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昭忙完砖坊活计，回来见何哥儿正全神贯注雕刻着木头，便没唤他，同周叔说了声，让他帮忙照看着些，随即出了砖坊，去了昨日瞧见王玉茹未婚夫的小巷子。


    这巷子似乎只有肖世良那姘头一户人家，裴玄昭守在巷口对过，等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见有人出入。


    又过小半刻钟，终于瞧见肖世良的身影从市集里闪出。


    只见他鬼鬼祟祟进了巷子，抬手三长两短敲了敲院门，不多时那木门便被打开，一双女子的手从院内探出，勾着肖世良脖子，将人迅速拉了进去，院门随之紧紧关上。


    裴玄昭见状，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他利落地站起身，拍了拍衣上尘土，哼着轻快的小曲儿，径自朝王家豆腐坊走去。


    约莫半炷香后，裴玄昭在豆腐坊见到了王掌柜。


    “小兄弟，是你找我？”伙计说有人找，他还当是来谈生意的，不想竟是个半大孩子。


    捉贼捉赃，抓奸抓双。裴玄昭担心肖世良那边横生枝节，便开门见山，直接将肖世良养外室的事儿同王掌柜说了。


    王掌柜自是不会信他一个孩子的话，见他这般说颇有些气恼。


    “小兄弟，我瞧见你年纪轻，不与你计较，快些离开吧。”


    裴玄昭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关王家姐姐终身大事，王掌柜还是先同我去看个分明，再做决断得好。”


    王掌柜不是个疑心重的，可这事儿关乎女儿一生幸福，他与夫人膝下只此一颗明珠，若真受人蒙骗，误了终身，只怕这辈子心里都难以安宁。


    沉吟片刻，终是点头：“好，那我便随你走一趟。”


    王掌柜又回坊里唤了两个伙计，一行人便急匆匆赶往春喜巷。


    这头，肖世良二人还在床上翻云覆雨，女子娇.喘的声音，隔着院门都能听见，所幸巷子里只这一户，不然非得叫人骂声骚.浪玩意儿不可。


    裴玄昭带人赶来时，这二人还未消停。


    只听那女子柔声唤肖郎，又听那男子说了不少孟浪话，其内容听得两个未成家的伙计一阵脸红。


    “这声音咋有些像姑爷？”伙计小声说。


    “许是声音像也说不定。”王掌柜黑着脸，心存侥幸，可下一刻便听那对狗男女说起自家女儿来。


    “姚娘你可真厉害，王玉茹那样的，成婚后怕也是死鱼一条，光是那张脸就叫人提不起半点兴致，还带着一身豆腥味儿，闻着就想吐。”


    王掌柜耳边一阵嗡鸣，脚下踉跄半步，猛地扶住墙壁才堪堪站稳。他从齿缝间挤出五个字：“好你个肖世良！”


    旋即，厉声道：“给我踹门！今日我定要替玉茹，好好教训教训这对狗男女不可！”


    随着院门被踹开，屋内女子惊呼一声，肖世良则大声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打扰老子好事！”


    话音未落，又听叮咣一声，王掌柜带来的两个伙计猛地推开房门，将肖世良拽下了床。


    女子怔了一瞬，而后一脸慌张地扯过衣裳，半遮着身子，嗔怒道：“你们谁呀，谁让你们进来的？”


    肖世良被打断好事，更是满腔怒火，怒瞪着二人，道：“光天化日私闯民宅，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王掌柜踏进屋子，带着盛怒道，“姓肖的，你这个不知廉耻、人面兽心的混账东西，今儿老子就叫你知道知道什么是王法！——给我打！”


    伙计得了命令，不由分说将肖世良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小院内，肖世良的哀嚎声，持续了大半刻钟方才停歇。


    “岳父！”担心谋划落空，肖世良不顾身上疼痛，连滚带爬来到王掌柜跟前，声泪俱下地忏悔道，“岳父求您原谅小婿！都是这女人勾引的我，我爱的人是玉茹！”


    女子穿好衣裳出来，听见此话，崩溃地唤了声：“肖郎……”


    肖世良怕她说些不该说的，忙大声呵斥：“住嘴！我深爱之人是玉茹，要不是你几次三番勾引我，我岂会背叛她？！”


    这副深情的模样，看在王掌柜眼里只觉得恶心。


    他一脚踹在肖世良胸口，咬着后槽牙道：“爱我女儿，你也配！姓肖的，今日我便跟你说清楚，你与玉茹的婚事就此作罢，他日若教我瞧见你纠缠玉茹，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该死的老家伙，等我跟玉茹成了婚，看我怎么弄死你这个老东西！


    肖世良心中暗骂，嘴上却道：“岳父我是真心爱玉茹的，求您再给小婿一次机会！岳……”


    话未说完，又挨了王掌柜一脚。


    “咳咳咳——岳父，小婿待玉茹是真心的……”


    裴玄昭在一旁看得直咋舌，心道这肖世良真抗揍，被揍成猪头了，还惦记着王家家产呢。


    王掌柜厌恶道：“我呸！姓肖的，再敢唤一声，信不信我叫人把腿给你打折？！”


    幸好两家只是订了婚，尚未成亲，不然女儿的终身幸福就要毁了！


    王掌柜越想越气，抬起腿又是一脚。


    “让这个女人叫你娘把庚帖送来，不然今儿你休想完整走出这扇门！”


    “岳……”


    肖世良刚想唤岳父，见王掌柜欲抬腿，忙缩着脖子把“岳父”二字咽了回去。


    他实在是被打怕了，再不甘心也得妥协。


    待肖母将庚帖送来，王掌柜是一刻也不愿多待，瞧也没瞧肖世良一眼，带着伙计甩袖离去。


    人走后，肖母这才敢出声。


    “造孽啊，王家不是人，竟将我儿打成这样！”


    肖世良一把甩开他娘，眼神阴狠，啐道：“老东西，真当你不点头，我就娶不到玉茹了？你们女儿早就对我死心塌地，改日我只消寻个机会，把生米煮成熟饭，到时这门婚事，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


    一出巷子，王掌柜渐渐冷静下来，他抹了把脸，从腰间解下钱袋，郑重地塞进裴玄昭手中。


    “小兄弟，今日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这老糊涂还被那畜生蒙在鼓里呢！”


    裴玄昭本就为钱而来，自是没有不接的道理。


    他收下钱，提醒道：“肖世良为人歹毒，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以免他狗急跳墙，做出无法挽回的事，王掌柜还是尽快想法子，彻底解决此事为好。”


    王掌柜神色一凛：“小兄弟说得有理，我这就回去与夫人仔细商议一番！”


    说罢，朝裴玄昭一拱手，转身步履匆匆，直往豆腐坊赶去。


    待王掌柜走远，裴玄昭方从怀里取出钱袋瞧了眼，里头有三两碎银，与十来枚铜板。


    他满意地将钱袋收好，背着双手，心情甚好地返回砖坊。


    “哥哥，你回来啦～”


    何哥儿蹲在砖坊门口，无聊地数着地上蚂蚁，听见脚步声，抬眼看见是哥哥，高兴地起身迎上前。


    裴玄昭搂住飞扑过来的小哥儿，从怀里取出一只油纸包，表情神秘地道：“猜哥哥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小家伙左瞧右瞧，实在猜不出，歪着脑袋满脸好奇：“何哥儿猜不出，哥哥，里头到底是什么呀？”


    裴玄昭没应，而是将油纸包，往小哥儿面前送了送。


    何哥儿皱着鼻子使劲一嗅，下一刻激动地原地蹦起来。


    “是桂花糕！娘给大哥吃过，就是这个味道哒！”


    小家伙高兴得手舞足蹈，裴玄昭瞧着不免又是一阵心疼。


    何家夫妇不喜逸之，别说块糕点，便是碗米汤也舍不得给他喝，逸之能平安长大，多亏村中百姓心善，时不时给口吃的。


    “哥哥？”


    裴玄昭收回思绪，在小哥儿期待的目光下，徐徐拆开油纸包。


    小家伙凑近了，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咧嘴露出两枚可爱的小梨涡来。


    “哥哥，糕糕好香呀！”


    他眼巴巴地望着那雪白方正的糕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裴玄昭见状，眉眼不自觉柔和下来，将油纸包往小哥儿面前又递了递，温声道：“香就快尝尝。”


    小家伙馋得不行，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糕点，稚声稚气地举到哥哥面前。


    “哥哥，吃。”


    裴玄昭知道，若他不吃，小家伙定是不肯动口，便低头咬了小口。入口软糯细腻，香甜绵软，还带有浓郁的桂花香，是他重回一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他笑着说：“很香，何哥儿也快尝尝。”


    小家伙这才高高兴兴送进嘴。


    小哥儿自小没吃过好东西，捧着糕点吃得格外珍惜，连油纸包里的碎渣也没放过。


    “喜欢的话，明日哥哥再给你买。”裴玄昭摸着小家伙脑袋，柔声说。


    小哥儿是个懂事的，摇了摇头，奶声奶气道：“哥哥不用给何哥儿买，等我们赚好多～好多的银子再买。”


    闻言裴玄昭笑着应道：“好，听何哥儿的。”


    手里虽有了些银子，但南安物价飞涨，两块小小的桂花糕，便花去八文。眼下这光景，要想日日让逸之吃上这香甜软糯的桂花糕，他自问还做不到。不过偶尔买上一回，倒也负担得起。


    正思量着，一道粗犷热络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裴小子，听说你要教我家那臭小子念书？”


    裴玄昭回头，便见张泉拎着个竹篮，从巷口拐进砖坊。


    昨日张泉到县里送货，深夜方归。听自家夫人说起此事，激动得辗转难眠。今儿忙完手上活计，便想着来寻裴玄昭，好生道谢一番。


    他拉着二人回到杂间，从盖着布头的竹篮里取出两个油纸包，便拆便激动道：“裴小子，你可是八岁就考中童生的神童啊！书院里的夫子都没你厉害。有你帮忙，等来年我家老二入了学，定能让夫子眼前一亮！”


    油纸一掀，里头是半只油亮焦黄的烧鸡，还有四个皮薄馅厚、能窥见扎实肉馅的大包子。


    何哥儿瞧见，当即便吞咽起口水。


    裴玄昭心中虽仍冷静自持，奈何这副身子长久缺乏油水，几乎是在嗅到香味的一瞬间，口中津液便已不受控的泛滥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