“听说严家布庄那有热闹瞧,走,咱也看看去。”
巷口几个爱凑热闹的婆子,脚步甩得飞快,生怕去晚了没热闹可瞧。
紧赶慢赶,到了布庄便瞧见严管事拦着两个孩子不让离开,而这两人正是裴玄昭与何哥儿。
原以为这管事是个可信的,不想刚到铺子,那管事便拿出卖身契叫他签,若他是个不识字的,怕是真就被那张伪善的面孔骗了去。
裴玄昭被管事揪着衣领挣脱不开,他眉头紧锁心中反思,重活一世还这般轻信人,实在不该。
“严管事这是咋了,你拦那俩孩子干啥?”围观百姓好奇发问。
严管事一改之前和善态度,提高嗓门大声嚷嚷道:“大伙帮忙评评理,我方才到北街招工,瞧他俩可怜,便想留在铺子里做些扫洒活计,也能赚几个铜板不是。
可这孩子非要卖身于东家,我是劝了又劝,他一再坚持,说自己与弟弟没了爹娘,实在无处可去,我这才拿了卖身契给他签,还提前结了一日工钱,谁知这孩子拿了银子,不仅耍赖不肯签卖身契,还诬我是拐子!”
百姓听后接连摇头。
“小小年纪不学好,竟还行起骗了。”
“哎,两孩子出来讨生活确实不易,可也不能行骗呀。”
“我哥哥不是骗子……”何哥儿躲在哥哥身后,含着眼泪小声辩驳。
“仅凭他一面之词,你们就断定我们是骗子?”裴玄昭护着何哥儿,冷眼看向严管事,“招工时你说是赁工文书,可到了布庄却拿出卖身契叫我签,倘若我不识字,真就糊里糊涂将自己跟弟弟给卖了。”
百姓如同墙头草,听裴玄昭这般说,便又将苗头指向严管事。
“这可不就是拐子吗,欺负人家小哥俩身边没大人护着,想忽悠人给铺子里白做工呢罢。”
“这严管事平日里慈眉善目的,不曾想竟是个黑心肠的。”
大伙指指点点,严管事则唤出店里伙计,帮忙做证。
“大伙别被这两孩子给骗了,我家管事心善,见他们可怜把人领回来,是他们缠着管事要卖身,严管事这才叫我取了卖身契来。”
严管事接话:“你们变卦不想卖身没什么,可不能收下银子就跑,此等行为实在恶劣,我断不会放你们离去,继续坑害他人。”
裴玄昭冷声道:“严管事说我收了银子,敢问我收了多少?”
“十五文。”
裴玄昭心中冷笑,原来在街上买馅饼时,这人便盯上了他与逸之,但他惹错了人,自己可不是真的十岁孩童,会任由他随意欺凌。
“为了哄骗我跟弟弟卖身于你,严管事还真是做足了准备。只可惜,你这如意算盘打错了人。
我自幼聪颖,家中早早送我入学,八岁便通过童试,取得生员资格,本可继续应试,奈何家中为供我读书,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爹娘便想先攒些银子,待来年再送我赴考,谁料今年平洲大旱,爹娘不幸罹难,只留下我与幼弟相依为命。”
百姓闻言,无不惊叹连连。
“这孩子竟是个童生!八岁就中了童生,岂不是个小神童?”
“遇事冷静自若,且口齿清晰,句句有条有理,这神态一瞧便知,定是念过不少书的。”
严管事见情形不妙,开口道:“你这小骗子倒是伶牙俐齿,先不论你这童生身份真伪,你品行不端,恶意诓骗他人钱财,我可是有人证的,休想攀扯些有的没有来混淆视听!”
“严管事说得有道理,就算这孩子真是童生,也不能出来行骗呀。”
“就是,爹娘泉下有知非得气活不可。”
百姓谴责的目光,让何哥儿害怕地缩了缩肩,小手抓紧哥哥衣摆,带着哭腔唤了声:“哥哥……”
裴玄昭将人揽紧,轻轻拍了拍小哥儿肩背。
“不怕,哥哥在。”
说罢抬头紧盯着严管事道:“我是不是童生,官府红案内皆有记载,严管事若不信大可派人去平洲查。至于行骗一说,更是蓄意诬陷。”
“我识文断字又是童生,无论是替人抄书、还是拨算盘记账,随便一个活计,赚到的银子就远不止十五枚铜板。”
这话不假,可难就难在,他如今才十岁。书铺也好酒楼也罢,那些掌柜的更愿意雇年长些、看上去稳当可靠的到铺子里做工。
何况眼下正逢灾年,各家铺子生意惨淡,能维持已是不易,不裁撤伙计便是万幸,又怎会特意花银子,请一个半大孩子来做工?
不过这些话用来唬人,够用了。
百姓听了果然纷纷向着他说话。
“这事儿莫不是有啥误会,我瞧这孩子眉眼周正,不像是会行骗的人。”
“姓严的早几年便用这法子卖过几个小乞丐,这事儿你们都忘了不成?”
有婆子提起旧事,几个也晓得此事的百姓回忆起来,跟着附和:“我想起来了,两年前布庄的确多出几个孩子,不过之后就没见过了,我还当是亲戚来玩几日呢。”
“什么亲戚,是城西那头的几个乞儿,被他忽悠来卖给人牙子了!”
严管事的伪善面孔被戳穿,顿时慌了神:“简直胡说八道!你、你空口白牙污人清白,再敢胡言,当心我去告官!”
这般色厉内苒的模样,全落在旁人眼里。
有妇人低声对身侧婆子道:“瞧他这模样,怕是说中痛处,恼羞成怒了吧。原先还当这严管事是个厚道人,我与姐妹们平日里没少照顾布庄生意,谁承想背地里竟干出这种拐卖孩子的勾当!”
婆子也接话,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往后大伙可别再往这严记布庄来了,免得哪天嫌银子赚得慢,把主意打到谁家孩子头上。”
“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你们怎么说去罢。”名声遭损,严管事心中怒火翻涌,却仍强压愤懑,对裴玄昭冷哼道,“身为长辈,此事我便不与你计较了,只是如此年纪便出来行骗,他日必将酿成大祸!”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甩衣袖,转身欲走。然而这番作态,周遭百姓却全然不买账,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嘘声,纷纷指摘:“瞧这做派,分明是心虚了!”
严管事夹着尾巴回了铺子,百姓见无热闹可瞧,眨眼间便散了个干净。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裴玄昭牵着何哥儿,刚要离开便被个年近三十的中年男子叫住了。
“你方才说自己会算数可当真?”
裴玄昭报了姓名,而后道:“当真,算数也在我朝科举范畴内。”
他不动声色打量对方,只听那汉子说:“我是砖坊管事,名唤张泉,身边正好缺个计数的,裴小子你要是愿意,可以随我到砖坊做事,每日十文三餐管饱,夜里还可宿在砖坊杂间。”
见两个孩子面露警惕之色,张泉又道:“裴小子若不放心,也可先到牙行过了明路,再跟我回砖坊做事。”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与他签订官契了,官契比私契稳妥,且需登记户籍,最是保险不过。
思量过后,裴玄昭点头道:“行,我跟你去。”
到牙行签了赁工文书并盖了官印后,裴玄昭跟何哥儿,便随张泉一道去了城东砖坊。
砖坊规模不大,工人却不少,大伙干得热火朝天,瞧见张泉,纷纷停下手里活计问好。
“张管事好。”
“张管事回来啦。”
“张管事你咋还领回来俩孩子,莫不是背着嫂子养了外室?”有汉子随口开了句玩笑。
张泉当即沉下脸,骂道:“养你娘的外室,再叫我听见你说混话,这砖坊你也甭待了!”
“张管事是啥人你不知道?咋可能背着嫂子干出那种事儿,你就是嘴贱,等哪天祸从口出就消停了。”
“干活干活,张管事今早可说了,今儿完工给咱大伙发赏钱!”
于是一群人又甩起膀子,卖力干起来。
“裴小子别往心里去,一群糙汉子平日说笑惯了。”张泉边领人往杂间去,边道。
裴玄昭牵着何哥儿,点了点头。
片刻后,三人来到一间屋子外。
张泉道:“就是这了,砖坊忙的时候我偶尔会过来住两天,因此东西都是齐全的,只是有些日子没打扫,积了不少灰尘。”
何哥儿探着小脑袋往里瞧,见里头竟还有张木床,眸子顿时一亮。
“哥哥,有床,咱们不用睡地上啦。”小家伙一脸高兴。
裴玄昭没作声,只怜爱地揉了揉小哥儿发顶。
张泉在一旁笑道:“行了,今儿你们小哥俩就好好歇息一晚,明儿再起来干活。”
裴玄昭恭敬地道了谢:“多谢张管事。”
何哥儿也有些害羞地小声说着:“谢谢伯伯。”
小哥儿生得乖巧软糯,任谁见了都不免心生喜爱,张泉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温声道:“哎,不客气。待会儿坊里开饭,伯伯再来叫你们。”
屋子外头有口水井,张泉离开后,裴玄昭便去打来盆水,将杂间仔细擦洗干净后,唤来何哥儿,两人就着盆中清水洗净手脚,这才一同躺上那张简陋的木床。
小家伙靠在裴玄昭怀里,揉了揉困到发涩的眼睛,不出片刻便沉沉地睡熟了。
连日来的奔波与警觉,早已让裴玄昭精力耗尽,此刻他挨着睡下的何哥儿,身心彻底放松后,很快便挨不住浓重的睡意,阖眸进入了梦乡。
7、被诬行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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