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致最爱）二


    [致我最深爱的布兰温格林]


    布兰温拿着信坐回汽车的驾驶位，余晖褪去，夜色笼罩着亮起灯光的托基医院，他拆开信封，纸面上是伯德临行前的匆匆疾笔。


    他启动车辆缓慢地行驶在返程的路上，狂风呼啸的旷野上眺不见一星半点的亮光。


    [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医院，前往下一个军事基地，这次我不知道会被派去哪里，或许离你有几十英里，又或许是几百英里，但不管多远都无法阻止我对你的思念。]


    布兰温回到地铁站里，继续日复一日的工作，为选区的民众排忧解难，为家园的重建尽一份力量。


    独处的时候，他时常走神，一份需要他签字的文件或是一次关于战局的广播播报都会令他的思绪飘向身处千万里外的伯德。


    距离也同样无法阻拦他对伯德的爱和牵挂。


    [亲爱的，我曾经很矛盾，认为温暖的光芒是不会照耀在我的身上的，我应该向蝼蚁般的命运低头，习惯它，接受它，可是你的出现使我陷入了挣扎。]


    耳熟的防空警报响起，布兰温随着附近的居民涌入阴凉的地铁站，夏季的炎热很快使这里发闷，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体味。


    他习惯地靠在一张标识着途径车站的线路图旁，安静等待着空袭结束，不过这次的空袭似乎比以往漫长。头顶上方的地面不断有爆炸声，尽管加固过地铁结构，但仍有泥屑在簌簌地下落。


    [你抱住了当时坠落的我，我在昏迷中嗅见了温暖的味道，像阳光下晾晒的衣服那么暖和。]


    “六月二十二日凌晨，德国向苏联发起突袭，现已占领位于西部的布列斯特要塞……”


    办公室的收音机正在广播。


    德军在对伦敦进行一场大规模空袭后，转而进攻苏联，英国人民终于捱过了这段“地动山摇”的艰难日子。


    布兰温和父亲商量着重修公爵府的事情，然后找时间回公寓查看损毁的情况，把与伯德有关的物品都带回去，包括伯德一直舍不得丢掉的那双小时候穿的开嘴皮鞋。


    [我认为自己不该抱有依靠你的幻想，可是你却在那个雨天里找到了受伤的我，甚至愿意俯身给予我坚实的臂膀，替我拎起跑掉的鞋子，那不是一个贵族会做的事。]


    公爵府处于重建中，布兰温也搬了回去，部分的佣人和安保也回到这里，他们在慢慢地回归原本的生活。


    翌年圣诞的前一个星期的周末，布兰温开车去将暂且居住在红蘼庄园的母亲和孤儿院的孩子们接回家，在修缮后的公爵府里度过了一个热闹的圣诞节。


    第二天下午，贾尔斯和巴内把孩子们送回新的孤儿院，并且开始为在空袭中走失的孩童寻找亲人。


    [我不理解你的行为，却在一瞬间完全的信任了你。你一定知道，从未有人像你这样照顾着我，保护着我，我的心一点点地偏向你，即使在得知你欺骗了我，我也做不到不喜欢你。]


    伯德坐在会议室内，面对着严阵以待的队员，反复看着手中的腕表。


    一名地勤人员推开门说：“格林中校，所有战斗机已经检查完毕，疏散点空置可以就位。”


    伯德立即动身，队员们也随即起身跟上。他们像出塞的赛马奔向草坪上停放战机的位置，抵达各自签收的战机，坐进狭小的机舱内，点亮射击瞄准具并确认其工作正常，调整适合自身的座椅和方向舵脚蹬位置，戴上皮盔，检查氧气管连接，将无线电插进卡槽，打开磁电机开关，手摇几下供油系统的启动泵，拇指按在按钮上。


    所有起飞前的动作一气呵成，与此同时装配工会探身到座舱内，帮助他们系好降落伞具的背带和座椅安全带。


    维修人员向他们竖起拇指，示意启动拖车拔出，飞机上没有异物可以起飞。


    他们按下按钮，飞机开始滑行，此时天还未亮，他们要随轰炸机一同飞往勒阿弗尔和瑟堡之间的德军海岸炮阵地进行空袭，为接下来的部队登陆减少沿岸火力，掩护登滩。


    天亮时，诺曼底海岸炮火冲天，六千多舰船组成登陆舰队在扫雷舰的掩护下逼近诺曼底海滩。


    [因为人类逐光，享受过光的温暖后，我也会渐渐害怕阴暗和湿冷再次将我笼罩，我渴望抓住你，抓住你只成为温暖我一个人的光。你就如同我的生命，失去你，我也终将活不下去。所以请你等等我，我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请你再等等我。]


    由于伯德在军官个人资料中填写的直系亲属是布兰温格林，则由布兰温替伯德前去接受国王颁给的维多利亚十字勋章，这是国家最高荣誉勋章，是对伯德在作战中英勇表现的肯定。


    他望着伦敦上方的晴空万里，相信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


    他一定会等到伯德回来的。


    “你弟弟真厉害，为庆祝抗战胜利，要不要一起去酒馆喝一杯？”


    “他当然很厉害，不过我还有事，改天吧。”


    走出议会大厦的布兰温拒绝同事的邀约，相比出去喝酒，他更想早点回家，因为他有预感，他的英雄要回来了。


    伦敦又入秋，他将车窗放下来，拢了拢伯德给他织就的围巾。


    他刚把车开进花园停稳，贾尔斯就从后门几步跑过来，脸上洋溢着笑。


    “少爷，猜猜谁回来了？”


    “是伯德吗？”


    “是，除了他没有别人了，他一个小时前就回来了，在和公爵聊天。”


    布兰温感觉有点不太妙，把钥匙丢给贾尔斯就直接冲进房子里。


    三楼会晤室里的气氛不太对劲，阿尔弗雷德与身穿皇家空军常服的伯德面对面坐着，伯德的肩前挂满了不容忽视的勋章和奖章。


    “如果格林上校是来找我儿子的，看时间，他应该快回来了。”阿尔弗雷德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双眼却直视着伯德的眼睛。


    他觉得伯德今天的势头像是来挑衅自己的。


    伯德也一副标志性的笑脸，从容不迫地说：“我确实是来找他的，但在那之前，我想和您谈谈我和您儿子的感情问题。”


    阿尔弗雷德故作惊讶，“你和我儿子的感情问题？其实你不必与我谈你们的私事。”


    “我知道您和夫人一直反对我和布兰温在一起。”伯德直抒胸臆，并不想配合公爵拐弯抹角，“可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同意，我知道不管我怎么努力都难以实现阶级的跨越，在你们眼中，我永远配不上布兰温。”


    阿尔弗雷德挑了挑眉，他很赞同伯德的自知之明。


    “我太清楚自己的地位了。”伯德侃侃而谈，且越来越大胆，“即使我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到如今战功赫赫的空军上校，你们也依然看不起我。但我无所谓，不论你们要如何地继续反对，我都不会离开他。”


    他的语气很平静，“战场上机枪子弹打穿我的机舱盖，过载力快要使我脑袋爆炸，还要面临敌人的穷追不舍，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我都不曾感到恐惧，我唯一的恐惧是失去布兰温。因此谁敢从我身边夺走布兰温，我就会像对付战场上的敌人一样对付他。”


    阿尔弗雷德眼神不屑，“你在威胁我？”


    “是的。”伯德坦然地承认，“我知道您的权势，但我也可以保证在半个小时后伦敦大部分市民们都会知道我和布兰温的爱情故事，就像轰炸机向德国柏林空投传单那样。”


    “你是要毁了布兰温的名誉吗！”阿尔弗雷德感觉眼前的家伙是个受了战场创伤的疯子。


    伯德无所顾忌地反问，“是毁了他的，还是格林公爵府的？毕竟我们的爱情曾让您感到蒙羞。”


    “难道你的荣誉也不要了吗？”阿尔弗雷德的目光落在那身皇家空军常服和胸前的勋章上，“这些是你用命换来的荣耀。”


    “当然可以不要。”伯德果决地回答，“我活着就是为了布兰温的。如果不是担心自己死了，布兰温会和别人相爱，我也不可能坚持下来。”


    阿尔弗雷德不语，只是一味地审视伯德。


    “我回来了，人生还如此漫长，我不希望布兰温在未来仍处在您和我的中间左右为难。”伯德把腰间的配枪掏出来摆到台面，“您要是还不同意接纳我，您就一枪把我毙了，或者我替您动手。”


    “你以为你拿自己的生命来胁迫我有用吗？”阿尔弗雷德知道这个家伙带进来了一把枪，可没料到是这么派上用场的，“还是你想以这种极端的方式让我的儿子恨他的父亲。”


    伯德坦言，“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阿尔弗雷德起身去拿枪，站起来递给伯德，面无表情地说：“比起他恨我，我更希望他能回归正常的人生。”


    格林公爵的意思不言而喻。


    伯德也站起了身，接过递向自己的手枪，然后将枪口抵在了太阳穴。


    刚到会晤室门前的布兰温听见门后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枪声，他惊慌地直接用身体撞开门，全然忘记这扇门并没有锁。他冲进里面，看见父亲和伯德正面对峙，那把掉落在台下的手枪尤其醒目。


    “你们疯了吗？”布兰温愤怒地走过去并打量他们是否有受伤。


    奥莉维亚也赶来了，这俩人见面前，她还曾劝丈夫要心平气和，结果居然闹到在房子里开枪，“格林！你方才答应我什么了，既然选择接纳这孩子就不要再闹别扭。”


    伯德勾着脖子不说话，适才那一枪是有故意打偏的成分，否则他的脑袋真要秃一块，不过他也赌对了，公爵会出手阻拦，把他的手枪打飞。


    阿尔弗雷德瞪着伯德，深深地叹息一声，“你胆子真大，敢骗我。”


    伯德心虚地垂着头。


    “如果你还有下次就立刻给我滚出公爵府。”这是阿尔弗雷德离开会晤室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一种警告，然后就挨妻子拉着胳膊往外走。


    会晤室安静了下来。


    布兰温还没从伯德回来的惊喜中缓过神就被气得不轻，伯德悄悄去牵他的手，他生气地抽开了，接着背过身。


    “亲爱的，我错了。”伯德从后背环抱布兰温，低着下巴枕在肩上，用脸颊磨蹭着布兰温的耳鬓，“我也只是希望公爵能看到我的决心，可以接纳我。”


    布兰温还是不愿理睬伯德，任由伯德讨好地蹭着他。


    “起初我是想和公爵好好谈的，可是公爵的态度令我无所适从。”伯德耷拉着眼角，委屈地说，“我知道无论谈得如何都不该掏出手枪，我保证仅此一次，以后再也不会发生。”


    “布兰温——”他撒娇地喊着，使劲地用半边颊蹭来蹭去。


    布兰温真受不了这个撒娇鬼，心软地说：“以后不能再发生类似的事，你们任何一方受伤，我都会很难过，枪口永远不能向着家人。”


    伯德乖巧地点头，“嗯，我超级听话的。”


    “让我仔细看看你。”布兰温转身牵着伯德坐到沙发，他抬手捧着伯德的脸，拨开伯德额间的碎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影子，“还是那么的好看。”


    “真的吗？”伯德微微歪头贴着布兰温的掌心，“我脸上满是疲惫，以为已经变丑了，而且我还把头发剪短了，为了方便驾驶战斗机。”


    布兰温的指尖陷进伯德乌黑的发，抚向发尾，“什么时间修剪的头发，其实有些长了，一点也不短。”


    伯德想了想，“去年诺曼底登陆的前一夜，我记得非常清楚。”


    “我能看出你眉宇间的疲态，但它并不妨碍你在我心目中的模样，你的眼里始终都有光。”


    “那是因为我正在看着你。”


    布兰温心里仿佛吃了蜜似的，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眸笑了。


    “亲爱的。”伯德倾身抱住布兰温，“炮火擦过我耳畔的那一刻我在想，如果上帝能让我回到你身边，我一定要倾尽一生一世去爱你。少爷，我要履行对上帝的承诺了。”


    布兰温感受着伯德的心跳和温度，内心忽然有种踏实感，那是许多年来都未曾有过的感觉，他紧紧拥住，说：“欢迎回家，我的伯德格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