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二)
楚潇在她面前蹲下身的时候, 她还发着愣。等她猛然回神时,他的手已经握在她被抓伤的脚踝上了:“我看看。”
祝小拾后脊一绷,下意识地拨开他的手:“没事。”
她强作镇定的语气落在他耳中显得有些冷漠生硬,楚潇的手滞了滞收回来,又抬起搀她。
祝小拾借着他的力站起身, 数步外的克雷尔也放下枪走过来。夜色中,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发沉,在离他们还有几步时就停了脚, 静了静, 说:“我送祝小姐回去?”
楚潇扶在祝小拾胳膊上的手不自觉地一紧,察觉到她微微发僵,又赶忙松开。
两个人都看着她,她看着地,片刻后又看向古老爷子:“师父……”
“嗯?”正将被制服的小妖挨个收起来的古老爷子好似完全没察觉到面前的诡异气氛,拎起背包一背, 潇洒挥手,“我先把它们弄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小拾伤了脚,麻烦你们照顾着点儿!”
然后他当即就健步如飞地走了,一阵小风刮过, 轻抚三人之间陡然呈倍数增长的尴尬感, 无比微妙。
师父可太不够意思了!这让她怎么办好?
如果当下只有一个人,那她可以心安理得地让对方扶她回去;或者,如果这两位都没跟她表白的话,她也可以大大咧咧地让其中一个帮她一把。但现下, 表白的两人都在,她怎么选都不对吧!!!
祝小拾内心凌乱无比,于是挣了挣,将胳膊从楚潇手中脱出来,活动了一下脚腕,直接从克雷尔身边走过:“皮外伤,我自己能行,你们别担心。”
她说罢连头都不敢回,咬牙忍着脚踝上的隐隐痛感闷头往前走。
背后的夜色下,两张截然不同的英俊面孔上神色都很复杂,半晌,他们先后叹了口气,沉默地跟着她一起回去。
酒店中,古老爷子将几个被符咒封着的小妖在屋里放好。不过多时,顾四也回来了。
顾四带回了些有用的消息,附近有个不学无术丢了传家本领的捉妖人后裔为了钱将一本先辈的笔记卖给了他,里面有这种小妖的图,旁边还注有文字解释。
“爱吃茄子、南瓜、玉米什么的,理论上说之前应该也没少去村民家偷东西。”顾四微胖的脸上眉头皱着,“但我仔细打听了好几户人家还有周遭的捉妖人,都说从前没发生过小孩失踪的事儿。最早的一户是打明末清初传下来的,66年之前一直是望族,他们都不知道,应该靠谱。”
古老爷子边听边给酒店老板发微信,让他送点茄子南瓜玉米上来。发完后抬起头,叹息:“唉,发生变异也正常,毕竟近些年生态情况不太好。再说,就算是自然进化,进化出了之前没有的属性也正常嘛……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咱现在得想个辙,让他们不再继续捣乱。”
“咱还是得先弄明白这是个啥吧?”顾四在墙边弯腰,手贱地拨弄一个头上贴符的小妖的脑袋。
一个清隽的声音连同敲门声一起传进来:“是河童。”
顾四抬头:“呀,楚总?”
房门本就没关,楚潇在古老爷子点头示意后直接走进屋中。他蹲身端详着一个动弹不得的小妖,缓缓道:“河童是正神分离妖界人间后,被遗留在人间的种族,智商不高,和灵长类动物差不多。我本来也想不起它们,正好前几天在读《本草纲目》,里面有关于河童的记载。”
“哎,楚总楚总!”顾四蹲在他旁边,双目发亮,“你和我师妹怎么样了?”
“……”楚潇顿了半秒继续道,“按理说,它们头顶应该有一小块凹陷,里面呈着的液体是它们的能量所在,把液体倒掉他们就气力尽失了。但是……”
“哎你和我师妹到底怎么样嘛?”顾四在旁边锲而不舍,“你看我师妹,是不是挺漂亮的!是不是!”
楚潇硬撑着继续说:“但是这几个河童竟都没有那块凹陷,这和记载……”
“哎你快说,我师妹漂亮不?”满腔八卦得不到回应的顾四有点急了。
“……”楚潇槽牙暗磨,吁了口气,侧头定定地看着顾四,“顾先生,你师妹有勇有谋,才貌兼备,胸怀大义,品德高尚——在您眼里就只有漂不漂亮值得一提吗?”
“?!”顾四被怼得猝不及防,陷入呆滞。
楚潇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神色看看他,一叹气,站起身就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他又定住脚,气定神闲:“哦对了,我来是想跟古老先生说,我感觉这件事不太好解决。安全起见,最好先联系有关部门让学校放一阵子假吧,免得再引起恐慌。”
“嗯好。”古老爷子一脸冷静地埋头翻着资料,对他们刚才的抬杠置若罔闻。
楚潇走出古老爷子的房间,顺手带上了门。他看看左侧祝小拾的房门,踌躇了良久,最终还是往右边走去。
过道最右侧是他的房间,他推开门,原本在床上翻滚着自娱自乐的貔貅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貅!”
“貔貅。”楚潇俯身抱起它,走回屋里坐到床上,“你一会儿去跟你小拾姐姐睡,好不好?”
“貅!”貔貅非常高兴。
楚潇拍拍它,又道:“她脚踝受伤了,让河童抓的。你帮她舔一下伤口。”
“……貅?”貔貅往后缩缩,不情愿地骤起眉来。
然后它爪子往他胸口一按:“貅!”
“什么?我自己舔?不不不我不行……”楚潇语重心长,“你看我现在是人形,没有疗伤效果啊。”
“貅!貅!”貔貅据理力争。
“不我不能变回去,我变回去太大了,这里是三峡景区,化形会吓到人的。”楚潇简单地说了道理,又问它,“你为什么不想帮小拾疗伤?你不喜欢她吗?”
貔貅小眉头皱得更紧了:“貅貅貅貅?”
“我……”楚潇在它的反问中哑了哑,“我喜欢她啊,我其实特别……特别喜欢她。”
“貅!”那你还不自己去!
“不,你不懂。”楚潇笑音发涩,“我有点后悔在她面前化过形。如果她能忘了我是上古神兽就好了,嗯……算了你还小,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帮她治伤吧?”
“貅……”貔貅想想小苗的话,又似懂非懂地打量了一会儿自家二哥,然后迟疑着点头,“貅貅!”
于是五分钟后,正忍着疼用湿毛巾给自己擦伤口,擦到双目含泪的祝小拾听到了挠门的声音。
“谁啊?!”她从呲牙咧嘴中抽神喊了一声,外面没人回,就是挠门声又响了两下。
祝小拾暗骂了一声艹,心说该不会是小妖寻仇吧?嘴上应了声“来了”,伸手握住降妖杵,踩着拖鞋一步步挪了过去。
她谨慎地先挂上了安全锁链,然后才将门拉开。
锁链在拉门间哗啦一响,外面同时一声热情洋溢的:“貅!”
“哎貔貅?!”祝小拾赶紧将锁链摘开,一把将它抱进屋。
“小胖子你又沉了!”祝小拾把它放在床上,貔貅懒洋洋地趴平,但她刚刚也躺上去,它就眼睛一亮又爬起来,扑过去一把抱住她挂着几道血口子的脚踝。
“哎哎哎哎别别别有伤!!!”祝小拾大声惨叫,接着就觉脚腕处被软软的东西一蹭,一湿。
“小胖子你干啥!!!”祝小拾顿时有一种“卧槽难道它嗜血?!”带来的悚然感,一蹬一抽挣开了貔貅的圆滚滚的身体,定睛却愕然看见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卧槽还有这种操作?!
祝小拾呆滞三秒,扑过去一把抱住貔貅:“你可真是童叟无欺的瑞兽啊貅!”
“貅!!!”貔貅愉快应和,祝小拾欢乐地一撩被子,抱住貔貅就睡了。
是夜,整个西陵峡归于文明湮灭般的安寂。河水还在静静流着,崇山峻岭宛如巨兽般蛰伏在水脉之间。
寒凉的水下,群鱼也已入眠,水藻无声地飘荡,沉淀千年的石块犹如一座堡垒,隔绝出一片不为人知的世界。
石堆的缝隙中,一只生着利甲的爪子伸出,有力地一攀,灰黄色的身影随之显形,敏捷地窜向水面。
视线拉远,河底一簇簇的石堆中,无数河童先后跃出,蹬着蛙腿般的后腿,直奔水面。
十几秒后,它们陆续在河面上冒了头,在清浅如纱的月色下,稳稳地游向河岸。
它们齐齐扭头,黑晶石般的眼睛望向西面,一幢还亮着暖黄灯火的酒店小楼。
酒店房间里,貔貅卧在祝小拾怀里熟睡着,嘴角挂着美滋滋的笑。
但渐渐的,它睡不安稳了,周遭越来越高的温度令它难受,身上开始出汗,茸毛很快被渗出的汗浸得湿哒哒的。
终于,貔貅在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中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
“貅……”它皱皱眉头,又扯了个哈欠。然后神思慢慢清醒,越来越觉得周围热得不正常。
“嗷——”它在黑暗里疑惑地愣了一会儿,往祝小拾面前凑了凑,抬爪往她额上一按……
“嗷!!!”滚烫的额头令貔貅倏然收回了爪子,它急吼吼地从被子里窜出来,推推祝小拾。见她不醒,又从床边跳下去扒门。
可门把手太高了,它又胖,跳着都打不开门。
貔貅急得呜呜直哭,吭哧吭哧地爬回床上,再度试图将祝小拾推醒,但仍然无济于事。
“嗷……”貔貅无措地在床上打了个转,想了想,又奔到床头尝试着用祝小拾的手机给二哥打电话。
无奈触屏这东西,对于它的爪子而言太难操控了!
貔貅很怨念自己现在还不能化形。其实它也快五千岁了,有些成长比较迅速的大妖,这个时候都已经可以化形了……但它显然不是成长迅速的那一类。
“貅貅貅!”貔貅火急火燎地废了半天劲,才成功地在屏幕上敲下一个“1”,距离拨完二哥的号码还有十位数。
“貅貅貅貅貅!”貔貅急得碎碎念。
外面的树影突然一晃,手机的光芒映照下,房顶上树枝黑影一闪。
“咿——?”貔貅抬头锁眉,心底一缕不安的直觉促使着它走到窗边,探头向外一看……
“哇!”窗下的东西同时也看到它,黑晶石般的眼睛里沁出寒气,一跃而起!
第52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三)
“啪!”河童生着利甲的爪子拍在玻璃上, 但玻璃很有尊严地竟然没碎!
河童大怒,冲着玻璃这边的貔貅嘶叫:“哇!!!”
不甘示弱的貔貅也超凶:“嗷!!!”
“哇——!”
“嗷!!!”
就这样斗嘴几番,祝小拾都没醒。于是窗边的争执升了级,更多跃至窗外的河童开始踩着窗沿一同狠拍窗户,终于, 有尊严的玻璃败下阵来,“咔”地裂了一道细缝!
“貅……”貔貅秒怂一刹,又外强中干地继续朝外吼。
河童再度拼力拍下, 那条细缝迅速延伸几寸:“咔!”
貔貅遍身茸毛一炸, 理智地不再激怒对方,焦急思量别的办法。
它目前只会三两种简单的化形,包括化成一道烟和化成剪影。但这种化形基本只能用于隐藏和求救,毫无战斗力可言。
——而且更要命的是,因为能力不足的关系,它想化形必须先做心理准备, 有突发状况的时候化不了!!!
貔貅很崩溃,“貅貅”地念叨着,跑到祝小拾身上使劲跳跳想把她叫醒,可高烧中的祝小拾完全没有反应。貔貅无计可施, 最后只好又回到窗边, 试图用“超凶”的气势吓退敌人。
“咔——”
“哇!”
“嗷!”
“哇!!”
“嗷!!!”
“咔……”
各种动静穿过酒店隔音还算好的墙壁,击入军人耳中,克雷尔蓦然睁眼。
他下意识地屏息静了一秒,在判断出声音传来的方位后, 拿过放在枕边的枪上膛,悄无声息地贴到窗边。
枪口挑开轻遮的窗帘,几米外的惊悚画面映入眼帘。克雷尔眸光微悚,手探出去,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
“嘭嘭嘭——”三枪连响,虽有消音器遮掩掉大半声音,但在极度静谧的夜间仍如闷雷震起。
顷刻间,数个房间先后亮灯,一分钟之内,十余荷枪实弹的军人涌至酒店大厅。
“咔嗒——”齐整的枪支上膛声短促一响。克雷尔看了眼门外土路上那群张牙舞爪的河童,简短道:“放。”
刹那里数枪齐响!非杀伤性的橡胶弹在黑暗中擦着火花冲向玻璃窗,原本完好地立在窗框里的玻璃在与橡胶弹相碰的刹那化作无数细碎薄片,在月光照耀下反着淡光洒向各处。
紧接着,又一叠枪响。
下一轮橡胶子弹穿过再无阻挡的窗框直击目标,土路上一片吱哇乱叫,河童纷纷倒地。
一切开始和结束都在几秒之内。端着枪的队员们训练有素地压至门外,举枪瞄向三楼的窗户。
玻璃内的貔貅一看不对劲立刻闪了,外面和它叫板的河童们蓦然转身,顿时惊声尖叫。
“那个房间有人住吗?”克雷尔睇视着那些在月色下犹如干尸般的土黄小人问。
手下回道:“有,是北古先生的徒弟,祝小姐的房间。”
克雷尔心里猛然一震,以祝小拾的职业素养不该毫无应对。他顿觉不对劲,抬腕看了眼表:“三十秒。”
话音未落,克雷尔已如疾风般奔入大门,十五秒后窜至三楼。
冲至祝小拾房门口时是二十二秒。他停住脚,左手整理领带的同时右手敲门:“祝小姐?”
略等两秒没有回应,克雷尔转而后撤两步一脚飞踢。
“咣”声巨响中门板拍地。克雷尔定睛,一眼看见还在床上熟睡的祝小拾。
“祝小姐!”克雷尔飞奔而上,在他跃起的同一刹里,窗外枪声闷响!
在那令人无暇看清的弹指一瞬中——子弹以凌厉之势击向窗沿上的河童,难免击偏的几颗撞向窗户。玻璃乍然震碎,碎块在月色里溅向窗内,跃起的克雷尔恰比跳在最前的碎玻璃快了那么一丁点儿,撑臂稳稳将祝小拾罩住!
“哗——”四散溅开的玻璃碴借着子弹残存的力道迅速划过,克雷尔侧颊一凉,抬手抹去血迹暗叫好险,低头却见被护在身下的祝小拾锁着眉头,迷迷糊糊地挣扎着,却还是睁不开眼。
“祝小姐?!”克雷尔一抚她额头,旋即朝外急喝,“叫救护车!”
西陵峡位置偏远,祝小拾被送到离得最近的医院时已是凌晨。虽然拿冰袋敷了一路的额头,但到医院时一测,温度计上还是呈现了颇为震撼的40.1℃。
这温度都有烧傻的风险了,好在祝小拾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而且看反应似乎还算清醒,才没让关心则乱的人太过混乱。
护士给她抽了血去化验,接着又吊上吊瓶先给她强行降温。祝小拾在体温降低后觉得舒服了点儿,抬抬眼皮看向病床边,头一个看到的就是几步外坐姿板正的克雷尔。
“谢谢上校……”她开了口,被嗓子发出的砂纸摩擦一般的声音吓得又赶紧闭了口。
“不谢。”克雷尔边说边起身出去,很快又折回来,手里多了个冒着浅浅热气的一次性纸杯。
祝小拾撑身坐起来,就着水杯抿了口水。温水划过喉咙时扁桃体一阵剧痛,但之后还是舒服了很多,她于是笑了笑,又说了一遍:“谢谢。”
克雷尔温和地伸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还是很高,有什么不适感?”
“头疼,肌肉也酸疼……别的还好。”
克雷尔点点头:“天快亮了,早餐想吃什么?我去买。”
“没胃口……”她虚弱地摇摇头,“我想再睡会儿。”
她边说边已再度躺下去,眼前在浑浑噩噩的思绪里阵阵发黑。克雷尔便没有再出声,弯腰帮她盖好被子,又退回几步外的椅子处坐下等着。
病房门口,楚潇停住脚看完这个经过,迟迟没有进去。
过了好久,直至确定祝小拾已然睡沉,他才开口:“上校。”
克雷尔转过头,接着站起身走出来。楚潇沉默着向旁边走去,他会意地一道离开,在离病房有一段距离时又一并停下。
楚潇抬眼看着病房的方向,神色黯淡:“这事多亏上校,小拾她……”
“我离祝小姐的房间比较近。”克雷尔淡看着地面的瓷砖,没理会来自对手的感谢,但适当维护了一下对手的尊严,“如果楚先生住的是我的房间,想必会反应更快。”
楚潇一时心情非常复杂。
“总之祝小姐平安无事最重要。”克雷尔颔了颔首,见楚潇良久无言,径自转身回了病房。
病房里,祝小拾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烧还没退,化验结果也还没出来,但体温暂时有效地维持在了37℃到38℃之间,身上就舒服了许多。
克雷尔从医院食堂给她买了皮蛋瘦肉粥和豆沙包,祝小拾各吃了一小半,然后靠在枕头上仰头感慨:“我都八百年没烧过这么高了……可怕,在这儿看病医保好像还不报销。”
“……祝小姐真是勤俭持家。”克雷尔握着吸管要扎酸奶的手顿住,诚恳询问,“喝酸奶舔盖吗?”
“勤俭持家必须舔啊!”祝小拾一把夺过酸奶撕开塑料纸,认真舔盖之后将塑料纸扔进床边的垃圾桶,接着详细打听夜里的经过。
在听说河童围满了窗外,但自己依旧睡得无知无觉的时候,祝小拾对自己服气了!这事儿绝对不能传出去,不然以后在捉妖圈都没法儿混!哪儿有被妖怪包围还安心做大梦的捉妖人啊?!
急诊病房对面的医生办公室中,楚潇在医生递来化验报告后强行拉回了投在对面说笑声中的注意力。
他无精打采地读着化验结果,各种天书般的数值和专业术语令他烦躁。但目光触及最后一行字时,他的心跳骤然一顿。
“急性白血病?!”楚潇错愕抬头。
医生回避着他的目光,沉息:“‘疑似’急性白血病。大部分指标和症状符合急性白血病的特征,但血样里还有些不知名的病毒,如果只是病毒导致的短暂症状,情况就没这么严重。”
楚潇按捺住心惊:“不知名的病毒?大概是什么?”
医生面色深沉:“还不知道,但其中也有几种已知的细菌,是水中常见的——患者近来接触过受污染水源吗?”
河童的抓伤……
大多数妖毒对人类来说都无力抵抗。
楚潇脑中如有闪电一劈,有些恍惚地点头:“有。请问这个……要怎么治?”
“先用抗生素试试吧,不过这个病毒繁衍速度极快,效果不好说。”医生边说边开始写处方单,“如果不行我建议你们往大城市转……哎这位家属?!”
医生因为耳边乍然激起的脚步声而抬起头,但定睛时脚步早已远到不知哪里去了,只留下办公室的木门在那儿晃荡着,向他证明确实几秒前这儿还有人。
急奔间激起的风声中,一些久远的记忆在楚潇脑中狂轰乱炸起来。那种狂轰乱炸带着一些嘲讽的味道,无情地提醒他那些令人无力的过往。
他们这些上古大妖,在九天十地拥有首屈一指的地位,他曾经也真的因为这种地位而自命不凡……或者说,其实直到现在,他也还是自命不凡的。
——即便他曾经因为那些过往而短暂地无力过,但他并不曾因此怕过。
那位令外敌闻风丧胆却英年早逝的西汉将军、那位热血报国却以莫须有的罪名枉死狱中的南宋忠烈,还有留下“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的明末帝王……无数他或还记得、或以忘却的坠入历史洪流的旧识,都曾让他认识到,就算当真有不可一世的地位和法力,也有些事是他无法挽回的,他救不回他们,用他们兄弟褪下来的鳞片、用妖术都没用。
可他从来都走出来得很快,在短暂的沉痛喟叹之后,他总是能很好地接受这命运倾轧造就的残酷事实。尤其当朝代在眼皮底下个更迭过几番之后,他逐渐觉得好像也没有谁的死不能接受,没有谁的存在不可或缺;觉得天地万物自有一套法则,历经悲欢离合之后,只要这片华夏大地还在,对他来说就是圆满的。
可是今天,他突然怕了。明明事情好似还没有落到什么太坏的境地,但医生的话连带着这些他自以为已无所谓的过往,让他怕了。
因为这回是小拾,为什么偏偏是小拾呢……
如果真的是白血病,抑或河童病毒引起的病症无法解决的话……到了严重的时候,他的鳞片也极有可能无力回天。
楚潇的脑子里乱着,神色恍惚地走进卫生间。他拧开水龙头,弯腰用凉水洗了好一会儿脸后,直起身看向镜子。
他冷静了一点儿,转而自嘲在事情刚开始时就陷入混乱的自己真是连人设都崩了。继而又敛住那份嘲笑,沉默地体会心底那份仍不可忽视的担忧。
未知的病毒总归是很可怕的,漫说人类,就是因此而死的妖都不少。如果小拾……
他不能赌病情的进展,只能抢在病况转恶之前先行解决这个问题。
他们九子的鳞能解决心梗之类的慢性病,也能防百病,但染了病毒类的急病再吃就没什么用了。
早知道当时就逼小拾把整片鳞吃了。不过,罢了,当项坠也挺好看的……
楚潇对着镜子无奈一笑,短声叹息着,摸出手机拨了出去。
也不知珠穆朗玛峰上的信号是怎么来的,总之电话很快接通,负屃的声音传过来:“喂二哥?”
“博学多才的八弟,最近忙吗?”楚潇抑扬顿挫。
负屃在那边打了个哆嗦:“不、不忙……啥事儿?”
第53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四)
当日傍晚, 祝小拾啃着猪肉三鲜包子看小说时,突然听说楚潇回北京了。她一时愣怔,问克雷尔他去了哪儿,克雷尔皱着眉摇头:“没说,可能是在北京有什么事吧。”
也是, 楚潇在人间的产业不小,进来又有腓腓和小人国组建的SHJ480要操心,各种紧急情况难免, 他确实不该长时间离开。
祝小拾便不想打扰楚潇工作, 没再联系他,自己安心地边养病边跟进河童的情况。接下来的三两天,她除了偶尔烦躁这烧怎么死活不退之外,也还过得蛮有趣的。
河童的事情有些超出他们的预期。最明显的一点在于,检测显示,它们的智商要比记载中高。
这些信息是克雷尔作为拿来做病中消遣说给她听的。他坐在她床边, 衔着笑意,以动听悦耳的声音读着文件夹里的各样数据,然后微凛着眸光啧一啧嘴,阖上夹子:“简而言之, 按照各样记载来说, 河童的智力水平不应该达到这个水平;你四师兄也说过,楚潇说它们的智商大概相当于灵长类动物——但现在,它们能自己找到我们的住处、并知道在深夜趁人入睡时分批次进行攻击,这超过正常范畴了。”
“但为什么会这样……”祝小拾不知不觉地被他挑起了兴致。
克雷尔一哂:“不知道, 你师父认为是全球气候变暖或者水资源污染之类的原因,造成的基因突变。”
祝小拾:“……”
她一贯觉得师父这种把玄学和科学强行绑定的脑回路不太靠谱,但至于妖物是否真的能被划在科学范畴之外,也不好说。
克雷尔睇着她挑眉咧嘴的神色笑笑:“养病无聊么?要不要让貔貅过来陪你?”
“……貔貅没跟楚潇一起回去吗?”祝小拾问。
“没有。”克雷尔颔首如实说,“楚潇走得挺急的,说让貔貅留下陪你。”
“这样啊……”祝小拾想了想,点头说让貔貅过来好了。那小家伙还挺乖的,晚上抱着睡觉也舒服,居家旅行必备良品嘛!
克雷尔便应下来,噙笑吩咐手下去接貔貅。然后他说自己还有事要处理,向祝小拾道了别就走出了病房。
在离病房有了七八步远的距离时,克雷尔蓦然挺不住,趔趄着一扶墙壁,在过道旁的公用休息椅上支着额头坐下。
“上校。”守在附近的手下上前询问,克雷尔摆手:“没事。”
手下没敢就此离开,他沉默了会儿,又说:“几大医院回话了吗?”
“还在研究病毒……”手下低着头,缓缓说,“可能因为病毒出自河童,现在研究还没什么进展。所以医治的方案也……”
“请求总部调集所有可调集的医疗资源。研究急性白血病的、研究病毒的、研究妖物基因的……”
克雷尔脑中有些乱,强撑着理智但仍做出了堪称滥用职权的安排。
手下滞了一会儿:“我们以什么理由……”
“就说她是……中国境内最重要的捉妖人。”克雷尔定定道。
“……是。”手下迟疑着应下,但紧接着,克雷尔又抬手否掉了刚说出的计划。
他悠长缓慢地舒出一口郁气,站起身:“今晚我带五个河童活体样本回总部,尽快安排专机。”
“上校您不能擅自……”
“I know what I am doing。”克雷尔凌厉的目光将手下没说完的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好似连整个楼道都在一刹里陷入死寂。克雷尔站起身,在这死寂般的楼道里继续向前走去。
此时此刻,妖界。
戴着厚厚眼镜的负屃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抬头看看在前头健步如飞的二哥,终于发出了声讨:“二哥我说你……有没有点儿人性!”
“嗯?”楚潇回过头,打量他几秒后皱眉,“跟你说了让你平时多锻炼,别死读书。”
“擦你真说得出来……谁会时刻准备着跟你回妖界啊!”
楚潇哈哈一笑敷衍过去,转回身看看放向,又说:“八弟,咱这方向对吗?我怎么记得《山海经》里提到肥遗的是《北山经》,咱现在是往西走啊……”
“对,没错……”负屃气喘吁吁地赶上他,伸臂扒住他的肩膀,“《北山经》里的浑西山和《西山经》里太华山都有肥遗,但那是‘见之天下大旱’的肥遗,长得像蛇。你不是要找治疫病的那个吗?那个在《西山经》里的英山,长得像黄色的鹌鹑,没走错。”
楚潇无语:“……这么天差地别的物种,谁特么给它们起得一样的名字?”
负屃:“正神女娲取的,你有意见?”
“没有。”楚潇对天道了句“我不是故意的”,大步流星地继续往前走。挂在他肩上的负屃哭天抹泪,嘶吼着声讨:“哥你特么到底在作什么啊!!!现在人类的医疗技术发展得可以啊,你他妈到底是为谁这么折腾到不顾亲弟的死活啊!!!”
楚潇脚都没停:“祝小拾。”
“……”负屃瞬间气虚,他小心谨慎地打量了一下二哥的脸色,赔笑,“我……我嫂子她怎么了?”
“别瞎叫。”
“我擦二哥你难道还没追上她?!”负屃一脸惊悚地上下打量他一遍,“不是吧你,这不科学啊!”
楚潇:“别瞎说。”
负屃死皮赖脸地又往他肩上爬了爬:“二哥你到底哪点让她看不上眼了?说出来让弟弟醍醐灌顶一下?”
“咔——”楚潇抬手,兽化的爪上利甲顿出,负屃讪讪闭口:“我啥也没说,啥也没说行么?”
由上古正神割裂开的妖界,和人间的整个华夏版图差不多大。《西山经》所载的部分楚潇并不熟悉,于是看在博学多才的八弟能指路的份儿上,他忍住脾气没在他嘴贱时揍他。
兄弟两个走了两天两夜,在第三天傍晚时终于到了英山。黄昏的阳光下,次元撕裂以来大部分树木都已枯萎的英山上片片红土裸露,看起来就像斑驳的疤痕,嶙峋里透着凄怆。
“黄色的鹌鹑,是吧?”楚潇站在山脚下望着山坡问负屃。
已经累掉半条命的负屃咣叽瘫坐:“对……”
楚潇又问:“怎么吃?”
“……这我特么怎么知道!我又不用吃!”负屃暴躁难忍,“要不你多抓几只,煎炸烹炒全试一遍?”
结果楚潇一脸淡定:“很有道理。”
负屃:“……”那个祝小拾她也不是苗族姑娘吧?!怎么二哥跟被下蛊了似的?!
人间。
医院病房里,祝小拾的病情反复了几回,最糟时体温飙至40.3℃,一度陷入昏迷;最好时勉勉强强低于38℃,除了头晕脑胀肌肉酸痛之外没什么不好的感觉。
但是,她渐渐地感觉出了不对。
在楚潇离开后,克雷尔也突然不见了。妖务部的队员说他是去美国总部述职,可按祝小拾的想法,不太懂为什么非要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回去“述职”。
而且,他还留了超过20个妖务部成员在医院,24小时不间断地守在门外。除此之外,现在理应很忙的四师兄也常抽空来看她,其间她还无意中看到四师兄好像和其他师兄们单独拉了个微信群,群里有好几条消息都是在问“师妹怎么样?”。
于是,祝小拾虽然被烧得有点糊涂但依旧还算敏锐的脑神经被扯动了,在医院来查房的时候,她神情严肃地坐起身,开口就问:“大夫,我不是简单的发烧对吧?”
大夫被她问得毫无防备,面色一下变得有点白,滞了两秒才以一种近乎悲悯的口吻哄她说:“小姑娘你别激动。这个……咱有病就慢慢治,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发达,你要积极配合治疗……”
祝小拾:“……”
她这是……得了……什么……绝症吗?
怎么感觉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虽然不能痊愈,但我们可以尽量延长你的寿命”的意思?!
这个路线不对啊,她虽然没把那两颗阳寿珠子吃掉,可也理应还能活到98岁,这会儿发得个绝症不合理啊!
虽然没活完“阳寿”就横死的情况也很多见,但横死一般都是指车祸空难地震海啸之类的天灾人祸。“病死”这种在自然规律之内的,理论上不应该在阳寿走完前出现,除非是可以归类为“天灾人祸”的病症……
祝小拾因为这个念头而呼吸一滞,明眸望望医生:“我发烧有什么……外因吗?”
医生肃然点头:“病毒感染。”
完犊子!
祝小拾一头栽回枕头上,这特么真在阳寿未尽合理横死的范畴内。她悠长深远地叹了口气,感慨世事无常。医生见状,脸上的悲悯又多了一层,体贴地给深受怪病打击的病人留下个人空间,沉默地离开了。
祝小拾在医生离开后就开始揉貔貅,心情复杂地想,揉着上古神兽死去,应该算是命挺好吧?
如果转世投胎那一套真的存在的话,她下辈子应该挺有钱吧?
于是,当另一只上古神兽走进病房的时候,就看到趴在祝小拾身上的胖乎乎的貔貅被揉得都打蔫儿了。
貔貅抬抬眼皮,看见二哥,委屈地抽抽鼻子:“貅……”
祝小拾也看过去,微微一讶:“哎?你怎么回来了?”
“给你做了个汤。”楚潇神色平淡地走进去,把保温捅放在床头柜上。刚一拧开,鲜香扑鼻。
祝小拾神思一颤。
原本乍闻自己可能要横死的她,一时只是在感慨命数无常,尚未提起什么因生离死别而生的悲戚。
但现在她突然难过了,她突然心生怯意,觉得不想离开这个有血有肉的人间,不想离开这个她还很喜欢的世界。
大概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奇怪。单说“死亡”,就觉得空泛到没什么可怕,可详细到“这汤可能喝不了几回了”“没有几天的太阳可看了”,一切沉溺心底的恐惧就都会被激发出来。
她于是突然变得软弱,逃避似的往后缩了缩:“不要……”
“……胃口不好吗?”楚潇将汤盛出一碗,坐到床边的凳子上,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道,“稍微喝两口?”
祝小拾摇摇头,抹了把不知不觉流下来的眼泪:“我可能要死了,我想静静。”
“?小拾?!”完全没料到她会得知病情的楚潇悚然一惊,盯着她愣了两秒,笑声复杂已极,“不会的。”
“我刚跟医生聊过。你不用哄我,我不是接受不了,就是有点难过……”祝小拾继续抹着眼泪,很多美好的记忆在这时好巧不巧地涌进脑海,一下子激得她更伤心了。
这是她难得一见的、柔弱的时候。
楚潇喉中微噎,想告诉她这个汤可以治病的话蓦然被私心压制,让他怎么都说不出来。
一个念头令他心速加快,短暂的迟疑后,他无声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坐到床沿,竭力抑制着紧张带来的颤抖,伸臂揽住了她。
发着烧专注抹眼泪的祝小拾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周遭突然包裹了一层充满安全感的气息,令她紧绷的思绪放松了不少,继而涌起了病中常见的困倦感。
“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楚潇凝视着怀里熟悉无比的面容轻轻道。
上天入地,我都救你。
第54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五)
美国纽约, 凌晨三点。
在这个时间点,就算是妖务部这样的机构,总部大楼里大半的灯也都黑了。楼道里空荡荡的,连关着各种小妖的地下室里都只有鼾声。楼层较高的地方,窗外风声刮着玻璃, 发出的响声会在人心底激出淡淡的恐惧。
位于27楼的禁闭室中,克雷尔正仰面躺在一米宽的木床上,百无聊赖地听着这种响声。
突然, 门声不合时宜地一响。
克雷尔下意识地迅速将手摸向枕边, 没有如设想般触到睡觉时总会放在枕边的枪时不禁一愣,又在定睛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后窘迫一笑。
接着,门打开了。
“上校。”一个最多二十刚出头的男子走进两步。克雷尔边坐起身边扫了他一眼,从衣着和气质判断他是刚走出校门的实习生,又从他一些细微的面部特征判断了他的国籍:“印度人?”
翻开文件夹刚要开口的男生一滞:“是的,上校。”
“晚上十点来过的那个是亚洲面孔。”克雷尔抬头睇视着他, 目光中的逼视意味并不和善,“按妖务部的相关规定,晚班是十点至早上六点,现在不是换班时间, 出什么事了?”
“……”社会经验尚不丰富的实习生因他的话而退了半步, 定稳脚又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您很敏锐,上校……”
克雷尔沉默地凝视着他。一时间,实习生简直怀疑如果再被他盯一会儿, 一切心事就都要被他看穿了。
实习生忙定了定神:“那个……晚上十点那位是个中日混血。其实是中国籍,但是谨慎起见,总部让他暂时休假。”
河童有问题,或许和松本藤佐的事情连上了。
克雷尔了然一笑,点头:“你继续说。”
实习生这才继续看向手里的文件夹:“经多方检测,基本确定来自于中国湖北的河童样本有人为导致的基因变异。其中,编号为HT04的样本后颈皮下,发现数值监测芯片……”
克雷尔霍然抬头:“芯片?!”
“是。”实习生多少知道自己正接触一个高级机密,在紧张和激动并存的心情中,喉咙发紧,“数值监测芯片…什么人放进去的暂时不知,但目前破译的部分里,显、显示的信息是……”
“是日语。”克雷尔平静地接过了话。
实习生猛点头:“是。”
克雷尔一哂,旋即站起身,几步间就已从实习生身边路过,走出禁闭室了。
实习生赶紧跟上他:“上校,上级的意思是……”
“经过唐中将和钱少将的联名申请,我擅离职守的禁闭提前结束了,我需要在24小时内返回中国湖北。”克雷尔说着一顿脚,转身拿过文件夹和实习生手里的笔,直接在告知书上签完了字,“辛苦。”
“……”印度小哥佩服得想放BGM跳个舞赞美他,接着又说,“唐中将还说……”
“唐中将要求我回湖北先处理好当地河童的问题,如果能顺藤摸瓜查到点隐情就更好了。”
“……”印度小哥闷头嘀咕说我来干啥的?
然后克雷尔又顿了顿:“你到妖务部多久了?”
“昨天刚来。”
果然找了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来传这个消息。他暂时和妖务部的任何人都不熟,躲在暗处的敌人就算还有内线在妖务部,想打听这件事也不会想到他头上。
但保险起见,他想让这个唯一的中间人再躲远点。
克雷尔抬头看了看已近在眼前的电梯门,回身拍了拍实习生的肩头:“印度和纽约时差九个半小时,放三天假倒好时差再来上班。我会直接跟你的上级打招呼,你什么都别问。”
十二小时后,克雷尔带着医疗团队一起飞往湖北。
他已经离开好几天了,在禁闭室里也没法和外界联络,上飞机时才终于抽空查了查邮件,结果看到留在医院的手下说祝小姐好像快痊愈了。
……快痊愈了?
克雷尔对此将信将疑,毕竟人类中妖毒的致死致残率在82%以上,短时间内痊愈的大概不到1%。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楚潇,猜到可能是这位上古神兽做了什么。这种猜测令他心里发沉,他只得硬逼自己暂且摒开这个念头,上了前往西陵峡的车就一头扎进总部出具的关于那几个河童的研究资料里。
医院中的气氛非常微妙。
祝小拾连吃了好几天楚潇做的东西,其中包括酸笋肥遗汤、肥遗白菜饺子、肥遗炒河粉、清炖肥遗丸子。
她也知道这东西是他费了不少工夫从妖界抓到的,为了救她的命。
但正因如此,她才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其中还有个令她稍一回想就想撞墙的小插曲,就是她那天哭完之后竟然不知不觉地缩在他怀里睡了一觉——虽然只有不到一刻钟吧,但那在她看来真是要命的一刻钟啊!
如果楚潇没表白,她在“朋友”“哥们儿”怀里睡一刻钟那都没啥;或者楚潇表白了,她也打算答应,拿这个增进一下感情,那也甜甜的很不错。可是,现下不是楚潇表白了但她还不知道怎么办吗!那她卧在人家怀里睡一刻钟算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很有“撩而不嫁”的味道?
于是接下来的这三两天中,祝小拾一看到楚潇就觉得自己脑门儿上顶了一个硕大的“渣”。这事她都不敢跟甄绮说,要让甄绮知道了,肯定要长篇大论教育她,表示她这种和言情小说里经典小白花式反派女配一样的行为是要遭到谴责的!
她自己也觉得这种行为应该遭到谴责,可现在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是以在尴尬的包裹中,祝小拾这几天和楚潇的语言交流非常少。楚潇好像也有点尴尬,便也没有强行尬聊。
祝小拾午睡醒来,正值午后格外明亮的阳光嚣张地穿透窗帘、将医院地面质朴的瓷砖硬生生照出金黄色的时候。
她撑坐起身,坐在旁边椅子上看书的楚潇沉默地将温度计递到面前。她就小声地说一句“谢谢”开始测体温,他看看她,忽而开口:“我听他们说,上校回来了,大概一会儿就到。”
“哦……”祝小拾努力从容,“是吗?他回总部到底什么事?解决完了?”
问题抛出去,但换来的是又一阵安静。
楚潇打量着她,她靠在枕头上低着头也垂着眼,这令他不太看得出她的心绪,这种情状很容易令他陷入患得患失的无措境地。
于是他尽力将自己放到了“主动”的位置上:“小拾,你有没有觉得……”他声音拖长,像在措辞,可措了好久都没措出来。
祝小拾有点紧张:“……怎么?”
“你有没有觉得你有时候不太公平?”他一口气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祝小拾呼吸凝滞,小心地打量着他。
“那天上校在河边开枪救了你,你看到更多河童冲过来,立刻就知道喊他向他求助;他送你来医院,那两天你也没少跟他说笑。但为什么我帮你治病之后,你连话都不愿意多说?”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眼底的不解和浅淡的痛苦掺杂在一起,让她心里逐渐陷入兵荒马乱。
“你说你会把我当人类看,可是……”他的笑音涩涩的,“可实际上在你心里,我还是上古神兽吧?在你眼里总还是上校和你更接近,你能坦然接受他的帮助,我帮你你就总会不自在。”
他的声音发沉,有一种以他的身份并不该有的、可以称为“自卑”的成分在他的情绪里弥漫着。
“我知道在很多人眼里,我是神一样的存在;我也知道在你们捉妖人看来,我是被视作信仰的神兽。但是现在……”
他向她的双眸几经战栗,最后还是逃避似的不敢再看她。
他懊恼而无助地又道:“我不想当信仰了,行吗?”
他很恳切地说:“我可以不再化形,可以不再回妖界……我不想当信仰了,行吗?”
行吗?
祝小拾的心好似被一块巨石撞住,无可遏制地往下坠了一坠。这下坠造成的感觉令她非常难受,她一时愧疚极了,愧疚自己竟把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人逼到这个份上。
而且,他是一个那么好的人啊。
就算抛开他上古神兽的身份不谈,只是作为一个人类来看,他也是一个那么好的人啊……
祝小拾从刀绞般的心绪中抬起头,眼眶酸热地盯了他好几秒,怔怔地问自己,她喜欢他么?
她在理智里觉得,不喜欢吧,至少不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
但一瞬间,呼啸着撞入脑海的,全是他潇洒不羁到令人痴迷的画面,和他对她的好。
下一秒,她一下子从伤感里转入凌乱,这种在此时出现的花痴心情令她瞬间读懂了自己并不想懂的心情,脑子里崩溃地大呼卧槽啊我怎么回事啊!
然后,她弱弱地伸出手,在他胳膊上戳了戳:“那个……楚潇。”
他的目光转回来。
祝小拾在与他视线相接的刹那浑身绷紧,紧张中她一把拽起趴在身边熟睡的貔貅抱住:“那那那,那个……”
“……貅?”貔貅被搂得不舒服,抬抬眼皮,委屈巴巴地扯了个哈欠。
“我、嗯……”祝小拾感觉自己宛如一个直男,笨拙地发着极没水准的邀请,“我想……嗯,下楼走走,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医院大门外,印有国际妖务部简写名称“IMCSD”的七座商务车稳稳停下,克雷尔边下车边交待同来的几位医学博士:“我马上要回到事发低处理河童的事情,医院这边就辛苦……”
大门内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正并肩散步的两个身影映入眼帘。
年过半百的医生疑惑地看看他,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请问那是……”
“是祝小姐,您的病人。”克雷尔垂下眼帘掩住情绪,俄而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一震。
他把手机摸出来,锁屏上弹出的横幅提示是一封新邮件。
克雷尔心下烦乱地将邮件点开,手指一划刚扫过半封,顿时惊骂:“FucK!”
“上校?”医生只觉耳边一阵风声,再定睛时克雷尔已回到了车里。
“去事发地!”克雷尔向司机道。
几是司机一脚油门踩下的同时,医院大门内的祝小拾手机也响了。
她拿出手机,扫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名称,随即接听:“喂,师父?”
第55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六)
古老爷子的声音十分焦急:“睚眦跟你在一起吗?”
“啊?”祝小拾怔怔, “在,怎么了?”
古老爷子:“他的手机一直没人接,你让他听一下电话。”
小拾赶忙把手机递给楚潇,楚潇接过去“喂”了一声,接着, 面色越来越沉。
半分钟后,楚潇挂了电话,将手机递还给祝小拾。
“怎么了?”祝小拾问。
“事发地附近的一所中学, 出事了。”楚潇道。
三十多公里外, 山间规模并不算大的小学周围被警车围了个水泄不通。警车外的地方圈着警戒线,警戒线外又还有警员拦着。焦急的家长无法靠近,许多闹不清状况的人开始情绪失控,喊声骂声哭声此起彼伏。
时间拨回到四十分钟之前,原本书声琅琅的校园在一叠声的奇怪尖叫中陷入惊恐。
上百个及膝高的土黄色小怪物攻入学校。他们分批次进攻,显然早有预谋, 攻入后又非常有序地控制住了情况,分成了若干小组将在校的师生全都押在了办公室和班级中,没有贸然伤害任何人。
守在事发地附近的妖务部成员离这里最近,赶到的也最早。从祝小拾所在的医院赶来的克雷尔刚一下车, 就有眼尖的队员迎了上来:“上校。”
“情况。”克雷尔径直向警戒线走去。
队员汇报道:“有两个班的学生在校, 人数大约在80人左右,令有十几个老师,都还困在里头。副校长当时在收发室,于是逃出来了, 报警也是他报的。”
克雷尔边听边一抬头,恰好看见警戒线内一个拉着警察说话说得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他脚下一转走过去,开口就问:“您是副校长?”
“是是是。”中年男人擦了把额上的汗,打量打量眼前的外国人,“请问您是……”
“国际神话生物服务部第六特别行动组组长克雷尔,上校军衔。”克雷尔礼貌地颔首,再抬起眼时,眼中的冷厉令副校长一哆嗦,“我们早让有关部门通知过附近各所学校先放假一阵子,为什么还有学生在校?”
“这、这个……”中年男人努力平稳了一下气息,重重叹气,“高三的学生,再过三个多月就要高考了!山里的孩子想考出去不容易,这说放假就放假,就算学校不在乎升学率,家长也不干啊!”
克雷尔面色铁青地吁了口气。中国的许多国情他都清楚,高考的重要性他也多少知道。于是更多责备的话都被硬生生噎了回去,他不再理会校长,视线跃向不远处那幢白色的教学楼。
只有三楼中间位置有两间教室用豆绿窗帘遮着。除此之外,二楼、三楼两端也各有一扇窗户被窗帘遮挡。
“中间是学生教室,两端是教师办公室。窗帘应该是河童拉的,狙击手暂时用不上了。”手下言简意赅地汇报了情况,克雷尔点点头:“准备手枪和橡皮子弹。全体人员一概只允许使用非杀伤性武器,必须保证师生安全。”
“是。”成员一应,克雷尔深一缓息,正想走进大门近距离看看情况,身后响起争吵:“哎你让我进去!我是捉妖人!”
“让他们进来。”克雷尔简短道。
在医院大门外看到的画面令他此时完全不想回头,不想探究祝小拾是不是与楚潇同来的,更不想知道他们现在有多亲近。
但是,当他们走进学校的大门中,一切嘈杂的围观者都被甩在背后时,该看见的总还是要看见的。
祝小拾接过四师兄递来的望远镜朝楼上看了看:“窗帘太厚,什么都看不见。”
“河童的视力和人类差不多,没有穿透力,现在应该也看不见我们。”楚潇边说边环顾四周,一草一木一石一山划过视线,以万年计的战斗经验在此派上了用场,“西侧校墙外山坡后有个眼线,东侧卫生间窗后有两个。另外如果河童的智商够高的话,二楼左侧第二间教室中应该也有人,那个地方可攻可守,观察大门外的情况也很方便。”
祝小拾:“那我先去干掉二楼的。”
“……可攻可守的意思是,如果你冲上去,首先要面临一波对抗。如果里面也有人质,对方可以在战斗中撕票。”楚潇平视着前方,一顿又说,“但如果出其不意,还是很容易轻松拿下的。”
祝小拾又问:“怎么出其不意?”
楚潇一哂:“貔貅。”
“貅!”貔貅从他的背包里探头一应,酝酿了一下早已准备了一路的情绪,化作一道烟雾直奔二楼窗户。
事实证明,貔貅现有的化形术虽然毫无战斗力可言,但也可以起到四两拔千斤般的作用。窗户稍微露了一道细缝他就嗖地一下窜进去了,三两秒后,那股烟尘降落在了教室后方。
“貅貅貅貅!”几个守在门口窗边观察动静的河童同时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扭头就看到一个小灰胖子。
“貅貅貅!”貔貅在后面蹦蹦跳跳,挑衅意味分明。河童被激怒,“哇——”的一声,一齐冲向它。
敏捷的小灰胖子纵身一跃,指甲刻透黑板,悬挂在黑板中央。
“哇——”“哇!”河童个子都不高,弹跳力也不算强,一个个气得在底下跳着使劲想够它,但一时毫无作用。
它们斜后方三两米远的地方,四个妖务部成员拽着攀爬绳攀至窗沿之下,悄无声息地露头一扫又迅速付下身,朝底下做了个手势:六。
教室最中央有六个学生。
“得速战速决,时间拖得越久学生就越危险。”克雷尔神色沉沉地向窗沿下的队员打了个手势,几个队员顺绳而下,他道,“从后门进楼,同时冲开教室的两道门,以救人质为主。河……”
旁边楚潇一拍祝小拾的肩:“我尽快干掉河童,你带人质撤。”
“……”克雷尔咬牙,“配合他们工作。”
半分钟后,众人伏至教学楼中的两个楼梯口。在克雷尔的又一次手势示意后,他们近一步潜向了教室的前后门。
最前头的队员小心翼翼地稍稍一推,便确定门从内部反锁着,转而用手势无声地汇报给克雷尔。
于是,前门外的楚潇向后门处的祝小拾一点头。
二人同时后撤至楼道另一边,又齐齐急奔而上。以几乎完全相同的动作飞脚一踢,咣声巨响中两扇门板横飞出去,空气唰然一静。
下一秒,围在后方黑板周围的河童怒吼着急冲而来,楚潇啧嘴活动了一下肩膀,低身横扫数个,跃起扑来的一个被他一把扼住喉咙。
“咔——”骨头断裂发出脆响,河童脖子一歪,就此断气。
紧接着,河童判断清状况就此扑向正给学生松绑的祝小拾,祝小拾眸光微凛,蹲着身就地飞转,“咣”地一脚将为首的那个飞踢至墙下。下一个又吱哇乱叫着腾身扑来,前门处的克雷尔“嘭”地一枪开出,精准地将它放倒。
接着,活动开筋骨的楚潇开了杀戒。
这种连被正神遗忘在人间的小妖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只见他的身影在桌椅间迅速游移,激起一片又一片的吱哇惨叫。几个被绑的学生在目瞪口呆中能看清的只有那些或完整或残缺的妖怪尸体飞起落下,那个牵着残影的人长什么样子他们都无法看到。只片刻内,教室中就已只剩两个角落里的河童还健在,其中一个“哇——”地尖吼着径直扑向学生。
已被祝小拾解开捆绑的学生闪身一避,还被捆着的最后一个“啊啊啊啊”一阵惊叫,祝小拾在他身后忙着割绳子也懒得哄,待那土黄身影撞入视线才挥拳从学生耳测狠狠击出,刚飞至眼前的河童哇地弹向楚潇,被一举捏碎。
然而恰在此时,另一个也已纵身跃起!
它掐了一个极其微妙的时间点进行着鱼死网破的一击。这一弹指内,楚潇手里尚捏着上一个河童尸体无暇顾及它,祝小拾的拳头也刚收回不及再出。
它只要一爪落下,眼前的学生必瞎无疑。一瞬间,屋里众人的心跳都重重一坠,一切画面在大脑的高速运转中都变得缓慢,每一个妖务部成员都在试图瞄准并击落它,又很怕误伤学生。
“上校——!”楚潇提心一喝,飞身扑出,同时一股寒气从他遍身渗出,直逼河童。
“嘭——”克雷尔下意识地扣动扳机,橡胶子弹擦着火星飞射而出。
于是在那千分之一秒间,河童因为突然出现的凉气而霍然回头,汹涌而至的冷气令它下落的身体变得迟钝,下落时间顿被拖延了几毫秒。
接着,一颗子弹跃过祝小拾肩头、擦过小学生耳边,“咔”地直刺入河童的鳞甲。
祝小拾原本赶不及的拳头也在此时击过,“咚”地一声,河童被包裹在白色薄薄冰层中的身体撞向后方的的黑板,从弹孔中涌出的热血迅速融开了冰层,滑腻腻地流向四方。
众人不约而同、极为齐整地松了口气,仍挂在黑板上的貔貅“貅!”的一声欢呼,克雷尔举枪一吹枪口氤氲的烟雾,复杂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楚潇说着,噙笑一睇祝小拾,蹬地跃起,继而一拳挥出,一举击碎将二三楼教室隔开的天花板!
顷刻间,瓦砾碎石四溅,飞扬的尘土呛向四周,三楼河童惨叫迭起,通过头顶的破洞撞入众人耳中。
祝小拾一哂,手中挂着铁爪的攀绳悠了两圈,向上一掷攀住洞口。她助跑后一踏后墙,借力的同时将还“挂”在黑板上的貔貅一摘,扔下貔貅便顺绳攀至洞口。
她的手在断裂的钢筋上一抓,再稍使力即可上至三楼,却见不远处的楚潇未再打斗,急退几步后回到洞边。
他向下一扫睃见她的身影,急喝:“别上来!”
“怎么了?!”祝小拾一凛,身形顿住。
二楼众人也都一惊,子弹上膛的声音咔啦齐响。
“从楼里撤出去。”楚潇压音对祝小拾说着话,目光却仍紧盯着前方。
祝小拾看不到远处的情况,但在顺绳滑下去之前,她隐约看到一个巨大的阴影,如同令人窒息的噩梦一般,一寸寸压至眼前。
第56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七)
楚潇面前, 那个身高已近三米的河童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胀大。几秒后,房顶在“轰”的一声巨响中被掀开,河童放大的脸显得无比狰狞。它耸立在天边的艳阳白云下,眼底逼出令人恶寒的杀气。
这下就连还在二楼的祝小拾通过洞口都看到这吓人的画面了。楚潇转过头,迅速扫了一眼缩在教室后方的十几个学生。
在刚才的打斗中, 大部分学生都已逃走,剩下的这十几个是因为河童突然变大被阻开了退路。除此之外,隔壁教室里应该还有一个班的人, 另外那十几个老师应该也还在。
眼前河童于人而言显然并不易放倒, 但是楚潇的原形又太大了。一旦化形,整个教学楼必会立刻坍塌。
“怎么办!”祝小拾在洞下问他。
楚潇清冷的目光再度划过那十几个学生,最终定住与楼道相隔的墙壁上。这一面,最有可能不是承重墙。
转瞬间又一声巨响!顿起的烟尘席卷整个教室,缩在最后的学生们正下意识地捂住口鼻,急喝骤至:“跑!”
十几人一齐看去, 只见墙体正当中一半人高的大洞有半人高,击出这洞的男人刚收回最后一拳,墙灰将他的半边身子都扑成了白色,令他看上去多了一种鬼魅般的邪意。
然后, 反应较快的一个女生立刻拔腿奔去, 其他学生随之反应过来,呼啦啦全涌至洞口。
恰在这时,变大的河童忽而一脚剁下。注视着学生们逃跑的楚潇乍闻头顶风声不对,抬眼的刹那伸手猛挡, 硬生生扛住了河童跺下来的脚。
巨大的下压力令他身子一倾,当即顺势单膝跪地分担了部分力道。“咔”的一声,地砖在膝下震碎,学生们“啊”地惊叫,楚潇抬头疾呼:“快点!”
十几个学生拼力逃走也还是用了近一分钟。待得最后一个人出去,楚潇松了口气,猛倾身一把反握住河童的脚,一口真火直喷而出!
“哇——”河童吃痛将脚收回,楚潇咬牙凝神一看:“艹!”
——河童提起的脚底只有一小块棕影,再无其他伤痕。可见突然出现的变形令它更皮糙肉厚了,如是这样,原本可以用子弹打穿它身上的鳞甲将它击毙,现下看来十有八九也不能了。
继而河童又一脚跺下,楚潇猛地翻身躲闪,身子停稳时,乍见河童的目光微变,似是看向了隔壁的教室。
教学楼下,一种妖务部队员护着刚救出的学生迅速撤出,一眼就看到几十米远的学校大门外已经因为巨大河童的现身而陷入一片面临灾难时的混乱。
“一组二组配合警察保护群众撤离,三组四组随我迎战。立刻向当地政府申请杀伤性武器使用许可……喂!祝小姐!”克雷尔安排工作时的有条不紊因为祝小拾突然重回楼中的举动而被击散。
“祝小姐!”他疾步去追但被手下匆忙拦住,克雷尔的呼吸悬在嗓子眼里,“她是下来取了武器吗?”
“是,抢了两把手枪,还有几颗子弹。”手下回道。
但手枪里装的都是不具杀伤力的橡胶子弹。
楼梯处,祝小拾三步并作两步地向上急蹿着,不过多时已到三楼。
因为整个三楼的房顶已被掀开大半,她在楼梯口就能直接看到那个巨大河童的身影。另外,眼前有二十多个学生缩在楼道里,离她大概有十米的距离,被不时掉落的碎石挡住了去路,不敢继续逃跑。
“喂!”祝小拾小声一叫引来他们的视线,“还有多少人?多少怪物?”
“班、班里还有十几个人……怪物都被那个大哥哥打死了,只剩这个大的。”离她距离最近的那个女生吓得眼眶都哭红了,回答问题竟然还很条理清晰,祝小拾赞许一笑,“别怕碎石,你们跑过来,我保证你们没事!”
学生们却不由自主地都往后缩了缩,祝小拾脸色一板:“快啊!”
终于,最前头的四个男生女生相互握住了手,各自暗一咬牙提步跑来。刚跑两步,一块一尺长的墙体碎块当空砸下,祝小拾当即举枪,扣动扳机几枪连射!
“咚——”墙块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开,撞向几尺外的地面,学生毫发无伤。
这一举有效的给其他学生增添了信心,众人顿时向她所在的楼梯口拔腿奔来。祝小拾暗一松气又提气起,目光紧盯着半空,及时开枪打飞离得远的较大的石块,眼前落石时便直接飞起一脚,将石块踢开。
学生们转过楼梯口后就没有什么被碎石击中的危险了,有学生仰起发白的脸对祝小拾喊谢谢,祝小拾一脸悲壮:“为人民服务不客气!可别把这事儿写到高考作文里不然太扯淡了会复读的!”
她说着贝齿一咬急奔而出,当中闪避开又几块碎石,几秒后冲至了楚潇正与河童抗衡的教室门口。
定睛一看她就傻了:“怎么还这么多老师?!”不是据说老师们在办公室里吗?!
“过来救学生的,结果全被扣……”楚潇专注地边打河童边护学生,话至一半乍然扭头,“你怎么回来了?!”
“帮你!”祝小拾手已撑墙,躺身飞划而过。她瞅准了那条没有已各种扭曲变形的桌椅挡道的空隙,一路滑至楚潇面前,端枪朝上一顿猛开。
“哇——!!!”被打得不舒服的河童猛退两步,祝小拾趁机吁气问:“有计划吗?”
“老师学生撤了才好打。”楚潇咬牙盯着河童的一举一动,“但它盯得太紧了。”
它明显是冲学生来的,在楚潇把上一间教室剩下的学生放走之后,它基本将全部重点都放在了阻拦这一屋子学生逃离上。
在刚才的几分钟里,他用尽在这狭小空间里可以使用的招式、甚至将手部化形给它造成了并不算轻的伤害,但它为了阻止学生离开完全无视他的进攻,让他找不到半点机会招呼学生走。
“如果我窜上去把它打瞎呢?”祝小拾计划道。
楚潇挥拳击开河童拍下来的爪子:“试过了,它眼皮格外硬,打不透!”
“妈的丫到底怎么变的形啊?!”祝小拾暴躁,眼看河童一脚又踩下来,立刻一瞪旁边的桌子闪身避开,同时开枪猛射。
枪声落停的刹那,一个喊到尖锐的声音刺入耳中:“姐姐!!!”
祝小拾猝然扭头,却见几个刚才逃下楼的学生围在门口,顿时怒了:“怎么回来了!”
“这个给你!”一个男生蹲地将一个玻璃瓶滚向她,祝小拾纵身跃起扑向前按住:“这啥!”
男生脑子一抽:“H2SO4!”
已离学生时代很远的祝小拾一时只觉耳熟却没反应过来,崩溃又喊:“通俗点!!!”
“硫酸!”穿着肥大校服的男生大声道,“楼下化学实验室里还有!小静想起来的!牛逼吗!”
“……牛逼牛逼!”祝小拾心情复杂地边心存感激边觉得这娃好像有点书呆子属性,抬眼再一看却看到这男生看旁边女生的目光浸满笑意,顿时懂了服了!
“谢谢啊!快跑吧!好好读书考上同一所大学再谈恋爱!!!”祝小拾说着握起硫酸瓶,几步奔向楚潇,“你上我上?”
楚潇将瓶子一握,转瞬蹬地窜起,先后踏过河童的膝盖、手爪、肩头,拔开瓶塞奋力一泼——
“呲——”化学反应发生时的声响从高空传下,一股焦糊味和吱哇惨叫也随之而来。祝小拾当即立断,两个空翻跃向缩在一起的师生们,一拽护在前面的男老师:“跑!”
那老师是个教体育的,拽住身后最近的学生就猛跑而出。瞬间,教室里就像拉出了一个长长的剪纸拉花,很快拉出门外。
但紧接着,已瞎的河童却伸爪摸向门口,祝小拾惊然奔去猛击数拳,才没让它抓到最后一个学生。
“它怎么还看得见?!”祝小拾朝楚潇喊。
楚潇正从河童身上凌空跃下:“河童感官比较灵敏,有类似于声呐的身体器官。”
祝小拾:“卧槽那咋整?”
楚潇未答,奔至她面前,面无表情地与她一起阻挡河童伸个不停的爪子。
“你的原形能打败它吗?!”祝小拾问。
楚潇目光微颤,侧首看向她:“你不嫌弃我的话,可以变。”
一分半后,最后那波跑出去的学生已跑至校门口,全程都有老师护在最后,一个都没掉队。
“妈!!!”看到家长时瞬间有学生崩溃大哭,但下一秒,一切声响都被硬生生压住。
——众人身后,教学楼轰然炸开,碎石瓦砾飞溅四方。众人惊叫着躲避,索性砖块都重,并没有什么能飞到这么远。
尘土飞扬间,一个巨大的棕色巨兽逐渐显形。在傍晚橙红的阳光照射下,它置身山林间的样子犹如一尊威风凛凛的守护神,它的咆哮声仿佛能震慑九天十地,令众人瞠目结舌。
废墟被它抬爪拨开,烟尘在声浪中逐渐淡去。片刻后,人们得以在慢慢清明的画面中找到那个土黄色的河童,在巨兽的衬托之下,它已显得渺小到不值一提。
比河童身形更小的生物,在地面上便完全看不见了,比如此时在巨兽头顶上的祝小拾。
祝小拾紧抓着它的龙角,双目紧闭喊得嗓子都快裂了:“楚潇啊啊啊啊啊啊你特么怎么说变就变啊啊啊啊你把我放下!!!”
巨兽嗓中发出似乎带着嘲意的低低嘶声,接着抬起爪子摸了摸,把她接到了掌心里。
祝小拾从它掌中爬起,小心地探头往下看看,看到了正从碎石中挣扎着往外爬的河童。
她正想说“我们速战速决啊”,它另一前爪已轻松按下,噗哧把刚才还把他们虐得很惨的河童给按死了。
祝小拾:“……”
它一双大兽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她,祝小拾干巴巴堆笑:“干、干得漂亮!可以变回去了!”
不,暂时还不能。
睚眦想说话,结果嗓中一声“咕噜”令它猛地噤声。
它压住悲愤,一脸高冷地看向远方,冷峻的目光越过一片安静山脉,径直投向数丈之外那片河边住户不少、河上渔船众多的地方。
那波光粼粼的水面在此处只能看到一块小光点,夹在两个山峰之间,像一块金色的镜子,分毫看不出水下的暗潮汹涌。
众目睽睽之下,睚眦当空跃起,在一阵惊叫声中,巨大的身形窜上云霄,消失无踪。
只有一个小灰胖子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召唤,在它上窜的刹那瞅准时机也纵身一跳,及时扒住了它的脚面,与它一起飞上云层。
“貅……”
睚眦掌心里,祝小拾正看着下方的云层懵逼着,忽然就看到貔貅攀着睚眦的鳞片,吭哧吭哧往她这边爬。
“哎貔貅!”祝小拾伸臂拉了它一把,将它抱在怀里揉揉,又抬头看睚眦,“貔貅也来了……你到底要干啥?”
睚眦低眼看向地面,那片河水已然处于正下方,差不多是降落的时候了。
它嗓中低咝着,好像同貔貅交待了什么,貔貅“貅!”地一声作为回应。接着,还在迷茫中的祝小拾只觉它猛然转向,以疾风般的速度向河面猛冲而去!
“楚潇啊啊啊啊你等等我游泳很差啊啊啊啊!!!”她捂脸嘶声尖叫,没有看到托着她的神兽已在下落过程中迅速变回人形,双手扶在她腰间一脸好笑。
“啊啊啊啊啊啊楚潇你听得见吗啊啊啊啊啊!!!”祝小拾尖叫不止,突然间,两片温软而霸道的感触压至她嘴边,令她喉中一噎。
她惊然睁眼,下一秒又因蓦然坠入水中而再度闭眼,心跳乱得几乎要连成一片。
第57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八)
祝小拾于是一动都不敢动, 周围弥漫的河水令她不敢睁眼也不敢呼吸。
楚潇笑看着她因为紧闭双眼太过用力而整张脸都显得很紧张的样子, 循循缓缓地渡完了气,一拍她肩头:“睁眼。”
祝小拾在紧张中浑身一栗, 眼睛下意识地睁了条缝。在发觉并无任何刺痛感袭来时才完全将眼睛睁开,惊诧地环顾四周。
她的双脚已落在湖底,周围的珊瑚游鱼都清晰可见,她从未见过的湖底美景笼罩在四周,犹如一座巨大的、陌生而又空旷的城市,令她震惊。
她大概在以其他人都做不到的自由方式欣赏这片美景。她没有穿潜水服, 背上也没有笨重的氧气瓶,却可以正常呼吸。就连听觉和发声都没有任何问题,除却迈步间能稍微感觉到点水流带来的阻力外,一切都正常得跟在陆地上一样。
“貅!”貔貅跟回家了似的在旁边撒欢儿地跑来跑去,楚潇恢复了他白衬衫加西裤的标配, 衬衫衣料在水纹波动中显得轻飘飘的。他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样子, 从容地牵着她的手往前走。祝小拾从愣怔中回了回神:“去哪儿?”
“河童老巢。”楚潇面色微沉, “整件事都不对劲,我活了上万年都没见过河童变大,吓一跳好吗?”
他说着啧啧嘴, 一脸不忿做得十分像样。祝小拾禁不住想笑,又问:“咱们怎么找?你知道大方向?”
“直觉。我能感觉到附近的妖气。”他说着脚下停了停,闭眼深深一吸气,又提步,“这边。”
此时, 克雷尔则正在学校做着善后工作。
这次事件虽然没有伤亡,但整个教学楼塌得只剩了个地基,清点、估算财产损失是必须的。当地的领导们赶到得很快,帮他们分担了疏散群众、安抚受惊学生一类令人头疼的工作。
教学楼的废墟前,克雷尔遥望着睚眦远去的方向,一语不发地听手下汇报情况。
身边队员的中文标准而刻板:“变异河童高约5.6米,含鳞片体重约242千克。身上……”队员不经意地抬眼,发现上司的双目有点放空,“上校?”
“嗯?你继续。”
队员又忙将目光挪回笔记本上:“身上发现一个六边形铁盒,边长3厘米,高2.5厘米。经初步检测,铁盒外层为高硬度合金,涂有防辐射层,内部结构因现有设备不足,暂未测出。”
克雷尔伸手:“我看看。”
队员立刻一递,一个装着银色六边形金属物的透明隔离袋送到了克雷尔手里。克雷尔隔着袋子看了看,又递回去:“调技术组来湖北。”
“……上校?”队员怔怔,小心地又确定了一下,“调技术组来湖北?不是把这个送回北京?”
克雷尔点头。
“可有些大型仪器……”
“他们会有办法解决运送问题。”克雷尔说着,面无表情地一睃那个隔离袋,“这很可能是高辐射物。如果造成河童变异的东西是它,在运送过程中一旦出现问题,自己人伤亡就算了,周遭居民怎么办?”
“……”这句话牵出的设想令队员冷汗直冒,当即应了声“是”,转身去照办。
巨大的废墟前,克雷尔又眺望远方了好久。那片河童出没的宽敞河流在此处只能看到小小一角,在黄昏下泛着橙红的光。那橙红的光看久了有点儿刺眼,就像是让他看到祝小拾身边总有人比他走得更近一样。
湖底,楚潇和祝小拾走了近一个小时后,可算有了发现。
他们走到了一个断崖处,断崖之下,是一片面积很大的湖底平原。平原上有一簇簇珊瑚的礁石,其中不少都好像有搭建的痕迹,像是什么生物在这里搭出的座座巢穴。
然后,祝小拾注意到了不远处一个突兀的小山包:“你看那个!”
她说着已率先跃下断崖,在浮力的帮助下稳稳落至平原。楚潇随之跳下,祝小拾看看眼前一座座很可能是河童巢穴的东西,将匕首握在了手中。
二人一步步往前走去。脚步间,群鱼四散逃走,贝壳纷纷关闭,觅食的螃蟹横行急奔,扑通跳入沙洞消失不见。
片刻后,他们到了小山包前。
这小山包不过四五米高,站在下方能一眼看到山顶。上面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水生物附着,只在最上方隐隐透出些诡异的红光。
“这是什么?”祝小拾问。楚潇嗵地一拳打上去,一片沙土滑落,在水中震出一阵污迹翻滚,又缓缓下沉。
“嗵——”他又打一拳,身后响起“哇!”地一声。
祝小拾握着匕首的手一紧,小心翼翼地缓缓回头……
“嗷!”貔貅凶巴巴示威的同时,祝小拾听到耳边一阵水声急响,刹那间楚潇已飞身窜去。他在水里的动作比在岸上还要快上许多,祝小拾只看到人影一闪,下一秒便已是他定在河童面前,举起河童咔吧拧断了脖子!
但紧接着,更多河童从簇簇礁石中显形。
这一个个像人又不像人的身影逐一冒出的画面有些可怖。祝小拾当即想冲上去帮楚潇,但抬脚,理智让她意识到了自己帮不上忙。
她还是能感受到水的阻力的,而楚潇与河童的行动都完全正常。如此一来,她是眼前所有人中唯一一个行动迟缓的,一旦冲上去,很可能不近帮不上忙,还会拖楚潇的后腿。
定了定神,祝小拾再度抬头看向山包顶端。
“貔貅!”她一叫,貔貅抬头,她将手插入沙层试了试软硬度,低头又道,“我上去看看,你帮我盯着点儿,要是有河童过来你就嚎一声。”
“貅!”貔貅立起身,做了个敬礼的姿势。
“你自己也注意安全。”祝小拾又道。
貔貅继续敬礼:“貅!”
礁石堆间,楚潇身手敏捷,风驰电掣般掠过一个又一个河童身边。一声声惨叫中,越来越多的河童断颈而死,接着又有新一波如潮水般猛扑而上。
楚潇面色平静,几分凉薄从眼底丝丝缕缕地沁出来。一脚飞踢的同时,手形在水中迅速一转,一个自成一体的水球瞬间在掌间成形。他运力一推,水球裹挟着巨大的能量急撞而出,沿途许多河童被碾成齑粉,周遭礁石也灰飞烟灭。
小山包处,祝小拾已攀至一半。
这小山外层土质松软,好处是可以轻松地将手脚卡进去,便于攀爬;坏处是有些地方过于松软,稍一着力就会塌陷一块,令她下滑几分。
这搞得祝小拾有点暴躁,一度怀念在水中正常游泳的状态。现在她虽然拜楚潇所赐,体会到了“湖底行走”的乐趣,但无奈游泳游不成了,脚下引力带来的感觉和在地面上差不多,划水完全划不起来。
不然就这么个五六米的小山包,一窜就上去了,多方便啊!
祝小拾咬着牙继续往上爬,山脚下的貔貅突然“嗷!”地一吼,接着,喉中发出不友好的低沉嘶鸣。
她警觉低头,只见一个河童壮着胆子步步逼近。小胖貔貅后脚蹬蹬,突然一冲而上,在水中宛如一道灰色闪电,咣叽将躲都来不及躲的河童撞晕了过去!
祝小拾:“……”
不愧是水相妖,在水里的敏捷度格外惊人。
祝小拾继续向上爬着,不远处的河童们逐步察觉了自己的不自量力,在楚大总裁孤身一人、赤手空拳的进攻下慢慢溃不成军。
他的一招一式不仅速度极快而且无懈可击,在旁观者看来,或许极具可观赏性,每一个完美的招式都赏心悦目。但对于正被他打的河童而言,这无疑是种族延绵上万年来最可怕的噩梦。
“咔——”又一个河童在他手中断颈而死后,围在四周的河童们再也没有哪个敢冲上前送死,瑟瑟缩缩地往后退。
退出一定距离后,它们陆续跪了下去,呈现出十分卑微的姿态。
这是服输的象征。在此之后,为了避免族群覆灭,眼前的胜者提出的任何条件它们都会尽力达成。这是在妖中流传千万年的不成文的法则,是许多弱小种族逃过灭顶之灾的方式。
楚潇冷眼划过它们,放下拳头,就地盘腿坐下:“都是妖,我知道我的话你们凭感觉也听得懂。”
河童们发着抖点头。
楚潇又说:“你们不能再骚扰人类了,我要求你们按照你们祖辈的方式生活。不管有怎样的理由,都不许再拐附近的小孩子下水,会把他们送回去也不行。”
“哇——”河童间传出一声微弱的抗议。
楚潇眉头立起:“我知道你们万年以来被留在人间,对妖界的构成不熟悉,也不清楚我是谁。但你们如果不照办,大妖一起来讨伐时,你们一定会后悔。”
“哇……”那个抗议声更加弱了,但紧接着,又还是断断续续说了下去,“哇——哇哇哇,哇哇咔,嘟哇哇哇——”
楚潇听着听着,冷峻的面容微微一颤:“你说真的?”
那河童怯怯地点点头,嶙峋的手指一指小山:“嘟哇哇,哇哇哇哇,哇!”
楚潇心底暗惊,锁眉边思量边回过头,还没定睛看清,爬到山顶的祝小拾一叫:“楚潇!”
楚潇微凛,脚下一踏,直窜而出。
他很快就落在了她身边,祝小拾面色轻颤着指指面前:“你看这个……”
山顶正当中的凹陷,像是火山山口,但里面填着的不是岩浆,而是一台金属的仪器。
仪器最上方是一块平整的台面,呈暗红色,从此处看去如同一片浓郁的血浆一样,令人生畏。
“它们说这里面的光,在夜里会变成绿色,不知有什么用。”楚潇说着抬头望向湖面,“天快黑了,我们先离开。”
他说着,双手一扶祝小拾的腰。
祝小拾反应极快,立刻推住他的肩头:“你干啥!”
“不渡气你适应不了水面上的气压。”楚潇慢条斯理,深邃眼底弥漫开的笑意让她好想打人。
然后他凑近了一点,压低的声音听上去非常促狭:“你要是非想理解成强吻,也不是不可以。”
“……”祝小拾羞愤地一脚剁向他的脚,他低声一笑,俯首继续压进了。
水上,更为专业的妖务部技术组还要过几个小时才到,当地便紧急调集了科研人员,对那个六边形小盒做了初步研究。
民警模样的小哥走到酒店门外时,克雷尔正忙里偷闲难得小睡。值班的队员想把人拦下,等他十分钟后起床再说,但听民警简单说完情况,面色发白地直接过去敲了门。
克雷尔凌然睁眼:“进来。”
队员进了门:“上校,当地安排的科研团队送来了样本的初步调查结果。”
克雷尔头枕双手,灰蓝的眼眸仍望着天花板:“念。”
队员吞了吞口水,撕开密封的信封“经检测,金属物内部构造精密复杂,其中含一边长一厘米的立方体高辐射物。经初步判断,来自于……”
那个地名令队员毛骨悚然。
克雷尔锁眉看向他:“什么地方?”
河面,楚潇带着祝小拾游上岸时,隐约看到微弱的绿光从河底泛出。
祝小拾不安得喉咙里发紧,想问那到底是什么鬼,但楚潇几步走来,一把拥住她。
祝小拾炸毛:“你又干啥!!!”
“衣服湿着,怕你冻着。”楚潇语气郑重地拥着她,手也不乱摸,目光静盯着水底泛起的那抹不真切的幽幽淡绿,心底一抹不安升腾而起,连她近在咫尺的气息和心跳都无法将这种不安冲淡半分。
第58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九)
福岛第一核电站。
这个字眼落入克雷尔眼中的第一秒, 就将他的呼吸都噎了好半晌。
这个地方早在几年前, 就已沦为全世界皆知、无人不为之惋惜的禁地。辐射造成的巨大污染令方圆数里内都无人敢踏足,事发当日冲上去的志愿者更再撤下来的十分钟内已全部殒命。这几年中, 单是这个名字,都令人望而生畏。
于是他一时甚至顾不上多想这个任务的难度,教养造成的本能使他脱口便问:“参与检验的人员安全吗?”
“相关人员都没事。”队员道,“受检样本设计精密,除非启动或强行损毁导致辐射泄露,平时都处于安全状态。另外检测人员在开始检测时也已知道它是高辐射物, 非常小心。检验结束后也立刻进行了体检,未发生异常。”
克雷尔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接着伸手将文件夹接了过来:“我知道了,你去一趟北京,将完整经过口述给唐中将。如果半途被人截住——”
队员肃然立正:“明白, 以命保机密。”
“辛苦了。”克雷尔郑重地敬了个军力, 队员也没有再说什么, 利索地转身离开。
留遗嘱,按流程是有正规的环节的。队员可以在无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将想留给家人的话都写下来, 不需要说给外人。一旦任务牺牲,被保护严密的遗嘱将会与抚恤金一起交到家人手中;而如果平安归来,他就可以自己愉快地把遗嘱烧了。
军人就是这样,在妖务部任职就是这样。
这是一支从建立的第一天起,就比世界上大多数军队承受了更多风险的队伍。他们不效忠于任何一方政权, 他们的使命是与次元裂缝那一边的力量抗衡,保护全人类的安全。
——克雷尔曾经以此为荣过。或者说,其实时至今日,他也依旧以此为荣,只不过在看过了太多生死之后,这份荣誉感也变得悲壮而凄凉。
在他进入妖务部之初,他曾被派往海地执行过任务。在那个全世界数一数二的贫困的地方,他目睹过不知名的妖物化作旋风攻入办事处。那风声里掀起惨叫,等到风声退去,楼里到处都是血迹和碎尸。那些片刻前还在谈笑风生的同事们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应对,上百条人命,就这样被“风”带走了。
后来,他被调到了亚太部。走过印度、越南、老挝,到过因为“三不管”而早年毒品盛行、如今妖物盛行的金三角,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很多条人命。
他能这样快的升任到上校,是因为他在妖务部里的资历够深。但他能做到资历够深,很大程度上只是因为他一次次地都活下来了而已。
那么多曾经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都没了。
有的有具全尸,有的尸骨全无。
国际妖务部中国区,是去年才被允许建立的,他调任过来就是行动组的负责人。至今为止,他率领部下出过的大大小小的任务也不少了,但牺牲的人并不多,这一度令他惊喜。
现在,他却突然觉得自己即将面对巨大的伤亡,一股油然而生的愤怒令他无比憋闷!
会有这种愤怒不是因为他不能接受牺牲,而是因为从目下的线索来看,这种可能造成的牺牲并非妖物所致,而是人为造成。他妖务部原本是为人类安全与妖物斗争,现下,却有同胞在背后拆台。
克雷尔牙关紧咬,检测报告中的每一句话和这几天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中迅速过着,一股不甘迫使他想将整件事尽快查清,把那个已露出端倪许久却迟迟查不出进展的背后势力挖出来——他想在巨大的伤亡到来之前,把他们挖出来!
“你赶紧去洗澡换衣服睡觉,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复查。”楚潇的声音突然从楼道传来,击断了克雷尔的思绪。
接着是祝小拾有点疲乏的声音:“不用了吧……反正这回治病靠的也不是医生,复查有什么用?”
“查清体内还有没有河童病毒要靠医院。”楚潇边说边从她手中抽出房卡,替她刷开门又将卡塞回她手里。然后,他强行将祝小拾身子一转,不由分说地推进屋,“快去休息,有事叫我。”
说罢他从外面将门拉上,笑意未退,听到脚边趴着的貔貅“貅”的一声。
楚潇侧过头,看到几步外的房门前站着克雷尔。
“上校。”他颔了颔首,克雷尔的迟疑了一会儿走向他,面色有些黯淡:“祝小姐……还好吗?”
“还好。”楚潇简短作答,接着将话题绕到了正事上,“我们在湖底发现了一些东西。”
克雷尔也很快调整好情绪:“请说。”
“我们先是找到了河童的老巢。在一个河底断崖下的平原上,有很多礁石和珊瑚,然后我们看到……”
“珊瑚?”克雷尔猛地抬眼。
楚潇怔怔,克雷尔锁眉:“你们在河底看到了珊瑚?”
这一回楚潇也意识到了不对,脑中“嗡——”地一声迷茫起来:“对啊……怎么会有珊瑚?”
河里怎么会有珊瑚?河里怎么可能长出珊瑚!
克雷尔的面色更沉了几分:“你们后来看到了什么?”
“一座小山。”楚潇继续说了下去,“里面有个仪器,明显是人为放进去的。我们到的时候里面泛出来的是红光,河童说夜里泛绿光。泛绿光时它们经常会失去控制,当中的事情它们也记不清了。”
“我立刻安排技术组去研究。”克雷尔尽力平缓着呼吸,“水底的河童大约有多少?”
“啊你们不用担心河童袭击。”楚潇啧了啧嘴,“我把它们搞定了。”
克雷尔:“……”
十五个小时后,抵达西陵峡的妖务部技术组在日上三竿时进行了水下作业。
按推断来说,夜里小山放绿光时河童会失去控制,说明白天呈红色时里面的仪器多半是关掉的,此时作业相对安全。
楚潇跟着一起下水了,负责技术组的中校迪恩坐在河边,目光紧盯着笔记本电脑上的监控画面,时不时看看左边的克雷尔,又看看右侧好几米外的祝小拾。
终于,他没忍住一腔八卦,压着声音对克雷尔说:“嘿,我以为你会抓住一切跟祝小姐独处的机会。”
“……”克雷尔盯着水面的双目未动,“我们在执行任务,中校。”
“我就问问,别那么严肃嘛!”迪恩拿起军用水壶灌了口水,“你不是喜欢她吗?”
克雷尔面色微青,但目光终于放了下来:“我以为你也喜欢她。”
“……我不一样,我可是浪漫的意大利人啊!”迪恩挑着眉头啧啧嘴,“我一生中可以爱上很多可爱的姑娘——这是种族天赋,你们刻板的英国人可没这本事。你到底追她没有?追到哪步了?”
克雷尔淡淡地睃着他:“你再说这种涉嫌种族歧视的话,我就要申请让唐中将关你禁闭了,中校。”
“……我开玩笑的!”迪恩嗓中噎了噎,然后带着不满埋怨了一句,“你这人就这样,玩笑都开不起还想追姑娘?祝小姐又不是个追求居家过日子的普通女孩,你……”
“够了,中校。”克雷尔生硬地截住了他的话,目光不自觉地一分分向右边挪过去,看向不远处蹲着的祝小拾。
她蹲着的样子大有点痞劲儿,手里拿着个石片正兴致勃勃地比划着,好像是要打水漂。
“哎我艹!”迪恩一声惊呼,克雷尔抽回身,看到他整个人都凑进了屏幕。
迪恩盯着屏幕上映出的小山中的图像看了半天:“我艹你记得这个吗?”
克雷尔辨认了一番,蹙眉:“是什么?”
“咱们在军校的时候学过!讨论武器伦理道德的那一刻……在那本教材的第253页上的案例!”
“……”克雷尔很抱歉地提醒,“你的超忆症属于罕见病症。”
“哦对不起。”迪恩仍兴奋地看着屏幕,搓了搓手,“四年前开始研发的黑科技,还没完成就因为违反伦理被联合国强行终止研究了。这东西依靠多种不同的辐射运行,理论上来说能提高生物的智力水平,还能远程操控生物执行任务……你是完全不记得那一课了吗?”
克雷尔没有作答,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因此而变得格外安静。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淡声开口:“我记得这种装置有一个难以攻克的技术难题,是因为各种辐射物的半衰期不同,平衡性极易打破。必须定期人为补充以维持它的平衡,对吗?”
“对,有几种甚至需要半个月补一次,真是太特么麻烦了,操作难度也大,毕竟很多辐射物都是微量即可致死的。”迪恩道。
克雷尔清冷的眸光里沁出几许难寻的笑意:“想办法查出它最近一次补充能量的时间。还有,帮我安排一趟明天早上的专机。”
迪恩一愣:“去哪儿?”
克雷尔说:“日本。”
水下,楚潇按照迪恩事先提出的要求,很快就顺利将水下摄像机全部架好了。这些操作对他来说太过简单,于是所有潜下水执行任务的妖务部队员都成了摆设。
他们傻戳在旁边看着他自己搞定了全部事情,只能尴尬地通过水下通讯设备说谢谢。楚潇看向那个道谢的队员笑了一声,却觉无形中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入脑海,令他呼吸凝滞。
刹那间,周围景象骤变。他看到那个道谢的队员穿着军装的样子,看到身边每一个穿潜水服的人穿军装的样子。
然后,惨叫连连,天崩地裂。海水好像被什么煮沸,呲啦啦地冒着热气滚向岸边。
岩石被海水拍碎,很多珊瑚露出来,就像这片河里的珊瑚的样子。
放眼望去,大地龟裂成一块一块,天空变成了可怖的血红色。而天与地间,一片昏暗。
这种诡谲的景象令他下意识地觉得身处地狱,但心底一个声音清晰地告诉他,这是人间。
比地狱更恐怖的人间。
楚潇心中剧痛,他抬手捂住胸口,周围的队员察觉到不对:“楚先生?!”
他没有听到,膝头一软跌跪在地。一片泥沙溅起,水草在浑浊中无力地扫着,莫名透出绝望的痕迹。
一股酸痛渗进他的四肢百骸,每一缕神经末梢都被不适牵引。楚潇艰难地抬了抬头,那地狱般的画面被撞开了一半,队员的轮廓模模糊糊地撞进视线。
但在一切幻影散去之前,他还是又捕捉到了一个场景。
他看到一条熟悉的街道,好像是离他公司不远的一条街,祝小拾在街上拼命地跑着。
周围的一切都充斥着死亡的气息,玻璃大楼灯火尽灭,天上不住掉落的陨石在楼体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窟窿,汽车混乱地撞在一起,冒着一股股黑烟。
她拼命地跑着,那张熟悉的脸上满是惊恐。终于,她跑不动了,在一座立交桥下停住,扶住膝盖气喘连连。
下一秒,一块巨大的陨石带着火光当空砸落,桥体断裂的巨响和她的惊声尖叫一起刺痛他的耳膜……
“小拾——”他喊出声来。
然后,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
就像盘古开天地之前一样,看不到过去,也寻不到将来。
第59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十)
漫长的梦境里是一条漫长的路, 走在当中, 望不到尽头。
楚潇在这条路上迷茫地走了很久, 走到四肢无力, 侵袭全身的酸痛愈演愈烈。
周遭没有其他人, 也没有任何声响。只有他自己的粗重呼吸在耳边一声声回荡,透着一股病态的味道,令他非常不适。
断桥、废墟,街道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昏暗的天空中弥漫着细小的烟尘, 工厂的烟囱静静耸立在天地间, 就像是巨大的墓碑。
小拾呢?小拾在哪里。
这个念头始终在他心里萦绕着, 他已不记得桥下的那一幕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只想拼命地找到那个地方,把她找回来。
不知又走了多久, 周围开始降温, 接着, 突然飘起了雪。
楚潇在寒冷中下意识地抱臂, 茫然四顾, 张惶地望着这不正常的一切。
然则下一秒,天地间白光骤现。强烈的光芒将一切都遮住, 他被刺得蓦然闭眼, 片刻后又不甘地强行挣开!
“啊——”楚潇喉咙里一声低呼, 猝然坐起,撞入眼中的景象在浑噩中一分分清晰。
是酒店的房间。
白色的被子、棕红的电视柜、有点陈旧的电视,还有个和电视柜一色的衣柜。
站在窗前的季朗听到声音, 转过身蹙眉打量他:“感觉好点吗?”
“……哥?”楚潇的目光还有点空洞,扶住额头缓神。
季朗走过来,拉过把椅子坐下:“克雷尔上校突然联系我,说你在河底突然晕了。其间情况不太稳定,身上时不时兽化——局部变出鳞片什么的,怎么回事?”
“灭世感知。”楚潇手指用力揉着眉心,“我被触发了灭世感知。”
“什么?!”季朗大惊。
这是上古神兽特有的感知力,和许多动物可以预知地震之类的自然灾害有些类似。当他们所守护的文明即将遭受灭顶之灾时,这种感知会被出发,以便让他们提前警醒,在必要时出手相助。
九子上一次出现灭世感知是在1937年。其中嘲风出现得最早,三月份就看到了许多骇人的场景;神经大条的蒲牢最晚,7月6日做了一夜的噩梦。
但现下俨然和1937年不同。1937年时,整个中国都国力衰弱,现下可是太平盛世。
于是季朗懵了会儿才说:“战争吗?还是自然灾害?”
“我不知道……不是很清晰。”楚潇刚揉开些许的眉心因为回忆又重新皱了起来,“更像自然灾害吧……海水不对劲,还有陨石。死了很多人,城市被废弃,还有……”
一划而过的画面令他呼吸一滞,在震惊中面色发白地看向季朗:“哥——”
季朗被他搞得很紧张,目不转睛地睇着他。
“好像、好像不止是中国……”他不再看季朗,盯着白色的被子,竭力回想更多东西,“我走过了一些街道,有些街道上的广告全是英语,有的全是日语……看上去更像是、像是……”
“世界毁灭?”
“对……”楚潇声音发虚,“我还看到了小拾,她看起来和现在年龄差不多。穿的衣服也是……她最近常穿的。”
季朗声音轻颤:“也就是说,这件事离现在不会太远了。”
接着,季朗问他:“最近有发生什么怪事吗?”
“没有什么看起来这么严重的事……”楚潇眉心深锁,“就是河童变异了,发现了一些奇怪的高辐射仪器。妖务部在查这件事,会是这些引起的吗?”
季朗的心弦微微一绷:“今天早上,克雷尔上校带人去日本福岛核电站了。你说假设核电站出现问题,有没有可能演变成世界性灾难?”
楚潇瞳孔骤缩,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地狠撞一声,浑身唰然多了一层冷汗。
日本。
一列防爆车趁夜潜入福岛一带。离第一核电站还有二十公里时,车中的辐射探测器便已滴滴响起。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滴滴声越来越紧凑。
十五公里,目光所及之处已全是废弃的房舍,便利店门上挂着的铁锁爬满锈迹,该通宵营业的加油站也空空荡荡,放眼望去宛如一片鬼城。
十公里,周围荒草遍生,荒凉得就像是已经很久没有过文明的痕迹。
五公里,最前面的车上,司机一脚踩住刹车:“上校,不能再往前了,辐射太高了。”
克雷尔点头:“就地扎营,全体更换防辐射服。”
一座座土黄色的帐篷在十五分钟后扎好,藏在及人高的荒草之后,无声无息地被夜色遮掩着。
克雷尔坐在一块大石上,远眺着一号核电站所在的方向陷入沉思。
他尚摸不清这件事有多复杂、背后的水有多深。只是,有一些显而易见的线索令人心悸。
比如,福岛这个地方早已成了禁区,能深入福岛采集高辐射物作为原材料的人,背后会有多大的势力?
再比如,单是抵御这么强大的辐射,就已经需要很多高端的技术。这些人却能安全采集、并将它们用在仪器制作上……这个团队该是吸纳了多少尖端精英?有怎样雄厚的财力?
一切因素都令人不安,一切因素都强大到能在短短几秒内让世界产生巨变。
但现在他能做的只有摸索,从仅有的线索为起始点,尽力去探下一个头绪。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终点,不知道。
回了回神,克雷尔招手叫来一名队员:“以第一核电站为中心,方圆五公里设卡,24小时严密监控,发现可疑人员立刻实施秘密抓捕。”
“是!”队员应声离开。
湖北西陵峡,酒店。
兄弟九人聚齐后并没有什么分歧,很快就全票通过,决定一起去福岛一探究竟。
然后负屃举手提了个理智的疑问:“假如真的是核电站出问题,我们能怎么办呢?假如发生大面积爆炸和污染海水导致物种灭亡啥的,这超出我们的能力范围了,正神出手都没用。”
“尽人事,听天命。”季朗沉沉道,“如果人类文明注定这会儿再遭遇一次毁灭,就认了。”
就像从前一样。
在世界数以几十亿计的光阴了,人类文明已毁灭过不知几回了。从某种有些无奈地角度来说,他们也算对此习以为常。
文明覆灭时他们可以选择转世来忘掉一些从前的记忆,不过这也不妨碍他们仍会在下一次覆灭到来前夕竭尽全力保全世界就是了。
狻猊忧愁地嘬了口烟:“妈的怎么突然这么丧,好端端的玩个屁的心跳啊!”
然后他嚯地站起来,拿着烟斗一脸不耐烦地往外走,楚潇叫住他:“五弟。”
“干嘛?”狻猊回过头。
楚潇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儿,靠向了靠背:“别走,还有个事情要商量。”
狻猊闷着气就近坐到床上,继续嘬烟。
“我想带小拾去,你们看行不行?”楚潇斟酌着询问。
“……”兄弟几个的目光相互递了一番,季朗:“别了吧,那地方高辐射啊,她一人类……”
“但我在梦里梦到的关于她的画面是在一坐桥下,从周围场景判断是在国内。我觉得如果发生大规模灾难,她在国内会更不安全,兴许去福岛反倒没事。”
一起去了福岛,至少他还能保护她。国内有人比他更能保护小拾么?
客观来说很难,毕竟他是上古神兽。
日本福岛,2:40a.m
营地中大部分人马都已按命令外出执行任务,只有通讯组的帐篷中还亮着灯,保证与各个分队及时联络。
“报告。”声音在克雷尔帐外响起。正看着当地地图沉思着的克雷尔顺口道:“进来。”
队员进入帐中,立正:“西南方向发现大片未知建筑,已通过卫星拍摄平面图发至当局,相关部门表示不知情。”
克雷尔眸光微凛,抬起头:“咱们日本分部的人怎么说?”
“宫川上校也表示对此不知情,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
宫川晋。克雷尔在总部时见过这个人几次,不算太熟悉,感观上还可以。但现在,他对所有日本籍的妖务部成员都有些本能的提防,想了想,问道:“宫川上校大约多久会到?”
“他从京都过来,大概还需要几个小时。”
克雷尔点头:“我们先去未知建筑那儿看看。相关情况直接报告唐中将和总部,先不必告诉宫川上校了。”
“……是。”队员滞了半秒后心领神会,见克雷尔不再说话,就离开了帐篷。
三分钟后,两辆防爆车从营地开上公路。路上连别的车都见不到,遑论拥堵,十五分钟后就抵达了那片建筑附近。
那片建筑和他们所选的扎营的地方差不多,都选在了大片的荒草之后,显然也在躲人。
房子都是简单的白色临时棚,从材料看似乎并不打算长期使用,可从规模看又着实不小。
几乎每一扇窗户里都透着暖黄的光,偶尔能透过窗户看到屋中人员走动。除此之外,还有一幢两层木制小楼非常显眼,是传统日式建筑的画风,放在一堆临时房里显得极为突兀。
“那是什么?”克雷尔问。
“经无人机探测,是座神社。”队员道。
神社?
克雷尔锁起眉头,接着又问:“附近有测到妖物吗?”
“妖气很重,非常重……天啊等等。”盯着妖物探测雷达的队员蓦然抬头望向天际,“那是什么!”
众人霍然抬头,黑漆漆的天幕上,几个不明物体高悬于上空,仔细看正越来越大,似乎正往地面急降。
妖物探测雷达上红光猛闪,无形中一股巨大的能量在周围升腾,非一般妖物所能达到。
“滴滴滴滴——”临时棚中的妖物监测警报猛然炸响!
安静工作的众人惊然抬头,接着,脚步声喊声大作。有人迷茫不解:“出了什么事?”更多人只是迅速地提起武器,当即进入备战状态。
数米之外,九子当空化回人形,轰然落地。
楚潇将横抱在怀里的祝小拾放下,貔貅从季朗肩头跳下来,旋即灰毛一炸:“嗷!”
负屃推了推眼镜:“看来有人察觉了。”
楚潇举目远眺,视线越过数米外的荒草丛后,看到很多人端着枪走出简易房屋。
他们都穿着白色的隔离服,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妖务部的人。
“直接撞了个照面,真巧。”楚潇冷然一笑,英挺的面容上微动的纹理带起来几丝蔑视人间的桀骜不驯。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习惯性地在战斗开始前解开衬衫袖扣,一下下地将衣袖挽上去:“我会会他们,八弟试着记录一下他们说了什么。”
一干兄弟里只有他是以战斗力著称于世的,于是对于他打算单挑的想法,众人也没什么异议,很快便各自潜入附近的荒草后观战去了。
祝小拾觉得自己今天穿的红色的T恤有点显眼,便躲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刚藏好,负屃蹭了过来。
“……干什么?”她打量着负屃,负屃目不转睛地盯着楚潇,又托了托眼镜:“这边角度好,听得比较清楚。离得远了我怕翻译不准,毕竟我的日语水平也就那么回事。”
简易房屋前,穿隔离服的人们端着枪,根据雷达所指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压了过来。
几分钟后,两方之间已只余一道荒草屏障。微弱的摩挲声传进楚潇耳中,他闭目感觉着周围的气息,知道他们在向两侧分散,扩大攻击面积。
与此同时,在穿隔离服的众人身后,克雷尔带着手下队员正一步步无声逼近。
三方在夜色下形成了一种很微妙的阵容,基本符合俗话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不过最前面的那个实在不符合蝉的弱小。
微风轻轻地拂了一阵,但眼前的荒草从中反倒安静了。众人已在合适的位置停下脚步,随着无线电通讯设备中的一声令响,枪声在夜色中炸响,子弹直击向同一个身影!
楚潇霍然睁眼,身形一腾而起,飞转着避过全部擦着火光的子弹。
众人都不禁一愣,不及抬高枪口,就见那身影落地迅速一转。
没有人看得清他的移动轨迹,仅仅弹指一瞬,他已如鬼魅般闪至一人面前。在他咔地捏碎那柄机关枪的同时,二十几挺枪在迭起的怒吼中齐转向他!
第60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十一)
楚潇屏住呼吸, 目光穿过夜色紧盯眼前一人端枪的手。在他扣下扳机的刹那, 楚潇身形猛低, 避开织成一片的光火倾身撞去。离得最近的那个不及反应,只觉颈后被人一攥, 下一瞬就没了知觉。
人群中乍然激起一阵更加恐惧的惊叫, 楚潇无甚反应, 将那人拎起挡在身前, 血肉在猛烈的枪声中溅向四方,接着,一些又在对方察觉打不到他的时候归于安寂。
两方暂且僵持。楚潇拎着那个背后被打成筛子、已然没有生命迹象的人仍呈防御姿态,眼前持枪的一干人呼吸都不太平稳,神经紧绷地死盯着这个战斗力惊人的怪物。
而在方才的较量间,两方位置已换。那一众日本人目下差不多处在楚潇原本站的位置上, 楚潇则站在那片荒草间,背对着与那边秘密建筑相隔的公路, 离公路不过两步。
斜后方,克雷尔猛然抬手示意队员止步。
“楚潇怎么来了……”他惊吸了口气, 目测了一下两边的阵容——一对二三十, 拳脚对枪支。这位中国的上古神兽真会找刺激。
他打了个响指:“准备增援,换杀伤性武器。”
队员无声地向两侧铺开,深蓝的隔离服有效地降低了他们的存在感。夜色下一切都仍安安静静的, 危险的气息在安静之下沉默涌动。
那一边,僵持的局面又维持了半分钟后,为首的一人带着示好的意味放下了枪, 其他人也随之迟疑着放下。
“你是什么人!”喊话而出的日语听上去很冲。
楚潇没听懂,但根据情境也并不难猜——第一句话不是问他是谁,就是问他要干什么。
他于是笑了一声,将手里面色渐渐青白的死人扔到一边,说了句可以兼顾这两个问题的话作为答案:“我来叫阵的。别废话了,咱还是接着打吧。”
慵懒散漫的中文令眼前的人都愣了一愣,然后刚才说话的那个拎起挂着耳麦的衣领:“请求翻译人员就位。”
下一秒,枪声在夜幕下倏然炸开,子弹在疾风中擦着光火从背后数米外直射而来!楚潇闻因微滞,千分之一秒间,他身形如电光闪过,兽化的手精准拦截所有子弹,又在停脚的瞬间化回人手。
楚潇将子弹信手一扔,切齿扬音:“我需要活的,上校。”
“……”克雷尔一哑,接着轻声下令,“准备肉搏。”
楚潇面前,数道目光齐盯着丢在地上的那撮子弹,空气凝滞成一片死寂。
“他就是雷达探到的那个妖……”刚才说话的日本人声音发抖,语落死盯向楚潇,接着又说了句什么。
大石后,负屃给小拾翻译着:
“他说‘他就是雷达探到的那个妖’。”
“他说换诛……诛妖弹?!卧槽他们有黑科技!”
负屃说完和旁边的祝小拾一齐窒息,二人眼看着那一排人迅速地将子弹退出,颗颗子弹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在月光照应下弹跳着倒映金属色泽。
恰好不远处的克雷尔正带人上前准备肉搏,一见此景还以为对方很上道地正要迎战,一群年轻力壮的各国军人气势如虹地就扑上去了!
——至此,场面一下变得混乱。
穿白色隔离服的众人懵逼了,闹不明白为毛换着子弹突然挨揍。他们怒吼着质问不知从何而来的对手,可克雷尔这回带出来的人里一个日本籍都没有,齐刷刷地把他们的怒吼理解成叫板,拳头挥得一点面子都不留。
躲在大石后紧张想对策的负屃和祝小拾也有点懵,二人面面相觑,呆滞脸:嗯……?怎么肥四(回事)?
就连楚潇自己都有点傻眼,他原正全身心投入地准备继续迎战,结果突然被截胡???
公路边高高荒草后的荒地上,喊声叫声漫成一片。
这边日语喊“八格牙路”,那边英文吼“Fuck”,左边汉语吼“妈的”,右边西班牙语道“Joder①”!
除此之外还有法语德语意大利语迭起。虽然妖务部中国区的成员都能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吧,但打起架血气一冲脑谁还管得上这个啊,一时都拿自己的母语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东侧,一个三十出头的白隔离服人被一拳打裂了防护帽,怒然大吼八嘎!深蓝隔离服的意大利小哥也没听懂,但不输气势地拿意大利语回喝了一声“你当我马里奥是好欺负的吗!”。
西面,深蓝隔离服的队员被两个白色隔离服联手放倒,白色隔离服刚拔刀要刺,又被急扑上来的四个蓝色隔离服一把拽开。
最先被放倒的那个队员一把摘了防护帽,指着被拉开的那个,上海话张口就来:“乃伊做特②!”
乒乒乓乓,叮叮咣咣,荒地上上演了联合国会议时都难得一见的热闹。
各种语言漫天飞舞,旁边的负屃在听到一个疑似温州话的词汇蹦出后,终于放弃了翻译,伸手抢下五哥狻猊的烟斗忧愁地嘬了一口:“都是不和谐词,不翻了。”
话没说完狻猊就把宝贝烟斗夺了回去。
片刻后,楚潇和克雷尔也加入了混战,因为楚潇的战斗力太强,局势一下成了一边倒的状态。敌对方有战斗力的逐一减少,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个个增多,不出意外的话,半分钟之后战场就将回归片刻前的安静。
“啊啊啊啊啊啊——”又一个身穿白色隔离服的人被扔起掷地,肋骨断裂的剧痛令他冷汗直涌。楚潇没多理他,转身咔吧拧断从背后偷袭的人的胳膊,接着他脚下横扫,侧面的持刀冲来的人冷不防扑倒,被击中太阳穴一举砸晕。
先前被扔开几米远的那个在疼痛中呲牙咧嘴地盯着眼前的打斗,夜色遮掩和打斗的混乱令他的动静变得实在不明显。他捂在肋骨上的手颤抖着挪开,一寸一寸,摸到了腰侧装着弹夹的装备包上。
一方黑色的弹夹被摸出来,里面装着的经过特殊改装的子弹是腥红色的,在月光映照下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色一样的光泽,透着几许诡异的妖艳气。
然后他勉力探手,将不远处的一把机关枪够了过来。
躲在巨石后的祝小拾只觉余光中一抹白影在动,定睛看去惊然喊出:“小心!!!”
几是同时,枪声惊起。队员们纷纷闪避扫射,仍有几人中枪跌倒。楚潇目光一凛,再度如电光般闪身去挡,化回原形的手掌却在触到子弹的刹那感觉到剧痛侵袭,令他愕然一停。
负屃腾身战起:“二哥别接!那不是普通子弹!!!”
一喝惊得数人扭头,最近的白色隔离服人离他只有五六步之遥。很快,他们便从这人身形瘦弱、面戴眼镜的样子判断出他战斗力不强,几人同时向他冲去。
祝小拾瞳孔骤缩,起身一踏巨石腾身跃出,冲来的那几人不及反应,在她的肘击脚踏之下跌向四面八方,但不过几秒就又再度冲来!
不远处的机关枪还在响着,楚潇又拎了个倒霉对手挡枪,但也不知还能抵御多久。
怎么办?
祝小拾弯腰躲过飞来一拳的同时急中生智:“蒲牢!!!吼!!!!”
几米之外正愣神的蒲牢根本没过脑子,弹起便张口:“啊——————”
上古神兽气沉丹田的呼啸如洪钟撞响,无形的气流撞得不论哪个阵营的人都趔趄着捂耳跌倒。除了他同为神兽的兄弟们外,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晕眩,祝小拾在晕眩中一咬胳膊:好了,清醒了!
接着,她撑身爬起,一把夺过近处对手无力握着的匕首,几步冲至楚潇身后,将正在尽力爬起来的一个一刀刺穿肩头钉在地上,接着扭身一记勾拳打昏了另一个。
楚潇霍然回头时,她正再度撑起身,在持续不断的吼声震响中再度狠咬胳膊,跌跌撞撞地冲向几米外早已在吼声里被震晕的那个开枪的人。
“小拾!”楚潇扔下的手里拎着的人追过去,祝小拾还有几步远时跃起一扑,信手将枪扔到一边,咬着牙挥拳大骂:“混蛋你背后开枪!”
那个人早就在喊声中晕得七荤八素,祝小拾的拳头也没给他带来什么别的反应。但她还不解气,在眼前犯花中强撑着又打了一拳:“妈的有本事正面刚!!!”
“小拾?小拾!”楚潇从后面兜腰将她拽开,扭头又喊,“四弟闭嘴!”
“啊……”蒲牢的吼声转瞬虚下去,周围一瞬间好像静得不正常。
祝小拾脚下打软的后跌,楚潇在身后扶着她,因看不到她的脸色而有些不安:“小拾?小拾你怎么样?”
“我——”她想说“我的天蒲牢真能吼”,结果胸中热流一翻,猛推开楚潇,趴地就吐。
妈的好晕……她在晕眩中怀疑自己被声波震出了轻微脑震荡。
二十分钟后,从营地赶来的妖务部队员抬着担架把迷迷糊糊的战友们往回送。除此之外还得抬二十多个俘虏,最严重的一个都口吐白沫了。
离开时祝小拾扭头往公路对面看了一眼,那片秘密建筑前也有不少人横七竖八地躺着,八成是本来想来增援,结果猝不及防被蒲牢一嗓子喊晕了。
可惜从这里看不出那片建筑的隔音效果怎么样,无法判断屋里剩下的人是不是也晕了,不然现在过去一探究竟正是时候。
然后她就因脚下不稳,惨兮兮地被楚潇打横抱了起来。
她没挣扎,楚潇还觉得有点意外。但两分钟后,楚潇公正客观地意识到没挣扎的原因可能是她现在可能有点智障。
具体表现在她一边哼着《喜羊羊和灰太狼》的主题曲一边抽空夸蒲牢:“哎你杀伤力真强!没你救场咱就要完犊子了哈哈哈哈——”
蒲牢抽抽鼻子:“还是多亏二嫂机智!应变能力真强!”
祝小拾应该是没反应过来,还在继续:“哈哈哈哈哈——”
楚潇低眼看看,她的状态看上去有点像酒后微醺似的,眉眼弯弯地笑得特别沉醉,看得他想跟着一起笑。
但他还没笑出来,她突然一拽他的领子:“放我下来……”他一愣,她已蹭下地,东倒西歪地摆手,“你手受伤了,我自己能、能走!”
能走什么能走。
楚潇一睃自己手上的伤,抱臂看她跟跳拉丁舞一般扭动着走出了个S型,在她快要摔倒时疾步冲过去,一语不发地将她重新抱了起来。
祝小拾皱着眉扁扁嘴:“我有点儿耳鸣。”
在场人类现在应该都耳鸣。
楚潇四下看看,叫了老九:“螭吻。”
螭吻:“嗯?”
“我腾不出手,你帮她揉揉耳朵。”楚潇冷静道。
“我——”螭吻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珠子都瞪大了。
他心说我一上古神兽,你让我给她揉耳朵?!
然后他闷着头乖乖走过去,亦步亦趋地跟在楚潇身侧,给祝小拾揉耳朵。
十五分钟后,他们回到了营地。晕过去的队员和俘虏都陆续苏醒过来,扶着树大吐特吐的比比皆是。
第一时间吐过的祝小拾倒没再吐,她唱歌。
秘密建筑中,卫星回传的画面前,几个年过半百的男人面色铁青,盯着那片营地看了一会儿,有人眯起了眼睛:“你们说,他们接下来会干什么?”
“肯定是冲我们来的。”角落里,一个阴阳师装束的年轻男子散漫地转着一柄弯刀。
他顿了顿,冷蔑一笑:“他们肯定要探营,我来对付。”
注释:
①【Joder】西班牙语脏话,类似于“艹”;
②【乃伊做特】上海话,“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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