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延命菊(八)
爱丽丝慢慢地靠近房间,尽管知道布兰温喜欢的不是自己,但内心存留的好感还是令她不由地忧心布兰温是否受伤。她看着被数发子弹打穿的门板和地面的木屑,抬头望往房中,布兰温正与格林公爵说话,手心和上衣都沾染着明显的血渍。
她听见布兰温说,是躺在沙发的男人救了他。
“公爵,伤者体内的子弹需要送往医院进行消毒取出,这里并不合适动手术。”医生暂时为伯德的伤口止住血,然后马上询问了房间里身份最尊贵的那位。
“送他去,用我的车。”紧张伤势的布兰温抢先一步做决定,“贾尔斯,帮忙!”
贾尔斯应声,吩咐协助的医护立刻将紧急准备的担架搬到沙发边,两三个人合力把伯德抬上去。
布兰温觑着脸色已经灰白的伯德,担忧和慌张使他忽略了旁人的存在,他一心要陪伯德去往医院,结果在房门处被父亲拉住了胳膊。
阿尔弗雷德制止了儿子的行为,低声提醒着,“你要留下处理杀手的事。”
布兰温顿住了脚步,犹豫不决地睥着担架上的伯德。
“我还清醒着,说明我的伤不算严重。”伯德强撑着安慰布兰温,其实他的意识快要不行了,视野到了模糊不清的地步。
布兰温清楚伯德的伤口流了很多血,怎么可能会没事,他眉头一皱,果断地走到走廊上,着急地左右张望寻人,“柯林斯!柯林斯霍兰德!”
“在这里!”此刻的柯林斯被安保拦在了前来观望情况的人堆里,他大声呼应并举手示意,“布兰温,我在这里!”
安保领会地将柯林斯放了进来。
布兰温一把抓住柯林斯的肩,郑重地交代说:“你陪着伯德去医院,他受了枪伤,子弹还在体内,到了地方一定要叮嘱医生用尽全力医治,有什么情况马上给酒店打电话通知我。”
枪响的瞬间,柯林斯就预感要出事,看着担架抬出房门,“你放心处置手上的事,我会照顾好伯德的。”
布兰温要陪着下楼送到酒店大门,但到电梯前,伯德却让他不要再送,说那些宾客还在等着他呢,他只好止步在升降梯的门前,目视着门关上。
伯德也因此松了口气,几乎是在门合上的刹那,他也撑不住地昏死过去。
今晚邀请的宾客名单中少不了苏格兰场的重要人物,他们已经替格林公爵府报了案,在伯德被抬入后车座时,就近接到报案的警察厅警员也抵达了酒店。
布兰温转身看见了不远处默默站着的爱丽丝,他垂下目光思索须臾又抬眼,经过爱丽丝身旁时什么也没说,而是向贾尔斯下令,将所有宾客集中到一楼的宴会厅。
贾尔斯办事效率既利索又准确,在没有得到少爷的命令前,率先把整个酒店的工作人员都召集到一个房间,并按身份信息登记、与员工名册核实,防止有同伙趁乱藏匿。
他指挥安保把宾客请到楼下入座,然后配合上门的警员对员工展开嫌疑排查和对尸体今夜的活动轨迹指认,通过这个方向最起码能大概了解到杀手在这几个小时内可能做过什么。
阿尔弗雷德与儿子形影相随,他没有出于布兰温才经历危险的刺杀而出言安抚,也没有站出来去解决接下来的麻烦,包括怎么安排那些衣着华丽的贵族,是依照办案流程盘问还是碍于身份放走,避免得罪他们。他没做任何决定,因为他想知道他的儿子会怎么解决它们。
布兰温站在台上,底下的宾客交头接耳,声音乱糟糟的。除开行业的名人和明星,那些身负官职和爵位的家伙,他全能叫得出名字。他清楚开罪这些人的后果,就算公爵府地位再高也吃不消,在政治上遍地树敌是非常不明智的抉择,所以思忖过后,他选择了咬碎牙齿,自己咽下去。
竞选议员不止是个人的竞争,也是党派间的争斗,挑选这个节骨眼对他动手显然不是单纯的只是要杀他。安排这场刺杀的幕后黑手很可能就在这群人之中,一个人或是一个小团体。除了凶手的亲口指证外,他大概率是抓不到这个家伙,那又何必为了一个无结果的结果去引发众怒。
“抱歉,各位,我订下这家酒店三天,本意是希望你们能够玩的开心,没想到发生了这种事情。”他扶着话筒温和地说,“实在不好意思,麻烦请移步出口,与邀请函上填写的姓名核对后便可以离开。”
他最后再次真挚地道歉,接着令乐团奏响一首舒缓的曲子来缓和眼下的局势和宾客的心情。
阿尔弗雷德看布兰温走下台,他问:“你不查了吗?你很可能会把真凶放走。”
布兰温掌心的纹路还染着伯德的血,他未感到丝毫的不适,“短时间内是查不到的,替死鬼已经下地狱了。我认为不用急于一时,迟早会知道是谁,现在查就算凶手在其中,也不会老实交代,反倒惹人心中生怨。我相信换做是您,您也会这么考虑。”
“你的处理方式是对的。”阿尔弗雷德认可儿子的想法,“关乎公爵府的权力与地位,他们都有了清晰的认知,我们无须再通过其他手段彰显威严和不容侵犯。相反的,我们要在待人处事上平和一些,不要过于引人注目,不要落人口实。”
简单点来说,就是不要露出爪牙。
布兰温的沉稳是自小培养起来的,也有部分是来自父母的基因。他是很担心伯德的情况,可是眼前的麻烦使他暂且放下并迅速地思考解决的方案,这也一种对付突发状况的应急能力,然后筛选最有优于公爵府的那一项。
父亲的一切都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他,因此他能听懂父亲这段话的含义。假如一个麻烦沦落到了不得不死人的地步,那最好是悄无声息地进行,像布拉纳一家的死亡,警方永远也查不到凶手。
第132章 延命菊(九)
经过贾尔斯及警方针对员工的逐个审问,有人称在下午大约五点半的时候见过死者出现在酒店一楼的卫生间,当时的员工正在打扫,出来瞧见一个男人等在门前,对方西装革履,员工误以为是哪位提前到场的宾客,因此没过多的留意。
在员工的引路下,贾尔斯找到了死者出现过的卫生间。他检查了一遍洗手台,然后一个个隔间搜查。早在开枪击毙死者后,就一直有个相当突兀的问题在困扰着他,那就是杀手的枪是怎么带进酒店的。
自昨天酒店清场,上班员工一律禁止外出,每一个进入酒店的人都要进行搜身,不可能有人能悄悄地把枪带进来。所以他怀疑杀手会出现在这里不一定只是为了简单地上个厕所,还有别的目的。
“你们平常怎么清洗隔间的?”他扫视单人间的环境,抽水马桶和水箱表面清理得很干净,连接的输水管延伸至顶端的天花板。
“我们会全部清洁,还用香薰祛除异味。”
“你的意思是所有的角落都不放过?”
“是的,毕竟光临的客人地位尊贵,我们不敢怠慢。”
卫生间确实收拾整洁,贾尔斯相信员工没有在说假话,他看着几名警员神情嫌恶地东翻西找,有一名掀开了马桶上方的水箱盖子,他蓦地灵光一闪,问:“水箱里面呢?你们也擦过吗?”
员工们迟疑几秒,心虚地摇了摇头。
“找找每个隔间的水箱里是否有东西。”
在贾尔斯的提醒下,警员很快在尽头厕所隔间的水箱内发现了一只透明的袋子,大小相当于成年人的手。警员拿出来时,表层还在滴着水,贾尔斯清楚材质是防水的。
一只防水袋怎么会无缘无故泡在水箱内部?
他心中已经有符合逻辑的猜想,正常的手枪是放不进去的,能藏入袋中的尺寸只能是直径小于3.9英寸的手枪,而凶手用的武器正巧符合要求。
小手枪并不常见,通常是女性放于挎包中用来防身的,体积小而轻,携带方便,藏在衣袋中也很难被察觉。
如果在搜身的安保环节上没有出岔子,那么这把枪很可能是昨天以前就被放进水箱的。
贾尔斯沉思地步离卫生间,假如他的猜想是对的,他就不得不将调查的时间范围向前推,可如此一来难度会更大,因为任何人都有携带小手枪进入酒店的可能。
“把你们近来一段日子的宾客入住登记册给我。”他期望能在这上面获得一点线索。
事发后,布兰温始终坐在酒店的接待厅,直到所有宾客散去,这个时候已然过去近两个小时,宾客中没有出现身份异常的。他恍惚地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有着一种热闹顷刻烟消云散的错觉,现在是凌晨的一点钟。
他动动手指,企图找支烟抽几口来缓解疲倦和隐藏的焦躁,又碍于父亲就在身侧,忍了下来。
“你望了几次接待厅台上的电话了。”阿尔弗雷德揭穿了儿子的心思,“在等医院的消息吧。”
“是。”布兰温没什么好遮掩的,父亲知道他对伯德的感情,“他救了我。”
这是阿尔弗雷德听到的第三遍,儿子在重复强调着这件事,出于什么原因,他心知肚明,“你也救过他,救了很多次,论恩情,他永远还不清,除非他用自己的生命来偿还。”
布兰温还希望父亲能对伯德改观,看来要完成这项任务还需要花很多的时间,他默了默,问起了两年前在医院后花园的谈话,“他离开前,您和他说了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的,因为贾尔斯。
时隔两年,阿尔弗雷德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他可以命令伯德不再接近自己的儿子,却控制不了他的儿子去窥探人家的生活,“我要他永远别出现在你面前。”
布兰温暗暗自嘲地笑了笑,面无表情地说:“结果他做到了,而我没有。我是不是让您失望了,您的儿子毫无魄力。”
“布兰温,”阿尔弗雷德意味深长地注视儿子,“人在一生中要舍弃的东西太多,执着是于事无补的。即使你如今再次遇见他又能做什么,能实现你内心的愿望吗?能握在手中的才是真实的,值得的,不要去渴望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风一吹就散了。”
“您总是能说出一些道理。”布兰温神情怅然,他不是不明白,而是过于明白了,但他就是偏不愿意接受安排,“我可以为公爵府做任何事,唯独不能娶爱丽丝。”
阿尔弗雷德深深地叹息,“我相信你清楚这场联姻对于公爵府的重要性,我们与皇室并无血亲关系,能够受封亲王爵位的外姓在历史上没有几位,如今还能保持地位是因为国王需要格林这把刀,而迎娶爱丽丝是能得到哈武德伯爵夫人的支持,她是国王的亲妹妹,何况这也是国王的意思,百利而无一害。就算日后公爵府没落了,至少我们还有一层皇室旁支的身份,不至于一旦失宠后,会被灭口。”
布兰温愁容满面地缄默着,父亲的一席话将他逼进了角落里,将他的喉咙都堵住了,完全地反驳不了,他的焦虑和煎熬正来自于此。
接待厅的电话忽然响了,他猛地起身离开椅子,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接起话筒,忐忑地说:“你好,我是布兰温。”
“是我。”柯林斯是来回电告知医院情况的,“你可以安心了,伯德手术成功,只不过还需要住院半个月观察。”
布兰温压抑的心情总算得到了安慰,“好好照顾他,我晚点过去。”
柯林斯按下听筒,在医院外抽了一支烟才回到病房。
深夜麻醉的药效过去,伯德就挨伤口的撕裂疼得睡不着,他缓缓地睁开眼,又嗅见了熟悉的消毒水味,已经回想不起自己是第几次进的医院。
他感到口干舌燥,忍着疼痛慢慢地坐起身,伸手去拿床边桌面的一杯水,他不忍心打扰柯林斯休息,奈何制造的动静还是把这个家伙吵醒了。
柯林斯睡眼惺忪地看着伯德,迟钝地问:“你醒了,是要喝水吗?”
“嗯,口渴了,能喝点吗?”
“嗯。”
柯林斯帮忙把水杯递到伯德的嘴边,伯德快要喝到的时候,柯林斯似乎记起了医生的叮嘱又挪远了杯子。
伯德眼神不解,“怎么了?”
“还不行,术后还要再等六个小时。”柯林斯还是递了杯子回去,“自己用水抹一抹唇瓣缓解,忍耐一下。”
伯德遵照医嘱,有气无力地涂抹着,装作一副关心朋友的口吻问起了布兰温的状况,“酒店查得怎么样了?”
“不知道。”柯林斯并非故意不说,是真的不了解那边现在的情况,不过还是心地善良地安慰伯德,“但有公爵在,不会再出事的。而且你也无须担忧布兰温,他做事可比你稳重,思考的永远比你多。”
伯德勉强地笑笑,“你好像在嫌弃我。”
“那你的感觉是正确的,”柯林斯也是出于关心,嘴硬心软地说,“你还是多担心自己比较好,腹中的子弹险些伤到肾脏,幸好对方是隔着门板开的枪,打偏了。”
“没事,”伯德态度乐观,“庆幸受伤的不是布兰温,否则我更内疚。”
“为什么?”柯林斯貌似听出了其它意思,“你见布兰温聊了什么?还跟进了他的房间里。”
伯德也发觉柯林斯这句话的语气有些奇怪的,“你难道猜不到吗?当然是孤儿院的事。”
“是嘛。”
“不然呢?聊什么?”
柯林斯眼角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没什么,我以为你们那么久不见会谈点其它的。”
眼前家伙的神态更令伯德坚信,方才的感觉是对的,像是知道点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可作为当事人的他表示不理解,“我们没有可叙旧的回忆。”
“口是心非。”柯林斯目光锐利地戳破了伯德的伪装,“你的嘴和死掉的鸭嘴一样的坚不可摧,他说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后会来看望你,届时你再端正态度和他聊聊吧,毕竟那么久没见了,你难道不想念他吗?”
“想念有用吗?”伯德消沉地说,“结束了交集,各自都要回归属于自己的生活中去,如果不是你告诉我,他要重建圣玛利亚孤儿院,我或许不会再和他交谈,哪怕是一句话。”
“就算机会摆在你眼前,你也不要吗?”这两年中,柯林斯非常清楚布兰温没有放下伯德,在偶尔的相处中,布兰温还与他提起过伯德在温莎小镇的境况,这份关注的份量可想而知。
“什么机会?”
“重新与布兰温建立联系的机会。”
伯德当然渴望,他是心动的,“不用了,都回归平静吧。”
布兰温有未婚妻了,以他无法公之于众的情感而言,他要以怎样的心理继续出现在布兰温的身边,一份可能会遭至厌恶的喜欢吗?
第133章 延命菊(十)
柯林斯介于当今社会的禁忌,没有继续谈论这个敏感的情感话题。缓解了口渴的伯德也犯困了,在柯林斯的帮扶下躺回被窝里,没过一会又睡着了。
贾尔斯向公爵和少爷汇报了今夜调查获知的线索,要再进一步还需要花些时间,而死者的身份已经确认,也在近日的酒店住房记录中查询到相同的名字,安森摩尔。
“警方那边派人去查杀手的背景了,大约一个小时就会有结果。”
“等他们,”苏格兰场内部有多少能力,布兰温也算有点了解,再者他也没打算真与警方合作,“让自己人查,有线索了不要声张,我们悄悄解决。”
“明白。”贾尔斯领会了少爷的意思。
将近清晨六点,一宿没睡的阿尔弗雷德要回公爵府小憩,早上还得去见国王,布兰温的处理方式和态度令他很满意,他认为他暂时不需要再去操心孩子。
“爸爸,”布兰温叫住父亲的脚步,走近说,“今晚的事不要告诉妈妈,以免她担心。”
“嗯。”阿尔弗雷德也庆幸妻子外出旅行了,不然又要哭得泪流满面。
布兰温料理完毕酒店剩余的事情,从贾尔斯的手里拿走了一辆车的车钥匙,独自开车前往医院探望伯德的病情。贾尔斯则继续跟进案子的调查,尽快把主使揪出来。
布兰温查看腕表的时间,时针已然过了九点,他架势汽车穿梭在街道中,找到了一家营业的花店。他买了一捧康乃馨放进副驾驶位,又去附近的商店买营养品和食物,一并带过去。
柯林斯给伯德安排的是最好的单人病房,他开门看见布兰温抱着花束,令只手提满了东西,他好笑地轻声说:“你怎么亲力亲为了?贾尔斯呢?”
除了怀中的康乃馨,布兰温径直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了柯林斯,听说话声就知晓伯德没醒,他也压低了嗓音,“在忙,看望伯德,我一个人就够了。”
柯林斯一边往里走,一边检查布兰温带来的物品,“你真贴心,料到我没吃早餐。对了,凶手查得怎么样?”
他识趣地没搁病床旁坐下,而是去了家属休息的沙发,食物放在桌上,然后翻出来了玻璃瓶装的牛奶和出炉不久的烤面包。平常见到这些,他是毫无食欲的,但现在他是真的肚子饿了,闻着就使他胃口大开。
布兰温把花轻轻摆在病床边的台面,接着俯下身伸手抚摸过伯德的额头和脸颊,将稍微凌乱的碎发拨了拨,才坐到探病椅。
“知道是谁了,不过要查出指使者的身份还要花点功夫,不必急。”他凝视着伯德的脸庞,想去牵埋在被子下的手,又顾虑伯德醒来发现他看似怪异的举动,“你给埃德加打电话请假了吗?”
这倒是提醒了柯林斯,他就着牛奶把口中嚼碎的面包咽下去说:“我待会就给他打过去。”
“方便开口吗?我可以帮忙,伯德是因为我中弹的。”
“不用,别忘了埃德加和我家那位关系不错。”
布兰温与这位教官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就在小时候陪母亲回霍兰德伯爵府的时候,埃德加总是喜欢一只手提着他,一只手提着柯林斯,像拎起小猫小狗似的,阿德里安还在一旁哈哈大笑。
请假的事确实还是由柯林斯去做比较好,毕竟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他一个外人没有合适的身份那么做。
“吃完早点可以先回去,你的车停在酒店的停车场,还需要你跑一趟换车。至于你开来的这以辆,我会通知其它人开走。”
“后座有血迹,你记得找人清洗。”柯林斯干瞪眼了一晚,眼睛正泛酸,急需找张床补觉,既然都到雾都了,那就回家里睡吧,“有事打到家里去找我。”
柯林斯走后,病房内又静悄悄的。一夜未眠的还有布兰温,他在等待伯德的苏醒中简单地吃了几口面包,饥饿感消失后,困意如浪潮汹涌而至,他趴在病床上顷刻便睡去。
医院环境静谧,很适合休养,如果不是伤口的疼痛复发,伯德或许还不会醒。他缓了缓沉甸甸的脑袋,转头觑见了垫着手腕熟睡的布兰温,仿佛是梦见了什么,细长的眼睫毛不安地颤动,嘴唇紧抿着。
自从圣玛利亚孤儿院的那场火灾起,他鲜少有机会那么近距离地观察布兰温,一场大火拉开了他们,在中间逐渐形成了横跨不过的深渊,而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对布兰温开始产生了更复杂的情愫。他的喜欢不再单纯,恨和讨厌又做不到。
他承认自己是一个矛盾且自私的家伙,克制不住地明知故犯,坏极了。
伯德要偷偷地触碰布兰温的脸和发丝,岂料没过几秒,布兰温就因为感到痒而睁眼醒来。
“你醒了怎么不也喊醒我?”布兰温看着停滞在半空的手问。
伯德要缩手藏回被窝里,预料以外的事再一次发生,布兰温主动地捉住他的手指,攥进了掌心里。
布兰温看出了他的心思。
“你,”他一副惊讶的神情,在混乱的脑海里寻找措辞,说,“你应该忙了一整个夜晚,眼下需要补充睡眠。”
“嗯,想趴一会,结果不知不觉睡着了。”布兰温就这么攥着伯德微凉的手,瞥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居然睡到了下午两点,你可以吃点东西了吗?我买有方便消化的营养餐,对肠胃不会有负担的。”
伯德终于再一次感受到独属于布兰温的温柔,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他一直怀念着在学校宿舍里的拥抱和低语,一遍又一遍地希望能在梦里重现,像被蛊惑了般。
“你在想什么?”
“没有。”
伯德这次的撒谎很平静,他欣然享受着这份阔别许久的温柔,“我饿了,麻烦你扶我坐起来。”
布兰温松手站起身,前倾挨近搭把手。
丝滑的衬衫料子扫过伯德露在病服外的肌肤,他抬眼就撞见了布兰温近在咫尺的锁骨,还闻到了熟悉的香味,是布兰温惯用的香水。
布兰温还给伯德的腰背垫上一只枕头,“有没有压到伤口?”
伯德直视着布兰温的双眼,摆摆头示意。
“不舒服就再调整。”布兰温发觉伯德投来的目光有些怪,不过他当是受伤的缘故,没有过多地留意。
进食需要慢慢来,伯德的每次吞咽,伤口都隐隐作痛,他喝了两三口就要缓一缓,疼得额头浮出了薄汗。
布兰温用随身的手巾替伯德把汗拭去,“学校方面,柯林斯为你请了假,在出院以前,你安心在这里养伤。”
“嗯,谢谢。”伯德不敢抬头看向布兰温,因为这个擦汗的举动,他的心脏又跳得乱七八糟,找借口转移自己的注意,“不吃了,吃不下了。”
布兰温帮着把食物放到台上,“困了吗?要不要躺下?”
伯德默了默,鬼使神差地喊了“布兰温”。
“怎么了?”
“你能不能坐到床上来,然后抱抱我,我很难受。”
此刻的伯德在布兰温的眼中像极了一个受不了半点疼的小孩子,撒娇地要大人哄慰,他内心很惊讶,不可置信地看着伯德。
伯德也回过神来,清楚是他唐突了,可是他就是很想抱布兰温,既然已经厚着脸皮提出,那就期待着。
尽管布兰温错愕,但出于私心他坐上了床,有几分不知所措地抬起臂膀,向伯德了张开了怀抱。
伯德就这样如愿以偿地投入了温暖的怀抱,也聆听到了布兰温的心跳声。
怀抱里的家伙长大了,拥在怀里没有了曾经的触感,布兰温一下就察觉到了不同。伯德的身材肌肉明显地健硕了许多,没有了小时候抱着时那种怀抱空荡荡的感觉,这个家伙把他胸膛的空隙都占据满了,结实得像个大肉球。
伯德心满意足地把下颚垫在布兰温的肩头,然后抽出两只胳膊将环抱自己的手臂压下去,把布兰温整个上身牢牢箍在他的怀中。
布兰温能听见伯德在耳畔的呼吸声,由稍加的急促逐渐平稳下来,他好轻地问:“睡着了吗?”
伯德晃晃脑袋,他享受着这个时刻,舒服地不愿意说一句话。
“如果太难受了,就打止痛针吧。”布兰温仰颈,下巴才挨到伯德肩膀,他纵然很喜欢现在与自己亲昵的伯德,“不要强撑,对身体不好。”
“没关系。”伯德闭着眼睛,脑子里已经混沌,没有精力去顾及其它的,他只想珍惜眼下拥有布兰温的时间,“你抱着我,我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布兰温心忖“是你在抱着我,好吗”,他宠溺地笑,就由着伯德吧。
“原来我还有这样的能力,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小的时候。”
这一刻,横在他们之间的深渊似乎被什么填满,伯德借此跨过了它,来到了布兰温的面前。
“每当我伤心难过时,只要有你在,你总能使我将它们抛之脑后。很奇怪对不对,布兰温。”
没有悬崖峭壁,风也变得和煦,伯德的声音终于传进了布兰温的心里。
第134章 触碰我(一)
伯德在布兰温耳鬓的轻语如同表白,可是布兰温不敢轻易地朝着那个含意幻想,也许伯德只是需要一个安慰来缓解伤口带来的痛苦。
“没事了,我在呢。”布兰温怜爱地张手抚上伯德的后背,彼此相拥。
伯德是他从孤儿院救出来的孩子,即便在年纪上相差无几,但在成长的过程所付出的精力和情感早已令他将伯德视作了亲密的存在,比起哥哥与弟弟的关系,更偏向教父与养子。不同的感情交织着,才使他越陷越深,舍不得无情地断绝。
“伯德,如果你愿意,”他尝试地问,“你随时都能够回到我的身边。”
等待回应是漫长的,伯德的沉默让他感到煎熬。
“伯德?”
他怀疑这个家伙是睡着了,接着抱住他身体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他蓦地紧张起来,一遍遍喊着“伯德”试图唤醒,奈何一点作用也没有。
他顿觉不对劲,扶着伯德躺下后,急忙跑出病房去喊护士和医生。
赶来的护士一眼发现布兰温衬衫上的血,还以为是受伤了,要搀扶布兰温到走廊的椅子先坐下,布兰温也才注意到他新换的衬衫染上了血。
最后医生检查了伯德的病情状况,皱着眉告诉他,“你们刚做了什么?伤口受到挤压流了很多血,人是痛得昏厥过去的。”
“我……”布兰温欲言又止,他不能说是两个男人抱在一起造成的,却又一时间找不到借口。
医生也没什么闲工夫听患者家属解释,稳定病人的情况后,叮嘱家属一定要注意照顾就离开了病房。
布兰温在探病椅上怔了怔,莫名地笑了一下。伯德这个家伙真是嘴硬,就算是疼地昏死也不愿告诉他。
回到霍兰德伯爵府的柯林斯打早上就睡到傍晚,他醒来先询问了家中的佣人是否接到过来自医院的电话,得知没有后,他去餐厅享受了一顿饱餐。
阿德里安这时已经坐在办公室里捣鼓着飞机的改进图纸,听闻儿子下楼用餐,他放下手中的工作也去了餐厅,尽管他们父子俩人有半年未见,但并不妨碍展现父慈子孝,他一记巴掌拍到柯林斯的后脑勺。
“一晚上去哪了?”
柯林斯险些被突如其来的父爱噎住了喉咙,轻锤了两下胸脯,缓过来说:“您昨晚没去格林公爵府举办的慈善晚宴吗?”
“我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阿德里安入座餐桌,佣人端来了一份晚餐和一杯苹果汁。
由于工作需要,平常霍兰德家族是不允许酒水上桌的,会影响饭后继续工作。
“您难道不知道有坏蛋企图在宴会上刺杀布兰温吗?”
柯林斯的话令阿德里安捉勺的手一滞。
“不知道,我一整日都在飞机工厂里,那他还好吗?”
“布兰温很幸运,是伯德替他挡住了子弹,我一夜没回来就是在医院看顾伯德。”
阿德里安对伯德这个孩子是有点兴趣的,故而也会关心一二,“人还活着吧?”
“嗯,布兰温正在医院陪着他。”柯林斯没觉得他父亲的话有什么问题,“我待会吃完就过去,布兰温也很疲惫,需要休息。”
阿德里安没说什么,埋头吃饭。
晚上近八点,柯林斯抵达医院大门,他把车停入车位,提着家里厨娘做的点心进去,经过医院门前的石柱旁,他眼风犀利地发现了一个眼熟的侧影。他叫不出对方的名字,不过他能保证,他肯定在哪里见过。
他好奇地跟上去,一路尾随到一扇门前,他心中的熟悉感愈发的强烈,抬头一看,这不是伯德的病房吗。
他大步地走上前,拍拍对方的肩膀问:“你是哪位?来找伯德有什么事?”
艾德蒙贝伦杰摘掉头顶的八角报童帽,礼貌地自我介绍,“我是受苏格兰场雇佣的警探,您好。”
柯林斯半信半疑,毕竟昨晚方出过事,眼前的家伙不排除有冒充警方的嫌疑,出于谨慎地说:“你的证件给我看看。”
“嗯,这是应该的。”艾德蒙从裤袋里掏出工作证,“您过目,柯林斯先生。”
柯林斯接过证件,闻言抬眼皮看了一眼自称“警探”的家伙,然后仔细辨别了证件的真假,又还给了它的主人。
他没再多问什么,继而敲了两下门,等了须臾。
门内毫无反应,他拧动把门手,门朝里裂开一条缝隙,房间里没亮灯,一片黑漆漆的。
“布兰温。”柯林斯轻唤,顺势将天花板的白炽灯打开,病房中瞬间明亮起来。
他看见了伏在床边熟睡的布兰温和病床里的伯德,应该是太累了,睡得很沉。
艾德蒙是为酒店袭击的案子过来对布兰温进行询问的,见状也不着急办事,自觉地到沙发坐着,瞧眼桌上用过的食物。
兴许是白炽灯光线明亮的缘故,布兰温朦朦胧胧地醒了,他直起腰板,手撑了一会脑袋。因为睡得太沉,他现在浑身仿佛被抽走了力气,软绵绵的。
“醒了。”柯林斯贴心地递来一杯水。
“嗯,感觉不太舒服。”布兰温接过连灌了几口。
“当然不舒服,你昨晚受到惊吓,然后又耗费精力去处理酒店的事情,没有充足睡眠又赶来了这里陪着他。”
随着柯林斯坐回沙发,布兰温也看见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艾德蒙站起身打招呼,“好久不见啊,格林少爷。”
布兰温把水杯搁在台上,也起身,他为伯德捻了捻被角,缓声说:“艾德蒙先生这次来又是为了哪件案子?”
他转过来,径直朝门口走去,示意艾德蒙到外面再谈。
艾德蒙明白贵族的举动,跟着步到走廊的尽头,跨下台阶到建筑楼外的空地上待着。
雾都的夏夜偶尔还能眺望见如勾的弯月,布兰温望着它,掏出烟盒说:“你自己接的,还是上面的家伙给你的?”
“你指的是酒店的枪击案吗?”艾德蒙在明知故问,他盯着布兰温的一举一动。
“难道我身上还有其它的案子吗?”布兰温挑出一根烟,好笑地问,“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偏见?”
“这您就多虑了。”
他咬着香烟,向艾德蒙摊掌,“是不是多虑了,你心里清楚,我是不在乎的。”
艾德蒙睹了眼布兰温的掌心,立即把口袋里的打火机交上去,“说说看酒店的枪击过程吧。”
布兰温点了烟,不紧不慢地回答艾德蒙,其实整件事的发生到结束都十分的仓促,该说的全部已经告诉了警方,也录了口供,实在是没什么可补充的。
“你是不相信我的供词吗?”
“我是担心您在惊吓后遗忘了案件的细节,为了更快破案,反复回忆很可能会有意外的收获。”
烟味随风飘过了艾德蒙的鼻尖,他闻到很淡的香气,不像是烟的味道。
“从伯德中枪到杀手毙命,我至始至终没亲眼见过杀手的真面目,我在房间里,而杀手连房门都没有进来,他是隔着房门开的枪。你要更多的细节,我真的无法回复你。”
布兰温泰然地面对艾德蒙,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抛开与伯德在房中聊的内容,其余的他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坦白。
走到医院外也是为了能抽支烟,他丢掉烟头,用昂贵的皮鞋踩灭了。
艾德蒙观察着布兰温,“您似乎改变了很多。”
“是吗?”布兰温勾唇笑了笑,“周围的人都这么说。”
“不过有一点没变。”
“挺好的,坚持做自己。”
艾德蒙还在等着布兰温问他一句“哪里没变”,结果人家根本不沿着他的思维走。
“您不变的是身份,和它赋予你的傲慢。”
“是嘛,你如果站在了这个位置,你也会傲慢的,可惜了,你永远没有机会。”布兰温有恃无恐地露出轻蔑的笑,“艾德蒙先生问完了吗?一支烟的时间到了,我要回去了。”
艾德蒙蹙着眉头看人微笑地越过他的身侧,进入医院的走廊,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果然,布兰温格林与其他的贵族没有区别,他差点还为伯德曾经的事情而改观。
听见开门声,柯林斯回头瞧了瞧,“聊得怎么样?”
伯德也醒了,正慢慢地喝着汤。
“非常的愉快。”布兰温面无表情地进门,觑见伯德,他眸光忽地柔和了下来。
“我倒是不那么认为。”柯林斯机灵地把床旁的椅子让出来,“他对你,貌似有点成见。”
布兰温没坐椅子,而是坐到床上,伸手给伯德举着汤碗,“他经手过几年前的案子,那都是与公爵府有牵连的,他怀疑我又苦于没有证据坐实,对我有点意见很正常,只要不是想着杀了我,我可以视若无睹。”
他说着,右手去拿了一张巾帕,准备递给伯德擦嘴的。
“你不要多想,艾德蒙不会有这样的想法的。”伯德握着勺,替曾救过巴内的警探解释,“他是警局中为数不多的心地善良且正直的人,不要伤害他。”
布兰温的笑渐渐温柔,“我知道了,都听你的。”
第135章 触碰我(二)
“那你,”伯德放开勺子,认真地看着布兰温,“能不能把烟戒了。”
他嗅见了布兰温身上飘来的烟味,还有清淡的香水味,虽然交织着但一点也不难闻。布兰温是个注重外表的贵族少爷,在非必要的状况下,是不会允许自己臭烘烘的,这点他很了解。
布兰温微微低头试着闻了闻衣领的部位,可能是刚抽过烟,烟味萦绕着,他习惯了所以忽视了这个气味,“我叫人送件衣服来换。”
“不用,”伯德并不是排斥这种烟草味,他是出于布兰温的身体健康才提的,“不用麻烦,我可以接受,只是戒烟会更好些。”
吃饱喝足的柯林斯像隐形人似的,默不作声地瞧着他们,发掘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不喝了吗?”
“嗯。”
布兰温将碗端到台面,微微颔首说:“你不喜欢,那就戒掉。”
伯德此刻有种被当做受伤小孩的感觉,大人会念在孩子难受的缘故而尽量地去满足所有的要求,布兰温就是那个大人。
“你该去忙自己的事了,我现在很好,你不用留在医院照顾,有柯林斯就行了。”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柯林斯干咳了两声,找了一个理由说:“是这样,学院方面已经请过假,不过需要医生开具一份伯德的病情报告,而且我明天就必须回校,恐怕是没办法照料伯德。”
伯德连忙体谅地接声,“没事,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身体好多了。”
布兰温算是看出伯德的意图,这是不愿意麻烦他,与他见外了。他对此心中不高兴,脸上却未表现,“我安排家里的佣人过来,又不是什么难以办到的事情。”
“我……”
伯德欲要拒绝布兰温的好意,布兰温出言打断了。
“这颗子弹原本是要打在我的身上的,结果你受了伤,那么照顾你是我该做的事,你也不想在我的竞选期内有人拿它做文章吧,苛责我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居然对自己的恩人不管不顾。”
布兰温的一席话令伯德哑口无言,只能乖乖地接受来自布兰温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了。
今夜柯林斯还能在病房待一个晚上,布兰温到家后先挑了两个昼夜替换的佣人,让一名安保负责她们的接送。接着,他去浴室沐浴,换上新衣服到餐厅用餐,顺便叫贾尔斯过来聊下案子进展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线索断了。”
布兰温听完贾尔斯这两日的调查情况,思绪重重的。
“是。我查阅过他的档案资料,安森摩尔的父母一栏上是空白的,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并且没有在任何一家孤儿院生活过。我还计划着尝试通过他近期的活动轨迹看是否接触过什么人,或是经常和谁有往来,可惜仍是一无所获。他的住址是临时的,问过房东,是两个月前租下的房子,平常独来独往,没有其他人去过他的住处。”
“‘很干净’,”布兰温沉吟说,“向房东出示过照片吗?确认是同一个人?”
“确认。”贾尔斯立在少爷的身侧,背着手,“房东很谨慎,她担心租客是危害社会安全的危险分子,害怕某一天会有警员上门,所以对租客的身份十分重视,检查过证件,长相也记得尤为清楚。”
布兰温似乎觉察出了端倪,“房东没问他租房的原因吗?是个外来人吧。”
“很可能。”贾尔斯也是这么怀疑的,“房东问过,只说是家里装修,住不了。”
“一个人的生活痕迹不可能那么干净,也不可能仅凭自己活到现在,他是有人养育的。明天去找监督安森摩尔填写身份信息的警员求证,那份资料究竟是多久前完善的,为什么居住地址是临时租房也通过了审查。”
“是。”
布兰温简单解决温饱就回房休息了。后来的三四天,他都在学校和选区代理人办公室来回走动,听取代理人接下来的关乎如何获得更多选民支持的方案,并在不当的地方进行一个建议的修改。
他的代理人比他这个正式候选人还要忙碌,出于责任,他不得不去,还必须听代理人的唠叨。
“这是制定活动的日期,流程由召开选民大会到征集选民签字,后续还有印刷的宣传单,具体内容已经草拟了一份。”戴眼镜的理查德哈里斯从捧着的一沓文件里抽出一张手稿来,递到布兰温的眼前,“您过目,哪里需要修改还请您圈出来。”
手稿密密麻麻写满了竞选宣言,其中包含了以布兰温自身出发的政治主张和对于未来将要为民众争取的社会福利。他大致默读了一遍,认为后者过于虚假,虽然以“民众福利”作为引诱选民支持的诱饵是个不错的主意,但竞选成功后没有实现承诺是极易引发社会怒火的。
“后面这一段全部划掉吧。”
理查德哈里斯劝说:“您的竞选从开始的报名就已然看见了结果,又何必介意这些,哪一届的竞选没有人采用这种手段去为自己拉票。”
布兰温眼风一斜,收到警告的理查德彻底闭上了嘴。
临走前,布兰温再次提醒理查德按照他的指示去办,“我不需要用欺骗的方式来获得选票,所以你不要擅作主张把我的名声毁了,否则,我会向委员会申请代理人换人,把你革职了。”
理查德在言语的威胁中长叹一口气,打起精神来回复:“好的,布兰温先生。”
他将人送上大门外的汽车里,蓦地记起有事忘了说,他敲敲车窗的玻璃,示意他的候选人开窗。
“还有什么事?”布兰温偏头觑向窗外。
“如果您有想法到各选区演说,麻烦您提前通知我。”理查德弯着腰,指尖提了提镜框,“我为您规划巡游的路线,提前做几套备选方案。”
“暂时不考虑,你去忙吧,辛苦了。”布兰温关闭车窗,吩咐司机往医院的方向开。
车停在街边,他去买了一捧康乃馨,看望病人怎么能不送花,何况躺在病床上的是伯德。
病房中的伯德正清醒着,斜靠着枕头翻阅手中的课本,这是柯林斯在回校后寄过来的,是他担忧住院的日子里会把课程落下,影响到第二年的成绩考核,故此拜托柯林斯为他办的事。
康乃馨是清晨从郊外花田摘下,用马车运进城内花店销售的,还保持的很新鲜,一枝枝拢在一起,花香沁人心脾。
伯德的心情很不错,特别是在见到布兰温后,他合上课本,期待布兰温能坐到床上来,“你的事情忙得怎么样了?”
布兰温外套挂在椅背,支开值班的佣人,然后坐上了病床,说:“案子吗?”
“嗯,抓到主使了吗?”
“没有,那个叫安森摩尔的杀手身份很可疑,貌似是从别的城镇过来的,他在雾都的记录非常少,甚至我都怀疑名字是假的,本名或许不是这个。”
伯德神情严肃起来,“行动很小心,为的就是查不到指使者。”
“之前颁布的人口普查身份登记制度缺陷太多,不便于外来人员的身份核实,也许幕后主使利用的就是这个漏洞才敢肆无忌惮地实施的刺杀。”布兰温目光沉沉,在看向伯德时慢慢地变柔和,“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相信贾尔斯的能力,他会查到真凶的。彼时,为了你的伤,我不会放过他。”
布兰温说话总是那么动听,伯德看着这双流露真挚与温柔的眼睛,几乎快要陷进去,“我,我能下床了,想着再住几天就出院,回学校。”
他视线撇开,躲闪地转动着眸子,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看。
布兰温凑近了点,关心地问:“你不要逞强,如果是怕耽误学习进度,我可以请个有这方面知识的飞机厂员工过来,他们这些从事飞机建造的家伙不比学院的老师差。”
伯德连忙拒绝,“不逞强,理论课只需要坐着,操练可以请假,你不用再为我做什么了,子弹已经取出来,你也垫付了医药费,还清了布兰温,你没有欠我什么。”
“是,是吗。”布兰温撑着床铺的手悄悄地蜷起指,指甲扣着洁白的床单,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真的,你做的很好了,再继续下去,我会感到负担的。”伯德发现了布兰温微妙的情绪变化,认真地去肯定布兰温为他的付出,“最后要是你还能再抱我一会……”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布兰温既有点难过又有点无奈地看着勾下脑袋的伯德,片刻后,说:“如果你不怕再次疼晕,你就抱我吧。”
伯德不假思索地倾身,张手一把将布兰温纳进了胸膛里。分别前再这样亲昵一次,因为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可以这么抱着布兰温,下次再收到布兰温的消息,兴许是与爱丽丝小姐的订婚喜讯了。
布兰温半边脸颊靠着伯德的肩,温热的呼吸洒在了伯德的脖颈上,嗔怪地骂了句“真笨”。
第136章 触碰我(三)
伯德听见了布兰温的呢喃,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骂他是“笨蛋”,不过他也没问原因,只是假装听不见,好好享受拥抱着布兰温的时光。
出院前,布兰温每日都会过来探望伯德,用“恰巧经过花店”的理由送来一捧康乃馨。而这个理由事实上破绽百出,伯德知道布兰温正忙于学校和竞选的事,不是每一条街都有花店,花是特意去买的。
他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感觉布兰温对待他似乎比从前更温柔体贴,像是不管他提什么要求,都会答应。如果仅仅是出于这次受伤的补偿,那有点过于夸张了。
“在想什么?”布兰温见伯德走神地望着车窗外面的风景,担心是身体不舒服,毕竟是枪伤,医生建议要在医院住半个月,结果现在不到十天就出院了。
他一点也不放心这个爱逞强的家伙,所以提前把今天的事情忙完,过来接他回学校。
伯德回头看神色担忧的布兰温,“没什么,夏天是不是要过去了?”
布兰温放眼远处的田野,下午的太阳落到了树梢,吹进车里的风仿佛带着些许秋的凉意,“嗯,降温了在学校要注意保暖,还有训练的时候不要超负荷了,对身体不好。”
“布兰温。”
“嗯,怎么了?”
伯德嘴唇微张,“没事,困了而已。”
“那你闭上眼睛睡一会,到学校了,我叫醒你。”布兰温贴心地说。
伯德犹豫不决地“嗯”一声,纠结了须臾,向布兰温的身旁挪了挪,然后斜挨着臂膀。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唐突,感应到了布兰温明显的肢体震惊,借口说:“这样伤口会舒服点。”
他是害怕布兰温会推开自己。
“等会。”布兰温张手揽过伯德的肩,这样汽车颠簸的时候,伯德就不会东摇西晃了,也能睡的安稳些。
伯德闻着布兰温身上的香味,这样的安全感,只有眼前人才能给他。从第一次抱着他离开孤儿院起,他就产生了依恋了,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他很少再回味和表露自己。
布兰温牢牢地把伯德揽着,另一只手偶尔会抚摸这黑色的头发,稍稍低下头就能亲到,他几乎要安耐不住。
抵达克伦威尔皇家空军学院已经是傍晚过后,机场上方的太阳完全沉入了大地,学生们在校园里自由活动,打球、去饭堂、草地飞机模型组建的都有,也会多瞧几眼经过的陌生汽车。
司机向门口警卫出示车辆信息及布兰温的身份便可在学校内的大部分区域行驶,接着通过路上学生的指引将车开到了宿舍楼前的空地,装模作样“睡”了一路的伯德也醒了。
布兰温陪伯德下车,司机从后备箱取出一只行李箱,里面装的是布兰温昨日在街上买的衣服和鞋子以及日用品,还有祛疤的外敷药。
“送到这就行了,我可以提着它上楼的。”伯德能察觉到周围学生投来的好奇的目光。
布兰温微笑地问:“不请我上去参观你的宿舍吗?”
“你,”伯德也希望布兰温能多逗留一会,“没什么可看的,如果你不嫌弃。”
“怎么会嫌弃,我还是有基本的礼貌的。”
布兰温跟着伯德上楼,司机在后面拎着行李箱,楼梯间偶有同学上前打招呼,询问伯德的伤势恢复如何,他们从报纸上都知道了,也在登报的照片中见过了伯德身边的人,非常礼貌地称呼了布兰温为“先生”。
关心伯德的同学都是埃德加的学生,与伯德是一个训练班的,“好多了,你们先忙。”
停了几回终于走到宿舍门前,伯德开门的动静把隔壁的亨利戈尔丁引了出来,摊开胸部就要拥抱消失了快十天的伯德。
布兰温眼疾手快地将伯德往旁一拉,这个袒胸露乳,单穿着条四角裤衩的男人扑了空,还想着叉腰向伯德埋怨两句,诉说自己连日的担忧,站在伯德身边的布兰温令他立刻打消了念头。
“您好,不好意思,失礼了。”
戈尔丁才瞧见报纸上的贵族也在。
“没关系。”布兰温目视戈尔丁,从小的教养使他没朝下看,也没表露出内心的嫌弃,“下次注意穿件衣服,不要再失礼了,虽然都是男人,但也要保持点隐私比较好。”
戈尔丁尴尬地点头,“您说的是。”
伯德扯着嘴角,有点幸灾乐祸,“这是他在军舰上的习惯,夏季的时候基本不穿衣服。”
布兰温没接着继续这个让对方窘迫的话题,而是说:“我们进去吧。”
“嗯。”
伯德推门而入,房间的布置确实十分简单,一眼就能看完的小宿舍。
布兰温吩咐司机把行李箱打开,替伯德收拾一下带来的衣物,他坐在木板床上感受了这张床的坚硬程度,顾虑到伤势地问:“要不要加块软垫?”
“不用了。”伯德说,“大家都是这么睡的,而且是学校的规定。”
“他们又没受伤。”
“真的不用。”
布兰温也不再坚持,他让司机到楼下的汽车内等自己,离开把门带上。隔绝了门外,宿舍里就剩他们,经过住院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认为自己就算突然地抱住了伯德,伯德也不会生气,于是毫无预兆地将人拥进怀中。
“好好养伤,我会再来看你的。”
“嗯。”伯德环住的手臂任性地使了劲,那是他压抑好久的欲望,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发泄。
戈尔丁回去穿上衣服再来找伯德的时候,伯德宿舍的门是敞着的,布兰温已经下楼离去,他斜挨着衣柜像路边的学生一样好奇地问:“你和那个贵族是什么关系?我当日看报纸,还以为你的姓氏不过是恰好与格林公爵府撞上了,没想到你们真的认识,他是你的哥哥吗?”
伯德在整理桌上的课本,没直接地回答戈尔丁,“借你的笔记给我。”
“会借的,可是你是不是要先满足下我的好奇心。”
“他不是我的哥哥,他是带我远离坏人并赋予我姓名的人。”
汽车行驶在校园的路面,这吸引了埃德加的注意,他刚离开学校的军官餐厅,而车辆正迎面开来,然后缓缓停在了他的旁边。车门打开,锃亮的皮鞋踩到地上,原来车上坐着的是老熟人。
“是您,格林先生。”
布兰温笑着伸手问候,“好久不见,埃德加莱瑟伦。”
“好久不见。”埃德加握住伸来的手,“怎么到这里来了?是有什么相关事务吗?”
“没有,是送伯德回校而已。”布兰温坦诚地说,“他的伤还没好,我不放心。既然那么巧碰见你,那么就麻烦你多留意他,他有时候喜欢逞强,伤口撕裂流血也忍着。”
埃德加颔首答应,“嗯,您放心吧,伯德这小子学习不错,以后可能会是个优秀的飞行员,现在国家非常稀缺,我当然也不希望他有事。”
“谢谢。”
“不客气。”
布兰温与埃德加在校内握手说话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宿舍楼,从布兰温车上下来的伯德比在报纸中替贵族挡枪子时更出名了。流言一时间都在说着伯德是格林公爵府收养的养子,宿舍门前天天有同学来敲门请他周末去俱乐部喝酒。
任凭伯德怎么解释,这些想象力丰富的家伙全然不信,反而认为伯德是在尽量保持低调,毕竟布兰温正在参与下议院议员的竞选中。
结束夏季度的考试后,埃德加也被上将请到官邸谈话,他如实交代了当日的聊天内容,并保证自己没有徇私,是公平对待每一位学生的。
“伤怎么样了?”趁在学生餐厅吃饭的空闲,柯林斯落座问,“怎么一件那么平常的事能闹得沸沸扬扬的。”
柯林斯不明白,作为主人公的伯德也不理解,怎么突然就变成学校关注的风云人物了,“已经愈合结痂,除了痒没有别的问题。”
“有没有止痒去疤的药,我可以去找我爸要,军队里有些药是市面上买不到的。”
“不用,布兰温给我买的还没用完,效果也挺不错。”
戈尔丁还给布兰温打来一碗汤,在旁坐下说:“原来你们的身份都不简单,我还自以为中尉的军衔在学校是很特殊了。”
他也知晓了柯林斯霍兰德的背景,这所学校里究竟还藏着什么大人物。
“谢谢,周末请你打球。”伯德指的是送来的汤和前段时间养伤欠戈尔丁的人情,“不过别再说这种话了,我和公爵府没有关系,如果这些虚假的言辞传到公爵的耳朵里,我会倒大霉的。”
柯林斯挑挑眉,心忖不是还有布兰温护着,况且公爵也根本不在意,流言终究是流言,对公爵府造成不了任何名誉上的损失,否则早就登报澄清了。
戈尔丁欣然接受这份感谢礼,“教教我怎么变魔术,像上次你在俱乐部给护士小姐们变的那种,手上忽然长出玫瑰,没想到你还会这种把戏。”
“那是我在马戏团打工时学的。”在伯德眼中不值一提,拿出来糊弄年轻的小姑娘还行。
第137章 触碰我(四)
出行的布兰温在西服里添上了毛衣,秋天越来越冷了。
他与伯德约好的会常去看望,可惜由于竞选的事情而一直拖延,眼看就要入冬。
派去调查案子的贾尔斯也有些眉目了,对比接待并负责安森摩尔登记的警员透露的时间与租房时间,登记是在租房的一个星期后,且还做了一次上门核实,但当时安森摩尔与警员说的房子并不是租的,而是自己家的老房子,警员甚至还检查过房屋使用权的证书。
“他很狡猾,警员登门时,房东正在睡觉。”贾尔斯一边开着车,一边向后座的少爷汇报调查进展,“我又去找房东问了当天的情况,房东说那天安森摩尔请她喝了一杯咖啡,然后她就睡着了,直到我的提起,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怀疑是不是咖啡里下有药。”
布兰温翻着清晨的报纸,埋头说:“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先造假掩盖自己是外来人的身份,接着静静潜伏着,等待机会。查到他是哪里的人了吗?”
“爱尔兰人。”
贾尔斯的答案使布兰温缓缓地抬起头。
“我怀疑他要杀您已经不仅仅是因为竞选了,这背后还有其它的企图。”
布兰温的脑海首先反应的是最近在报纸上看到的一则军火丢失的新闻,其次他与父亲在党派中的立场。保守党从始至终都坚持反对爱尔兰脱离国家统治独立,虽然1921年签订了允许自治的英爱条约,但北方六郡的归属问题却引发了爱尔兰共和军的两级分化,从而爆发了内部战争。
“前段时间不是有一起军火丢失的大案吗,据怀斯曼在电话中的透露,最近爱尔兰人也在找这批军火,事关重大,牵扯到爱尔兰人就不用再查下去了。”
因为他的父亲也正在命令阿洛怀斯曼暗中找寻军火的下落,他们明面上继续查只怕会与这起案子撞到一起,许多事情就不好解释清楚。
贾尔斯知道少爷的顾虑,轮不到他们管的事最好别掺和,“那罗兰维斯塔那边,我先让他不要查了。”
“嗯,暂时停手,不过要提醒他留意着点风声,有什么发现第一时间通知你。”
“好。”
“还有一点,替我传个话。”布兰温看着新闻说,“告诉维斯塔和怀斯曼两个家伙少在生意上互相找对方的麻烦,如果不想继续干了,就尽管发疯。”
贾尔斯答声“是”。
圣玛利亚孤儿院的案子彻底结束后,布兰温是不打算用怀斯曼家族的,毕竟野心大还不听话,一直在打着伯德的主意,接近伯德甚至利用伯德,贪心又不安分留在他身边就像个定时炸弹。
可是父亲却不这么认为,因为其中牵扯着利益问题,父亲个人投资了怀斯曼家族的海贸生意,在没有战争发生的情况下,合同也要三十五年才能结束,何况这还是一笔高回报,不仅会拿回投资本金,还有分成以及以“劳务方式”偿还的利息,怀斯曼家族必须受公爵府驱使效命三十五年,这并非合作关系,而是还债式的雇佣;另一原因则是格雷文怀斯曼的死,尽管这与公爵府没有任何关系。
布兰温对阿洛怀斯曼这个人从开始到现在都保持着一个坏印象,当初在马场见面,他才十五岁,离继承爵位还遥遥无期,怀斯曼却已经打起他的算盘了。如果真对公爵府动起其它歹念,那可能真的是个大麻烦,比加里韦斯特更难处理。
他相信阅历无数的父亲也肯定看清了这一点。
贾尔斯把车停在花店门前的马路,布兰温亲自下车进店里搭配了一捧鲜花,然后前往哈武德伯爵夫人的住处。
这些年他常陪母亲到哈伍德宫面见伯爵夫人,汽车穿过林子中的绿荫小道,在宫殿前的庭院外停下了。他是通过电话提前约见的,有管家引领进入宫殿。
贾尔斯没有随行,少爷吩咐他等在车旁,他没下车,坐主驾驶熄火开窗,秋天的凉意夹杂着松树的气味吹了进来。
宫殿的女主人早已在客厅喝茶等候,管家接过布兰温手中的花退下去,布兰温行礼后,得到了女主人的入座邀请。
“我知道你今日约我是为了联姻的事情,说说看吧。”
面对哈武德伯爵夫人似乎明白的目光,布兰温心中有点悬,毕竟他还不清楚爱丽丝是否和她的母亲提及过他要解除婚约的事。
“我……”他在来的路上反复做着心里准备,可一到需要鼓足勇气的时候,他还是胆怯的,因为他的顾虑太多了。
“嗯?”哈武德伯爵夫人眼神微变,“你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家族责任压在他的肩上,他确实难以启齿,联姻对于家族来说真的有利无害,这是他应该承担的。可,他还是希望能挣扎一次,就算结果不尽人意,他也愿意接受。
“我是来请您解除我与爱丽丝小姐的婚约的。”
神情僵硬的哈武德伯爵夫人显然没有预料到布兰温竟然会提出这种要求,她脸色不悦地问:“为什么解除?是你的意思,还是爱丽丝?”
“是我,与爱丽丝小姐无关。”布兰温长叹了一声,释放着身上的压力,“我有了心爱的人,无法与爱丽丝结婚。”
哈武德伯爵夫人审视着布兰温,有几分讽刺地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很清醒,夫人。”
“不,你还醉着,沉浸在爱情的芬芳里。以至于大胆地对我说了糊涂话。”
布兰温适才还算平静的内心有点着急和紧张起来,“我,我是经过考虑后才这么决定的,我也是希望您的女儿可以得到一场公平的婚姻,您希望她的丈夫心里住着别人吗?”
“权力与财富难道不比爱情更重要吗?”哈武德伯爵夫人反问出生优渥的贵族少爷,“你应该考虑的不是你对爱丽丝所谓的婚姻上的亏欠,而是她是否需要你的爱。联姻里最没价值的就是爱情,爱或不爱并没有你眼中的那么重要,我想你是生活过得太舒适,把家族的责任都抛却脑后了。”
布兰温感到力不从心,哈武德伯爵夫人的一番话令他哑口无言。
贾尔斯望着少爷垂头丧气地走下台阶,他开门下车迎接,少爷愁眉苦脸地坐进后车座,一声不吭的。他坐回驾驶位,用车中的后视镜看向靠着座位闭上眼睛的少爷,轻声问:“接下来去哪?”
布兰温的心情很糟糕,回避式地沉默着。
“你以为你的婚姻只是简单的结合吗?你约我居然只是为了说这些,太令我失望了。回去吧,我会告知阿尔弗雷德公爵的,愿他能治好你的脑子。”
哈武德伯爵夫人最后的忠告仍在耳旁回响着,他难受极了。
贾尔斯估摸少爷是在伯爵夫人那受挫了,因此闷闷不乐的,他启动车子,先开回市中心再说吧。
布兰温没多余的心思去完成今日安排的行程,通知理查德哈里斯取消后,他让贾尔斯开去泰晤士河畔的教堂,在寂静的教堂里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平复了内心,他方吩咐贾尔斯开车回家。
夜里他没有下楼到餐厅享用晚餐,因为他还不知道要怎样去面对自己的父母,他也无法想象当父亲接到哈武德伯爵夫人的那通电话后是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是否会责怪他的擅作主张和不负责任,会不会对他这个儿子失望了。
奥莉维亚从丈夫的口中得知儿子独自去面见了哈武德伯爵夫人并提出解除婚姻的消息,除了叹气也不知该怎么办。也许她可以接受一个平民姑娘,只要儿子喜欢就好,可偏偏对方是个男人。
这简直是个无解的题。
阿尔弗雷德提议妻子拿点食物送到儿子的房间里,再好好地聊一聊,换作他是一定做不到的,结果可能就是和儿子再次吵起来。
布兰温开门见到的是母亲,他愧疚地低下头,侧开身让母亲进房,然后乖乖地在母亲的对座坐下,一言不发地等待母亲先说话。
奥莉维亚心疼地看着内疚的儿子,温声说:“先按时吃晚餐吧。”
布兰温点点头,动起了刀叉。
“关于,”奥莉维亚神情犹豫,不知道如何开口,“关于你要解除婚姻,你能告诉妈妈,你究竟怎么想的吗?”
“对不起妈妈。”布兰温搁置餐具,用餐巾抹去唇瓣的油渍,心中有愧地说,“如果我没有喜欢的人,我会毫不犹豫地接受这个安排,可是我有。”
奥莉维亚依然不敢相信儿子喜欢的是个男人,她试探地问:“是伯德吗?”
儿子的承认使她陷入绝望。
“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她不可置信地问,“我曾以为你喜欢伯德仅仅是小时候的喜欢,不是男女之情,结果你竟为了他要解除与爱丽丝的婚约。”
“不,妈妈,我不是喜欢男人。”布兰温强调并解释,“我喜欢的是伯德,与他的性别没有关系,只不过他恰巧是男人。”
奥莉维亚摇着头,起身说:“抱歉,布兰温,妈妈接受不了。他可以是个普通家庭的女孩,甚至可以是孤儿院的孩子,但他绝不能是个男人。”
听着关门声,布兰温的心彻底沉了下去,眼眶渐渐地模糊起来。
第138章 触碰我(五)
布兰温难受得吃不下东西,不过也仅仅是那天而已,翌日睡醒,他又穿上昂贵的西装出现在学校的演讲台上,恢复了平常的模样。该难过和伤心的时候就应该允许情绪释放,他的心又不是铁做的,但也会知道分寸,生活要继续,需要他解决的事情数不胜数,他不能让感情占据太多时间。
演讲结束,他在校园里遇见了来找自己的爱丽丝,对方穿着条到小腿的长裙,外搭一件毛呢大衣,戴着顶花样精致的钟形帽,踩着高跟鞋走过来。
“你昨日去见我母亲了,还要解除婚约?”爱丽丝到近前就迫不及待地质问布兰温,“难道在你眼中,我没有丝毫吸引你的地方吗?”
布兰温感到略微的为难,他想告诉爱丽丝,他们间完全没有可以比较的地方,可是又怕会伤害了爱丽丝的心。
“我很抱歉,是我的自作主张给你惹来了麻烦。”他诚挚地道歉并解释,“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可是我的心已经有人先入为主了,你懂吗?你们是不能拿来做任何比较的,因为……”
爱丽丝追问:“因为什么?”
“因为他早已住进我心里,不论我再遇见多优秀的人,都无法撼动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他永远是胜利者。”
一巴掌猝不及防地扇在了布兰温的脸颊,清脆声令恼羞成怒的爱丽丝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她忿然地说:“那你就去找我母亲,去向国王解释清楚吧!”
说罢,也不给布兰温说话的机会,她转身快步地离开了。
布兰温立在秋风中,半边颊火辣辣地泛着疼,他知道自己应该绅士一点去对待女士,然而在感情上,还是要断的利落、无情些,不能给予有可能的希望。
等候在不远处的贾尔斯赶紧跑上前询问:“您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布兰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原地短暂地调整心态,“去找理查德商量下接下来的巡游演讲吧。”
以他现在的状况,需要出远门用其它的事来消耗自己,或许忙到无暇顾及了也就不会那么烦了。
伯德的伤势早已愈合,重新回到操练的队伍中,坚持每天十公里的晨跑。解散后,他去拿挂在机场铁围栏上用于擦汗的毛巾,给自己胡乱地抹来抹去,地上放满了同学的军用水壶,上面写着名字,他拎起自己用的,边喝边往宿舍走。
克伦威尔又开始下雪了,这是他在学校见到的第五场雪,秋天都过去了,布兰温还没有来,他安慰自己不是忘了,是太忙了,像布兰温那样的贵族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思忖着,他的肩头被人拍了下。
“在想什么呢?”亨利戈尔丁追上来,胸前衣领以下湿了一条线状,是方才喝水太猛,水从嘴角流下来的,“你又不等我。”
伯德瞅了一眼戈尔丁的脸,继续向前走,“想一个人,想他为什么还没来找我。”
“谁?”戈尔丁定足地胡乱想了想,又快步跟上问,“是那位漂亮的珍娜科尔曼小姐吗?你们发展了吗?居然不告诉我!”
“没有,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伯德好笑地说,“你是不是在军舰上看些莫名其妙的小说,看多了。”
“那你在想谁?她明显是对你有意思的,每次去俱乐部喝酒,她都在试图与你更进一步,而你呢……”
“而我没有,我始终与她保持距离。”
伯德打断并接着戈尔丁未说完的话说下去。
“那你又为什么用魔术逗她开心?”
“这你就要去骂柯林斯霍兰德了,和他在一起总是被一群女士围着,还十分热情地要给我逐一介绍,导致现在每次去喝酒,她们都会围过来,要求看这个,要求看那个的。”
戈尔丁讨厌地瞪了眼在他眼里已经被塑造成花心大萝卜的伯德,“你早晚会被女人打。”
伯德疑惑地看了看戈尔丁,懒得去计较,打开进去然后把门关上。
换上干净的衣服,他抱着上课用的课本出门,又碰见了戈尔丁。
戈尔丁也抱着书本,跟在伯德的身旁说:“真的,我建议你不要三心二意,珍娜是个好姑娘,长得漂亮,性格还温柔,能在医院当护士的,家世应该也不错,你要珍惜。”
“闭嘴。”伯德走着走着用胳膊撞一下喋喋不休的戈尔丁,“我有喜欢的人,你再像个蚊子一样吵来吵去的,我就等你半夜睡着了,用你的臭袜子塞你的嘴。”
戈尔丁立马努努嘴,他知道伯德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除了需要养伤的那段日子安分点外,伯德在学校也是出了名的调皮。
这个家伙不清楚上哪学得开锁的本事,自从有学生关门忘带钥匙,他意外地帮了一次忙后,就常常有同学找他帮忙开锁,但开的不是自己的锁,而是别人的,为了报复和恶作剧。
这个坏家伙还因此做起了开锁生意,一次收五英镑。价格在外头市场肯定是贵了,可在军校的学生眼里属于给得起的范围,于是生意做起来了,被恶作剧的学生也忍无可忍跑去找埃德加告状,结果埃德加没有斥责这种行为,只警告了一句“不要做得太过分”。
如今整个学校的学生几乎都听说过伯德格林的名字,还知道他是做开锁生意的。
又要到一年中最值得庆祝的节日,克伦威尔的雪也越下越大了。
清晨学生被派去清扫跑道的积雪,埃德加则在一旁喝着烈酒暖和身体并监督他们,伯德在机场内眺见柯林斯的身影进入了停放飞机的厂棚内,他听柯林斯提过,到校第二年成绩出色是可以获得模拟试飞机会的,但今天的天气貌似不适合新手。
克伦威尔的天空灰蒙蒙的,阴沉的颜色仿佛即将要下起一场大雪。刚下马车的布兰温抬头仰望天边,一想到两天后的周末他就能见到伯德,心情稍微愉快了些许,工作上积累的疲惫也减轻了。
理查德哈里斯提前安排了暂时居住的旅馆,贾尔斯及从家里一路随行的安保将行李箱提上楼,布兰温刚在客厅坐下,理查德便十分敬业地把明天和后天的行程大致念给了布兰温听。
“明天要走访下克伦威尔镇上的居民和张贴告示,通知他们后天您演讲的时间和地点。”
“天气情况太差了,地点还是在室内吧。”
理查德哈里斯围着壁炉烤手,“当然的,明年竞选在即,您要保重身体。”
布兰温斜睨着理查德的背影,须臾后,他说:“记得在演讲会上给他们准备热咖啡和充饥的面包,这种恶劣天气,没人喜欢冒着风雪出来听一堆废话。这里的工作完成后先暂停巡游,等冬天结束再商讨。”
“好的,这几个月已经去了很多地方,也差不多了,一切都听您的。”理查德缓解了身体的寒冷,看了腕表的时间起身,“我带人到街上找下场地。”
“去吧。”
楼下的贾尔斯在告知旅店老板照顾少爷生活起居的注意事项,比如端上来的餐点中不能出现味道奇怪的食物,一丁点的腥和臭,少爷都接受不了,所以尽量不要做鱼类的肉菜,还提醒老板最好拿个本子记下来。
他正做事,一个身穿保暖棉服的男人走进旅店的一楼大厅,然后他看着对方从衣袋内掏出一沓信封,递给他。
“麻烦转交给布兰温先生,方才我与他通过电话了。”
他疑惑地接过,正要问询对方的身份,男人已经转身出去。
贾尔斯担心少爷着急要翻阅信封中的内容,再次叮嘱老板不要出错后,他径直上楼将信送进少爷的房间。是少爷给他开的门,他一进房中,烟味扑面而来,看着烟雾缭绕的客厅,他猜到一定是那通电话的原因。
沙发前台面上的烟灰缸里还有飘着袅袅白烟的烟头,布兰温坐回沙发,知道贾尔斯是来送信的,默默地伸出手掌,示意把信放到他的手上。
“您的信。”贾尔斯呈递上去。
布兰温当着贾尔斯的面将信拆开,信封一倒,照片“哗啦啦”地全滑出来,一张张全是伯德在俱乐部与姑娘有说有笑的画面。
这看得贾尔斯眉头一皱,他弯腰捡起掉落在沙发下的照片,“这些都是什么?”
布兰温没有说话,他发现有一个女孩经常出现在伯德的身旁,笑起来很性感,总是在偷看伯德。
半个小时前理查德离开房间,他就用客厅的电话给私家侦探的住址打过去。是的,关于监视伯德生活的委托还没结束,他从话筒的另一头得知伯德交了女朋友,是名护士。
他将信将疑,认为如果伯德交女朋友了,柯林斯不可能瞒着他。
私家侦探信誓旦旦地说:“我拍了很多他们亲昵的照片,您需要,我可以给您寄过去。”
“我就在克伦威尔。”
他神情阴郁地将地址告诉了侦探。
第139章 触碰我(六)
单凭照片中还算平常的肢体接触,布兰温依然不相信伯德真的与这个女孩在交往,尽管如此,他的心情还是受到了影响,会不禁去害怕私家侦探所说的是事实,毕竟伯德离开了他两年,他可能已经不了解成长后的小家伙,也许到了年纪也渴望恋爱了。
他痛心地看着照片,假如是真的,他是否应该别再执着了,为了一个尚不清楚能不能接受他的男人默不作声地付出那么多,最后即便放弃也不算遗憾了吧。
他将它们捡到一起,起身走到壁炉前,觑着燃烧的烈火,他全扔进了火堆中,盯着它们烧成灰烬。
贾尔斯很早前就往那方面猜想过,他整日跟着少爷,多少能看得出些端倪的,所以现在他清楚少爷是在伤心,“我去问柯林斯少爷,其中应该有误会。”
布兰温闻着烧焦的味道,不管那团火如何的活跃也温暖不了这双如冰块一般的手,因为此刻他的心都是冷的,“不用问了,这太奇怪了,我为什么要在意伯德是否有女朋友,不要做一些令旁人想入非非的事,对谁都没好处。”
“我可以作为兄长去关心一下‘弟弟’,他好歹叫过我一声‘哥哥’。”贾尔斯很想为少爷解决烦恼,少爷为竞选的事身心俱疲,肉眼可见地瘦了那么多,不能再因为其它的事焦虑和分心。
“贾尔斯,”布兰温旋身,脸色阴沉地提醒,“关键时期,不要给我惹麻烦。”
说完,他走进卧室内,把门关上。
片刻,贾尔斯叹着气离开了房间。
走过那么多城镇,布兰温早已将演讲稿烂熟于肚子,他眼下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等理查德哈里斯把明天和后天事宜需要的场地和东西办妥,他再走个形式即可。
正出于空闲,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伯德交女朋友的事,那种无助感令他自嘲,与伯德相处了那么久,他依旧连过问伯德感情的资格都没有。难道是他不想问清楚吗?是他找不到合理的借口罢了。
寒冬真的是一个令人难以适应的季节。
傍晚时候,从镇上回来的埃德加莱瑟伦在军官府邸和同事谈起明日布兰温格林举办的演讲会,这个消息恰好被来取信件的学生听见,回去就在宿舍里传开。
他们知道布兰温格林是谁,近期常在报纸的某个版块见过,偶尔也会在广播里听到这个人的声音,最主要的是,与他们做开锁生意的小子关系匪浅。
“他真的来克伦威尔了吗?”伯德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几名同学围着他的床,笃定地点头。
亨利戈尔丁是第一个在得知消息后跑来告诉伯德的,他坐到床沿说:“是别的班的学生在官邸取家信时听军官们在议论。”
伯德暗忖布兰温怎么没给打电话,他苦恼地蹙眉,“明天才周五,出不去。”
戈尔丁让同学都出去,然后他关上门问:“你昨天口中指的来看你的那个人该不会是布兰温格林?我看你这副绞尽脑汁的样子,是不是想找理由请假出去?”
“嗯,是他。”伯德大方地承认,“他说过会常来见我的。”
“你找不到女朋友确实是应该的。”戈尔丁腹诽眼前的小子,有那么漂亮的女孩不多看几眼,反倒总惦记着一个够不着的星星,“人家要竞选下议院议员,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来找你,而且他来找你做什么?你带他去喝便宜的酒吗?你也不想一想他的身份。”
戈尔丁一席话像刀子似的戳到伯德小心脏了,他心烦地把念叨的家伙赶出宿舍,并反锁以表达内心的不满。他躺在被窝里左思右想,最后决定起身去找埃德加。
“明天我要请假去医院复检伤势,我感觉还有点疼。”伯德站在埃德加的办公桌前理直气壮地说。
埃德加莱瑟伦在军中见过的混小子多了,放个屁就知道上一顿吃的什么,他与周围的军官相视两眼,看着伯德说:“学校的军医比外面的医院医生更有经验,尤其是外伤,这个理由真的太没水准了。”
军官们都知道这小混蛋在撒谎。
伯德也发现了这个致命的问题,埃德加是要他老实交代,他也索性直说:“明天镇上有议员演讲,我想去看。”
“看什么?难道你也对下议院的位置有兴趣?”一名军官笑着问。
“当然不是。”伯德否认得十分坦诚,“我是想去见朋友。”
“那就去吧。”事实上埃德加方才一直在和其他的军官讨论提前放假的事,“如果你们明天中午最后一节课可以将目前所学到的飞行原理的大致写下来,并且全部合格通过,那么我们答应你们下午就开始放假。”
伯德一口答应,马上跑回去把消息告诉大家。 其实不是每个学生都想着去听演讲的,可是谁又能拒绝提前到来的假期呢。
演讲地点定在镇上的教堂,时间是下午一点。
伯德蹬着自行车赶到的时候已经开始十分钟,他将车靠放在教堂门前的石柱边,他推开半扇对开门,一团热浪朝脸袭来,镇子里的民众把讲桌下的长椅挤满了,甚至还有人自备了矮脚凳,坐在能落脚的地方,喝着热咖啡和新鲜的烤面包。他清楚这些民众很可能是冲着食物来的,虽然他们很守规矩地没有大吵大闹,但使他脚步挪得十分艰难。
背诵演讲词的布兰温望见了正贴着墙面慢慢移动位置的伯德,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平民们宣传自己的政策主张。
伯德感受到布兰温投来的目光,他笑了笑回应,打算等演讲会结束,他到教堂后去找布兰温。
桌下的民众似乎根本不关心演讲中的内容,他们的情绪并不高。紧接着,坐在最前面的一名老妇将杯中的热咖啡泼向了讲桌后的布兰温。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幸运的是天气寒冷,原本滚烫的咖啡早已变凉,泼在布兰温的脸上时,他仅仅是感到了一丝温热。
贾尔斯立即冲上台护在布兰温的身侧,并指示安保将歇斯底里的老妇控制住。
“我的儿子为了你们上战场失去了一条腿和一只胳膊,回来后没有得到政府的任何补偿,为了不连累我,他选择在一天夜里将自己捅死在了床上!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政客,从来只为自己考虑,全是自私自利的魔鬼!”
民众里一阵骚乱和唏嘘,着急的伯德要冲上去,奈何教堂的所有空隙都坐满了人,他一点距离都动不了。
理查德紧急命令记者将照相机和记录设备全部关闭,警告他们不要把这件事对外透露。
“有没有烫伤?少爷。”贾尔斯也没料到一个年迈的老妇居然胆子会那么大。
布兰温用贴身的手帕擦拭着面上的咖啡液,他此刻一定狼狈极了,可他除了适才遭受到的惊吓外,心中没有丝毫的生气。
他能跟一个失去儿子的老妇人计较什么,“放开她吧。”
安保松开对老妇的钳制。
他看着桌下那名面对他抑制不住浑身颤抖的老人,如果不是愤怒到极致,又怎么会忍无可忍地爆发出来。
他不懂怎么去弥补这个无法挽回的遗憾,缄默了许久,他只说了一句“抱歉”,转身离开之际,他听见了老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伯德跑出来,绕着教堂外围找到后门,他望着布兰温坐进了车内,贾尔斯将车门合上。他踩着积雪赶来,可是贾尔斯却将他拦住了,他很意外。
“布兰温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他有点累,需要回旅馆休息。”
“我可以进车里和他说说话吗?”
贾尔斯摇摇头,少爷知道伯德会找来后门,事先告诉他“他谁也不见”,“等过几日,少爷现在的状态不太乐观,他要见你了,我会打电话到学校去的。”
伯德低头,透过透明的玻璃车窗,布兰温正红着眼眶注视着自己,他蓦地冲动拍打着窗户,“布兰温,你怎么了?你和我谈谈吧,好吗?”
贾尔斯命令安保将伯德拉开,他当即绕过车前,开门坐进驾驶位把车开走。
“放开我!”伯德挣扎着。
布兰温回头眺着那一幕,伯德挣脱安保,追着汽车跑了好一会。
伯德不明白布兰温到底怎么了,眼神里的难过并不像是因为老妇泼来的一杯咖啡,而是他。他认为他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陪着布兰温,不管究竟是因什么而伤心,这都是他该做的。
他骑上自行车,沿着印在积雪表面的车轮痕迹,一路跟到一家旅店。他发现了布兰温乘坐的汽车,他尚来不及高兴,进门就遭遇安保挡住了上楼的去路。
“我要见布兰温。”
“少爷现在在休息,谁来了都不见,您请回吧。”
“他怎么了,他看上去很不舒服。”伯德很担心布兰温,无奈他又不能强闯上去,只能退一步,希望能从保镖口中得到点信息。
无奈从事安保工作最重要的一条规定就是保密,不论伯德怎么问,对方始终保持沉默。
第140章 触碰我(七)
无力感再次席卷布兰温的意识,他沮丧地抽着香烟,听见电话铃声响了。
原来是伯德在与安保纠缠时遇见了下楼的贾尔斯,他改变目标去追问更了解布兰温的人。贾尔斯对伯德当然是有点感情的,所以没有让安保把这个烦人的家伙赶出旅店。
“我看见他哭了。”伯德生怕贾尔斯趁自己一不留神就将他甩掉,因此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把他看见的和猜测都说出来,“布兰温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他怎么可能因为被泼了一杯咖啡就红了双眼,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贾尔斯进入旅店的厨房,准备用自带的咖啡豆现磨,然后冲泡一壶送到少爷的房间,他环视没有外人的厨房,在伯德进门后,将门带上,“那你认为会是什么事?”
“我,”贾尔斯的反问令伯德顿时哑然,他迷茫地问,“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又怎么可能来找你。”
“你没想过了解少爷吗?”贾尔斯碍于法律和担心伯德难以接受,没办法直白地说出口,“了解他的喜好和生活习惯,或许你就能知道答案了。”
伯德茫然地凝视贾尔斯,他不太理解对方话中的意思,“我,我还不算了解他吗?我以为我蛮了解的。”
贾尔斯哼声轻嘲地问:“少爷爱吃蛋糕,你知道吗?”
伯德缓慢地摇头,“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不怎么碰甜食的。”
“因为他总是偷偷地吃,他从小就喜欢奶油食物,可是由于公爵和夫人希望他是个性格沉稳的孩子,所以认为只有小孩喜欢甜食的他平常不会表现出来。”
原来布兰温还有那么可爱的小秘密,伯德以为像这样的贵族小孩天生下来连脾气和性子就是如此早熟的。
“这,与他今天红眼睛的原因有关系吗?他是没有吃到蛋糕所以哭了?”
“算是吧。”贾尔斯无语地摇摇头。
“是什么蛋糕?”伯德明白贾尔斯口中的蛋糕是代指。
“这需要你自己去了解了。”贾尔斯提着泡好的咖啡离开厨房。
伯德继续跟在身后,几乎是死缠烂打,“我想见他,你带我去见他,好吗?”
贾尔斯有点烦了,他在大厅驻足,“我打电话问问,如果少爷还是不愿意见你,我也没办法。而且我希望你回去后仔细地想一想,少爷为何不见你。”
布兰温接起话筒,他的声音由于这两日抽烟频繁,已经有点沙哑,“什么事?”
“少爷,伯德在一楼,他想见你。”
他的心仿佛被电了一下,又酸又痛,他咽了咽,违心地说:“不见,让他回去吧。”
“布兰温!”伯德迫切地抢走贾尔斯手上的话筒,他紧张又害怕,害怕这通电话挂断,他就失去了与布兰温说话的机会,“你怎么了?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令你生气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可以改正的。”
他似乎能听见布兰温沉重的呼吸声。
“如果,”布兰温微张着唇,难以启齿和犹豫使他打消了内心中的冲动,“你真的想知道原因,就好好留意周围吧。”
他狠下心说:“在没有发现答案之前,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周围,留意什么,布兰温。”伯德追问,奈何电话决绝地挂断了。
贾尔斯提醒他,“少爷三个月前去找过哈武德伯爵夫人,之后心情一直很低落,貌似是因为解除婚约的事情。”
“谁要解除婚约?”伯德一头雾水,“是布兰温还是那位爱丽丝小姐。”
“是少爷。”贾尔斯顾及咖啡温度下降,长话短说,“他不喜欢爱丽丝小姐,可是迎娶她是公爵与夫人所希望的,因此他近来承受了许多压力。”
伯德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解除联姻,他们。”
他顿了顿,心底难受地说:“那么般配。”
贾尔斯上楼前,还是好心地提示了某个笨蛋,“少爷像是有喜欢的人了。”
这个消息对伯德而言,威力不亚于得知布兰温有了联姻对象,他失魂落魄地蹬着自行车往学校的方向驶去,关乎布兰温喜欢谁的问题一直在他脑袋里飘来飘去,还有他哪里惹布兰温生气了。
圣诞日前后学校放假,伯德坐柯林斯的汽车回到雾都,他在克劳德叔叔的家中见到了暂时居住在这的巴内肯尼斯,并被邀请住下一起度过这个温馨的节日。
私底下,伯德将准备的信封交给克劳德,里面是感谢费和假期照顾巴内的开销,“谢谢,以后还要继续麻烦您。”
克劳德在格林公爵府工作根本不缺钱,他拒绝了伯德的感谢,“你在外面也需要钱,自己留着,巴内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他经常帮我的夫人做家务,我们都很喜欢他,将他视作了亲生儿子。”
伯德没有坚持,不过他回客房后把钱转交了巴内,“有需要的用品就自己买,偶尔给夫人买点吃的,有节日的时候要记得送礼物。”
巴内好好地收起钱,颔首说:“我都记下了。”
夜晚伯德和巴内聊起了空军学校有意思的人和事,他们太久没见,简直有聊不完的故事,天快亮的时候,伯德才哄着巴内快点睡觉,早上还有事情要忙。
中午用过午饭,伯德上街买礼物,途径一家咖啡馆,在橱窗后看见了正在啃黄油面包的艾德蒙贝伦杰。起初他只是感到眼熟,是里面的那个咬着面包的家伙主动向他招手,他才发觉自己没认错人。
伯德刚入座,艾德蒙就嚼着面包说:“我相信这是缘分,时隔快三年,我们又见面了。噢,不对,几个月前我在医院见过你,不过当时你还在休息。”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伯德笑着向侍者要了杯加奶的咖啡,然后看着艾德蒙,“我还纳闷,那么大的案子怎么能少了你。”
艾德蒙低眸笑了笑,像和朋友聊天似的,语气很轻松,“看来我在你心目中的分量还是挺重要的。过得怎么样?军校的生活还适应吗?我听说那是国家创建的首个空军学校,你们这几届的学生未来可期。”
“谢谢。”伯德发自内心地说。
“没再与怀斯曼家族有联系了吧?”
“没有,很久没联络了,怎么了吗?他又做了什么被你盯上的事了?”
艾德蒙先默默地摇头,尝了一口苦涩的咖啡,还是决定告诉伯德一件他藏在心里很久的事,时间长远到要追溯至五六年前,“我心中有个秘密,事关从前孤儿院的,你想听吗?”
在说出来以前,他还是希望先征求伯德的意见,毕竟痛苦已然远去,新的生活开始了那么久。
这让伯德莫名地紧张,他预感不是件值得高兴的秘密,“是什么?”
“圣玛利亚孤儿院的火确实是加里韦斯特放的,但,”艾德蒙一如既往地观察着面前人的神情,这是职业习惯,无论对方是谁,“但致使加里韦斯特火烧孤儿院的是我,因为我是一名警探,而我为什么忽然间盯上了孤儿院,是出于我在阿洛怀斯曼赛马场的办公室‘无意’中觑见一张报纸,其中内容为阿尔弗雷德为孤儿院筹资举办慈善晚宴,而孤儿院的名字正是你曾经待过的地方。”
伯德喝完咖啡就离开了,脸上的平静仿佛事情再也与他无关似的。
艾德蒙还劝说伯德不要冲动,他也算与伯德相处过一段日子,对这个年轻人的脾气还是有点了解的,然而看样子是他多虑了,伯德听完后没什么激烈的反应,相反的,表现的很冷静,甚至还向他保证,不会鲁莽。
他不由地感慨着,人始终是要在成长中学会自我控制情绪的,他相信伯德内心还有愤恨,只是,还没找到宣泄的时机。
伯德给克劳德一家人以及巴内都买有圣诞礼物,还有一份是布兰温的。他拜托克劳德带进格林公爵府内,让佣人帮忙转交给布兰温。
礼物是用只简素的礼盒包装起来的,为了它花了伯德一笔钱,他又变成了一个兜里几乎比脸还干净的穷鬼。
克劳德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但明白这份心意的贵重,所以不敢麻烦佣人帮忙,而是去找了贾尔斯。交代事情前,他还再三地强调贾尔斯不能拒绝他。
贾尔斯听见伯德的名字时仅仅是默了默,然后欣然接受了克劳德的托付,只因他希望郁郁寡欢的少爷能在见到礼物时可以开心点。
回家后的布兰温终日沉默寡言,失去了曾经的生气,这令看在眼里的阿尔弗雷德和奥莉维亚都束手无策。虽然理查德哈里斯汇报了在教堂中发生的意外,但他们自知孩子的现状并非是由于这个突发情况而造成的。
他们的宝贝不愿意再向他们敞开心扉了。
“少爷,这是伯德送来的节日礼物,您打开看看吧。”
布兰温接过贾尔斯呈递的礼盒,将卧室的房门关上。
他走到窗台前,脊背倚靠着窗边,借着天空阴霾的光线打开盒子,是块手表。他还记得这块表,是他当做生日礼物送给马修的,后来马修又赠予了伯德。
手表的指针是金制作,这种工艺和手艺在民间近乎找不到,伯德居然没有忘记他当时随口的一句话,还找到工匠将它修好。
他真的只是出于一次鼓励而已,还以为某一天伯德会因缺钱将它转卖,那这只手表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现在伯德又把它修好送回了他的手中,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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