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Luv)八
相拥的一瞬,伯德的呼吸稍稍变重,他企图隐藏自己受伤的事实,不希望他的少爷为他担心,但他低估了布兰温对自己的关心和重视。
“怎么了?”哪怕是发觉一星半点的异常都足够引起布兰温的疑心,他松开怀抱,上下打量穿着衬衫西裤的伯德。
伯德强撑着保持笑容,“什么怎么了?”
布兰温皱眉,“受伤了对吗?”
“没,没有。”
一旁把俩人全程看在眼底的罗纳德犯着嘀咕地说:“是伤到了,在腹部那,今天原本是请假到市区内的医院里复查的。”
伯德瞪了一眼罗纳德,回头就觑见布兰温生气的眼神,他心虚地哄:“只是被炸飞的铁皮划到了,一点也不严重。”
“刚开始确实是不严重。”罗纳德转过身背抵着摩托的驾驶位,免得又挨伯德的白眼,“他当天包扎好伤口又起飞作战,战斗机外皮在空中着火了,他不得不跳伞,这下不止扯开旧伤,下降时还导致骨盆骨折。”
“你闭嘴……”
“你给我闭嘴!”
伯德警告罗纳德少说点话但被布兰温低声呵斥了,只好不服气地瘪嘴。
“骗我的事以后再跟你算账。”布兰温的神情很严肃,眼下重要的是到医院复查,“我把车开过来,送你去做检查。”
“不用,到市区做复查本就是出来的借口,我是想来见你一面。”伯德拉住布兰温的手腕,“你肯定知道比金山站遭到了空袭,我又不能及时联系你,因为基地的通讯坏了。我知道你一定在担心我,所以我只好借故来找你。”
他注视布兰温,“现在事情办完了,再待一会就要回去,你让我再好好地看看你吧。”
布兰温余光瞥了眼背对着他们的罗纳德,“你还要回比金山站吗?”
伯德点点头,“德军的两次轰炸有部分炸弹落到周围的村庄,并没有完全投到基地,基地的损坏已经在抢修了,还没到彻底失去作战能力的地步。”
“让你战友先回去吧,我送你去复查,结束再送你回基地。”对于伯德宽慰自己的话,布兰温是一点也不相信的,他宁愿少开一次会也要亲自向医生确认伯德的伤势。
伯德仅仅是出于想和布兰温独处,他扭头对假装什么也没听见的罗纳德说:“你先回去,我晚点。”
双手抱胸的罗纳德半侧身偏头看他们,“行吧,晚上八点前记得回到营房。”
伯德的战友们都很识趣。
布兰温带伯德去拿车,然后送到市里最好的一家医院,期间伯德一直在试图和布兰温聊起来,布兰温却故意不怎么理睬,偶尔只回一个“嗯”。
伯德看得出布兰温还在生气,面对爱人有意的漠视,他只能眼巴巴地干瞪着,任由布兰温领着自己去看医生,全身都检查一遍,当宝贝似的生怕哪里有伤疏忽了。
在确定伯德伤情没什么大碍,要注意休息后,布兰温才暗暗把提起的心放下。
伯德还一副“没骗你”的神情说:“你看,我是真的没事。”
布兰温睨了睨伯德,一声不吭地往汽车的方向走,伯德见势赶紧跟上身后。
“你不要生气了。”伯德钻进副驾驶,撒娇地说,“我保证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布兰温冷着脸启动汽车,对于旁边家伙的示好视若无睹。
“看在我已经受了伤,你就当做是可怜我,和我说句话吧。”
伯德耷拉着眼尾,投向布兰温的目光可怜兮兮的。
布兰温的视线始终在车的前方,他语气很冷淡,“没用。”
“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不爱我了。”伯德酸溜溜地问,“明知道我伤着,还那么冷漠。”
“别给我胡扯,你个混蛋。”布兰温匆匆斜看伯德一眼,“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用可言了,所以我奉劝你老实反省,卖乖没用。”
伯德挨骂反倒开心地笑起来,幸福地说:“亲爱的,你骂我的样子真好看,我的心跳在加速。”
布兰温的唇角隐隐扬起,依旧不动声色。
“我很爱你,不告诉你是不希望你担心,其实在交战中我也会感到恐惧,不是恐惧会牺牲,是恐惧再也见不到你,但我不能在它面前露怯,越是害怕可能死的就越快。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掏出胸前的照片,看一看你,这样我就不害怕了。”伯德垂着眸,有点委屈地说,“我理解你的担忧和恐慌,因此才隐瞒你的,你不要生气了。”
汽车行驶在入夜的东南郊外,沿途还能眺见远处炸毁的房屋,布兰温把车驶入路旁稀疏的小树林里,接着熄火停下来。
伯德看情形心知肚明,他调皮地问布兰温,“你送我到这里,是打算趁着四下无人亲我吗?”
布兰温侧过身面对伯德勾手指,“你坐近一点。”
伯德期待地挪了挪,尽管盆骨有点疼,但眼前的诱惑更大。
布兰温手心贴紧伯德的半边颊,托着脸轻轻地吻了吻伯德的嘴唇,在四目相对的咫尺间,说:“我是很生气,但现在有比生气更值得我去做的。”
他拇指的指腹摩挲着伯德的脸颊,额头抵着额头,“如果我可以给予你击败敌人的力量和勇气,就请你全部拿去,我不需要你建立多么伟大的功业,也不需要你成为帝国的英雄,我只要你活着回到我身边。伯德,你明白了吗?”
伯德用鼻尖讨好地磨蹭布兰温的鼻尖,“我明白了。”
“我允许你去履行身为飞行员的义务和责任,因为我们的国家正处在危难之际,我们要拼尽全力保卫它,然而我也有属于自己的私心。我要你活下来,在胜利后回到我的身边只做我一个人的伯德,我的丈夫,弥补我日日夜夜的辗转难眠和担惊受怕。你听见了吗?”
“我听见了,布兰温,我听见了。”
伯德既心疼又怜爱地吻住布兰温,将对布兰温所有的爱倾注在唇舌的缠绵间。
接下来碍于天气不佳,德军的轰炸几乎是小规模,直到八月三十日,德军再次针对军事机场及飞机制造厂和雷达站展开大规模空袭,比金山站遭受到比前两次更猛烈的轰炸,彻底失去作战能力。
“自空战开始,我军空军飞行员阵亡一百零三名,重伤一百二十八名,伤亡人数占飞行员总人数的四分之一,尤其是富有经验的飞行骨干大量伤亡,我们现在人员紧缺。”阿德里安霍兰德在空军司令部的会议上就德军空袭英吉利海峡起做了一份汇报,“南部的五个机场遭到破坏,伦敦及南部地区的七个指挥中心有六个被摧毁,如果形势再不扭转,我们很可能会面临全线的崩溃。”
本土防御靠的是一套完整的“本土链”雷达系统,南部沿海地区设置的雷达站发射电波在遇到物体后又反射回来,雷达接收到反射波并精确测量反射回所需要的时间,从而计算出目标的距离、方位和速度等关键信息。再配合地面防空观察哨传回的低空信息发送至地下空军扇形指挥部,由指挥部用无线电通知飞行员前往拦截敌机。
而德国似乎发现了这套系统链,这段时间一直在针对雷达站和扇形指挥部进行集中轰炸,失去雷达的协助,空军的有效拦截在大幅度下降,劣势再不改变,很快英伦三岛的空军力量将会溃败。一旦失去制空权,德国即刻就会启动“海狮计划”,登上这片土地。
然而边临崩溃的不止是雷达系统,还有一天要执行数次飞行任务的飞行员和抢修的地勤人员。他们的休息时间根本不足,尽管保持着高昂的战斗热情,但已经有许多的地勤人员在工作中晕倒,在飞行员中甚至有人开始依靠精神药物振奋自己的脑子。
“北部那么多的飞机和飞行员,为什么不派他们去拦截敌机?我感觉我快要累死在天上了。”
伯德听着其他队员的抱怨,有人还给他递来了药品,纵然他多次感到精疲力竭但还是拒绝了这种看上去就不太靠谱的玩意。
“你也别吃。”他警告罗纳德,是的,是警告而不是提醒,“那些家伙都上瘾了,强制身体兴奋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对。”戈尔丁是老兵了,在战场上什么没见过,出于三个人关系不错,他才附声两句,“别碰那些,伯德说的没错,对身体有害。”
罗纳德蹲在石墩上抽烟,“我知道的,要碰我早就碰了,还是抽烟吧,起码是慢性死亡。”
伯德笑笑,他不可能连罗纳德的烟也要管,“我们要加油,努力地活下去。”
“怕什么,德国佬来了,我们就把他们打回去。”戈尔丁斗志昂扬地说,“这两个月可没有让他们讨到一点好处,我有的是信心!”
“说的没错!”罗纳德抖着烟灰,“把他们全赶回海对面!”
正当空战陷入胶着,大片雷达站和指挥部失去作战能力,所有人为此寻找对策的时候,原本在八月二十四日因敌机迷航将炸弹误投进伦敦市中心引发的一连串报复作战后,德国将目标转向削弱英国国力,开始轰炸伦敦市区。
这是所有英国人都始料未及的。
在布兰温离开议会大厦,返回公寓的途中,夜空中突然响起轰炸机的轰鸣声,紧接着数十枚炸弹不断抛下,伦敦的夜晚在爆炸声里亮起了火光。
他踩油门开往防空洞,但街道上四处奔逃的民众使他不得不放缓车速,以免撞到他们。没开出多远,轰然倒塌的建筑就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立即弃车往防空洞的方向疾奔。
整条街道浓烟弥漫,扬起的尘埃中混杂着火药的味道,视野十分模糊,他捂着口鼻不停地奔跑,耳边除了爆炸的巨响外,就是一声声的呼救和尖叫。他跑了两步还是折返了回来,循着哭泣的声音找到被石块砸伤了大腿的妇人。
她身边还有个惊慌失措的孩子。
布兰温被飞扬的尘粒呛得咳嗽起来,用力搬开石头后,径直背起妇人,拉着孩子就跑,他听着孩子一直喊着“妈妈”。
他忽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不知道母亲那边怎么样了,在不在这次的轰炸范围内,他安慰自己,母亲身边还有父亲,不会有事的。
防空洞内都是人,痛苦的哭声不绝于耳,此刻的布兰温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灰头土脸地环视着,他将受伤的妇人放到墙角,走到人群中去问:“有没有医生!这里有没有医生!有人腿部受伤了!”
他喊了一会,才有一个女孩举起了手,“我,我是做护士的,可以先给伤口止血。”
“谢谢,麻烦跟我到这边来。”
安顿好这对母女,布兰温走到入口那等待着这场轰炸的结束,呆愣地站着,连衣服上的灰尘都忘记拍掉,手掌凉得像是从冰块里抽出来的。
他感觉到了冷,那是产生自内心的恐惧带来的,在吃人的战争面前,他也只是个生命脆弱的人类。
清晨当他走出防空洞,昔日人来人往的街道在无情的轰炸中成为人迹罕至的废墟,空气中飘扬的尘屑还未散去,他错愕地行走在断壁残垣中,四面都是呼救。
他顾不上这些民众,转身往家的方向跑,路边看见丢弃的自行车,他试了下还能骑,也不管它的主人在哪,是否同意,他骑上就冲回家去。
在远处,他就能望见公爵府的别墅,它依然完好无损的屹立在围栏之中。一路的紧张和恐慌终于放下,他踩进敞开的铁门里,将自行车丢到草坪上,跑到门前敲响门,开门的是一名安保。
“少爷。”
“我妈妈呢?”他来不及脱鞋就跑入客厅。
奥莉维亚听见儿子的声音,陡然从沙发上站起身,用哭红的双眼望着,“布兰温,我的孩子!”
布兰温上前抱住母亲,后悔地说:“对不起妈妈,我不应该和你闹脾气的。”
“我担心你一宿,我真怕你会出事。”奥莉维亚也很懊恼,“我怎么能剥夺你选择爱人的权力,是妈妈的错。”
话音刚落,天空再次响起了令人心惊胆寒的轰鸣声。
第192章 (letter)八
“爸爸呢?”听到飞机的噪音,布兰温就预感不妙。
奥莉维亚无措又有些迷茫地摇头,“不知道,昨晚打回了一个电话,说是要开战时会议,然后就没再见到他,电话也用不了了。”
布兰温立即吩咐安保召集公爵府的所有人先到防空洞,他安慰母亲,“轰炸让信号中断了,很多街道的通讯都暂停,爸爸是安全的,您不必担心。”
奥莉维亚神情凝重地颔首,她相信她的孩子。
“贾尔斯去哪?”布兰温没在安保人员里看见贾尔斯的身影,遂问。
“他昨晚没回来,可能是去孤儿院了。”
安保的回答令布兰温当即稍稍放心,至少有贾尔斯在,那群小孩应该能及时躲进防空洞。
“你们都配上枪。”
“是!”
虽然格林公爵府的位置离市中心稍远,周边也没什么重要的军事机场,但谨慎为上没错,夜里的敌军轰炸机不长眼,说不定就丢偏炸到这里。
何况公爵府占地面积宽阔,在白日俯瞰尤其醒目,很容易成为路过敌机的目标。
他们必须开车赶往就近的防空洞,府中有些着急回家找亲人的,布兰温没有强留,只说等空袭彻底平息了,欢迎随时回来。
德军发起了又一波轰炸,目标依旧是市中心内的街道。
敌机掠过头顶上方时,坐在车内的布兰温的心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不知道何时炸弹就会落到他们车子的前面,或者命中他们的汽车。
德机针对伦敦实施的大规模轰炸出乎了皇家空军的意料,空军部怎么都没料到德国会突然放弃继续轰炸军事机场和雷达站,转而对伦敦和重工业城市进行狂轰滥炸,于是拦截敌机时扑空了。再加之多处重要军事基地失去作战能力,现在只能是尽力起飞战斗机前去支援。
比金山站起飞了能起飞的所有飓风式和喷火式赶赴市区还击,自昨夜起,德机投下炸弹和燃烧弹已经致使部分街道瘫痪,房屋烧毁,火势延到翌日还未熄灭,城市的上空黑烟混着烟尘缭绕,从空中朝下望能见度非常低。
伯德一直心系着布兰温的安危,在击毁一架bf110战机后,还是飞向了公爵府的方向,他笃定布兰温会回家,只是想在远处经过的时候看上一眼,别墅是否受到敌机的轰炸。
“格林,你要去哪?”
伯德的无线电内传来罗纳德的声音。
“别担心。”
他丢下句话直飞格林公爵府的方向。
防空洞一般是建在市区内方便民众及时躲避轰炸,布兰温架势汽车带母亲寻找具体位置,距离遭受过轰炸的街道越来越近,路边的景象逐渐破败起来,建筑冒着熊熊烈火也无人理会。
布兰温把握方向盘的手渗着冷汗,一个人都不至于那么紧张,他全神贯注地注视前面,幸运的是德机没有过来,不幸的是有些路早已被倾塌的房子堵住,开车过去十分不便。
“下车,妈妈。”
他说着推门下来,然后到后座接母亲。
奥莉维亚一下车,风卷着浓烟和灰烬扑面而来,那浓烈的硝烟味太刺鼻,她受不了的捂住口鼻。
紧随的安保和部分一起撤离的佣人也一起步行,他们跟着布兰温穿过杂乱的废墟,路上能遇见一些去往同个目的的民众,人流渐渐汇集,头顶炸弹划破天际的声音像恶魔的低吼,猝然间在附近爆炸,布兰温没地方躲,只能搂着母亲趴在地面,牢牢护住头部。
迸溅的碎石块砸在身上,脑子里一阵耳鸣。
“妈妈您有没有受伤?”布兰温边扶起母亲边问,并回头瞧了一眼大家。
奥莉维亚根本听不清儿子在说什么,但宽慰着说:“没事。”
布兰温略略检查一遍母亲,连彼此身上的灰尘都顾不上又继续前进。
他庆幸德机没有扫射道路上的目标,否则他们估计躲不掉。
他们途径适才爆炸的位置,没人去回应坍塌房屋下传出的呼救,奥莉维亚有些于心不忍,难过地偏头望了望那片塌陷的地方。
布兰温却恍若未闻般拉着母亲快走,这个随时可能丧命的时刻,他没能力救别人,就算他被淹没在求救的呼声里,也毫无办法,在关乎性命的重要时候,谁也超越不了他家人的分量。
德军的轰炸机再次返回,似乎是知道地面人们的去向,连续在半空投下数枚燃烧弹,周遭立刻燃成了一片火海。
布兰温只能牵着母亲的手快跑,袭来的热浪在升温,逗留太久容易灼伤肌肤。
白天的伦敦在没有雾气遮掩的情况下完全暴露在德军轰炸机的视野内,向下眺望火海连着火海,有些地方已然聚积起厚重的浓烟,阳光也穿不透。
德机再执行最后一次投放就完成任务撤离,压根没注意到背后有战机逼近,当他察觉时为时已晚,扫射的子弹击中尾翼,紧接着烟从机身冒出来,座舱内的温度也在加剧。
伯德继续追击,直到彻底击落轰炸机,看着里面的敌人跳伞才肯罢休。
地面火势太糟糕,他并没找到布兰温的踪迹,驶过格林公爵府时,那里早已遭到轰炸,可他却未在地面发现任何的伤亡,他猜测别墅内的人事先撤出了。
布兰温终于带着母亲及家里其他的人抵达了防空洞,然而眼前人满为患的场景让他犹豫着是否要回到公爵府。
佣人走近为奥莉维亚拍去衣服上的尘土,他们在半夜就备了几箱用品和食物,原本当时就要前往防空洞的,不过夫人放心不下公爵和少爷才因此一直在公爵府待到早上。期间轰炸时,夫人则让府上的妇孺躲进狭小的地窖,直到容不下,其余人就只能待在上面。
周围的轰炸断断续续,布兰温叮嘱保镖看好配枪,保护好妈妈和女士们,他要思考怎么在家里尽快建造出一个坚固的小型防空洞。从七月开始的德机空袭,历经两个月还未停息,看样子德国对于英伦三岛势在必得,接连轰炸城市是要彻底摧毁民众的斗志,他们必须做好遭受德军长期轰炸的准备。
“妈妈,我打算在家里挖个暂时用的防空洞,这场轰炸恐怕一时半会是平息不了的,这里空位有限,何况您长时间住在这也不方便。”布兰温仔细和母亲说,“等这次的轰炸结束,我就去联络舅舅,希望他能提供些加固和防震的材料给我们。”
奥莉维亚不太赞同,她顾虑地说:“别去忙了,敌人这两次的轰炸间隔不长,我不希望你出事,宝贝。妈妈觉得待在这里挺好的,我不介意睡在冰冷的地上。”
防空洞外还有人在不断地往里进,如果布兰温没猜错,昨天才是轰炸伦敦的开端,持续多久只有德国人知道,“妈妈,我们有这个能力完成,很快的,而且您看,还有很多民众躲进来,这里迟早要装不下。为了您的安全起见,还是听我的吧。”
奥莉维亚仍旧因为害怕儿子途中出事而迟疑着。
布兰温和母亲待了一阵,他再次到防空洞出口处查探,爆炸声有片刻没响,他旋即安排几名安保和佣人随他回公爵府,剩下的留在防空洞中保护母亲。
他出去时洞内依旧在进人,有的负着伤,他不免会多瞧一眼。
布兰温要带人撤回停车的地方重新启动汽车,有交通工具来回能缩短很多的时间。返回的路比来时更阻塞,狭窄的道路被两旁崩塌的房屋石块掩埋,他们得踩着上面的石头过去,还得时刻注意脚底下有没有屋架内部脱落的钉子和玻璃碎片。
“救救我。”
布兰温循声望去,一个只穿着条及膝短裤的男人光膀子摇摇欲坠地走出废墟角落,向他们伸出染血的手求救,赤裸的胸膛前正淌着未干的鲜血。
他使眼色,安保便靠近查看情况,可惜男人没坚持住,面朝下栽倒在了乱石上。
安保一手按着腰间配枪,蹲身一手拍了拍倒地的男人,对方纹丝不动,安保干脆将男人翻过来检查伤口,“少爷,是枪伤。”
“枪伤。”布兰温闻言蹙眉,难道是遇到趁乱打劫的强盗。
他疑惑地走上前,目光打量脚底被扒得只剩裤衩子和皮鞋的男人,“还活着吗?”
“死了。”
“那走吧,赶时间。”
他本就希望能少管闲事,然而刚跨出半步,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使他即刻察觉到异常。就在离开防空洞时,他迎面碰见过一个穿着军靴的男人,当时没多细想,眼下蓦地就觉得不对劲。
那个穿军靴的男人走路姿势一瘸一拐,他曾以为是之前欧战退伍的老兵,但细究起来,男人身穿的上衣外套袖口显然短了一截,裤子随走路姿势,倒三角处有明显紧勒的痕迹,衣服根本不合身。
他还不能断定对方的身份,只是内心有了若隐若现的答案,怀揣着疑窦,他就无法置之不理,“快回防空洞!”
第193章 (Luv)九
德机轰炸结束,防空洞中陆续有附近居民走出来,布兰温将那个脚穿军靴的男人的大致外貌告诉安保和随行的佣人,对正在离开和尚在防空洞的民众进行秘密辨认。
奥莉维亚看见布兰温那么快回来,以为是外面的轰炸没结束,迎上去问:“怎么了?是敌机又折返了吗?”
布兰温握住母亲的手,安抚地拍了两下,低声说:“没事,我在找人。”
“找人?”奥莉维亚不明白,“是有你的同学或者同事在这里吗?”
“不是。”布兰温为防母亲在不知情的情况受到危险,坦白说,“我怀疑人群里混入了德国人。”
奥莉维亚讶然地捂住嘴,也压低了嗓音,“怎么会有德国人?是奸细吗?”
布兰温尚不能确定,只按内心的猜测回答:“前段时间柯林斯在电话里和我聊过,说有德方的奸细借助敦刻尔克撤退混入联军队伍中,成功登录岛上,并窃取了部分情报才使他们的轰炸机能准确找到空军地下指挥部的位置进行轰炸的。虽然目前我还不能肯定自己的猜疑,但小心为妙。或许不是间谍,却也有可能是别的。”
慎重起见,他没有亲自进人群里找,保护母亲的安全才是首要。
“别动!把手举起来!”
往外涌的人流里忽地响起一声突兀的警告,即将走出防空洞的男人被戳在脊背的枪口威胁着停下脚步,缓缓把双手高举,突然发生的情况令周围的众人纷纷避让。
两名安保直接将可疑的男人押到布兰温的面前,布兰温吩咐安保搜身,并捆绑男人的手脚。
眼前的男人有着副金发碧眼的白种人皮囊,身形非常高挑,布兰温瞧了眼脚上的军靴,又想起适才步履蹒跚的模样,他问:“你怎么受的伤?”
男人样貌看上去大概二十五六岁,很年轻,面对布兰温的质问保持着沉默,用那双如同翡翠般的眼瞳直勾勾地瞪着。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敌军间谍转交给国防军队处置。”布兰温其实估摸能猜到,对方也有可能是轰炸时被击落不得不迫降的敌对飞行员。
那些并不打算离开防空洞的居民听见布兰温提及“敌军间谍”全围了过来,他们眼里正积聚着怒意。
男人依然紧闭嘴巴。
围观的居民里有人忿然地说:“他就是个德国的奸细,因为他不敢开口,他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就会暴露他是德国人的事实!”
“他就是摧毁我们家园的罪魁祸首!”
经历几番轰炸早已使民怨沸腾,仅仅三言两语就掀起民众积攒已久的怒火,一个个轮番怒斥着德国近来对他们实施的暴行。
布兰温没有阻拦,这些都是在轰炸中失去容身之所或是失去亲朋挚友的无辜者,面对就在跟前的仇人,发泄愤怒或者复仇都是人之常情。
男人终于被逼急,用德语骂了句,布兰温当即听懂,那些民众闻言顿了顿,面面相觑须臾,愈加肯定这就是个德国人,甚至动起了手。
布兰温没多少空闲浪费在一个德国人身上,他叮嘱留下的安保看管住,如果将人打死就算了,要是还有口气就盯紧,他到外面通知军情处的人过来带走。
“妈妈,你一个人要小心些,知道吗?”
“嗯,你放心去忙。”
奥莉维亚望着儿子越走越远,内心的担忧还是不受控制地蔓延。
布兰温先回公爵府,果不其然,花园有一大片在空袭中摧毁,即便别墅还未受到轰炸,但窗户玻璃几乎被爆炸产生的余波震碎。他带人去花房取来铁铲一类的工具,就原本的地窖规模再扩建和完善里面的功能。
他没下过地窖,由于空袭导致断电,他们只能依靠煤油灯照明。底下储存的大部分都是葡萄酒,小部分是为应对紧急情况放置的不易变质的罐头食物。
地窖是还有可利用的空间的,不过并不够容纳目前府上所剩的安保和佣人。他当机立断将那些昂贵的葡萄酒先抬到厨房,只留能果腹的罐头食物,然后开始向一面扩建。
“我要去趟议会大厦,要是空袭来了,你们就躲在里面,不用出来,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布兰温留下句叮咛,踩着阶梯往上爬,顺着后厨的工作区从偏门出去,一辆车绕到后花园停在他的前面,他看见父亲从车里下来。
他的心总算是能安稳地落回肚子,“爸爸,您没事吧?”
“你母亲呢?”这是阿尔弗雷德下车后的第一句话。
“她在防空洞里。”
“那就好,我是想过来接她去与王后待在一起的。”阿尔弗雷德看着浑身仿佛被灰屑浇过的儿子,心疼地拍扫了两下肩头和脑袋,“她只要安全就行。你呢,你回来做什么?”
布兰温侧开身,偏头觑向那扇佣人进出别墅的小门,“妈妈长期待在防空洞不是办法,我打算扩充地底的空间,找舅舅要些建造防空洞的材料加固,再把妈妈接回来,之后空袭再来就可以与佣人直接躲进地窖中。”
阿尔弗雷德明白儿子的意思,也到地窖下面查看了内部的情况,四面和顶部是做过防潮设计的,所以雨季的时候还能保持干燥,“我知道你要的什么材料,你不用去找阿德里安了,我一会就要回地堡开会,他也在,我亲自跟他说,让他马上派人送过来。”
这省掉了布兰温联络的时间,“议会大厦情况怎么样了?我是不是得去一趟。”
“不必,大厦遭到轰炸,下议院有部分区域被炸毁。”阿尔弗雷德从地窖出来,思忖着向外走,“你先就顾着它吧,安顿好你母亲才是最重要的,其它的事情不用管。”
布兰温亦步亦趋地跟着父亲步到汽车前,“嗯,您也要注意安全,妈妈很担心您。”
司机打开车门,阿尔弗雷德俯身前说:“你要陪着她知道吗?自从她嫁给我,生下你以后,她就没有从前那么的勇敢了,所以我们要给足她勇气来应对这场战争。”
“我知道了,爸爸。”
分别前,布兰温把在防空洞抓到德国人的事告诉了父亲,目送载着父亲的汽车驶离公爵府,然后重新下到地窖,他们必须尽快完工,把母亲接回来。
不知道在地窖里忙了多久,一阵强烈的震感陡然袭来,他们在忙碌中身形顿了顿,不约而同地抬头,顶端用桐油密封的缝隙有泥屑正往下掉落。
大家都清楚,是德国的轰炸机又来了。
“别怕,炸不到我们的,都别停。”布兰温出声安抚,现在正是齐心协力的时候,他要给大家喂一颗定心丸。
即使他的内心正备受煎熬,因为轰炸机的轰鸣声总是提醒着他,伯德正在天上战斗,他的伯德很优秀,但战争从来都是吃人的,他怕它会吃了伯德。
然而再如何的担惊受怕也无济于事,他能做的就是默默祈祷,祈祷伯德可以活下来。
当天夜里,两辆受阿德里安霍兰德派遣的货车驶入了公爵府,车上不仅运来了具备防空功能的钢铁和组合部件,还有三名搞过军事工程的工人。
有专业人员的指导,布兰温相信地窖的改造会很快完成。
德军的轰炸还在持续,连续的三日来他们都待在地窖里干活,空袭过去,便偶尔会上来透口气。有些时候佣人会赶在轰炸来临前,用剩下的食物做上一顿热乎的餐点端到地窖一起享用。布兰温也会趁机到浴室里做个简单的清洗,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他们同吃同住,在这种危难之际,已经没人再去讲究什么阶级之分。
在地窖扩建的第五天,工事终于结束,布兰温感谢并送走协助的工人后,迫不及待开上车往母亲所在的防空洞赶去。
一连数日的轰炸已使伦敦多地区的房屋、街道遭到毁灭性的损害,布兰温在车内望着这仿佛没有色彩的灰白世界,心头的滋味难以言语。
这次被迫步行的距离更远,他将车停靠在路边的废墟旁,用手帕捂着口鼻前进。
奥莉维亚终日为丈夫和儿子担忧,没怎么吃过东西,当见到布兰温时,她险些流下眼泪,紧张地忍不住颤抖,“还好你活着,宝贝。”
布兰温赶紧把父亲的消息告诉母亲。
“我知道,是他派来的人带走了那个德国人,你爸爸是个非常可靠、稳重且聪明的男人,他从不令我担心。”
“我现在就接您回家。”
是的,他只是来接母亲的,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决定。
他把先前准备的食物全给了剩下的安保和佣人,让他们继续留在防空洞。地窖虽然是扩建了,但仍旧不方便太多人共同使用。
“很抱歉,各位,不过这里也非常安全,希望你们可以理解,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等待轰炸彻底过去,欢迎你们随时回来。”
被留下的家庭员工对于布兰温的决定没有异议,他们的雇主对他们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途中布兰温加快车速,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该死的轰炸机什么时候又出现在头上,才开入公爵府的花园,来自地狱的声音再次在上空响起。
奥莉维亚来不及多看一眼被炸毁的花房,就被儿子拉着躲进了地窖。
夜晚的伦敦又一次陷入火海之中,成为轰炸机视野内最醒目的坐标。
“格林!你的一点钟方向!”
“收到。”
伯德和罗纳德驾驶两台飓风有针对性的避开德军战斗机,集中攻击执行任务的轰战机,这也是战斗机司令部的命令。与此同时,各个军事机场利用德方将目标改为轰炸城市的空当加紧喘息,正逐步恢复战斗力。
第194章 (letter)九
德国在夜间的空袭派遣的几乎是轰炸机,少量为护航的战斗机。
战斗机司令部的指令是由飓风解决轰炸机群,敌机的bf109则交给喷火式。
伯德驾驶飓风直扑正在执行轰炸任务的He111轰炸机,具他这些天的交战经验,这种轰炸机自卫火力小且关键部位极易受损,一旦击中油箱或者是发动机就会引发火灾。他操控着航向像一名老练的猎手,专门在空中寻找这样的猎物。
地窖尽管加固了防空钢板,近处炸弹爆炸的震动还是能传到地底,奥莉维亚忧心忡忡地攥着儿子的手,生怕丢下的其中一枚炸弹正中别墅,塌陷的石块会直接压住地窖的出口。
布兰温用温柔的眼神示意母亲不必害怕,他相信阿德里安请来的军工,也相信他和大家不分昼夜努力的成果。
别墅仅剩的人员都躲藏在这里,每个人都绷紧着神经,十指不禁地纠缠,时不时抬眼看向头顶。
轰炸结束,安保会先走出地窖查看周围情况,确定安全后,大家才会放松地走到外面缓一缓。
这时候布兰温也会带母亲到地上残破的花园里漫步,他知道母亲需要缓解内心对于战争的恐慌。
“那是你爸爸在和我结婚后,为我找工匠建起的。”奥莉维亚伤感地望着那片被夷为平地的花房,不远处的火光映照着它,“他知道我喜欢各种各样的鲜花,所以每天都会去那里给我准备一束。”
拎着煤油灯的布兰温能体会到母亲的伤心,他能做的就只有安慰,“我和爸爸会再为您建造一个更漂亮的,等我们的空军英雄将那些恶魔全部赶出去以后。”
奥莉维亚看向身边的儿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受了,“嗯,你和你爸爸是我最爱的两个男人,你们活着,我就不应该难过而是高兴才对。”
“是的,妈妈。”布兰温轻轻地笑了笑,“我们都,都安然无恙,当然要开心一点。”
聊了少顷,他便送母亲回到地窖中。
地窖挖宽需要支柱支撑着地基,他索性垒起了一面墙用于分隔开两个房间,一个单独铺床给母亲当作卧室,一个则是给他和大家休息的。
他们把保暖的被褥搬下来,布兰温挨着母亲的房间在抹过桐油的地面打地铺。睡觉前,大家同意留一盏煤油灯不熄,昏黄的光就这样照着不算宽敞的地窖。
夜里静悄悄的,失眠的布兰温偶尔能听见有人翻身的动静。他缩在被窝里,从上衣下攥出挂在脖颈的吊坠,这枚婚戒他从不离身,即便是洗澡也未曾取下来一次。
他很想念伯德,每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思念就像喷涌的泉水,源源不断。
自从在树林那夜接吻后,他和伯德就失去了联系,近来又空袭频繁,伯德驾驶战机起飞的次数一定变多了,要面临的危险就更大。
他不敢再往深处去细想,蜷缩着身体,将戒指攥紧在手心贴着胸口,真希望明天睡醒就能听见德国放弃英伦三岛的消息,伯德就能回来了。
接连几日的体力消耗令布兰温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梦里他听到伯德在喊他的名字,他转身却看见伯德的衣服在渐渐被体内流淌出的血水染红,那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令他猛地惊醒。
他感觉自己就要死在梦里了。
暗黄色的灯光依旧照着这片地方,他慢慢地坐起身,周围的人还在熟睡,一切是如此的平静,而他的心却在方才短短的一瞬仿若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他的眼眶变得模糊,心悸的不适感使他难以扼制自己的泪水。
他又躺回被子里,把被衾埋上了面庞。
空袭不断,伦敦民众的生活也要继续。
布兰温吩咐佣人将别墅内的玻璃碎片收拾干净,然后擦拭一遍家具,再用白布把其盖住,免得爆炸震落的灰屑沾染。
“去把杂间的置物箱搬过来。”
“好的,少爷。”
纵然公爵府中大部分贵重物品存在保险箱或是银行里,但还有一部分是当作了摆饰展在家里的各个角落。
布兰温要把这些值钱的艺术品收回到置物箱安放在一楼,即便别墅再遇到轰炸,也不至于会从高处摔碎,置物箱的外层保护也能尽量的减少损失。
他来到自己的卧室,深秋的风灌入没有玻璃的窗棂,白色纱幔宛如飘带似的,在风里发出翻飞的声响。他的展示柜不出意外也碎了,不过里面关乎伯德的东西,他在决定住在公寓时就带走了,只不过如今的公寓不知道是否还完好。
他现在拥有的就仅剩胸前的这枚婚戒。
褪去长裙的奥利维亚正与女佣们合力整理着花房的碎石瓦砾,那些养在温室的花在炸弹散发的热量里尽数枯萎,根系也坏死了。她还想着能找到一株能活的,换上新盆栽养在地窖里,每次轰炸结束,她就抱着它到地面晒一晒宝贵的日光。
布兰温在楼上的窗台俯望着花房的方向,他知道母亲垂着头是在惋惜和难过,那些花房里的植物都是父亲很多年前悉心栽培的,却一夜间毁于一旦。
他走上三楼的小会晤室里,室内是养有些绿植的,希望还没有死光。
他推开门可以直接看见阳台,阳台与室内原本有一扇双开的彩色玻璃门隔开的,现在门板上的彩玻璃全震碎,虽然有些掉在了地面的地毯上,但很多玻璃渣子迸溅进了陈设在阳台旁的盆栽里。
这里的绿植有段日子无人照顾,尽管有茎叶呈现出枯萎的样貌,不过稍微用心呵护是可以养回来的。
正当他庆幸找到一株蓝色杜鹃,防空警报再次从远处传来。
他抱着花盆匆匆跑下来,大喊着,“全部进地窖!”
忙着收拾屋子的众人纷纷跑向后厨的地窖,布兰温径直往通向花园的后门跑,他要确定母亲回来了,才能下到地窖里。
没有裙摆的束缚,奥莉维亚跑得极快,她带着女佣冲进别墅里,在儿子的搀扶下钻入地窖,喘着粗气说:“真想出去对着那群德国人连开几枪。”
布兰温笑了,“您真英勇。”
奥莉维亚笑起来,她看着儿子怀里揣着的一盆蓝色杜鹃,惊喜地问:“你去哪找到的?”
“楼上。”
“它真幸运,还活着。”
比金山站的机场上空响起广播,要求所有飞行员起飞。
伯德身上的飞行服穿了一夜,他边戴上皮盔边跑往自己的第四架飓风战机,戈尔丁和罗纳德就在身后,坐进座舱内,他们通过无线电确认彼此的信号。
开始滑行起飞,在空中三人与中队另外一名飞行员组成四指编队,然后听从无线电中其他中队的队长指示,和另外五个中队在天上组合成大联队,跟随领头的战斗机飞往控制中心汇报的拦截坐标。
“目标是飞向伦敦的轰炸机群,现距离你们28英里,航向130。”
没人知道今天的德机又会来多少个轰炸机群,投多少公斤的炸弹,但迎面痛击敌机就是身为皇家空军的职责。
伯德在编队中的右下方发现了一片黑压压的轰炸机群,就像一大群黑色的乌鸦,其中有他非常熟悉的“老朋友”bf110,它们正为轰炸机护航。他习惯地抬头看天空,远处的bf109以梯形状在上方迂回巡逻。他不由地想,星期天果然是休息日,挑事的家伙比往常来的更多了。
“散开队形,迅速出击!”
收到命令,飓风战斗机群灵活分散,从敌军轰炸机群上方进行猛烈突击,直接切断轰炸机群侧翼的护航战斗机编队,轰炸机群在失去战斗机的保护后,开始四散开来飞往伦敦上空。
飓风战机对于德机轰炸机的猎杀也拉开了序幕。
伯德调整航向扑向正在往伦敦投弹的“亨克尔”轰炸机,对方察觉了他的意图,不断改变飞行线路,伯德的子弹吃了空气,他升起高度,借助云层投下的天光隐蔽自己。
这个角度靠低空飞行投弹的敌人是看不清的,只能看到团刺眼的白光。
伯德也并不好受,高空的高度越高,飞机过载力越大,倒霉的话脑袋的血会冲到腿部,大脑会出现缺血的症状,他被力量摁在椅子上,按下开火。
“亨克尔”轰炸机来不及反应,就遭到白光中突然射来的火力,右翼在一瞬间被打断,燃起大火。
伯德降下高度,在轰炸机的飞行高度上又偷袭了一台“亨克尔”。埃德加说过,空中对抗打的就是偷袭,“在你看不见我的时候,我先看见了你,然后抓准机会一击即中”。
伯德深谙此道,所以飞得越高,越有机会。
但很快,他就被一架高空的bf109缠住了。
对方的机身甚至还涂鸦了一串辱骂的英文,是的,不是德语,是英文,这是担心他们看不懂,是吗?
伯德飞行中拉高,寻思着想打就来,看看你这家伙还有多少油能耗费,还够不够飞回你的狗窝。
第195章 (Luv)十
爆炸声比之前的空袭更频繁,躲在地窖中的佣人们听着接连不断的巨响,即便经历得多了,也还是难以承受,禁不住地颤抖起来。
倒是布兰温,他在这八天中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每天都会听见防空警报和不计其数的炸弹在城市爆炸的声音。他唯一无法习惯的是每一次空袭来临,那颗心就会不由自主地为战斗中的伯德紧张。
奥莉维亚在小小的卧室安置好那盆蓝色杜鹃,走出那扇没有门的门框,她低头便看到自己的孩子正掌心牢牢攥紧着什么,压在胸口,她关心地俯身坐到儿子的床铺上,轻声说:“怎么了?妈妈知道你不是个胆小的孩子,战火并不能使你害怕成这样。”
布兰温感知到母亲的靠近,不过他也不想继续隐瞒他和伯德私定终身的事,他摊开手心向母亲展示他们的婚戒,“这是我和他的。”
奥莉维亚有些吃惊,即使在布兰温为了伯德离开家,不愿意回来见她这个母亲,她也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去接受,但还是没办法做到心平气和地面对。
“你……”她很意外,她的儿子居然和另一个男人在不经过父母的同意下佩戴上了婚戒。
“对不起妈妈。”布兰温勾着脑袋,重新合手将戒指握在掌心,“我真的很爱他,我不奢望您能理解我们的这份爱,只希望您不要再反对了。”
奥莉维亚偏眸凝视着儿子的侧颊,默默地叹了声,“所以你是在担心他吗?”
布兰温好轻地“嗯”了一声。
“他会没事的,宝贝。”奥莉维亚张开臂膀将儿子搂住,慈爱地说,“他是个非常幸运的孩子,不然不会遇见你,还得到了你奋不顾身的爱,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真情,我到现在还不敢置信。”
“他完全的,得到了你,我视若珍宝的儿子。”她轻抚布兰温的头发,“他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的,又怎么舍得不回来见你。”
布兰温看向母亲,母亲的眼中流露着温柔和坚定的神色,他勉强地挤出一抹笑,“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也许您不会相信,他真的很爱我,就如同您爱着爸爸一样,他舍不得我伤心,他会回到我身边的。”
奥莉维亚满是怜爱地笑看着儿子,“嗯,我也相信他会回来的,毕竟我也舍不得我的孩子难过。”
“那您。”布兰温期待地问出了夹在她们许久未能解决的问题和她们矛盾的根源,“那您愿意接纳他吗?”
奥莉维亚觑着满脸期盼的儿子,默了默,“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瞥儿子胸前攥成拳头的手,“我也只好选择接纳了,妈妈可不想再被自己的孩子冷落两年,你不知道,你爸爸这些年常常很晚才回来,我总是一个人吃晚餐,太孤独了。”
布兰温终于发自内心地笑开了,这对于他而言真是自战争爆发以来第一个好消息,“谢谢您,妈妈。”
“不客气。”奥莉维亚侧头碰了碰儿子的肩,“妈妈也只是希望你幸福而已,并且妈妈笃定,我的宝贝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空中被战斗机编队冲散的轰炸机群散开后匆匆投放炸弹就立刻要逃回德国,皇家空军怎么能遂了这些家伙的愿望,既然炸弹都留下来了,那么不如人和飞机也留下来吧。
地面被滚滚浓烟淹没,高空中轰炸机也炸开了花,皇家空军半点好处也不让“客人”讨到,战斗机紧咬着返程的轰炸机不放。
“既然都来了就别回去了,让我们尽一些地主之谊吧。”
无线电中有队员调侃着那些逃不掉的敌机。
罗纳德一听,就知道是戈尔丁在为战争增添乐趣。
伯德还在驱使着飓风与敌人的bf109纠缠,对面的家伙似乎并不想放过他,是在企图用优越于飓风战机的性能将他击落。
他也没打算放过这个不速之客。
伯德用自己几年的飞行经验灵活地穿梭在bf109的射程范围内,勾引对方射出子弹。他可是在本土进行作战,对于油箱内的消耗并不担心,就算被击中,他也能及时跳伞,着落后会有市民来救他。
想来他就更有胆量去尝试,他果断将bf109引向德军的一架正在返回的“亨克尔”轰炸机,在预估后方bf109即将开火的时机,果断改变航向上升飞行。
bf109的火力不出意外地击中在飓风战机前方飞行的“亨克尔”轰炸机,伯德飞出一个滚转绕到bf109的身后开火。
飓风战机八条弹道射击bf109的机尾和两个侧翼,bf109已经来不及做爬升,只能极速俯冲躲避飓风的弹道,伯德也管不了飓风在大角度俯冲时能不能保证供油,也紧随其后,并按下扳机。
bf109沿着城市的建筑顶端快速飞行,像是认定了伯德不会开枪射击,否则很可能会扫到国人,可惜想法是错的。
伯德只要断定航向咬死了,就一定会开火。
bf109最终被击落,由于低空飞行,里面的两个人甚至来不及跳伞就撞毁在了一栋大楼上。
燃烧着火焰的建筑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伯德的两侧,他来不及多瞧一眼就再度升空,防止有敌机借机俯冲攻击。
正当他朝上爬升,一架bf110抓准机会开枪,他当即猛拉方向舵,按自身习惯向左避开,可惜避晚了一步,子弹穿透座舱盖,几乎是擦着他的皮盔过去的,将他前面的玻璃也射穿了。
他不能再继续爬升,保持现有的高度向左滚转继续躲避bf110的火力。对方似乎也没打算放过他,清楚他的座舱盖被击破,咬的更紧了。
他完全不怕,砸在他火力下的bf110可不多,但也不至于凑不够五根手指头。他尝试再次爬升,因为低于敌机飞行高度是非常容易吃子弹的,然而随着高度上去,气流的冲击令他一下不适,他戴起氧气罩,护目镜使他的眼睛暂时还未出现不适。
这时候bf110再一次开火,他险些被当场喂了子弹,幸好反应能力没因为方才的缺氧而下降,他向右转回来立即摁下扳机,射出的子弹随着战机的转向扫向前面的bf110,尽管起初的子弹只射到了空气,但最后还是击中了完成右转且正在爬升的敌机。
“格林!小心你后面!”
无线电的警报让还处在攻击bf110的伯德汗毛直立,他只能继续右转并下降高度规避火力,气流的冲击太难受,他的氧气也快耗尽,不能再驾驶战斗。
后背的bf109直接打碎了飓风的座舱盖,弯下尽可能避开子弹的伯德的颈部顷刻被飞溅的玻璃划伤,他解开安全绳,推开仅剩架子的座舱盖,毫不犹豫地向下跳伞。
前来支援的罗纳德眼睁睁望着伯德低空跳伞,离地面高度不到三百米,他立即用无线电将伯德的救援位置告诉指挥部。
三百米跳伞已经低于安全跳伞距离,并且还不清楚伯德是否有受伤,跳伞时是否保持着清醒,如果是在昏昏沉沉的情况跳伞,很可能会直接坠地。
“你要回来,知道吗?”
“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等你。”
“我爱你,伯德。”
伯德仿佛听见了布兰温的声音,他看见他又哭了,那双泛红的眼睛一直在不舍地注视着他。他还有种正在坠落的错觉,就像一根没有目的的羽毛般,他抓不到周围的东西。
“你要活着,你要回到我的身边!”
伯德猛然睁大双眼,身体本能地拉开伞包,在短短的数十秒后撞向了地面的废墟,当场失去了知觉。
这场大规模的空战持续到傍晚才终于结束,熊熊燃烧的烈火将伦敦的天际照亮,救援的自卫军也赶到,将昏迷的伯德抬上了担架。
布兰温提着光线昏暗的煤油灯从地窖里出来,佣人们已经把附近桌面和墙壁的蜡烛都点燃,安保去排查存在的安全隐患,他伸手搀扶着母亲上来。
别墅西南角的一楼墙壁被炸塌,一并遭殃的还有两个相连的房间。
“只是两间房而已,没有将我们的整个房子都炸了,这个结果蛮不错,我能接受。”奥莉维亚乐观地说,“到时候再找工人过来重新砌好,我正好想给房子翻新了。”
布兰温站在垒叠的碎石块上,这里原来是击剑室,虽然他早已不用,可也是装载了他很多回忆的,难免心底不是滋味。
“您要注意脚下,别踩到钉子。”
奥莉维亚从石堆下来,向中央的客厅走去,“真希望战场能快点过去。”
“会的。”布兰温跟着母亲,“会过去的。”
他每天都在期盼着与伯德相见,在没有战火的日子里,他要带伯德回来见他的爸爸妈妈,获得他们的认可,然后正式地住进他们的家。
这里是他的家,也终将会是伯德的家。
第196章 (letter)十
九月十五日英国皇家空军再次击退德国的大规模空袭,成功捍卫祖国领空的完整。
丘吉尔决定乘胜追击,十六日至十七日派遣轰炸机前往德国集结登录船只和部队的沿海区域实施轰炸。
清晨布兰温计划着到最近的街区跑一趟,看下有没有仍旧在营业的店铺,最好是卖食物的,他要往家里补充些。
他穿上偏薄的风衣,脚下是双起了折痕的皮鞋,还有几道不知是在刮蹭的划痕。他有十来天没换过新皮鞋,这种艰难时期,早就忘了照顾自己的形象。
他正要踩自行车出门,大门入口处就来了辆自行车,车上下来的男人挎着个布袋,像是个送信的邮差。不过他不能确定,因为对方没穿工作服,况且现在伦敦及其他的工业城市都遭到轰炸,很多岗位如今都是罢工状况。
他疑惑地去打开铁门,还以为送来的会可能是伯德的信,心里莫名地期待。
“你好,我是议会大厦的通信员,这里有封布兰温格林的召回信,请问他现在在哪?需要他本人签收。”
“是我,我就是。”
男人确定布兰温身份后,把信件递了出去,接着便骑走了。
布兰温看着信封上的议会大厦地址,直接撕开了封口。这是一则召集议员开会的通知,写着开会地址和时间,可能是由于线路破坏没办法及时对外传送消息,才采取的信件方式。
他拿着信往回走,上次父亲说议会大厦有部分办公点被炸,所以现在是把议事地点改到了地下室。
布兰温把通知告诉了母亲,又把采买的事宜交给了安保去办,他坐回汽车开往市中心的议会大厦。
一路上,他觑见许多民众已经走出防空洞,正在处理街道上堆积的石头,一些在密集轰炸中幸存下来的商店居然挂起了营业的牌子,客人进进出出的,看起来很热闹。他还看见了自卫军穿梭其中的身影,扛着一张张带血的担架步伐十分急促却非常的稳重。
议会大厦遭受的轰炸并不算严重,他把车停在老地方,拿着工作证跟随其他陆陆续续抵达的议员一起进去。
现在没有空袭,他们照旧在议事厅开会。
议会内容就近期平民区遭受空袭列出相关的利民政策和保护措施,当中包括继续施行“吹笛人行动”,将老弱妇孺及残疾人向农村及海外疏散;坚持灯火管制,降低敌机可见度并限制汽车时速至二十英里;建立新的防空设施及加固地铁站;向平民免费提供防弹棚及食物发放的定量配给制度。
或许是这几天天气不佳,空袭规模很小,习以为常的民众早已学会了从容应对。
下班的布兰温去了孤儿院一趟找贾尔斯,眼前的小洋房被炸得只剩些几面残破的墙体矗立在萧瑟的冷风里。
他在离孤儿院最近的地铁站底找到的贾尔斯和巴内,还有十几个孩子,里面有三四个还是在途中救下的,目前找不到父母的小孩。
“大家都平安就好。”他庆幸地说。
巴内也在为少爷的平安感到高兴,“您有我哥哥的消息吗?”
他知道哥哥是飞行员,肯定参加了伦敦的空中战场。
提及这个,布兰温神色黯然,但他不希望影响到巴内的心情,于是语气稍显轻松地说:“没有消息,可是没有消息也是最好的消息不是吗?”
巴内明白少爷的意思,他相信少爷。
布兰温环顾地铁四周,这里住满了人,有平民甚至把床铺在了铁轨上,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味道,环境不太好。
他忽然生出无力感,“公爵府的地窖容纳不了那么多人,你们只能先暂时住在这里了。”
“没关系少爷,别看这里很差劲,其实还蛮热闹的。”贾尔斯宽慰少爷,“平日大家无聊了会一起唱歌,还有好心人给这群孩子讲故事,还有杂技表演可以看,很解闷,孩子们也很听话,不会哭闹着要回家,所以您放心吧。”
布兰温还是想着减轻一点贾尔斯的压力,毕竟就一个大人在带孩子,孤儿院其他的员工都回家寻找亲人了。
“你看下能不能在现场找两个有照顾经验的女士帮忙,薪水不是问题。如果实在找不到帮手,我再另想办法。”
贾尔斯清楚少爷工作繁忙,“您不要太着急,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布兰温的思绪一直在转动着,俄然记起家里还有几处远在乡村的房产,“不如送你们去乡下的庄园吧,离城市蛮远的,应该不会成为德机的轰炸目标。”
他握紧拳头打在掌心,“就这么决定,红蘼庄园好了,那里你去过会比较熟悉,房子也足够大,能住下那么多孩子。母亲也可以先暂且搬过去,我今晚就回去征求她的意见。”
“好。”贾尔斯欣然同意,“这是个好主意,少爷。”
夜里在餐桌上,布兰温便当所有人的面提出了这个想法,“你们都可以去那里避难,直到空袭彻底结束再回来。当然,也可以有别的选择,留下或者去做其他的事都行。”
奥莉维亚赞同儿子的提议,如果她到乡下能令丈夫和儿子毫无顾忌地为国家工作,她会果断答应,“这个地窖我待腻了正好就当出门散心了,但你们两个要记得给我写信,知道吗?”
“知道的,妈妈。”布兰温希望母亲能在红蘼庄园安心住下,“政府会保证我和爸爸的安全,您不用过于操心。”
三日后,趁着德国方面没有大动作,布兰温安排汽车由贾尔斯带队送母亲和巴内还有孩子们到乡下的红蘼庄园躲避空袭。
十月里,恐怖的轰炸依然持续着,不过大多都是在夜间执行,伦敦市民在白日得到了喘息。布兰温亲自到选区走访,视察当地的房屋损毁情况和倾听民情,尽力将眼前能解决的问题都给民众解决了。感到累了就坐到废墟的石块上歇息,饿了就和大家一起啃着又冷又硬的面包,夜晚就在议会大厦附近的地铁站将近一晚。
除非他实在受不了得回公爵府沐浴换衣服,否则他基本都待在外面。
从议事厅出来,布兰温被一个女人叫住,他还记得这位女士,不止是同事还是伯德队友罗纳德的姐姐。
“下午好,有什么事吗?”
“是我弟弟拜托我来找你的,他让我转告你,伯德受伤了。”
布兰温顿时感觉一阵凉意席卷全身,他直接往电梯的方向跑。
那位女同事在后面喊道:“您知道地址吗!”
布兰温陡然停下脚步,回过身大声地确认:“是不是托基医院?”
“是!”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布兰温才意识到电梯在空袭期间停止使用,他立即朝电梯跑下去,心忖皇家空军托基医院离这里有将近四个小时的路程,他明天早上再回来,能赶上中午的会议。
赶去医院的路上,布兰温的手脚怎么也热不起来,始终都是冰凉的。这是由心蔓延的寒意,他不清楚伯德现在的情况,不清楚伯德究竟受了多重的伤。
同时他又不得不安慰自己,只是受伤,人还活着就足够了。
皇家空军托基医院的前身是宫廷酒店,是闻名遐迩的度假胜地,现在专门接收需要治疗的空军飞行员。它有个富丽堂皇的外表,优美的环境非常适合伤员疗养,布兰温凭议员证件开车进入时,要不是看见花园里走动的护士,他真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他通过询问一楼的护士台得知伯德所在病房的楼层和数字,医院内禁止奔跑,所以他只能走得快点再快点。他上到二楼,走至左手走廊的第五间病房,敲了敲门,门内无人回应,他推开门的一瞬间几近紧张到快忘掉了如何呼吸。
迎接他的是空荡荡的病房,病床掀开的被衾显然是有人住的,他缓步走进去,看见床尾的卡槽上插着一张写着“伯德格林”的卡片。
他找护士问了伯德的去处,她们都说是在康复训练室。
布兰温回到病房,安静地坐到临床的椅子等待。
“你的康复训练一定要每天按时完成,不要总是等着医生或者是护士来催你。”戈尔丁搀着走路一高一低的伯德进门,“我明天就出院了,可照顾不了你了。”
伯德狼狈地拖着条低空跳伞摔断的腿,心不在焉地应声,“知道了,我又不是真的断了条腿……”
在看到布兰温的那一刻,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戈尔丁也怔了怔,然后高兴地打招呼,“好久不见,格林少爷。”
故作镇定的布兰温站起来,“好久不见,你怎么也受伤了?”
“是小伤,跳伞时不小心压到手,骨折了。”戈尔丁松开伯德,上下左右扭动自己的胳膊,“不过都好了。”
“嗯。”
相较戈尔丁的热情,布兰温的回应显得很冷淡。
病房内忽然突兀地静了下来,戈尔丁左右看看两个人,似乎明白了什么,找了借口就退出房门,还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
房间里就剩下许久未见的俩人,布兰温冷着一张脸注视眼前脑袋缠裹了纱布,脖子也敷上药的家伙,他几欲脱口而出的话在伯德扑上来抱住他的时候,又全部咽回了肚子。
他听见伯德含着哭腔说:“我以为自己要摔死了。”
第197章 (致最爱)一
伯德几乎是整个身躯压往布兰温的怀里,布兰温猝不及防地接住,后退半步才稳住了身形。
这里没有战火和硝烟,夕阳的余晖照进病房的窗台,挥洒在那张洁白的病床上,楼下的花园里偶尔会传来说笑声,养伤的飞行员们正在互相调侃彼此的“英勇事迹”。
“怎么会,”布兰温最吃伯德撒娇的这一套,他抱着比自己还高大的家伙,拍着结实的脊背,温柔地说,“我们的伯德是要活到一百岁的。”
伯德可怜巴巴地枕着布兰温的肩头,眼眶里还带点泪花,“可是你刚才看我的眼神很凶,我以为我受着伤还要挨骂。”
布兰温的手心轻轻抚上伯德的脑背,偏头亲了亲伯德侧颊,“不会的,我舍不得。”
“那你刚才为什么见到我还板着脸?”
“那你知不知道我每个日夜都在担心你,掠过头顶的轰炸机并不能使我产生恐惧,我恐惧的是哪天就收到了你牺牲的消息。”
伯德听着布兰温的语气逐渐愠怒,他立刻识趣地说:“我错了,亲爱的。”
“伯德,我希望你每次都是平安归来。”布兰温怎么舍得真的生气,更不舍得去责怪他负伤的英雄,“你真令我心疼。”
他搀扶伯德坐回床上,小心地安置伯德正在康复的腿。他询问这些伤势是怎么造成的,伯德则从当天他怎么勇猛地击落第一架敌机开始讲起,他坐在床边的椅子,握着那只温暖的手倾听着。
夜晚有护士将晚餐送进病房,由于护士不知道有家属来探望,所以少送了布兰温的那一份。护士表示很抱歉,要回厨房再补一份的,布兰温不愿意给忙碌的护士添麻烦,就提出待会自己去拿,不用劳烦护士来回跑。
“我想吃削了皮的苹果。”半躺着的伯德擦着嘴角的油渍说,“不想吃带皮的了。”
“嗯。”布兰温找来水果刀,拿起晚餐中配比的苹果,一边削皮一边佯装无意地问,“这里的护士小姐没有帮你削苹果吗?她们貌似都知道伤员中有你这么号人物。”
他今天问的护士们只要一听到“伯德”的名字就能够立马说出伯德的病房在哪,或者去了哪里,“她们对你尤为的关注。”
伯德擦嘴的姿势滞了滞,心虚地回答,“那是因为我总是不按时去做康复训练,她们在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还要过来督促我,我对于她们而言就是个不听话的病人。”
布兰温把苹果切成小块装进盘子里,然后一块块喂到伯德的嘴边,“所以为什么不听话?”
“因为想见你。”伯德嚼着苹果,含糊地说,“恢复慢点,才能等到你来找我。我知道你得知我在托基医院一定会来见我。”
布兰温无奈地笑了笑,“如果我太忙了,没空过来呢?”
“你会抽空找我的。”伯德很笃定,“你最爱我了。”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真的蛮想揍你的。”布兰温把喂到伯德嘴边的苹果收回来,自己吃了。
伯德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朝布兰温伸手,布兰温身体力行着对伯德的宠爱,前倾着上身靠过去,尽管不知道伯德要做什么。
只见伯德将圈在布兰温颈项上的项链用指尖托出衬衫外,指腹摩挲着被爱人身体温热的戒指,“你舍不得揍你亲爱的丈夫。”
说着,伯德的指头勾着布兰温的衣领拉近,布兰温捉着叉子的手撑住床,配合着伯德慢慢地靠过去,直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伯德微微一偏,轻柔地吻住布兰温的唇一点点深入,苹果肉从倾斜的盘中一块块地散落到了被衾。
如果不是小腿受伤,动起来不方便,伯德就要脱掉布兰温的裤子了。
“你该消停点。”布兰温整理被伯德揉皱的白衫,“小色鬼。”
伯德美滋滋地笑,盯着布兰温的一举一动,“亲爱的,你骂人的时候怎么还是那么甜。”
布兰温是真拿此时的伯德毫无办法,他弯腰收拾那些散落的苹果,“你好好待着,我去厨房拿吃的,顺便取热水过来给你擦洗身体。”
“我等你回来,亲爱的,你快点。”
“知道了。”
布兰温沿路问护士找到一楼的厨房,向厨师要了份食物和一壶热水,他端着东西在走廊上遇见了有两年多未见的爱丽丝。
爱丽丝诧异地看着出现在皇家空军医院的布兰温,全然忘记曾经的不愉快,疑惑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好久不见,爱丽丝小姐。”布兰温也感到吃惊,这位姑娘居然在这里做起护士的工作,“我是来看望伯德的,你见过他了吗?伯德格林。”
爱丽丝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当然见过,拖着一条受伤的腿也要去踢足球的家伙,医院没人不认识他。”
“什,么?”布兰温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他还和别人踢足球?”
“是的。”爱丽丝想起当时的场景就忍不住地笑,“我记得他是你的……”
她忽然瞧见布兰温戴在脖子上的项链,那个坠子是枚戒指,她在照顾伯德时也在伯德的食指上见过,她顿一下,不可思议地抬眼看布兰温,“司机。”
布兰温意识到爱丽丝的目光,奈何眼下的他两只手都没有空闲,没办法把戒指藏回衬衫下,他索性地笑一笑。
爱丽丝当即了然,根本无须布兰温做出任何的解释,答案就那么地在心中油然而生了。她震惊而又困惑,但又莫名地认为就应该如此的理所应当。
“祝福你,布兰温。”她由衷地说。
布兰温点头,“谢谢,也祝愿你能找到幸福。”
爱丽丝微笑着侧开身,“我要去工作了,下次再聊。”
回到病房的布兰温与伯德提起在走廊碰见爱丽丝的事,伯德并不惊讶,他们早在医院就见过面。布兰温简单用过晚餐,然后为伯德仔细地擦洗身体。
今夜伯德想早点睡,因为布兰温第二天还要早起赶回去。
他缓慢往床侧挪,腾出位置说:“你躺在我身旁。”
“床太小了,我坐着就好。”布兰温希望伯德能在养伤期间能够好好休息。
伯德却非常不乐意,“你不抱着我,我会睡不着的。”
“可是挤着睡可能会不舒服。”
“我想被你抱着,你的怀抱永远是最舒服的地方。”
布兰温实在受不了伯德的甜言蜜语,担心会碰到伯德的伤,抱着的时候格外的小心翼翼。
伯德说想听他的心跳声,于是他侧着身把伯德纳入胸膛。
清晨离开病房前伯德仍然在熟睡,布兰温留下一张写着议会大厦电话号码的纸条,便去找主治医生了解伯德的病情,适才知道伯德近期也在看心理医生,他的爱人总在午夜被梦魇缠住,睡得一点也不安稳。
医生建议他多来陪陪伯德,他也希望能陪着伯德,可是近来的工作量太大,他有些日子是抽不开身的,只好麻烦医生多看顾着些,有事给他打电话。
德国的夜间轰炸依然持续不断,十月末尾,伦敦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迁入地铁站办公的布兰温几乎吃住都在这里,他有将近半个月没去看望伯德,正好明天下午才有会议,今晚可以赶过去,然后在医院住一晚。
晚上市区限速,他抵达托基医院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后。医院有护士在值夜,他脚步放轻地推门而入,病房内的桌面亮着一盏昏黄的电灯,床上的人似乎已然睡着。
他步近病床,本是要先看一眼熟睡的伯德,却发现伯德的额头浮满了薄汗,眉头紧锁着,貌似在做着噩梦。
突然伯德就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背着光的布兰温将他吓得坐了起来,在他眼中就是一个看不清五官的黑影。
“谁!”
布兰温也吓了一跳,“是我。”
伯德以为自己幻听,“布兰温吗?”
“嗯。”布兰温坐到床上,他抓起伯德手贴着自己的脸庞,“是我,亲爱的,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伯德惊魂未定地愣了愣,向布兰温挨过去,靠在布兰温的肩膀缓了良久。
“没事了,我在。”布兰温抚着伯德的背,轻声细语地哄慰,“别怕,别怕。”
温暖的布兰温令伯德逐渐恢复平静,忘却梦中漫天的炮火和战友冰冷的尸体,他抱紧布兰温就如同攥住了一束光般,“我病了,布兰温。”
“嗯,没关系,会治好的。”
“或许治不好了。战争的残酷将我的灵魂撕得粉碎,我总会在午夜梦回中惊醒,医生说我这是生病了。布兰温,如果我的病治不好,你是否还愿意爱我?”
“当然的,我永远都爱你。”布兰温不假思索地柔声说,“就像重拾十三岁那年的你,一直一直保护你。”
那个夜晚,伯德终于在布兰温的怀抱里睡了一个安稳觉,一整夜他的梦里始终都是温暖而明亮的。
布兰温在后来的日子里愈发努力地工作,为了能挤出些时间去陪着伯德。当他怀揣着即将见面的心情推开病房的门,看见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他跑去问护士,护士告诉他,一些飞行员被紧急召回,伯德也在其中,但在临行前他给他留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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