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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 第81章 卡带


    卢米亚隐匿的森林河谷旁,孟昑的易感期来势汹汹。


    理智像倒灌的河水,浑浊而混乱,汹涌着朝城镇蔓延开,将思维里所有坚固或不坚固的事物尽数摧毁,令他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要搞不清楚了。


    或许是因为过去的时间太久,又或许这是一段孟昑本来就不想保存的记忆。


    从十四岁离开准州以后,有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就变得越来越模糊。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真的看见了刘以真惨死的一幕,还是单靠着自己想象出来的。


    但当意识的洪流淹没顶点,孟昑的大脑忽然就卸下了长久以来的保护机制,令一部分感知回归,恢复了想要继续探索下去的勇气。


    他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拥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愈创木的味道簇拥着他,从紧贴着的肋骨渗进皮肤涌入血液;沿着他的鼻腔进入呼吸道再吞噬肺部。


    孟昑的腺体滚烫,身体同时被刺痛和愉悦的两种感受占领着,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高热。


    他清楚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被另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alpha信息素侵略着。


    愈创木的侵入像是钥匙,打开孟昑内心防线的最后一道大门,唤醒他尘封于牢笼中的记忆。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终于翻越了内心那坐亘古不变的大山。断了线的思绪重连,他成功回到了自己最无法直面的那段记忆中。


    他想起自己的确从未亲眼见证刘以真是怎样死去的,他当时甚至都没能去到案发现场,就先受到了江千泠的信息素压制。


    alpha信息素压过来的那一刻,孟昑的世界天旋地转,顷刻间陷入一片黑暗。


    然后他睁开眼,看见洁白的被炽光灯照得模糊的天花板。


    他一动不动茫然片刻,以为自己此前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但如果是梦,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森林是一场梦,刘以真是一场梦,那江千泠是一场梦吗?从训练营开始应该就是一场梦吧?不然这记忆怎么会这么失帧?


    这时候的孟昑像被关在玻璃球里的塑料娃娃,全身上下虚软乏力,被无形的重力压得动弹不得。


    思维变得很迟缓,只是睁着眼睛在发呆,连眨眼的速度都变得很慢。


    就在他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梦以后,他强撑着身体让自己坐起身来,勉强靠到床板上,一抬眼看见了从门口走进来的江千泠。


    ……


    这一切不是梦。


    在记忆里最亲密无间的一个人,如今向着自己走过来,孟昑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全都记起来了。


    刘以真死了。


    他靠在一棵年岁久远老成深黑色的树上,黑漆漆的眼睛大睁着,一动不动。


    天空却是极明朗的。斑驳的树影洒下来,照在他涣散的瞳仁上,让他的眼睛呈现出如同白色玻璃珠一般的诡谲质感。


    这一段画面出现在病房电视上的时候,新闻报道说刘以真死了。


    据初步调查表示,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食用市面上最新一类的弥汀岛。这是腺体兴奋剂中效力最强的一种,食用的时候会带给神经极强的刺激,从而产生极强的依赖性。


    但像这类的高浓度兴奋剂,给身体带来的危害也是极大的。


    因为在一瞬间里给神经带来的刺激过强,对弥汀岛上瘾的人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吸食和注射的过程中突然暴毙的。


    还有一部分人因腺体无法承受这么大的刺激,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掌控,从而引发大规模的信息素暴乱。其信息素中还会携带于血液中活跃的弥汀岛作用,造成的后果往往十分惨重。


    刘以真的尸体被找到时,他的静脉上还有着新鲜的针孔,血液里仍残留着大量的弥汀岛成分。


    在他彻底失去控制的时候,最高等级的alpha压迫信息素以一个恐怖的浓度暴发,波及范围很广,具有恐怖的压迫力,完全是以一个毁灭自己又摧毁他人的形式在崩盘。


    凡是靠近在他周围的omega和alpha都受到了极强烈的影响。


    尤其是和刘以真有着同类型信息素的ao,在弥汀岛和高等级alpha信息素的双重作用下,甚至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休克反应。一部分经抢救勉强夺回一条命,一部分则是很不幸地在当场就失去了生命体征。


    如果孟昑当时也在受影响的范围内,于他将是一场浩荡的灾难。


    同样的高等级alpha腺体会被迫触发身体的强保护机制。


    如果没能与其对抗成功,孟昑就只有恶性心律失常暴毙而亡的这一条结局。


    由于当时已经是考核进行的第二天中午,刘以真和训练营的很多学生都已到达终点附近,所以这场破坏力极强的信息素暴乱影响到了很多人。


    但孟昑和江千泠所在的位置正好就在波及范围外,所以同为高等级植物型信息素的孟昑正好幸免于难。


    又或许并不是幸免,是足够理智残忍的人经过缜密的推断后,所选择的最为周全的一条路。


    报道说,这场暴乱并不是以警力镇压结束的。而是在警察赶到前,刘以真就以自杀的方式为这次的暴乱画上了句点。


    他作战服的里侧口袋里随身藏着一瓶心动脉阻滞胶囊。这是一种治疗罕见病的激进型特效药,正常人吃这个无疑是一种带有清醒目的的自杀。


    但刘以真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样一种药?


    他一个那么古板正派的人又怎么会接触弥汀岛这种强致幻违禁品呢?而且他为什么偏偏正好就在这一次失去了控制,造成了这么惨烈的后果,甚至是连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了?


    这场暴乱的疑云太多,新闻报道却里只说警方仍在持续跟踪调查中。


    受到强信息素压迫带来的影响太深,距离孟昑上一次意识清醒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天。


    这说明真相有可能早已水落石出,但十四岁的孟昑忽然发觉自己失去了得知真相的勇气。


    他连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江千泠的脸都接受不了。因为这代表他的梦是假的,记忆都是真的。


    记忆都是真的,孟昑又该怎样处置自己,怎样处置和江千泠的友谊呢?


    孟昑和江千泠永远都不可能再是朋友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太难写,所以更得晚了一点儿TT


    这个时间线穿得有点儿乱,所以在作话里解释一下


    现在是已经回到现实时间线了,只不过孟昑还在意识模糊的状态里,为了揭晓真相,思维又沉到了过去


    他的思绪是像卡带一点点回退的


    先是从过去的记忆里抽离,回到现实时间线,然后被江千泠的信息素刺激,断了线的记忆再次重连


    回到十年前的病房里(当时孟昑站在河里,被江千泠的信息素压迫,然后昏迷了,被江千泠送到最近的医院)


    他到了医院后短暂清醒了一阵,看到了刘以真的新闻,然后彻底昏迷过去,一觉醒来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他睁眼看到江千泠,回想起自己十天前看到的新闻,里面报道了刘以真的死亡


    下一章就会把这件事彻底说清楚


    ◇ 第82章 不再是


    孟昑的人生中很少经历这样的时刻。


    胸口的情绪满到快要溢出来,却又觉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直到江千泠坐到床沿,孟昑才逼着自己从那种不切实际的荒谬感受中抽离出来,以直面真相的决心面对现实。


    “……”


    孟昑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伸手搓了把脸,抬眼的时候直视着江千泠,目光是鲜有的沉寂。所能窥见的情绪像是灰暗水底里一颗长满了青苔的石头。


    “我现在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孟昑说。


    在孟昑昏睡的这段时间,江千泠早就做好了向他坦白的准备。同时他也从一开始就明确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该讲哪些,不该讲哪些。


    在孟昑看来,经历了这样一件堪称浩劫的事,江千泠的状态却好像还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还是同样的从容淡定,说的仿佛是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平铺直叙,婉婉道来。


    “刘以真家是做药物产业的,七年前他家出售了一批特效药,主要是用来治愈一种腺体罕见病。这种药一开始的确可以轻缓病症,但用药时间长了就会暴雷。等有人发现这药并非神药,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慢性毒药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第一批使用这批特效药的人已经没得救了。


    这件事一出,当时是造成了一波小轰动的。刘家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成功压下去了,最终也只是关进去一批相关技术成员及部门人员,董事长及一众公司高层连头发都没掉一根就成功脱身了。这并非所有受害者家属所能接受的结果。”


    孟昑深吸一口气打断了江千泠的话,“所以呢,这和我想知道的事有什么关系吗?你难道想说刘家不是清白的,所以刘以真被别人害死也是理所当然?”


    “我不这么认为,但总有人这么认为。”江千泠并未逃避孟昑充满了探究的目光,语气平静道:“赵磊的姐姐是当年这件事的受害者之一。”


    “赵磊是谁?”


    “带头霸凌刘以真的人,也就是那天和你在树林里起口角的那位。”


    一瞬间,孟昑惊起一背的冷汗。他想起那天在树林里偷听到的那些话……原来他们真的就是在讲刘以真吗??


    孟昑一下子直起背问:“怎么可能,他是怎么做到的?是他杀了刘以真吗?”


    “应该说是他,但又不止是他。因为除了他,还有别的班的,还有思政老师,还有此次考核的安保人员,都是。他们的家人都是在曾经那场医药事故的受害者。”


    “思政老师怎么可能也是……所以这次的考核从一开始就是阴谋??”


    “从一开始不是阴谋,阴谋是他们精心策划的。”


    江千泠并不觉得这时候的孟昑有消化这一切的能力。他话音顿了顿,原本没打算继续说下去,但孟昑在这时忽然攥紧了他的衣角,态度强势要求道:“你继续说,我想知道真相。”


    “……”


    江千泠看着孟昑低垂的睫毛,无言几秒接着道:”相信你已经知道了,这个训练营的发起者是我,覃思宇和赵跃的父母。他们和这个训练营的管理者都是整件事中被利用的棋子,赵磊和思政老师是这场阴谋的主要策划者。他们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知道刘以真是刘家的独子,所以他们从到这儿就是抱着要杀死刘以真的目的,历时一年半最终选在了秋季越野考核中下死手。


    我不知道刘以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总之他知道了。他本身是一个具有高道德感的人,所以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都在心甘情愿受赵磊这群人的霸凌,甚至受赵磊所迫染上了弥汀岛,明明成绩很好但还是每次都考最后一名,这可能是他自认为的赎罪方式。


    但他不知道在这个训练营里想要他死远远不止有赵磊一个,而且这群人为了报复他什么都不在意,包括其他无辜的人的姓命。


    在这次考核里,赵磊受到思政老师的掩护,成功带入了一种专用于特警暴力执.法的特效试剂。这种试剂只要被注入皮下,哪怕只有一毫克,都能使一个处于暴乱状态中的alpha瞬间瘫软昏迷。反之,如果是给一个处于正常状态下的alpha使用,就一定会诱导他陷入易感狂暴期,大肆释放alpha信息素,彻底失去意识和掌控力。


    赵磊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试剂。这种试剂的威力太强,因为不了解,他大概率不知道怎样合理使用。不仅将超剂量的试剂直接注入了刘以真的腺体里,甚至还在里面混入了高浓度的弥汀岛。


    他可能是觉得试剂成分越杂,注入剂量越多,刘以真就越痛苦。但他忽略了刘以真是一个高等级alpha的事实。一旦失控,所造成的后果,所引导而来的场面,都远远不是他能控制住的。


    这场事故原本应该造成更大的影响,但刘以真或许预见到了什么,把自杀药品藏在了衣服里层,在这场信息素暴乱的最沸点用强大的意志力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在认识江千泠以后,孟昑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一长串的话。但这样一串话背后却是孟昑完全无法接受的现实。


    他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心脏似乎跳动得越来越慢了。呼吸愈发厚重,慢慢有些喘不上起来,只有胸口在很费劲地上下起伏。


    “……你都知道?”无法接受的这一切背后,孟昑只剩下了一个在意的问题。


    他彻底屏住呼吸,湿了的手心蓦地往上,攥住了江千泠的领口,直视着他问:“你知道这一切,是在刘以真死亡之前还是死亡之后?”


    “都有。”


    “……你一定是在林子里知道了什么,你见到我的时候才会那么慌张。你为什么,什么都没和我说?你为什么,什么都没做?刘以真的生命,别人的生命在你看来就这么无关紧要吗?”孟昑一句一顿,看着这个让他感觉到无比陌生的江千泠,感觉到万分困惑地问。


    江千泠眼里没有半分悲悯和后悔,理所当然道:“我应该要做什么?在那样的情况下,刘以真随时会有暴动的可能。而我没有能力制止,能带上你一个人就够费劲了。更何况他们就是一群在未来对我没有任何裨益的人,我没有必要拿命去赌,更没有救他们的义务。”


    “所以你都是为了自己,没有别的原因了?你的隐情呢?你那天在树林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哪有那么多隐情?我不为了自己,难道还要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吗?”


    孟昑沉默片刻说:“但刘以真也曾是你朋友。”


    江千泠的眼神还是一贯的淡漠,果断道:“他从来都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天真地认为是。”


    “……”


    孟昑怔怔地看了江千泠几秒,攥在他领口上的手紧了又松开。在此期间他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思考,紧紧攥着的手最终还是疲乏地掉了下去。


    “算了,我早该知道是这样的。”


    孟昑偏过头,不再让自己看江千泠任何一眼,两手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你走吧,从今天开始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 第83章 回溯


    这件事终究还是闹得太大了,因这场旧年恩怨死去的甚至不止有一个刘以真,还有着许许多多被牵连到的无辜学生。


    好在这件事引起了上面的重视,为此成立了专项调查组,那些犯下重罪的人最终都获得了应有的惩罚,包括在当年试图逃脱裁决的刘家。


    孟昑觉得刘以真太傻,毕竟令赵磊这些人耿耿于怀的陈年旧怨都是上一辈犯下的,发生这些事的时候刘以真不过才七岁,到头来恶有恶报的反刍却是重重地落在了他头上。


    不仅是别人恨昏了头搞连坐,甚至连刘以真自己都这么想。


    孟昑想起之前有一次午睡,他侧趴在桌子上等时间到了去小花园找江千泠,发现刘以真也没睡。


    孟昑扒了扒刘以真的肩膀,让他和自己面对面。在吊扇均匀稳定的转动声里,孟昑和刘以真都放轻了声音在聊天。


    教室里太安静,耳边就是天然的白噪音,孟昑趴着趴着还真有点儿困了,懵懵懂懂不知道聊了点儿什么,忽然聊到了一些让他没理解的事情上面。


    “孟昑,如果你身边的人犯下了很严重的错误,很严重很严重,甚至践踏到了无辜的生命,你会觉得自己需要承担这份罪恶吗?”


    孟昑听得一激灵,稍微清醒了一点问:“这是什么意思?你帮着谁一起埋.尸杀人了?”


    刘以真说:“没有。”


    “那就是说你一点儿都没参与进去?”


    “从事实上……可以这样说。”


    “那不就好了。别人杀人放火你跟着瞎操心什么呢?就算是你亲近的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那也是他们做的,跟你又没有关系。你需要伤感的就只有等他进了监狱你就很少能见到他了。非要承担不属于自己的罪恶感又算怎么回事?”


    孟昑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已经困得开始缓慢地一睁一合。


    刘以真觉得有点儿以外,他一直觉得孟昑是被保护得很好的最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孩,但他却出乎意料的很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


    但刘以真却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摇了下头说:“但是没办法的,我永远没办法和这份罪恶剥离开,因为我是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上的。我从出生起就享受的物质生活,我无忧无虑过好的每一天,从七年前就已经和别人的痛苦藕断丝连,我享受了罪恶带来的好,又怎么能心安理得避开它的反噬呢?”


    或许是知道将要睡着的孟昑听不进去任何话;又或许是刘以真被压抑得太久,实在需要一个缺口将这些被隐没的痛苦宣之于口;又或许是他内心也在隐隐渴望能通过向孟昑诉说的方式获得一线自救的可能。


    总之他第一次将这些见不得光的痛苦说了,而孟昑也确实是在模模糊糊听见了这些话的时候就睡了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小花园里的江千泠,以及唯一能将刘以真从痛苦里拉出来的机会。


    睡醒后的孟昑觉得有点儿懵,他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很重要的事,但又似乎只是梦醒带来的怅然若失。


    他隐隐约约还记得一点儿,于是在上课前扯了下刘以真的胳膊说:“你在我快睡着的时候好像讲了很多话,好工整好高深,像在讲话剧。”


    这时候的刘以真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很温和笑了笑说:“是啊,我讲话剧哄你睡着了。”


    孟昑问:“所以是关于什么的?”


    “俄狄王。”


    “好吧,我听不懂。但确实是有很好的催眠效果。”


    再后来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刘以真在记忆里已经变为泛黄陈旧的胶卷,孟昑才在偶然间得知,俄狄王这部话剧讲述的是国王杀父娶母,被命运推动着犯下重罪,他的子女面对家族诅咒,为亲族收尸、反抗不公,最终付出生命,成为父辈罪孽承担者的故事。


    这是刘以真给孟昑的隐喻。


    孟昑不止拥有一次拯救刘以真的机会,但他都没能抓住。


    在这时候发生的事情都是那么无聊。训练营因恶性命.案永久停办,江覃赵三家作为训练营的组织者被这次事故狠狠扒下来一层皮。


    孟昑在那之后又昏昏沉沉病了十多天,期间一直在发烧,医生的诊断结果是alpha信息素满溢带来的腺体高热,是由腺体摄入了过量不属于自己的alpha信息素导致。


    等病情好转,孟昑去参加了刘以真大伯为他举办的葬礼,亲眼看着他的骨灰被埋入地下。


    在这之后孟昑原本应该回到东柏,但这时候他的学籍已经被孟德自作主张地转到了准州,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


    或许命运就是这么喜欢戏弄人,孟昑回归到正常的校园生活中,发现江千泠竟然又和自己成为了同学。


    孟昑心里头憋着一股劲,从前被江千泠过分纠正过的那些坏习惯以一种更放纵的姿态回归了,彻底放飞自我,完全是以一种随心所欲的心态在活着。


    一开始孟昑是想把江千泠当成一个透明人的。从前的亲密已经被尽数抛弃,那么他们现在的关系就只是半竿子打不着的同班同学。


    孟昑不想把江千泠再放到任何一个特殊的位置上,最好是能不产生交集就不产生交集。


    但江千泠在这件事上却好像没有跟孟昑抱有同样的默契。他在所有人面前还是披着那张伪善温和的外皮,却唯独对孟昑不客气。


    做物理课代表的时候谁没交作业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孟昑,江千泠每次都要单独清点,一发现偷偷没交或是空着题,孟昑绝对就会被单拎出来,遭到江千泠看似柔软实则锋利的质问和胁迫。


    又或是组织班会的时候需要一个主持人,明明没人愿意接管这个费力不讨好的烂摊子,但只要没人主动举手,这个担子就会被江千泠明晃晃安排在孟昑头上。


    孟昑意识到自己被针对了,每次都被气得够呛,恼火于江千泠的公报私仇,更恼火于他主动纠缠创造出来的纠葛,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这样的事多发生了两次,孟昑终于意识到自己和江千泠之间绝对不可能是他想要的陌生人。


    他们曾经的感情有多真挚,现在的恨就该有多鲜明,永远无法甩脱永远也忘不掉。


    于是孟昑也开始处处与江千泠作对,似乎是从心底讨厌他,坚决不想看他好过。


    这样针锋相对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初三上学期的期中考完,孟德终于把孟昑的学籍重新转回了东柏。孟昑终于从每天都要见到江千泠的痛苦中解脱了。


    明明就只是不到一年的时间,孟昑却觉得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他真的要以为自己和江千泠从一开始就是互相憎恶的死对头关系了。


    明明他们曾经也那么要好过。


    回到东柏的日子里,孟昑是加倍的放纵,每天沉迷于吃喝玩乐,简直像遇见真爱般爱上了穿孔的感受。


    明明不再有一个人每天轻而易举就能把自己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孟昑的日子却像是破了洞的窗户纸一般呼啦啦往里露着风,反倒是找不着原因的消沉无趣。心里破了不知名的窟窿,于是就用穿孔和金属钉子将其补上。极端,疯狂,却有趣。


    大半个初三加上高中三年,被极致享乐主义填满的生活像是一眨眼就过了,孟昑的高考用一支水性笔加借来的2B笔芯考完,成绩都出来已经一个多月了他想都没想过要去看一眼。


    反正高考成绩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根本就不重要,他从很久以前就明白了自己的未来将要怎么混过去。


    直到孟昑察觉到自己卡里的零用钱正变得越来越少,到有一天彻底被冻结,他赛车服都没脱下来,气势汹汹跑回家,看见暮色染红半边天,警车停在自己家楼下。


    孟德涉嫌商业贿赂、偷税漏税、违法经营和虚假宣传等罪名被捕入狱,数罪并罚,将面临十年及以上监刑。家中财产房产一夕之间尽数被抄,孟昑彻底懵圈了。


    他清点了自己还剩下的东西,竟然就只有墙上挂着的一幅真迹水墨和出生前母亲为自己购置的一个金项圈。


    孟昑只能靠着这点儿东西生存,卖完金子卖画,竟然还被二道贩子给骗了,原本能卖十二万的画勉强卖了个三万。


    因为剩下来的东西和可供挥霍的资本实在不够多,他只能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成长了一点儿,但又成长得不够多。


    靠着自己312的高考分数和仅剩的这点儿钱读完三年民办大专,还没来得及学会怎么做一个懂得人情世故的成年人,就被罗佑签进星轨,以练习生的身份进入另一个与现实社会脱节的乌托邦。


    所以孟昑直到现在仍保留着他少年时期留存下来的诸多特质……做事情冲动不计后果;极度以自我为中心;执拗又固执,只认准自己的一套死理。


    江千泠在后来很认真思考过自己费尽心思还是想和孟昑继续纠缠下去的原因。


    他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还在对记忆里那个浓墨重彩的孟昑念念不忘。


    但他潜意识里察觉了。因为太慌乱,太想要逃离,所以他在自己还不清楚原因的时候,就想尽办法再次创造了和孟昑的交集。


    他相信自己只需要短短的几个月就能彻底忘掉,因为他觉得没人能永远活成十四岁孟昑的样子,即使这个人是二十四岁的孟昑。


    但孟昑还真就没变。


    江千泠发觉自己根本没办法控制住对十四岁到二十四岁孟昑的爱意。


    孟昑的状态像一颗定时炸弹,完全是不明确,江千泠表面看起来还在保持冷静,其实手心里已经出了细细密密一层汗。


    他把孟昑搂在怀里,感觉到肩膀湿了一大片的痕迹。过了会儿孟昑像是哭累了,江千泠摸了摸他的背,想要把孟昑支起来。


    然而这时候的孟昑突然伸手攥住了他的衣摆,江千泠的身形顿了顿,低头只看见孟昑毛茸茸的头顶,还有他瓮声瓮气的声音,“我裤子口袋里有药,麻烦你拿两粒出来给我吃了。”


    孟昑难得在讲话的时候自发地带上敬语,似乎是在哭过以后勉强清醒了一点儿。


    江千泠蹙了下眉,还真从他口袋里找到一瓶药——易感期强效抑制分散片。


    alpha缓解易感期的方式无非就几种。一是跟伴侣度过;二是注射抑制剂;第三就是吃强效抑制药。


    吃药听起来最简单,但其实是最伤害身体的方式。


    抑制药往往会有许多副作用,一般只会在alpha没有伴侣并且对抑制剂过敏的情况下才会使用。


    此行匆忙,孟昑知道自己的易感期随时会有降临的风险。抑制剂的针管不好随身携带,他就往身上揣了瓶药,没想到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孟昑等了几秒,发现江千泠并没有要帮他拧开瓶盖喂药的意思。勉强还在维持的理智和意识都摇摇欲坠,他举起手想要从江千泠手里夺药,被江千泠一下子躲开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江千泠微微拧着眉头问。


    孟昑奋力直起身子,想要从江千泠手里把药抢回来,很不高兴道:“我知道,你还给我。”


    江千泠说:“知道了就别吃了。”


    “我不吃我们一辈子住在这里吗?还是说你想背着我出去。”


    “嗯,我背你。你要想住在这里也行,待会儿我就去筑一个庇护所,从此我们就在这里狩猎捕鱼,倒也不是不能活,”


    “……”


    孟昑说这话的本意是想让江千泠认清事实。他要是不吃药就代表他失去了行动能力,没办法处理接下来将要面对的烂摊子,那么江千泠就不得不多一个拖油瓶。


    但江千泠的反应却完全不在孟昑的预料之内,孟昑足足愣了有四五秒,经思考怀疑江千泠现在是开发出了独一套的体系,就是为了恶心他。


    不得不说江千泠现在这个路线的攻击性很强,起码孟昑是真的产生了那种汗毛倒立的感觉,有被诡异到。


    他的手向上动了动改为扯着江千泠的衣袖,浑身脱力,不耐烦道:“你有病吗?我不需要,你把药还给我。”


    “你吃了死在这里怎么办?我可没有多的力气拖你的尸体。”江千泠想了想,换了种孟昑能听得懂的表达方式。


    孟昑的眼角都还有着没擦干的泪痕,放狠话的时候却还是非常有底气,“放心吧,你爹死不了。我就吃半颗,能稍微缓过来一点儿就行。”


    江千泠把药瓶拧开,从里面倒出来一颗白色药片。非常小的一颗,甚至就只有小拇指的一半大。


    江千泠摊开手心里的小药片,直勾勾看着孟昑问:“手指都捻不住,要怎么给你掰成两半?”


    孟昑果断道:“用牙咬。”


    “谁咬,我给你咬吗?”


    孟昑抬眼的时候发觉江千泠问这话的时候眼里似乎还带着点儿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江千泠说这话的语气有点儿骚里骚气的。


    孟昑沉默几秒,言简意赅道:“滚,我自己来。”


    他抬手想从江千泠手心里接过药片,却被江千泠再一次躲开了。


    江千泠单膝落在地上,身体往前倾,修长的手指把药片捻在指尖,动作像在捻一枚戒指。


    江千泠将药片抵在孟昑唇缝前,垂着眼道:“就这样咬开,不然就别吃了。”


    孟昑的耳朵不知不觉就红了,很不服气道:“凭什么?”


    “给你自己咬,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就打算吃一半。”


    “……”


    就吃一片药的事,两个人扭扭捏捏大半天。孟昑到头来还是受制于人,只能被迫听江千泠安排。


    他伸着脖子微微向前,眼睛盯着那片直径四毫米的药片,尽管已经尽量避开,湿漉漉的唇缝却还是不小心碰到了江千泠的指尖。


    药片实在是小得过分,孟昑几乎是含着江千泠的手指才让牙齿咬到了药片中间那道缝,只稍微用了一点儿力,药片就从中间断开,江千泠的拇指和食指都紧贴在孟昑湿热的嘴唇中间。


    像是触电一般,孟昑两只手撑在地上猛地向后退了一下,后背撞到粗粝的树干上,舌头一卷,将半颗药片囫囵吞了下去。


    他的眼神极不自然地向下瞥着,却又瞥见江千泠白皙修长的手指,指尖亮晶晶的,还沾着自己的口水。


    他的整张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看到江千泠不紧不慢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餐巾纸,没有直接擦掉口水,反倒是把剩下的半片药包进去了。


    孟昑的心中一瞬间警铃大作,眯了眯眼问江千泠:“你把这个收起来干嘛?”


    江千泠气定神闲道:“你以为这里还是像准州一样走两步路就是一个二十四小时连锁药店吗?任何物资都是非常珍贵的,不能浪费。”


    “但也不用珍惜到这种程度吧!”


    孟昑直起身子,急眼道:“这是我咬剩下的药,上面还有我的口水!”


    “嗯,所以呢?”江千泠反问道:“万一我们的制作团队以后经历了什么命悬一线的巨大危机,就是需要这半片药呢?”


    “……”


    这时候江千泠说得头头是道,似乎是非常具有大局观的样子。


    实际上这瓶药到最后都不一定会被江千泠放回医疗箱里,更有可能是被江千泠这个人给私藏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孟昑觉得江千泠现在挑衅他的招式简直是越来越险恶了,甚至愈发诡异,让孟昑都有了一种无法招架的无力感。


    他直觉有点儿不对劲,但又不敢深想。于是就只是靠着树垂着脑袋,等待药效上来恢复一点儿脑力和体力。


    在等待药效上来的这段时间,孟昑忽然回忆起刚才意识浮沉时似梦非梦的感受。


    明明就只有几分钟,却像是过了小半辈子那么长,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像是电影胶卷一般飞快闪过。


    不知道为什么,孟昑再一次回忆起六年前在暮色里看见的那个侧影,明明就是那么像江千泠。


    上一次孟昑已经问过江千泠,他给出的是棱模两可的回答。


    但在这一次,出于一种内心的直觉,孟昑觉得江千泠或许会给出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除了三年前在花园见过的那一次,我们明明也没隔那么多年没见面吧?”


    孟昑想到什么就直接开口了,没有任何前兆,没有给出江千泠任何反应及思考的时间,还是那副直率且认真的样子,紧盯着江千泠的眼睛问:“六年前,你分明就来过东柏,而且不是为了看我笑话这一个理由。”


    ◇ 第84章 当年


    “……”


    在孟昑滚烫的目光下,江千泠的语言系统好似卡壳了。不像以前那样能毫不犹豫地将孟昑糊弄过去,但也很难无所顾忌地说出点儿什么。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心态,江千泠意识到自己是喜欢孟昑的,并且是很明确的属于爱情的那种喜欢。


    这一点他在以往还不知道的时候,就遵循着内心最隐秘真实的想法做了很多冲动的事。


    做这些决定时,江千泠变得完全不像自己了。


    即使这样做并不能让他得到点儿什么,他暂时也找不到意义,但他就是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因为这是他埋藏在内心深处最迫切的想法。


    在得知孟昑家出事的一瞬间,江千泠内心最迫切的想法就是要在下一秒见到孟昑。


    如果不是下一秒,那只能是尽快的尽快。


    所以他真的在第一时间买到了从维尔曼利飞回国内的航班,从凌晨坐到傍晚,在见到孟昑的那一刻却又完全搞不明白自己正在干什么,于是就只能在孟昑向自己看过来的那一秒匆匆逃匿。


    以前还弄不明白的时候,江千泠只觉得自己是抽风了。


    好像是想在第一时间看到孟昑的笑话,但等真看到的时候,却又从心里找不出半点儿开心激动的情绪。


    现在等真正明白过来,江千泠却又什么都不敢讲,只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简直傻得冒热气。


    像个憨厚耿直的傻小伙,想给心上人吃上最热乎的窝窝头,等捧着一腔真心烤好了以后,却不明所以对姑娘说“这是我家猪拱剩下的,实在没人吃就给你拿了吧”。


    但他又觉得自己应该去表达,应该去剖白,总不能让自己的感情和这些破事一起烂在陈芝麻烂谷子里。


    于是他在沉默几秒后打算要说,但是欲言又止,再次沉默了几秒的时间,再次欲言又止。


    给孟昑看得很着急,用力锤了下江千泠的肩膀,命令道:“想说什么就赶紧给我说,扭扭捏捏的看得我烦死了。”


    在江千泠这里,孟昑这轻轻一下就跟撒娇似的,他抬手握住孟昑的拳头,坦坦荡荡承认了,“是,那天我来你家了。”


    “……覃思宇说你在国外忙别的,回来不了。”孟昑把拳头从江千泠手心里撤出来了,从眼神里能看出来他感觉到的诡异和不自在。


    江千泠说:“我那时候确实在国外,买了最近的一期红眼航班回来。”


    “为什么?”


    “我从国内的媒体上看到Dessa Treasures破产,董事长被强制执行。我觉得你今晚上大概是无处可去了,所以我就回来了。”


    “所以你千里迢迢回来还是想亲眼看到我无家可归的样子??”


    “不是,我回来是因为我害怕这种可能性发生,但你当晚上就去卖金子了。”


    “……你怎么知道我卖了金子?”


    “我不止知道你卖了金子,我还知道你卖画被二道贩子给骗了。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买了你的金项圈,以免你卖个金子还能被忽悠。”


    “什么??我的金项圈明明是卖给了一个孕妇,她说这个款式好看,要在以后给她的孩子戴,所以让我不要去金店了。”


    “她是我家在东柏一处房产的保姆,隆起的肚子是用棉花填的。”


    孟昑沉默几秒,嗤笑一声道:“你可真会编故事,编得我都要信了。”


    江千泠云淡风轻道:“我没骗你。你稍加思考回忆一下,十年前一个二十克重的金项圈为什么能卖十八万。金价要是涨到这个程度,地球离爆炸应该也不远了。”


    “……”


    江千泠甚至能具体说出那个金项圈卖出的价格,孟昑不得不相信了,神色像死水一般沉寂,一时有点儿后悔自己对这个真相刨根问底了。


    孟昑移开视线道:“……我以为金子都是很贵的。”


    江千泠淡淡道:“倒也没有贵到那样的程度。我应该庆幸这个人是你,要是换个有生活常识的人,在我说要十八万买金项圈的时候就把我当骗子给送局子里了,你甚至还跟着我家的保姆进了银行。”


    孟昑装作没有听懂江千泠的嘲讽,腆着脸问:“所以那个项圈现在在哪里?”


    “在我卧室的床头柜里。”


    “哦。”


    孟昑淡定道:“那是我妈唯一留给我的,你能不能还给我,我拿双倍价钱来赎。你要觉得不值,三倍价格也行。”


    江千泠说:“算了吧。”


    孟昑移回视线谴责道:“还要四倍你就未免有点儿太贪心了,高利贷都不带这么涨的。”


    “……我是说我不缺你这点儿钱,到时候还给你就是了。”


    “哦。那行吧。”


    孟昑和江千泠两个人表面看起来都很镇定,其实换到代表内心真实想法的精神世界里,两个人的心情都是同样的风起云涌。


    江千泠在着急孟昑是不是看出了点儿什么,又着急他会不会什么都没看出来。


    孟昑的心路历程就更精彩了。


    听着江千泠说这些事,他过往的全部认知都被一块一块掰碎了,像坐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起起伏伏。


    他就算再怎么迟钝,也能看出江千泠在背地里做的这些事绝对不应该是对一个死对头做的。


    但他既不敢问江千泠究竟是抱着一种怎样的目的回来的,又不敢问江千泠为什么要高价买走他的金子并收进卧室抽屉里,更不敢问江千泠现在为什么不收一分钱就要把项圈还给他。


    孟昑什么都不敢问,但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正是因为他意识到了,所以他才什么都不敢问,还试图把这件事变成在路边捡到一个瓶盖最后交给警察叔叔的无厘头小事。


    “对了,我应该是好多了。”


    空气安静了太久,气氛实在是太尴尬,孟昑很突然站了起来,身体直得像根木头,干巴巴眨着眼睛说:“我们趁现在赶紧走路吧。我很强,你跟在我身后就可以了。”


    然而孟昑这句“我很强”刚说完,就因起得太急双腿绵软无力差点儿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上。


    江千泠一只手稳稳拖住他的胳膊,很轻易将孟昑固定住了,垂着眼非常配合道:”那走吧,我好像比较虚弱,只能靠着你带我杀出重围了。”


    【📢作者有话说】


    这五天都会连更,追更的宝可以注意一下。


    ◇ 第85章 将我融入


    说是好了,孟昑的头脑其实还是有点儿不清不楚的,身体像刚从热水里捞出来一样,非常没力气。


    但他清楚此时此刻绝对不是可以放松警惕的时候,所以仍是尽全力保持着高度警惕。


    这儿的场景梦幻到不像是他们以往见过的任何景象。


    紫藤花的颜色太鲜妍,一小朵一小朵聚拢在一起,与卢米亚原有的风貌全然不同,甚至说得上是非常割裂。


    从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走进金合欢树林再走到这儿,简直是完全不符合逻辑的一段里程。但这就是真实发生了,并真实摆在他们眼前。无厘头到像是梦中出现的景象,好似从绵软的云里一脚就能踏入地心。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半坚硬半湿润的土地上,沿着河道走了很久,周围还是一成不变的景象,脚下土地却仿佛变得越来越干燥了。从一开始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到现在已经快要能窥见裂痕。


    这是唯一能通往外面的道路,他们的脚步没停。


    河谷里的温度似乎是比外面要低了几度。


    孟昑穿着一件不长不短的修身白t,棕色工装短裤,皮肤有一大截都露在外面。明明所感受到的还是三十多度的高温,但莫名就是有点儿冷,小小的鸡皮疙瘩泛在露出的皮肤上,像是某种厄运将要降临的征兆。


    忽然的,孟昑的脚步停了。


    十年前他和江千泠还待在训练营的时候,他的文化课程就没拿到过一个对得起人对的分数,但是有关于体能训练和生存特训的成绩却进步得很快。


    一是因为孟昑本来就是高等级alpha,身体素质比大部分的同类要强;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孟昑具有很敏捷的知觉和感官。


    进行格斗测试的时候,因为总是在上理论课的时候开小差,他的实操技能其实很烂,根本耍不出几个像样的动作,但就是很少有人能打得过他。


    因为孟昑的感官灵敏,反应速度很快。别人出拳的时候他往往还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就先看见对手挥拳过来的影子,拳头划破空气的声音,以及飞快扑到睫毛上的拳风。


    有时候甚至都不需要感觉到别的什么,孟昑光靠感觉就在脑海里预演了一遍对方的动作及招式,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就能迅速作出反应并回击。


    他的格斗测试成绩从来都只扣分在专业技巧的运用及动作标准度上,反应力和敏捷度都是点满的。


    很多时候他都只是不想认真,真要有了点儿什么东西渴望时,做得未必会比任何人要差。


    在后背泛起凉意的时候,孟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往前面走了。


    他抬起头,看见繁茂的紫藤花植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极为稀疏,再往前,河谷就是全然干涸的了。


    这里就已经是尽头了,但他还是没有看见通往草原的路。


    孟昑这次是真的把江千泠保护在身后。


    他往后退了几步,后背和江千泠紧挨到一起,一只手抬起来,挡在江千泠身前,面无表情道:“这里不对劲,提前做好准备反应。”


    或许是和江千泠贴得太近,孟昑本就处于敏感状态的腺体又开始一阵一阵刺痛起来。愈创木的气味远比以前要更鲜明。


    仅是和江千泠贴近在一起的这几秒,孟昑差点儿都要以为自己被捏扁搓圆在一颗愈创木气味的薄荷爆珠里。


    他的身体极度不适,精神却还是保持着高度敏感,一只手挡在江千泠前面。明明身高比后面的人还要矮了小半头。


    一阵带着热量的风吹过来,孟昑的发丝被微微吹拂起来,呼吸变得越来越快,仿佛是将要预见到什么。


    由于精神太过于紧绷,他的蝴蝶骨抵在江千泠的胸膛上,几乎可以感受到江千泠每一次呼吸带来的起伏。


    而这时候的江千泠却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和孟昑同等的紧张,他的呼吸频率甚至放得更缓了,垂眼看着孟昑红透的耳根,轻飘飘问:“不是讨厌我吗?这时候为什么又要保护我。”


    “谁在保护你了?”孟昑整个人像是被挤压在深水里一般不畅快,嘴却仍然是硬的,不遑多让道:“只是比起在这样的时刻被一颗枪子结束生命,我更想看你老了以后半身不遂,众叛亲离,然后被我狠狠嘲讽奚落的样子。最好是含着对我的痛恨而死。”


    江千泠点了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很有觉悟地将孟昑这些话融入自己的理解翻译了一遍,“也就是说无论是选项一还是选项二,你都想要我在生命的最后一秒看见的是你?而且你还许愿让我长命百岁了。”


    “……”


    孟昑的眉头紧蹙着,侧转头瞪了一眼江千泠,“谁特么说了这种话?你的阅读理解是……”


    孟昑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不远处的河谷下方忽然传来簌簌的声响。


    他的目光还集中在江千泠身上,在作出反应前先是看清了江的表情。在河谷发出异响的那一刻,江千泠目光很明显朝目标方位飞了过去,但他却违背本能反应地没有做出任何避险反应。


    直到下一秒,孟昑搂住江千泠的腰,疾速而迅猛地拉着他侧倒在地上。


    身体闷声砸在地面上的那一秒,孟昑听见了子弹从头顶飞过去的声音。


    即使心中的怒火在一瞬间就蹿了三丈高,但孟昑在这样的时刻显然顾不上任何。


    只是落到地上的下一秒,孟昑就飞速反应过来,扯着江千泠的手腕,拉着他躲到了一个安全的掩体后面。


    不远处响起几声男人的咒骂,是听不懂的东欧语言,这让孟昑确认了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只是在确认没有了生命威胁的下一秒,孟昑的怒火就猛地翻了起来,抬起手抓住江千泠的头发,质问道:“你明明比我先反应过来,为什么不躲?以他们开枪的角度,你要是再晚躲一秒,子弹穿过的就不是空气是你的太阳穴!你他妈疯了是不是,来这里找死呢!”


    孟昑下手的力道绝对不是小打小闹一般的软绵绵,是真的恼火到用了很大力气的。


    江千泠被他抓着头发却一点儿都不显得狼狈,感受到孟昑的每道指缝穿过发丝和自己紧紧连结在一起,反倒像是被授予了什么勋章一般,嘴角还噙着一点儿愉悦的笑意,“你不是想要保护我?我总得要给你一点儿表现的机会,以你的反应力我还死不了。事情证明我的判断没失误。”


    “我操你大坝的……”孟昑被气得头晕,腺体也痛。


    他的头脑清醒了大半,正要对着江千泠好好输出一顿,掩体前面的脚步声却是飞快向着他们靠近了。


    江千泠一瞬间褪去了眼里的揶揄神色,抬手抓住孟昑的脖颈,拇指紧紧按在他发烫的腺体上,紧盯着他的眼睛问:“有什么想骂我的以后尽管骂,你已经保护过我,现在换我保护你。


    孟昑,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有没有听说过信息素覆盖?”


    孟昑在训练营里几乎没怎么认真过,腺体科学课只偶然听过一两节。


    恰好就是那一节。在“信息素覆盖”这个名词从江千泠口中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孟昑的眼睛一瞬间瞪大了。


    因为他足够了解江千泠,知道这个陌生而恐怖的名词一旦在这样的危机时刻被江千泠翻出来,那就很有可能要在下一秒变动词了。


    然而事实也正是孟昑所预料的那样。


    “忍一忍。”


    在这一句话飞快朝孟昑飘来的一瞬间,江千泠的拇指从他滚烫的腺体上移开了。


    下一秒,江千泠飞快凑近了孟昑泛红发烫的脖颈,尖锐的犬牙深深刺破敏感脆弱的腺体,愈创木的alpha信息素彻底融入孟昑滚烫的血液中。


    【📢作者有话说】


    “信息素覆盖”是本文私设,具体会在下一章阐述。


    ◇ 第86章 安抚型


    信息素覆盖指的是alpha和alpha之间通过假性标记实现的假性基因替换。


    主要是发生在高等级alpha和低等级alpha之间,同等级alpha之间具有一定匹配度和相似度的也有一定概率能成功。


    当alpha的犬牙刺破同类的腺体并注入足够的引导信息素,被注入信息素的alpha会在短时间内感受到强烈的不适。


    等侵入者的信息素在腺体内对自己的信息素完成半覆盖全压迫以后,被侵入者会对侵入者产生不同程度的心理依赖。


    不会再对侵入者所释放的压迫信息素产生排斥反应,且腺体状态会跟随着侵入者的状态发生相匹配的改变。


    在很久以前奴隶制度还存在的时候,拥有较高权利的高等级alpha会通过这样的方式实现对低等级奴隶的控制。


    然而这样的控制只能是短期的。实现信息素覆盖的整个过程中,被侵入者的信息素会变为控制方和己方信息素的相融合形态。


    孟昑还处在强易感期的状态里,江千泠如果要向外释放压迫信息素,那么必然会牵连到他。孟昑的状况只会变得更糟糕,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完全就是一个未知数。


    与其这样,江千泠不如先给孟昑打上一个短期的假性标记。虽然信息素被覆盖的感觉会有点儿古怪,但起码只是一个短期且可控的影响。


    孟昑被江千泠的右手紧捏着脖子,头微微仰起来,感觉到江千泠侧着头埋在自己的脖颈里,alpha的犬牙很轻易就将滚烫的腺体给刺破了。这样的感觉很古怪,而接下来被陌生alpha信息素侵入腺体的感觉更加古怪。


    明明就只是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孟昑却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倍感折磨的几秒钟过去,孟昑的血液仿佛在信息素注入的过程中烧了起来。身体感官变得极为敏锐,江千泠只是将手放在他的脖子上用拇指擦去从牙印里渗出来的血珠,孟昑的身体就猛地一颤,仿佛有电流途经四肢百骸一般。


    像是被颠倒又像是被贯穿,在紧接着的几秒时间里,孟昑的呼吸频率愈发变快起来,连指尖都在轻轻打着颤,一时间分不清具体是什么感受。


    只感觉愈创木的气味仿佛已经从骨髓里渗透了一般,他连屏住呼吸都能从滞空的大脑里感受到江千泠的信息素气味。


    脚步声越来越向这边逼近,江千泠平稳完成了假性标记的所有步骤,站起身的时候伸手揉了下孟昑毛茸茸的头顶。


    他的眼神在这一秒的时候还是温和的,然而在紧接着的下一秒,他从半蹲着的姿势站起来,目光平静淡漠地瞄准到树干后方的位置。几个人影飞快晃动着,那群人已经离他们只有几步远的距离了。


    江千泠撕开一直贴在后脖颈的强效抑制贴,因为孟昑的易感期,他从一周前就已经开始贴着这个了,脖子上的这块是从凌晨就开始贴着的,到如今已经没剩下多少作用。


    撕开这个劣质的强效抑制贴就如同解开了最后一道封锁,高等级alpha的信息素压迫完全是悄无声息的。只是极短暂的一瞬间,不远处的脚步声就被沉重的喘气声所替代。


    属于alpha的几个偷猎者甚至都没能走到他们眼前,就直接被信息素压迫得跪倒在地,只有仅剩的一个beta飞快向着这边蹿了过来。


    如同瓮中捉鳖。江千泠侧身倚在掩体后方,等到预料中的这个人,重重一脚精准踢在他的侧腰上。


    被踢中的人哀叫一声,被强大的惯性揣倒在后方的树干上。下一秒,江千泠的靴子重重撵在他的手腕上。弯腰,将他手里的枪夺了过去。


    江千泠垂眸看了眼这支枪。HK426突击步枪,发射的是5.58×45mm的子弹,属于某国际组织的标准尺寸,最常被特种兵使用。


    这枪很新,手感摸起来很不错。


    江千泠抬手,未经瞄准就往跪倒在不远处的几个alpha中间开了一发。子弹正好从其中两人的脑袋中间擦了过去,被恐吓的两个alpha瞬间被吓得爆了句粗口,却浑身脱力到连举起枪的力气都没有。


    江千泠放了枪,只用右手拎着,走到那几个被愈创木信息素压制得连头都抬不起来的alpha面前,半蹲着把弹夹一一卸了下来。


    领头的东欧男人伸手捂着自己如同刀绞一般的腺体,抬起一双红血丝遍布的眼睛,用略显蹩脚的英文问:“Why arent……you affected by the bracelet?”


    意思是问江千泠为什么没有受到手环的限制。


    这几个偷猎者显然是有备而来,所配备的一类枪支器械都很先进。


    大概也考虑到有可能会受更高等级的alpha压制。除团队中唯一的beta以外,每人甚至还配备了一个最新技术的信息素防护手环。


    这种手环的造价昂贵,一般只用于军用,无法屏蔽ao发情时的诱导信息素,但可以抵御较自身等级更高的信息素压制,可以在战斗中最大化屏蔽信息素等级带来的影响。


    但即便是最前沿技术的手环,对压迫信息素的屏蔽性能也会有着一定的上限。如果释放压迫信息素的alpha等级足够高,突破了手环的阈值,那么仍然是起不到作用的。


    江千泠显然是在这个阈值以外的。


    他甚至没有用英文,直接用东欧语回应的,直译过来的意思非常自大且直白——因为我足够强。


    领头的男人听见江千泠口中熟悉的母语,眼睛亮了一亮,勉力抬起上半身,用东欧语轻声道:“你能过来一点吗?先不要伤害我,我还有重要的话要和你讲。”


    江千泠轻轻挑了下眉,像是很配合地往前凑近了一点儿。但对方的招式实在太拙劣了,江千泠从男人的深蓝色的眼睛里甚至能窥见身后的倒影。


    即使早就知道对方在耍什么阴招,江千泠却没有立即站起身来,直到潜伏在身后的beta男人猛然从匍匐的状态中跃起,手持匕首用力向着江千泠的脖颈刺去。


    孟昑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从虚脱状态中缓过神来,看到江千泠身后有人偷袭,一手撑地,反应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等赶至目标位置的时候,一脚踹得比江千泠还要更有力。


    仍然是腰上重复的位置,男beta被一下子踹飞到地上,捂着胸口脱力咳嗽了两声,甚至从口腔里感受到了血腥气。


    “你们这几个腺体劣质等级低也就罢了,还敢在你爸爸背后捅阴刀?low货,踩你这种一脚都是脏了老子鞋底。”


    孟昑不过才从强易感的状态中出来几分钟,就再次恢复到了他日天日地日空气的狂妄状态中。说完鞋底还真往地上碾了一脚,像是真的踩到了什么鸡屎狗屎一般。


    “怎么,还想拉手榴弹?”


    看到唯一还保持着行动力的beta男人有把手伸进衣服里的动作,孟昑低着腰伸手一捞,就从他口袋里拿出来一颗精巧的手榴弹,拿在手里抛了抛,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就嘲讽道:“哎呀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想着玩玩具,这么调皮可怎么办呢?那我们一起来玩一个你张开嘴巴,我往你嘴里丢炸弹的游戏好不好呀?”


    “行了。”江千泠回过头,看见的就是孟昑一只脚踩人腰上,像是要把保险丝抽出来的动作,淡淡提醒道:“还要调查的,别给人玩死了。”


    这边的暴徒都已经被金主自己制服了,传闻中的雇佣兵部.队才姗姗来迟。虽然对江千泠的信息素感到极为不适,但还是很有职业素养地先把地上的这几个人给绑了。


    江千泠慢慢收敛了信息素,孟昑腺体里那种热乎乎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


    从腺体被江千泠强制打上了假性标记以后,孟昑的心理感受和身体感受都怪异到了极点。总觉得自己像被江千泠生出来的,有种母女连心的诡异连结感。


    这种感受让孟昑觉得很羞耻。


    偏偏这几个光有大块头,脑力和行动力都是负分的雇佣兵还总是盯着自己脖子上的牙印看,眼神古古怪怪的,不知道是在探究些什么。


    孟昑眼神瞥都不敢往江千泠那边瞥一眼,又被这几个大兵盯得实在不爽,嗤了一声将自己偏了一大半的衣领给拉回来了,语气不爽道:“stupid egg,look what look?roll gogo yourself home.”


    几句山碴子英语脱口而出非常流畅,态度很是嚣张,想挑衅的心非常明显,就是仅限于本人的可听懂。


    以为自己是被无缘无故盯着的时候,孟昑这边的气焰非常嚣张的。


    但他身为局内人完全不会知道的是,令这几个大兵频频侧目的原因不止是他腺体上的牙印和满到快要溢出的愈创木信息素。而是和白山茶相融合的愈创木信息素里面,竟然还藏着极小部分的安抚型信息素,其属于伴侣之间很暧昧的范围,完全令人能看出这其中藏着的私心。


    ◇ 第87章 或许是悸动


    这几个偷猎者的下半截裤腿全是湿的,鞋底上沾着厚厚一层黑泥,大概从一开始就是从河谷里蹚过来的,所以湿润的河岸边才没有留下他们的脚印。


    接下来要找到出口的话,大概就只需要沿着干涸的河谷继续往前走,但那样就离他们的扎营地太远了。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原始的草原里藏着太多的未知数,江千泠不想再冒险。


    “Here you go.”


    江千泠将手里的枪丢到雇佣兵手里,向他下达了原路返回的指令,“Please return by the original route nest.”


    领头的雇佣兵点了点头,示意让手下的人将地面掉落的弹夹和子弹捡起来,然后拖着这几个已经失去了行动力的东欧男人走了。


    孟昑一直在很尽力地调整衣服,试图让自己的上衣领口能遮挡住小部分脖子,等一抬起头,发觉天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全然暗了,可视范围内就只剩下一个江千泠。


    不知道因为什么,孟昑又开始变得手又不是手,脚又不是脚了。肢体僵硬得像是刚被驯化的一般,眼神往四面八方瞟,就是不停在江千泠身上。


    就差把我很不自在,我想找个地缝钻下去这几句话写在脸上了。


    即使知道是特定情况下的紧急处理办法,孟昑还是很难接受自己被江千泠假性标记的事实。


    alpha和alpha之间当然没有真正的标记,可是通过信息素覆盖实现的假性标记实在是太逼真了。


    脖子上的牙印很暧昧,相结合的信息素气味很暧昧,两个人似是而非模糊不清的态度更是暧昧。


    卢米亚河谷边,燥热的夏夜里,漆黑的树林里只有月亮还亮着,淡漠清冷的月光隐隐照在鲜妍的树紫藤上,像是梦境里一般朦胧却丰富的色彩。


    孟昑和江千泠分别站在一颗树紫藤的稀疏处和茂盛处,面对着面,中间隔着一树繁茂的花枝,风景和人都好看,却谁都没在看谁。像是心不在焉,又像是在分别想着同一件事。


    “愣着干嘛?要走了。”


    寂静深沉的夜色里,最终还是江千泠先开口了。


    他的目光在孟昑脸上短暂停留了一两秒,动身向着返程的方向走。


    孟昑余光瞥见江千泠径直向着自己这边走来,明明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他的目光却呆愣楞停在固定的一点不动了,只在朦胧的视线最边缘看到江千泠径直走来的身影。


    在江千泠的肩膀从孟昑肩膀擦过去的那一刻,河谷旁吹来一阵温暖的大风,一片紫色的花瓣从孟昑的目光聚焦点飘落,顺着风砸在他的眼睛上。


    他下意识闭上眼。


    这样就代表什么呢?漆黑一秒钟的视线,落了一拍的心跳,肩膀相抵的温度——这些都在同一秒发生了。


    人生中最鲜活的记忆往往都发生在毫无预兆的短短一刹那。因为人类感受美好的延缓性和迟滞性,在这些所谓人生时刻的片段发生时,当事人往往都不明白当下这一刻到底意味着什么。


    江千泠的这一刻很早就发生了,但他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才想明白。


    孟昑则要更加迟钝一点,等觉出人生中最为鲜活的其中一刻,还未能想明白心跳为什么会忽然空出来一拍。


    只不过时间还长,冰封在雪地之下的偏见和误解隐隐有要化开的趋势。


    孟昑在江千泠身边正以一个飞快地速度成长起来,慢慢明白并不是所有的爱都必然是以一个完全忠诚固执热烈的姿态在表达。


    他的心脏连着指尖麻了一大片,站在原地足足愣了几秒,直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止了,孟昑蓦然回神,转过身,目光和驻足停留的江千泠对上了。


    “走了。”


    江千泠没有问孟昑为什么在发呆,只是安安静静看着他。直到孟昑从他小小的精神世界里走出来了,垂着眼“喔”了一声,小跑几步走到他身边。


    在偷猎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江千泠就已经认真想好了接下来的对策。


    卢米亚政.府只是不作为,但如今一直在侵犯国家野生动物盗窃法的外籍不法分子已经被成功捉拿,距离当地最近的警察局连夜就赶了过来,火急火燎收下了这不费吹灰之力就自己送上门来的头等功。


    江千泠提前看过当地的法.律.条款,这群人按照涉事程度,大概率会被判处约三百万卢米布的罚款或十八年以上监刑,接下来几十年的日子都很难好过。


    并且这群人的来头并不简单,这甚至很有可能不单单只是一桩简单的偷猎案,还能再牵绊出一些更有意思的国际大事件来。


    当地的野生动物救援组织到第二天早上才来,被偷猎者关着的动物分了好几车才运走。


    确认没受伤或只受轻伤的动物届时会被放生到它原来生存的地方,受重伤的动物则会被运送到专业机构受到治疗。


    其中还能恢复的就会在痊愈后放生,不能恢复的大概就只剩下动物园一个归宿。


    而这些都是江千泠一个人安排好的。并且经他联系的都是足够权威靠谱的机构、组织,确保这些受害动物在最终都能得到最好的安置。


    孟昑和相关机构人员一起将动物送走了。


    在最后几只蜥蜴也被装进笼子以后,孟昑注视着慢慢消失在草原尽头的装货车屁股,心里忽然冒出很多复杂的情绪。


    在过去的十年时间里,他一直认为江千泠冷血,不近人情,没有同情心。


    但在成长的过程中,孟昑发现有很多人很多事都不能只用绝对的一两面来看。


    一个真实的人不会像写在纸片上一般单薄,他往往都是复杂的。没有绝对的自私,也没有绝对的无私;没有绝对的善良,也没有绝对的恶毒;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


    而江千泠也并非孟昑这些年所认为的那样,性格里秉持的是他无法接受的绝对冷漠。


    相反,每次一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江千泠总是表现得漠不关心,好像全世界除了他以外谁都是贱命一条的样子。然而只要等到最终一结算,往往都是缺乏人情味的他做了最多的事。


    孟昑以前太幼稚,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如今亲历了这一件事,倒是通透了不少,看江千泠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那么不顺眼了。


    因着这一场风波的平息,他是真的发觉了自己在卢米亚的意义,慢慢对这样一个地方有了归属感。并且是像这儿的动物一样,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卢米亚大草原的一部分。


    自从习惯了在卢米亚的生活以后,日子像是流水的一样过去。孟昑偶尔还是会思考,但大多时候都是放空了,不打算强迫自己去思考任何一件暂且无法领悟的事。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孟昑脖子上的牙印终于快要消了,有关于假性标记的影响已经过去大半,这样一个对他来说倍感折磨的乌龙总算是要彻底翻篇了。


    孟昑脖子上的牙印快要消掉的那一天,玄米一整天都处在一个不明所以的探究状态中。


    总是磨磨蹭蹭想要晃悠到孟昑身边,想要假装不经意,目光却死死定在他的脖颈上。因为被衣领里侧遮着,所以总是看不清楚,视线和肢体语言就更显得尤为刻意。


    孟昑在营地忙着自己的事,被旁边半点儿正事不做又总是像只绿头苍蝇一样围着自己转悠的玄米感到非常不满,索性将工具直接丢了,抬起头不耐烦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赶紧说,想做什么就赶紧做,别像只长脚蚊一样一直骚扰我。”


    玄米整个人都陷在一种特别扭曲又特别纠结的状态里,右手手指张开又并拢,两手拳头握紧做了个鼓励自己的手势,迟疑了好半天才问:“……真的是想问什么想干什么都可以吗?”


    孟昑蜷着腿坐在一张小小的木凳子上,看玄米的样子总觉得有太多的不对劲,蹙着眉问:“所以你到底想干嘛?”


    但玄米这时候的自信心已经受到了鼓舞,她深吸一口气直接往孟昑跟前冲了过去,弯下腰,目的明确地扒开他侧颈的整片衣领,终于看清楚传闻中那个半消未消的牙印。


    看清牙印的一瞬间,玄米立即捂着嘴倒吸了一口气。


    就因为前段时间爆发的这个超级大瓜,玄米人生中还是第一次那么痛恨自己是一个beta。毕竟整个剧组就她一个beta闻不到江千泠和孟昑的结合信息素。


    那一天的傍晚江千泠和孟昑一起消失,剧组里好些人是真真切切慌了神的。


    就只有玄米和陈贤两个格外淡定,因为他们自认为了解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了某些不可言说的事,这两个人集体消失一段时间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等孟昑和江千泠两个人一起回来以后,这样的淡定就只局限于玄米一个人了。


    陈贤从闻到了两个人信息素以后就进入了一个非常复杂的状态中。


    先是目瞪口呆大惊失色,再是强迫自己接受事实,开始以一种带有审判意味的目光审视江千泠,并时常向孟昑投去一个怜悯的眼神。


    在他眼里,江千泠简直太不是人了,就为了搞个暧昧,竟然还把孟昑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大alpha给强制假性标记了。


    明明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竟然还能有这种老封建的事发生。


    在这样一件事的衬托下,未经预告就被江千泠和孟昑带回来的那一批野生动物和陌生东欧男人反而像是小儿科了。


    不仅是陈贤一个,孟昑被江千泠假性标记,两个人很有可能在背地里有一腿,并且还玩得很花的事已经在组里传开了。


    完全不需要任何的证据证明,毕竟孟昑身上白山茶和愈创木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实在太明显了,想让人不察觉到都很难。


    然而这其中却唯独不包括作为beta的玄米。以八卦为唯一人生乐趣的人因闻不到信息素被这样一个惊天大八卦排除在外,玄米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失去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但她还是被好心的同事提醒,孟昑的脖子上似乎有一个很深的咬痕,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是江千泠在做假性标记时创下的产物,玄米虽然没有信息素,但眼睛总是好的,只要看清楚了那个咬痕同样也算吃明白了瓜。


    就为着这个消息,玄米让自己活下来了,这几天总想要凑近了看孟昑脖子上的咬痕,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孟昑就像是在有意遮掩似的,这几天总是挑可以挡掉腺体的衣服穿。


    玄米等这个等得抓心挠肝的,一直到孟昑脖子上的咬痕都快消失了还是没亲眼见到。


    直到今天总算是豁出去了,决定不管会被孟昑怎样对待都先要看了再说。


    终于看清楚的那一瞬间,玄米算是彻底满足了。但孟昑的脸色确实也是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让玄米本就紧张的心重重一跳,都想要去摘几根仙人掌负荆请罪了。


    但完全是出乎意料的,孟昑没有发作,只是黑着脸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冷冷道:“下次再敢这样直接剁你手指。”


    玄米相信这话从孟昑口中说出来绝对不是玩笑,即使精神层面是非常心满意足的,看起来却仍是好好反省过的样子,举起三根半手指担保道:“放心吧放心吧,我刚刚其实是被鬼上身了,才不是在好奇我不该知道的事。这怎么可能会有下次呢?”


    这边玄米还以为自己是被诡秘狠狠溺爱了,然而孟昑之所以没有当场就发作纯粹是出于没这个精力也没这个心情。


    不止是玄米,连他自己其实都没弄明白被江千泠假性标记以后的这一周到底是算个什么事。


    对他来说,信息素覆盖的确实是具有很强大的效力。


    在被江千泠打上假性标记的这一周,孟昑时时刻刻都能察觉到自己对江千泠那种难以言说的眷恋和依赖。


    在此期间孟昑无时无刻都能闻到江千泠的信息素,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将其归入了愈创木的功劳,有理有据地认为这些情感都是假性标记带来的强大负面影响。


    然而如今一个周过去,孟昑脖子上的牙印都快要完全消失了,身体中、空气里能感受到愈创木气味也越来越淡——这代表假性标记已经快要从孟昑身上失效了。


    但为什么他心里对江千泠那种不明所以的情愫却还是分毫未减呢?


    ◇ 第88章 开门呀我是嫂子


    孟昑的心情被卷成乱糟糟的一团,脑海里总是循环放映江千泠在树紫藤下向自己走过来的画面,越想越难以控制,简直是烦闷得不行了。


    十二月将要到来,现在正值卢米亚大草原的盛夏,各种动物正是最活跃的时候。


    孟昑每天跟着团队都有数不清的事要做,心里也有着诸多难以捉摸的想法要梳理,再加上大草原本来就很难找到信号,等他想起来要看一眼手机的时候,已经是不知道多久过去了。


    正中午的时间,卢米亚草原的气温升高到恐怖的四十多度,连动物都在这时候躲到树荫下不再行动,拍摄团队也进入了难得的午休时间。


    孟昑蹲在充电桩旁把手机充了三十格电,给已经小半月没打开的手机开了机。


    为了找信号,他先是爬到他以前最常上网的一个土坡上,发现还是没信号,于是又往高处走了小段距离,总算是能找到两格微弱的信号。


    因为手机已经关机太久,微信已经自动退出了,好在微博还没有。


    孟昑索性先打开了微博,在开屏界面加载了将近一分半的时间以后,终于成功进入了首页。


    他一点进去首先看见的就是connect在机场被私生围堵造成机场秩序混乱,游客被迫误机的娱乐新闻。因为信号太差,从外面就只看得见文字,配图还是一片空白。


    不过这样的事对connect来说也是见怪不怪了。


    孟昑这边还待在南非,暂时没有得到要归队的安排,connect剩下的成员们最近在出什么外务在哪个机场又被堵了反正也跟他没关系。


    抱着这样事不关己的想法,孟昑直接将这条娱乐新闻给忽略了,点进自己99+的消息界面,一眼瞥过去私信里有一半是骂他的。


    一部分是真心实意在骂他的黑粉;一部分是将近两个月没看到自担营业,成功破防的辱追真爱粉;还有一部分是在connect这儿极为罕见的红人粉,正在为孟昑两个月不归队未参与MV拍摄的事而激情辱骂中。


    另一半就是相对来说比较呆萌可爱的真爱粉。


    其中包括他的毒唯,甜唯,妈粉,cp粉以及极少数的团粉。结构很复杂。人数多,粘性也很强,粉丝们几乎每隔几个小时就要给孟昑发送一条表达想念和关心的私信。


    根据其各自不同的属性,各种各样的称呼都有。有叫儿子女儿的;有叫爸爸妈妈、豹豹猫猫的;有叫老公老婆的;还有把孟昑在当电子宠物、旅行青蛙养的。


    连性别都不统一,各种辈分大乱炖,非常混乱。


    其私信内容也是乱七八糟的。


    有叫孟昑在非洲一定要背好小书包,带好红领巾,给保温杯装满水,记得要在升温的时候脱掉小背心,一定不能和陌生人讲话,要好好跟着导演别走丢的。


    有嘱咐孟昑一个小女生到了南非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理会拍摄组那些臭男人的。


    有哭诉孟昑太久不回家让自己独守空房,好不寂寞的。每次只要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就一定要跑来私信一句:老公我真的好想你,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全世界都在欺负你的omega。


    还有一个劲逮着孟昑叫爸爸的。天天就是发:老爸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老妈都瘦脱相了/被同事欺负了/想你想哭了/抑郁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要被同事丝给拆家了。各种各样的苦情剧本层出不穷,然而却连老妈是谁都没能统一,具体要取决于这便宜孩子嗑的是哪对cp。


    星轨是不允许connect成员随意回复粉丝私信的,所以孟昑对这些言论的回复都很统一。


    对方发一句就回一句“所以呢?然后呢?还有吗?嗯嗯呢,只要是你说的都对!”,语气又欠又真诚的,是他为孟家军和数量庞大的黑粉大军一起设置的自动回复。


    实用性很强,用途广泛。向孟昑来表达关爱的粉丝通过这条自动回复能收获到情绪价值,想要来激情辱骂孟昑的黑粉也能收获一肚子气。


    在这些鱼龙混杂的私信中,孟昑随机点开几条看了。为了表示自己还好好活着没死成,趁着现在信号还可以,点开加号随手打了个“1”,然后点击发送。


    在微博成功发出去的两秒里,孟昑的手机因消息在一瞬间进得太多被卡死了,退出去删掉后台重进了一遍才恢复正常。


    这时候,“孟昑竟然还活着”这个词条就已经冲上了热搜,并且还在总榜和文娱榜持续攀升中。


    这倒不是因为孟昑突然就变得有多火。


    主要是孟昑在卢米亚断网的这段时间里,他被舆论裹挟着深入南非大草原的事迹莫名就火了,在营销号添油加醋的搬运里已然发展成一个巨大的笑料。在微博和下沉平台的传播度很火热,连不追星的路人都知道了,让孟昑通过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又出圈了一次。


    正常思维的人看到这种莫名其妙的破圈方式,或多或少会感到有点儿惊讶或惶恐。


    但孟昑却一点儿没把这当回事,非常淡定从容,该干嘛干嘛,等手机一有信号就开始正常营业。


    仅是一条内容为“1”的冒泡博,在发出去三分钟后就有了上万评论。各家老粉新粉连控评都没做了,又是哭天抢地又是喜出望外地在评论区庆祝正主终于回归了。


    占据最前排的是战斗力最强的女友粉,一水儿都是“老公我真的好想你呜呜呜”一类的激情言论,在抒发想念之情的同时还不忘排字,一整列应援色打底加黑字正方体大字的头像,连起来看是“宝宝我想看你自拍”。


    孟昑点开排字最顶上的一条,言简意赅回复道:等我五分钟。


    接着退出微博打开原相机,正要挑个角度临时拍几张,刚打开前置摄像头就听见从身后传来的声音,“要我帮你拍吗?”


    孟昑心下一跳,被吓得直接把手机丢了出去,没有贴钢化膜的手机屏幕正好嗑到了地面的石头上,孟昑慌忙将其捡起,只看到已经被砸得稀巴烂的前置摄像头和顶端屏幕。


    “……”


    孟昑在娱乐圈的“莽夫”人设很响,江千泠没想到自己只是站他背后随口讲了句话就能给他吓成这样。


    实际上孟昑的胆子确实挺大的,在团综里玩密室逃脱跟高空游乐设施都跟老头老太太逛公园一样的从容。


    今天站在孟昑背后讲话的人但凡不是江千泠,哪怕是个鬼,孟昑都不带会被吓成这样的。


    但这个人偏偏就是江千泠。


    从假性标记的那件事过去以后,孟昑对江千泠的感觉就一直怪怪的,一看到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再加上信息素覆盖带来的特殊影响,孟昑怕自己一被信息素控制就真做出点什么傻事,这段时间看到江千泠都是绕着走的。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被堵住了。


    看孟昑一直在低着头摸自己的手机,江千泠敛眸道:“别不高兴了,等回去以后给你重新买一个,贴好膜的。”


    “不用了。”


    孟昑瓮声瓮气答完,看都没敢抬头看江千泠一眼,扯着衣服下摆给手机屏幕上的灰擦干净了,打开手机看到屏幕没花,勉强还能用,只是前置摄像头坏掉没法自拍了。


    但他话都已经放出去了,只能把手机翻过去拿后置摄像头对准自己,打算就这样盲拍几张算了,到时候角度和构图奇怪点儿也认了。


    这时候江千泠又再一次提议道:“我帮你拍吧。”


    孟昑原本挺直的背僵了僵,头也不回就拒绝道:“不用,我自己拍。”


    江千泠问:“你这样拍出来的能看吗?”


    “要你管。”


    孟昑用这样别扭的姿势拍了几张,把手机翻回来一看果然是很奇怪的照片。明明是一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脸,硬是被拍出了三百六十一度,完全是肉眼可见的丑。


    而孟昑选择捂着眼睛大胆向前冲,宁愿把这几张丑照片发出去也不把手机给江千泠拍,自觉又大度地给各位翘首以盼的黑粉输送新的表情包和黑图。


    江千泠瞥见孟昑的手机屏幕,轻飘飘问:“你粉丝等了这么久,你就给她们看这个?”


    “要你管。”孟昑依然还是这三字箴言回复,连文案都没找就要把照片发出去,大言不惭道:“她们爱看。”


    在孟昑的手指就要点到发布键的前一秒,江千泠忽然直接要害道:“孟昑,你到底在心虚什么?”


    孟昑的手指动作一顿,被吓得差点儿要把手机丢出去第二次。


    “谁谁,谁心虚了?你以为你是谁呢!我又一点儿都没在乎你!”


    孟昑原本是蹲着的,一下子应激似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两只眼睛瞪圆了看江千泠,简直就差把“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几个大字给写脸上了。


    江千泠没戳破他,只是伸出手说:“那你让我给你拍又怎么了?让旁边的人帮拍营业照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吧。”


    孟昑还是没把手机给江千泠,只是瞪着江千泠向他伸过来的那只手,想要反驳,平时吵起架来格外灵光的脑子却在这时候像短路了一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反正都已经占下风了,孟昑心一横,为了拒绝江千泠直接开始胡说八道起来,“因为我头晕我恶心我四肢乏力我力不从心我心脏不好我代谢迟缓我肠道吸收能力差我老寒腿我老花眼我脂肪肝我俩八字不合势同水火针锋相对,总之我就是不想让你拍,这些理由够了吗?”


    “不够。”


    在对方焦灼的目光下,江千泠唇角扯起一抹浅笑,轻轻叫了声孟昑的名字,一招制敌道:“我又不是嫂子,你还怕粉丝扒出来点儿什么吗?”


    【📢作者有话说】


    五天连更结束,明天先休息一天了,到时候再看要不要继续连更(主要看佩子给我分到哪个榜单了)TT


    ◇ 第89章 娘家人


    江千泠一句“嫂子”出来直接给孟昑砸懵了。


    他的脸和脖子完全是在一瞬间爆红了,像是丢烫手山芋一般把烂手机砸在了江千泠身上,简直是羞愤到了极点,“你闭嘴好不好!我让你来拍还不行吗?”


    江千泠轻轻挑了下眉,把孟昑丢过来的手机接住了,向他发出指令:“你先摆好姿势。”


    孟昑一想到待会儿要给自己拍照的这个人是江千泠,就感觉到浑身不自在。身体绷直着硬得像块铁,过了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举起来一只僵硬的剪刀手。


    江千泠垂着眼,简单调了下原相机参数,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硬邦邦的剪刀手。


    孟昑往那儿一站得就跟个人机似的,不自在的样子宛如文艺汇演表演完毕正站在红色幕布前等待着老师按下快门的二年级小学生。


    “放松一点。”江千泠说。


    孟昑晃悠悠举起了他的第二只剪刀手。


    “……”


    即使江千泠是专业学过摄影的人,也没办法将一只应激的螃蟹拍成漂亮的人。


    他放弃了让孟昑自己摆姿势,抬眼看了下周围的环境,对孟昑说:“你走到那片树荫下面。”


    孟昑现在已经没有要反抗的意志了,只想要快点完成这一组营业照。听到江千泠说的,乖乖放下剪刀手,按照他的指示走到了指定位置。


    卢米亚的天空依然是澄澈的深蓝色,一眼望过去都看不到一片云。


    大草原地势平坦,这一平缓的土坡大概就是入目之处的最高点。一颗看样子已经上了些年头的铁木生长在土丘最高点,茂密而繁盛,深绿色的叶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油汪汪的,是很有生命力的色彩。


    等孟昑站到树荫下,江千泠走到他侧后方的位置,接着说:“往右边站一点点。”


    孟昑往右边走了一步。从细碎树影里透出来的光打在他小半张侧脸上,江千泠以他为中心绕着走了几步,最后挑选出一个最合适的角度。


    “好了,身体放松,眼睛垂下去。”江千泠认真看着手机屏幕说。


    孟昑虽然唱歌跳舞的业务能力都不行,但在组合每次拍平面图的时候都是最好看的。镜头感这种东西或许就是与生俱来的,这大概是属于孟昑唯一一项娴熟的业务能力了。


    尽管还是很紧张,但一听到摄影师指挥,孟昑还是尽力放松了脖子和肩颈,将睫毛垂在一个最完美的弧度上,展现出优越的眼型和五官。


    江千泠将摄像头对准这样的孟昑,虽然画面已经很完美,但他还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在安静地对着镜头看了几秒以后,江千泠把手机放下来了,再一次向孟昑提议道:“把头发放下来一点儿。”


    孟昑的头发现在已经生长到了一个快要及肩的长度,为了方便用一根细细的黑色皮筋扎了起来,发尾是一个不长不短的小揪。


    他听到江千泠的话,有点儿不高兴地嘟囔说:“太久没剪了形状不好看,我才不想当长发流浪汉。”


    然而他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把手伸到了头发后面,要把皮筋扯下来。


    “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乖?”江千泠看着乖得过分的孟昑,弯着眼睛笑了一声,“我没想让你当长发流浪汉。”


    孟昑看着在江千泠脸上难有的单纯笑意愣了一秒神。


    就在他发呆的这一秒时间里,江千泠的手已经伸到了他脑后,从皮筋里扯出来一绺黑色头发,散在他的耳朵边,然后亲手别到了孟昑红透了的耳根后面。


    在将孟昑头发别到耳后过程中,江千泠的指尖难免触及到了他的耳垂和耳廓,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秒,但也足以感受到这是一种怎样滚烫的温度。


    江千泠感觉到孟昑的身体完全僵住了,将手飞快撤回了,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现在好了。”


    孟昑再一次从愣怔中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耳朵还红着,状似不经意地吐槽道:“这就是你们名导特意要营造出来的氛围感吗?”


    江千泠没理会孟昑的阴阳怪气,在拍人的时候还是很执着地把人物后面的天空也拍得很好,取景一定得是黄金比例。


    紧接着又给孟昑分别拍了仰视和俯视的视角,连坐在地上和挂在树上的都拍了。一次性出的片是每一张都能做杂志封面的程度,把孟昑没有任何配饰的老头衫拍得跟有过设计一样,原图就能直出。


    事实上孟昑也确实没p。江千泠一给他拍完他连看都没仔细看就跟丢烫手山芋一样直接给传上微博了,连文案都没编辑,因为照片好看,反而有种淡淡的装感。


    因为提前有过预告,孟昑这组照片一发出来,也是被很多粉丝和路人一起秒吃了,无数条留言瞬间涌入评论区。


    孟昑现在还在拍照的尴尬中有一点没缓过来,为了回避江千泠的视线,即使照片已经发出去有一段时间了,他还是装作很忙碌的样子在看着手机。


    “卧槽宝宝你想一下子帅飞我吗?下次再上微博我的ip将会更新在火星,因为孟昑的帅已经突破地球极限了!”


    “老爸你好帅……”


    “好漂亮……跟以前的照片完全不是一个风格诶,有种电影一样的质感,像是在跟我讲故事一样呜呜呜。”


    “秒王在这组照片里倒是真显得聪明了不少呵呵。”


    “这就是傍上大导演的感觉吗?这还没跟着做出什么成绩呢秒王就急着要草文青人设了。某312分的高考成绩单准许了吗?”


    “真的好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过这组照片完全就不是自拍的视角吧?拍摄组里应该没有omega?欧巴可千万不要忘本啊!别在南非历练着历练着突然历练出一个嫂子来了……”


    孟昑现在简直是对嫂子这个词有点儿过敏了,一看到就跟被烫到一样浑身瑟缩了一下,差点儿就要把屏幕完好的下半部分给一起捏碎了。


    他感觉到江千泠的目光似乎还停在自己身上,简直心虚得要命,正要赶紧把屏幕赶紧关掉,突然就有一个未接来电打了进来。


    孟昑如同迎面撞上救星一般赶紧把电话接通了,听到苏谨易的声音在手机那边响起,“诶哥你总算接我们电话了!这地方没一个人能听懂我们说话的,你赶紧过来接一下我们!”


    孟昑的心头即刻被一种更加不详的预感给笼罩了,瞬间挺直了背问:“怎么就听不懂你们说话了,你们现在在哪儿呢??”


    “我们当然是在卢米亚机场啊!你没看到我给你发的微信吗?”


    “你们来这里干嘛??”


    “当然是来看你啊,顺便来录个物料。还有佑哥也来了,你到时候就等着紧紧拥抱我们吧!”


    【📢作者有话说】


    这一周会接着连更,榜单字数是两万,因为写得多所以剧情大概会发展得快一些,应该还有个十章左右就在一起了。


    ◇ 第90章 第三人称


    在听清楚苏谨易这话的一瞬间,孟昑忽然希望人类科技再发展得更好一些,最好是发达到能给手机开发出一个全新的功能,在挂断一段电话的同时可以自主选择挂断与全世界的联系。


    孟昑突然就很后悔自己把手机关机断联了这么小半个月时间,不然他就可以在苏谨易提出要把下一期团综搬到卢米亚录的时候,就直接打一个电话过去让他彻底断掉这个痴心妄想。


    但再怎么假设,connect这群人也是拖家带口地过来了。孟昑再怎么后悔也无法穿越到过去。


    他问江千泠要了车钥匙,原本是想自己一个人开车过去,却被江千泠一个问题给问住了:“你一个人确认还记得路?”


    “……”


    先别说记不记得,刚来卢米亚的那天晚上那么黑,孟昑连路都没看清楚,最后就只记得科鲁那双在黑夜里发着光的眼睛,怎么想也确实是没办法在无人指引的情况下一个人开到机场。


    但江千泠既然都这么问了,孟昑的心里就冒出许多不好的预感,果然江千泠就在下一秒主动开口了,“我陪你去。”


    “……”


    “陪”这个字眼实在太暧昧,只有两个人的车内空间只会更暧昧。今时不同往日,孟昑和江千泠已经不是躺在一张床都只想着要比对方多盖一点儿被子的纯恨关系了。


    但具体是什么关系孟昑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就是觉得很怪,非常怪,特别怪,所以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


    但他又不能在完全不认识的路的情况下还要拒绝主动提供帮助的江千泠,不然就显得太刻意了,又能让江千泠逮住机会盘问自己到底在心虚点儿什么。


    这时候玄米正好拿着水杯从两人旁边悠闲路过,原本只是想充当两位主角的背景板、npc。


    但她却在路过的一瞬间被孟昑扯着衣领拉了过去,即刻出画,速度快得夸张,浮夸得像是演绎了一遍动漫里的那种被龙卷风卷走的效果。


    孟昑的手还抓在玄米的后衣领上,人生中第一次这么有信念感,一本正经道:“玄米说她洗面奶用完了想要去买新的,我们顺便带上她一起吧。”


    “……”


    且不说玄米的洗面奶有没有从家里带出来,卢米亚大部分时候其实连洗脸的水都没有。


    为了节省水资源,玄米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洗过脸了。大部分时候就只是用打湿的纸巾擦一擦,或者是直接用手搓两下,倒也不是不能过。


    然而孟昑现在就这么找了个漏洞百出的借口,拿玄米当了挡箭牌。


    玄米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的目光还真和小江导的对上了。


    虽然江千泠还是眉眼弯弯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但玄米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反应从来没那么迅速过地甩开了孟昑的手。目光炯炯,目视前方,以表忠心,“我不需要了!我刚发现脸上的油脂多一点反而能起到保护皮肤的作用,所以我就不去了!你和小江导一起去就好。”


    “你再好好想清楚一点……”玄米拒绝得实在太干脆,孟昑先是微微愣住了,才不死心劝了一半,就被江千泠中断了。


    “你要是有这个需要的话就跟我们一起,孟昑跟我提过你想准备一点必不可少的卫生用品。”江千泠在一旁淡淡提醒完,玄米一下子想起来自己确实有着一定要去采买的东西。


    她和拍摄组里另一个女生的生理期都快到了,来的时候太匆促没有带够卫生巾,这次好不容易遇到采买的机会,要是不跟着过去,情况很有可能就要不妙了,毕竟这荒郊野岭的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替代卫生巾的东西。


    玄米就这么被巨大的压力裹挟着上了车,原本是想一骨碌钻进后座,但孟昑却她先一步蹿进了后排位置。


    玄米胆子再大也不敢让江千泠一个人在前面开车当司机,只能硬着头皮坐到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总觉得这场面怎么看都像一家三口在出行,而她这个年纪最大的反而是女儿。


    江千泠开车开得很稳,而且不说话。玄米等坐到车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只剩下最后两格电了,唯一能缓解尴尬的东西也没了。


    她心如死灰,继续以一个小学生等老师发糖的姿势端坐着,从后视镜里瞥见孟昑已经把手机横过来了,过了一秒钟,车里响起欢乐斗地主的背景音乐声。


    玄米心下一惊,想起小江导平时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在他专注做事的时候外放手机音量。


    如今孟昑不仅外放了,而且音量至少开到了五十格。


    玄米预感到不妙,很害怕会坐在一辆有情侣吵架的车里,接下来果不其然看到江千泠把一只手伸向了后排,手指是向内收紧的,像是一个要出拳的姿势。


    玄米盯着江千泠的手指秉住呼吸,脑海里自动给这段动作加上慢放——下一秒,江千泠从扶手箱里拿出一盒水蜜桃味的棉花泡泡糖,自然地递给了后排的孟昑。


    诶??


    江千泠手部动作的慢放一瞬间结束了。


    玄米一脸懵地看着孟昑慢悠悠出完手里一张牌,很不客气地从江千泠手里接过棉花泡泡糖,拆开嚼嚼嚼吹出来一个粉红色的泡泡,接着出完下一张牌。


    玄米眼睛往下面一瞥,就看见江千泠从箱子里又拿出来一包抹茶味的向自己递过来,随意问道:“你吃吗?”


    玄米赶紧双手接过了,受宠若惊地道了两声谢。


    “很热吗?要不要把空调温度再开低一点。”在玄米接过泡泡糖以后,江千泠像是不经意问。


    孟昑随口答道:“还好吧,要再开低一两度也可以。”


    “你呢?”


    等车里安静了足足三秒,玄米才反应过来江千泠这话是问自己的。


    一道职场高情商测试题再次送到自己面前,玄米瞬间打足精神严阵以待,目光像刃一般从后视镜里瞥见孟昑一直撸到膝盖以上的裤腿,以及额头上隐隐一层薄汗,像做高数题一般在脑海里飞快测算完毕,接着给出一道完美的高情商答卷。


    “虽然车里的温度确实是最符合夏季高温的完美温度。不仅空气清新,而且湿度适宜,是非常令人舒适的环境。但今天确实是非常热的天气,我似乎也感觉到有一点燥热了,所以非常支持孟昑将空调再调低一度的建议。”


    孟昑忽然想起了什么,点点屏幕丢了个炸弹出去,语气随意对玄米说:“算了吧,再开高两度。这时候吹冷空调你也不怕痛风。”


    玄米没想到孟昑还一直记得这个,心里一阵感动。心想不愧是自己新认识的好闺蜜,要是你没有傍上我的顶头上司就更好了。


    玄米这时候已经彻底从自己多余的心理剧场里走出来了,开始以一种审视闺蜜老公的视角重新看待小江导和孟昑之间的氛围。


    孟昑嘴里的泡泡糖刚嚼没味,江千泠这边就从抽纸盒里拿了两张纸往后面递过去。孟昑头都没抬,只是听见两声抽纸的声音,就从江千泠手里接到了纸,把泡泡糖吐到纸巾里。


    玄米暗地里监视着这一切,心里止不住地一阵“啧啧啧”,心想这俩人都已经这样了,孟昑竟然还敢说他们没什么,真是骗狗都不信。


    十几局欢乐斗地主打完,孟昑小半个月攒下来的欢乐豆全都输没了,大半个小时轻松愉快的小游戏打完,都能给肺气炸了。


    当江千泠把车停下来时,孟昑还有点儿没从红温的状态中缓过来,一瞬间都有点儿忘了他们这趟到卢米亚机场是为了什么。


    他推开车门,一只脚踩在地上,身体瞬间被卢米亚恐怖的热浪包裹起来,眼睛在强紫外线中被迫眯起来,还没来得及回想起什么,就看见机场门口被里三圈外三圈围起来了,一群人被挤在正中间,较为白皙的肤色在一群黑人中非常明显——


    其中唯一能在缝隙中看清楚脸的那人非常眼熟。


    孟昑心里顿时预感不妙,果不其然,就在下一秒,脸上还挂着泪痕的苏谨易精准地和孟昑对上了视线,宛如看到救世主一般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甚至冲破人群向孟昑狂奔了过来。


    “哥哥救我!!!”


    苏谨易猛地从百米之外的地方飞奔过来,借着惯性往前一扑,就像超大挂件一般双手双脚吊在了孟昑身上,流着泪大声控诉道:“我都不知道我们做错了什么?这群黑人就把我们围住不让我们走了!他们不会是食人族吧,真的好恐怖!”


    孟昑身上猛地砸过来一个人,重心不稳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才没让自己整个人被扑倒在地上,一只手抓着苏谨易的大腿,想把他从身上扒下来,“我靠你疯子吧!赶紧从我身上下来。”


    苏谨慎就像衣服上长了吸盘一样紧紧扒在孟昑身上,惊魂未定,还在那里呜呜呜哭着。原本还没打算那么早就下来,直到他睁开眼睛,径直对上了江千泠阴恻恻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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