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十二)
安全起见,克雷尔在稍作休整后就连夜拔营, 将驻扎地向西面挪动了两公里, 选在了山后一个更为隐秘的地方。
重新扎营后天已渐明,众人小睡了不到半个小时, 妖务部日本地区的负责人宫川晋就到了, 但被挡在了克雷尔的帐篷外。
等了几分钟,克雷尔从帐篷中走了出来, 敬了个礼:“宫川上校。”
宫川晋回敬军礼,看了看周围,用日语说:“听说克雷尔上校已经与对手交了火?对方到底什么底细?”
旁边的翻译是宫川晋带来的, 立刻将日语译成了英语说给克雷尔听。
克雷尔用英语清淡地回道:“我是中国地区的负责人,您应该带一位中文翻译来,宫川上校。”
气氛稍稍一凉。
宫川晋自然能察觉这是个下马威, 不是下马威也是一定程度上的不欢迎。
宫川晋不太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抱歉, 我希望这不会影响我们的正常合作。”
“但我希望您能回避, 宫川上校。”克雷尔不失礼貌地微微低头, “总部对于这件事非常重视,连日本籍的实习生都被要求回避相关事宜了。由湖北西陵峡河童变异引起的一切问题, 由我中国区接手, 我会在24小时内向唐中将和钱少将申请特别任命。不劳烦宫川上校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几秒种后宫川晋听完翻译的转达,焦急一喝:“克雷尔上校!”
克雷尔没停。
“克雷尔上校,我对日本领土上关于妖物的一切行为有基本知情权,您的行为违反总部条例了!”
克雷尔脚下这才顿了顿, 稍稍侧过头打量了一下这位陌生的同僚,然后又平平静静道:“上校级别有基本知情权,您手下的人没有。您如果想执行这项权利,就让他们回去。另外,在我营地期间,所有邮件及其他信息往来,要经过我部检查——这符合总部规定。”
他是要将自己的行为控制在符合条例的范畴内,同时又要最大程度地保证不出岔子。
这样在别人的地盘上强行逼当地负责人做出选择,对方还碍于条例没法翻脸,算是很周全了。
几米外的帐篷里,嘲风站在门口将帘子揭了道缝往外看,忽地嗤声一笑:“这克雷尔上校可以啊。啧,就是想不开非跟二哥喜欢同一个姑娘,他要是正常跟别的人类竞争,那肯定赢得很轻松啊。”
帐篷里地上坐着的几个正玩三国杀,楚潇听言一瞥他:“那个日本上校什么样?”
“嗯……”嘲风啧啧嘴,“一米八出头,看着比克雷尔上校小一些,二十三四吧。面相嘛……”他又看了那张白净但又并不女气的脸几秒,才想到合适的词,“挺斯文的,不像当兵的。”
楚潇“哦”了一声,接着出了张“过河拆桥”拆了旁边蒲牢刚装上的“诸葛连弩”。
之后一整个白天,克雷尔按兵不动。
又一个白天,还是按兵不动。
第三个白天,他好像和宫川晋发生了一些争执,接着又继续按兵不动。
再度入夜时,九子外加晕晕乎乎的祝小拾,一齐聚到了克雷尔帐篷里,展开了一场拍桌子瞪眼的撕逼。
蒲牢怒吼说妖务部就不该擅自来福岛,这都触发灭世感知了,如果他们不来镇场,不知道哪天就该核污染毁灭世界了!
克雷尔冷淡:“我不来解决,那些人就悄无声息地让中国妖物发生变异,你们能解决?”
“四弟别跑题!”嘲风及时将话题拽回,“我们会跟来就不是为了把你劝回去的!问题是现在你打算怎么着?让你审问俘虏你说他们脑震荡还没好,审问不符合人道主义精神,等他们上国际法庭可能会反咬;让你接着跟那边打你又说不清楚宫川晋的底细,不能贸然行动——这位上校,你来解决问题的思路我不太懂啊,是打算用爱感化福岛吗?”
克雷尔:“我和宫川晋都在妖务部供职,又是同级。现在我虽然能尽量减少他的影响,但引起争端还是很容易丧失主动权。在编、制、内就是容易出现这种问题。”
他把“编、制、内”三个字咬得太重,几人同时一静。
因为头晕得太猛烈而趴在桌上的祝小拾迷迷瞪瞪地抬起头,眯眼:“你的意思是……”
克雷尔戳下去的圆珠笔提起时有意无意地一指角落里按条例设置的监控探头:“我只是在阐述事实。”
“……”
一瞬间,一种“你懂的”的了然气氛在帐篷里悄然漫开,围坐在圆桌边的众人心领神会,空气中莫名升腾起几许同仇敌忾的革命情谊。
于是在几人离开克雷尔的帐篷的同时,克雷尔叫人将宫川晋请了过来。好茶和宵夜备好,一股要开始秉烛夜谈的架势。
祝小拾因为这个转折激动得头都不晕了,愉快地回去收拾装备,准备跟楚潇他们一起夜探敌营。
——克雷尔在“编、制、内”要谨慎行事,但他们不在啊!
祝小拾闷头收拾身为捉妖人的趁手装备,并不需要的装备的楚潇在旁边安排:“这回一到地方,四弟先吼,持续至少三十秒,能行吗?”
蒲牢:“没问题,我最长能一口气吼五分钟。那个二……祝小姐你记得带耳塞。”
“带了。”祝小拾一举装着耳塞的白色塑料小盒,继续收拾着,扭头看看他们,“话说,咱需要都去吗?是不是只有楚潇和蒲牢比较……能打?”
她想委婉点说来着,但一时没想出措辞,就还是直白地说了。
兄弟几个挑眉,楚潇失笑:“他们是硬功夫不行,但法术都是有的。只不过在人间待久了,平常不习惯用而已。”
“哦这样啊……”祝小拾轻扯嘴角,窘迫地作作揖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夜色沉沉,悄无声息。微风轻轻地刮着,拂过荒草,蹭过空屋,轻绕过景色依旧很好但早已无人敢来踏青的小山。好像一切辐射禁区的气息都在此刻被冲散了,宁静祥和的氛围和普普通通的山区没有什么区别,惬意的感觉萦绕四方。
公路边,防爆车在隐蔽处小心地停稳了,九子一身轻装走下防爆车,把旁边穿着深蓝隔离服的祝小拾衬得像只史迪奇。
大片的白色简易建筑间,几捧篝火照映着巡逻的人,建筑物中的灯光从方形的窗子里透到外面,在窗下的地面上印出一个个小方框。
十个人在草丛中小心地往外看了看,楚潇问蒲牢:“距离行吗?”
“差不多,外面能放倒。”蒲牢说着清了清嗓子,接着猛站起身,“啊——————”
顷刻间慌乱掀起,巡逻的队列一下子乱作一团,他们循着声音吵吵嚷嚷地往这边来,但没跑两步就撑不住地跌倒,逐渐陷入昏迷。
祝小拾戴着耳塞,同时还有楚潇给她捂着耳朵。于是吼声到她这里已经变得十分轻微。
她掐着秒表,待得数字跳到“30”时,一喝:“停!”
蒲牢收声,十人迅速奔向秘密建筑。
第一幢建筑前,楚潇咣地踹开金属门,看到里面的人也全晕了。但这是间宿舍,看起来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第二幢建筑,楚潇还没抬脚去踹,好高好望的嘲风化出原形一窜而上,冲到天窗边一看:“是会议室,也都晕了。”
第三幢建筑,就是他们之前注意到的那个和其他简易房屋风格迥异的、神社模样的东西。
小楼分为两层,比简易房屋要告不少。嘲风从第二幢建筑上助跑后一跃,直接窜到二层,推开窗的瞬间屏息:“妖气很重。”
众人一齐刹住脚。
嘲风化作人身,尽力地看清屋中景象,但片刻后转过身摇了头:“太黑了,看不见。”
刹那间疾风从他背后急袭而来,底下的楚潇瞳孔骤缩,疾呼小心的同时腾起一踢,嘲风在一声野兽嘶吼中惊然回身。
——一个身形健硕的妖怪跌回房中的黑暗里,只有不友好的喘粗气声阵阵荡来。
“卧槽……”嘲风惊魂未定地吁气,楚潇在他身边落稳,目光睃视着屋里。
黑暗中,人类的脚步声压过野兽的喘息,接着,掌声响了起来,带着挑衅的意味,悠而缓的一下又一下从窗口传出来。
一个最多二十出头的男子慢慢显形,又恰到好处地在那道月光与黑暗的分界处停住脚,上半身依旧隐没在漆黑里。
楚潇和嘲风于是看不到他的脸是什么样子,只看出他露出来的衣袍并不是日常的时装。
然后,称得上动听的年轻的声音从黑暗里贯出,抑扬顿挫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楚潇神经紧绷,不敢完全回头,只侧眸向下扫了一眼:“八弟。”
负屃站在楼外的地上,紧盯着那方黑暗中的窗口:“他说……不愧是华夏上古神兽,好快的速度。”
也就是说对方知道他们是谁,至少知道他是谁?
楚潇微微蹙眉,没有贸然开口。接着,黑暗中的那人带着笑意又说了句什么,负屃也很快翻译了出来:“他说……很荣幸能与你一较高下。他是净惑门阴阳师,宫川凉。”
神经大条的蒲牢不合时宜地开口:“哈哈哈阴阳师?找他画符能出SSR不?”被狻猊一口烟喷得噎声。
祝小拾凑到负屃耳边:“他也姓宫川啊……”
“嗯,我也觉得太巧了。”负屃答了一句,又朗声继续翻译,“他说‘请欣赏大日本帝……’妈的都君主立宪多少年了还叫帝国太中二了吧!他说请欣赏他们对于妖物研究的杰出成果!”
话声未落,檀香味飞扬。钝器敲击木制建筑的声音一声一声、一声一声地靠近,一个看不清身形的巨物从房顶上显形,步出大片的黑暗,在微弱的月光下隐隐显形。
“卧槽对方有备在先!”祝小拾暗骂一声,一握降妖杵飞步奔入门中。下一秒,一楼烛火骤明,周遭情景令她惊声尖叫!
小拾!
楚潇心头一紧,手一撑扶栏就要翻下二楼。紧接着却听底下又喊:“我没事儿!别担心!”
几米之下,祝小拾稳住心神喊完这句话,开始在四面逼近的妖物中步步后退。
紧跟着冲进来的几兄弟也猛刹住脚,望着这一屋子画风各异的怪物面面相觑。
负屃屏息压音:“荸、发鬼、河童、比比、天井下、百目鬼、白粉姥姥……都是《百鬼夜行》里的。祝小姐注意右边房梁上那几个天邪鬼,会附人身。”
妈的真热闹……
祝小拾举起降妖杵纵身一跃宣告战斗开始,一群妖物一齐奔来,她背后的七个兄弟立刻闪身上前先一步接招,霎时间喊杀声漾满整个一楼,法术造成的各色光火四起。
与此同时,营地里,克雷尔拖住宫川晋脚步的“促膝长谈”也已持续了一会儿。
不起眼的无线耳机中传出声音:“上校,开打了。那边的阴阳师姓、姓宫川……”
克雷尔一个眼风激过宫川晋,宫川晋同样微凛:“克雷尔上校?”
“……喝茶。”克雷尔彬彬有礼地颔首,但宫川晋的手放下又抬起,转瞬间指间多了张符咒。
他的脸上全无表情,手指在运气中颤抖片刻,符咒嘭地起火,转而被他丢入茶杯。
顷刻里,茶杯中斗转星移。宫川晋凝神注视几秒,霍然间拍案而起。
神社二楼,楚潇和嘲风终于得以看清了房顶上的巨物。
那是一只巨大的、遍身生着刚硬毛发的蜘蛛,它的獠牙就像两把精钢弯刀,寒涔涔的光芒令人毛骨悚然。它猩红的双目凝视着楚潇和嘲风,万籁俱寂中,突然八足一撑,猛扑而来!
第62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十三)
楚潇蓦然仰身避让,只见钢刀般的獠牙自与脸只有不足厘米的上方一擦而过。他趁机往它身下又划两寸, 照腹部一记肘击!
巨大的蜘蛛对此似乎并无感觉, 顺丝一跃顿时隐没回屋中的黑暗,楚潇与嘲风相视一望, 撑窗跃入屋中!
那宫川凉倒也坦荡, 见他们进来,先行点亮了屋里的烛火, 才朝趴在数步外神像前的蜘蛛妖一打响指。
蜘蛛妖纵身再扑,楚潇侧身闪避,下一秒却蓦然注意到耳边咝咝声响不断, 再一定睛,发现无尽的白丝直奔嘲风飞去!
楼下,几招混战后, 疏于锻炼的负屃有点体力不支, 往旁边的立柱边一避:“四哥!吼一下试试!!!”
“啊——————”负屃吼声贯出, 正和白粉姥姥对打的祝小拾虽然带着耳塞, 身子却冷不防地在声波震荡中打了个趔趄。
她慌忙站稳,只那短短半秒, 对面一把白粉洒来!
白粉姥姥的可怕之处正在于此——相传, 她会哄骗少女涂抹自己装在酒壶里的白粉,但当少女涂完,脸皮就会整张脱落,成为白粉姥姥的收藏品①。
“卧槽!”祝小拾连忙蹲身捂脸,伸臂钳出, 将白粉姥姥狠然拽倒,崩溃地大喊,“蒲牢别喊了!对它们没用!”
蒲牢收声的瞬间,百目妖凄厉嚎叫着向他飞去!
蒲牢神经大条,恐惧心理也慢半拍。一时根本没多想,手掌兽化狠然抓去。但闻噗噗噗三声,蒲牢感觉指尖滑腻腻的,一把将手抽回。
低头一看,他的三个指头上都挂着个被戳破的眼珠。
对面遍身是眼的百目妖身上三个血窟窿,在剧痛中嚎叫不止。这边蒲牢也在狂甩着手哭嚎:“卧槽好恶心!卧槽卧槽!卧槽!!!”
几里外,妖务部营地边。
克雷尔带人追出,眼前与他军装一般无二的人却毫无停脚的意思。克雷尔面色微青,举枪朝天连开两记:“宫川上校,留步。”
宫川晋停脚但未回身,一道黄符从军装口袋里抽出,小心地持在身前,开口用生涩的英语说了句:“抱歉,克雷尔上校!”
话音落定间他身形猛转,黄符向空中而起。宫川晋默念两句咒语,飞扬的黄符在空中唰然化作灰烬,顷刻间,众人眼前一片五光十色的绚烂光影!
迷魂符!
克雷尔惊然屏息,虽则光影只持续了十余秒就已失效,但宫川晋的人影早已跑出了射程范围。他铁青着脸注视那道夜幕下的背影几秒,切齿下令:“我追过去,剩下的人驻守营地。如有意外,迪恩中校暂代上校之职,请总部务必继续彻查日本一带的不明敌对力量!”
他提步追出,不知是他追得太拼命还是欧美人在长跑方面比亚洲人有点先天优势的关系,在那方神社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时,他追上了宫川晋。
“咔嗒。”子弹上膛的声音在宫川晋背后一响,他霍然回头,下一秒在枪声大作中下意识地一避,又不及恋战,咬牙继续冲向神社。
神社一层,祝小拾连同一众兄弟一起,先行收拾掉了百目鬼。
百目鬼是《百鬼夜行》里的经典女妖,相传她专门诱惑男人,收集男人的眼睛留为己用,攒齐一百只就会化为无法收服的魔头②。
现在这个原已很难打,但没想到他们兽化后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身上的眼睛戳出来。发现这一点后,身形最小的季·囚牛·朗化回原形,扑上去死死抓住百目鬼肩头不撒手,指头速起速落地往外连挑了十几个眼珠才被甩开一回。
——于是当百目鬼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时,地上血淋淋地滚着十几颗眼珠。漫说祝小拾一个人类觉得恶心,就连屋子里那几个和百目鬼同一阵营的日本妖都哆嗦着往后退。
宫川晋冲进来时脚下猛刹,祝小拾眼看他下意识地呕了一下才继续往里冲。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他为何会出现,紧接着,就见克雷尔举枪也奔入。眼前《电锯惊魂》般恶心的画面令克雷尔大吼一声“FUCK”,白粉姥姥在一吼中回过神,张牙舞爪地又扑向祝小拾!
“卧槽你就欺负我是女的!!!”祝小拾悲愤地急奔向克雷尔,与他擦肩而过时一握他的枪,敏捷转身“砰”地就是一枪。
子弹自白粉姥姥一划,她的衣袖和鬼影一样任由子弹穿过却无损伤。那只盛白粉的棕色酒壶却陡被蹭飞一块釉,里面的白瓷显露出来。
“……”祝小拾怔讼一秒反应过来,立刻撕心裂肺地怒吼,“打丫的罐子!打丫的罐子!!!”
克雷尔迅速再度将子弹上膛,用手臂一托瞄准,啪地一枪打出,也不看结果就继续向宫川晋追去!
白驹过隙的一刹后,白粉姥姥手中的酒壶砰然碎裂,白粉如烟花般散落四方。旁边的发鬼又叫千鬼姬,不止生前自己是个美丽女子,眼下长发之下还藏着无数姑娘的美丽面庞。被白粉一泼,无数张好看的脸如面具般纷纷滑落……
于是白粉姥姥愣了一秒后,抬头就看见祝小拾和发鬼同时张牙舞爪地将自己扑来。
祝小拾一记勾拳打得它眼前发白:“你他妈想要老子的脸是吧!你来啊!你来啊!”
暴怒发鬼一脚踢开祝小拾,自己扑上去拽着白粉姥姥狠揍,嘴里也骂骂咧咧的。
至于她骂的是啥祝小拾没听懂,还多亏负屃托托眼镜走到旁边翻译:“我日你仙人板板哦——”
祝小拾:你这会儿把日语翻译成四川话特别毁气氛你知道吗……
二楼,楚潇所面临的战况并不乐观。嘲风早在开战之初就一个不留神让那蜘蛛用网给裹了,只留个头在外面。
然后那个网越缩越紧,嘲风在两分钟前已经出现了翻白眼、口吐白沫等症状,再不结束战斗,估计嘲风就要就地轮回重生,给他们当九弟去了。
但眼前的战斗看起来并不会轻松解决。楚潇与那蜘蛛过招数次,都没找出它的破绽在哪里。它的身法极快,遍身“毛发”的硬度堪比鳞片,同时还不怕冰不怕火。
一时之间,楚潇与它的高下之分只在于他的速度更快,可光快有什么用?这货就像个铁疙瘩,打不死啊!
假如他化回原形,倒是毫无悬念地可以一脚将它踩死;化出战甲祭出圣器它也无力抵御。但是,这里偏偏是福岛,核泄漏日益严重的地方。他再引起个局部地震,大概几十个小时内就能迎来末世。
又一番过招之后,楚潇冷睇着悬回梁上的大蜘蛛,同时,听到伸手响起宫川凉拔剑的声音。
“对不住了,中国的上古神兽。”宫川凉微微笑着,寒光涔涔的剑身倒映出他称得出英俊的脸,“二对一,但你似乎只能应付一个了呢。”
转瞬间风声大作,楚潇猛然闭眼,一切风声、响声在紧张中都猛然放慢。他的思绪迅速运转,试图判断哪一方更快——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秒的差距,他也来得及先避开一个,再应付另一个。
但是,无济于事。他们的配合太密切了,楚潇在一息之后确定他们会在完全相同的时间出击。这样紧密的配合中,就算他主动先一步出手,他们也必定会立刻调整步调,再次达到同时袭击。
楚潇双拳紧握,决定先收拾宫川凉,同时硬扛住那蜘蛛的袭击。千钧一发之际,却听一声咆哮自耳边划过,直直扑向宫川凉!
那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楚潇还没睁眼就知道扑过去的是嘲风。待他转身看去,只见宫川晋出现在楼梯口,划破蛛网的尖刀忽地一软,化回皱巴巴的符咒,被宫川晋扔在一旁。
正要开枪的克雷尔目睹这一幕,硬生生顿住扣向扳机的手指,脚步也停在楼梯上。
嘲风在宫川凉反击之前灵敏地越至楚潇身侧,化回人形压音问:“怎么回事?”
楚潇未答,安静无声地注视着宫川晋。宫川晋则注视着宫川凉,满是警惕地一步步踱近。
片刻后,宫川晋先开的口:“失踪多日,你果然没干好事啊,弟弟。”
宫川凉轻蔑冷笑:“你果然当了官方的走狗啊,哥哥。”
房梁上,巨大的蜘蛛妖恶狠狠地盯着宫川晋,獠牙上的口水一滴滴滑下来,落在地上,被烛光照耀出诡异的光泽。
宫川晋的目光从它身上划过,端详着宫川凉,夸奖得似乎很诚恳:“连土蜘蛛都能控住,长进真的很大呢。”
他说着,又一张符从口袋中抽出,拈在左手二指之间。
念念有词中,一道光弧自宫川晋身上绽开,妖务部的军服在光弧中自上而下化作上白下紫的阴阳师袍服,一柄利剑在他眼前慢慢显形。
宫川晋抬手握住剑柄,很快,利剑化形完成,嘲风看清剑身一啧嘴:“哎二哥,剑镗上的纹饰是你啊。”
“……”楚潇面无表情,“回头给他开个光。”
宫川凉则在看清宫川晋的装束和武器后,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你竟然已经继承祖父的衣钵了吗?”
宫川晋横执宝剑,拔剑出鞘。剑光从他眼下扫过,一片杀气散便满屋。
“继承衣钵你也未必打得过我吧,哥哥。”宫川凉同样提剑,带着笑意看了看剑身上的光泽,“论武力,你从来比不过我。祖父他老人家为什么更喜欢你,我真是一直都很费解呢。”
“我是比不过你。”宫川晋抬眼,剑刃之下,他嘴角勾起一笑,“可四对二,可你似乎最多也只能应付两个呢。”
然后他微微歪头:“对不住了,弟弟。”
刹那间,剑影急闪,两道精光在昏暗中划出漂亮的弧线,裹挟疾风铛地相撞!
房梁上,土蜘蛛口中蛛丝再度喷薄而出,嘲风急闪避开,克雷尔砰地一枪开过去。楚潇一跃而且硬将土蜘蛛一把拽下,不由分说咬牙照头猛击!
宫川凉接连避开宫川晋两剑,一脚当胸横踢将宫川晋踢开数步。趁此间隙,他奔至墙边一按墙上圆扭,脚下一方地面陡空,宫川凉霎时间遁入一楼。
一楼,阴阳师的突然到来令打斗中的众人猛然停住。几人默契地向后一撤,靠在一起警惕地注释着他。
宫川凉执符站起身,日语喝着“急急如律令”将符咒掷出。蒲牢正不着调地自己念叨“‘QQ萝莉之友③’是什么意思?”,祝小拾已脱列跃出,一张符咒迎击向宫川凉掷出的那张:“急急如律令!”
两道黄符当空相撞,一时金光四溅。祝小拾见成功废了对方一招暗自松气,又在看清宫川凉那张符上的符文时倏然气血冲脑,举着微型降妖杵直刺而去:“妈的竟然上至阴符!你他妈傻逼吗!”
宫川凉哪会想到这姑娘这么能打,慌忙避开一杵,下身却被祝小拾膝盖顶中。
她背后的一排神兽都扶着额头抽气避开目光,气头上的祝小拾目眦欲裂,一把狠掐住宫川凉的脖子,实际战斗力很强的宫川凉此时却无心与她肉搏。
他任由窒息感迅速蔓延,手探入袖中,转瞬间多了一枚六边形的小小铁盒。
“小心!”楼梯口,克雷尔瞳孔蓦然一紧,急奔而至。
二楼,已被楚潇打至晕眩的土蜘蛛突然骨节翻转,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迅速胀大。
一层,三个河童一寸寸增高的身影中,其他几个妖瑟缩着后退。
克雷尔窒息地止步,祝小拾在逐步袭来的阴影中惊然转身。
注释:
①和②的【白粉姥姥】&【百目鬼】的相关描述引用自百度百科;
③【QQ萝莉之友】出自微博梗。有人玩阴阳师听到晴明总说这句话,听成了“QQ萝莉之友”,其实就是日语的“急急如律令”哈哈哈哈哈
第63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十四)
神社是木质的,相对而言不如钢筋水泥建造的教学楼结实, 也不像教学楼那样, 墙壁、地面、天花板都联结成坚硬的一体化整块。
是以几秒后,一二楼间用长条拼出的木板隔层中, 有一条咔嚓断裂, 正胀大的河童咆哮着冒头而出。
正一脸惊悚地看着土蜘蛛肢节扭转变大的楚潇一扭头,神情瞬间十分复杂, 继而急吼:“上校!!!”
这个词不止克雷尔明白,被人用中文叫了几天“宫川上校”的宫川晋对此也十分敏感,于是正专心研究墙壁上召唤土蜘蛛的符咒如何破解的宫川晋猛地回头, 乍然看见地面上一颗脑袋吓一跳。
“变变变变异了?!”宫川晋盯着那颗头面色煞白。
楚潇从土蜘蛛身上霍然窜出,上前将宫川晋往土蜘蛛那边一推:“辛苦你治它一下!”同时右手已握住宫川晋手上剑柄,拔剑只劈向河童的脑袋!
“哇——”河童没被劈开, 只头顶一片鳞被敲掉, 吃痛嘶吼。它的身体还在继续扩大, 顷刻间肩膀都已露到二楼。
楚潇心情不太好的牙关暗磨, 而旁边的宫川晋已经懵逼了——他的体力本来就不能跟上古神兽的人身化形比,根本无法靠蛮力压制土蜘蛛。眼下土蜘蛛已反扑两次, 他硬挥拳头扑回去, 它还是很快就能再度扑回来。
于是楚潇身后,一人一妖扭打着滚来扑去:“睚眦大人!!!”宫川晋撕心裂肺,“啊啊啊啊啊啊睚眦大人!!!”
“坚持一下。”楚潇蹲下身,发现河童停止变大了,若有所思地敲了敲它的头。
宫川晋崩溃地接连飞踹土蜘蛛几脚, 土蜘蛛后退几步后再度腾起扑来。
宫川晋:“#¥%@%¥……”
楚潇思索了一会儿,自语:“应该是那个阴阳师没充分考虑空间问题吧……看起来不像有诈?”
然后他运气抬手,一簇火苗在掌心砰然显形,又一分分扩大,逐渐化作一个直径近三十厘米的火球,悬在他掌心上方。
被卡在木板间动弹不得的河童望着火球陷入呆滞,楚潇微笑着站起身,缓缓将火球下压。
“哇——!!!哇!!!”河童象征死亡的嘶吼从二楼灌到一层,一层中正与另外两个变异河童打斗的几人乍然回身,一眼就看到那个运气不好长得过高的河童留在一层的四肢乱挥不知,火光从它颈边的地板裂缝里渗下。
“我擦这在干啥!”祝小拾手里的微型降妖杵往旁边近两米高的河童小腿上迅速一刺一拔。
旁边正吞云吐雾试图将另一河童逼退的狻猊抽抽鼻子:“好香,在做生烤河童脑吧。”
祝小拾:“……”
二楼,河童在楚潇掌下慢慢碳化,两点火星溅到木地板上时,楚潇一口冰雾喷出,有效杜绝了火患!
接着他注意到楼下叮咣不止的打斗声,抬头一看才发觉克雷尔和三弟都已经冲下去帮忙了,然后可算注意到了悲惨的宫川晋。
楚潇活动了一下脖子,耳边咯噔地响了一声,提步从容不迫地走向宫川晋。
土蜘蛛并没有像河童一样成倍数胀大,体型也就比刚才大个两成。他驻足看看,有些厌倦地吁了口气,上前揪住后颈把土蜘蛛一拎:“下去一起收拾。”
“……睚眦大人?!”宫川晋骤然松气,擦了把冷汗,和他一起下楼。
楚潇基本摸清土蜘蛛的底细了,心里很无奈。在没有帮手的前提下,这东西基本没本事伤他,但他也收拾不了它,只能干耗,比打不赢还令人懊恼。
到了一楼,楚潇把吱哇乱叫的土蜘蛛一扔,土蜘蛛凶神恶煞地扑上来,又被他一手掐住脖子。
他环顾一片混乱的四周,首先注意到了角落里往死里互掐的发鬼和白粉姥姥,眯眼辨认了一下确定哪个都不是自己人:“……那边怎么回事?”
负屃:“白粉姥姥毁了发鬼的藏品,发鬼急了。”
楚潇:“……藏品?”
蒲牢在远处喊:“脸皮!!!”
楚潇:“……”
楚潇叹了口气投入战斗,掐着土蜘蛛奔过去帮祝小拾收拾河童。宫川晋再度拔剑冲向宫川凉,宫川凉挥剑挡开宫川晋又迎来克雷尔,目光环顾发觉己方已落下风,再劈向克雷尔时已是个假招式,趁其不备扭头冲出神社!
“站住!”宫川晋大喝,顾不得张牙舞爪扑来的比比,当即空翻追出。
楚潇眸光一凛,但此时已有些迟了,他又离门较远追不出去,暴怒间只能将打不死的土蜘蛛往地上咣咣咣狠摔几回泄愤,土蜘蛛嚎叫着吐丝喷他,楚潇猛将它一转举向河童,蛛丝顿时喷了河童满身!
“哎嘛厉害了!”祝小拾一击掌,“我刚才还在想这回没硫酸怎么办,看来还是能赢!”
这话其实很鼓舞斗志,但倏然间,一股念头突然激入他的脑海,令他悚然一惊。
“能赢,但不能继续打了。”他说着一搓火焰拍出,那蛛丝虽然虽然用一般兵刃劈不断,但也怕火。火势立刻嘭然烧起,河童嘶吼着放弃攻击,急冲冲拍火。
楚潇一拉祝小拾,向旁呼喝:“先撤!”兄弟几人听言立刻也放弃较量,找准空隙夺门而出。
打斗正酣突然停战,对所有人来说都怪怪的。
走在公路边,楚潇面色发沉,吁了口气:“那个宫川凉是想弄死我们,我们必须打是因为我们也想弄死他。现在他跑了,打死那些妖怪没意义。”
但蒲牢不赞同:“不是啊二哥,那些妖厉害得一逼,不打死以后免不了为非作歹。其实咱们本来能赢,干嘛不先收拾了?”
“宫川凉不傻,不会随意把我们扔在那里就跑的。”楚潇转身凝视那片夜色下的白色建筑,脚下倒退着继续走,“他迎战是有备在先,那么其他人会轻易被你吼晕,可能也是有备在先。既然这样,他突然逃跑……”
祝小拾恍悟:“说明他们快醒了!或者有援兵要来!”
楚潇:“嗯,这伙人怕是比我们想象得更……嗯?怎么回事。”
几人同时看去,讶然看到那方原已窜出火苗、被火光吞噬也只是时间问题的神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火焰。他们远远地望着,似乎连烧黑的痕迹都看不出,天地间安静祥和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应该是提前布了结界?”祝小拾凝神思索了一会儿,“会不会是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有机密资料or稀世珍宝or武林秘籍,所以放一堆凶神恶煞的怪物保护,这个很符合常规剧情啊!古往今来多少故事都是基于这个路线编的,欧洲中世纪屠龙骑士的系列传说也是根据这个思路来的!
他们回到营地时是凌晨两点多,克雷尔立刻派人出去寻找宫川晋。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宫川晋自己回来了,身上多了几处伤,最吓人的一处好像是一剑贯穿肩头造成的,鲜血染红了一半狩衣。
于是对于之前的猜忌,众人(尤其是克雷尔)都觉得很愧疚。第二天,趁着午饭的时候,他们就鼓足勇气跟宫川晋道歉套近乎去了。
最愧疚的克雷尔悲催地被推到了最前,踱到宫川晋跟前,窘迫地咳嗽一声,边看旁边的翻译边说:“那个,宫川上校啊——”
坐在一块大石上的宫川晋抬眼一扫他,面无表情地拆开单兵作战口粮里的牛肉丸罐头,拿一次性叉子插了个丸子吃。
克雷尔在他面前军姿笔挺、神色郑重:“前几天的事我很抱歉,请宫川上校见谅。”
翻译立刻将这句话翻译给宫川晋听,宫川晋眉毛都没抬一下的,又吃了个丸子。
克雷尔悲愤地看向宫川晋身后几步外帐篷前的那群人,兄弟们把嘲风推了出去:“你不是说他帮你割的蛛丝?你去!”
嘲风吞了吞口水,脚下蹭蹭地,一步步磨过去:“那个,宫川上校啊,我是龙三子嘲风。”
翻译在旁边翻着,吃完牛肉丸的宫川晋开始拆鸡肉米饭的盒子。
“谢谢你昨天帮忙,先前几天的……咳,不周道,是我们狭隘了!”
宫川晋品了品鸡肉米饭,觉得口味太淡,又开始开肉酱盒。
嘲风:“……”
于是他身后,蒲牢开始推祝小拾:“你去!你是女士,他总得给点面子吧!”
“……”祝小拾硬着头皮走到宫川晋面前,跟克雷尔嘲风并排站着,“那个,宫川上校您好,我叫祝小拾,是个捉妖人,算起来跟你们阴阳师是同行……”
宫川晋很给面子地说了一句话:“我是军人。”
祝小拾:“……”
楚潇从几十公里外飞回,化人形落地后一走进营地就发现三个隔离服戳在那儿,跟堵墙似的。
“……小拾?”他迟疑着叫了一声,三人一转身他才从缝隙里注意到那边的宫川晋,“这干什么呢?”他边说边把买回来的新鲜外卖交给祝小拾,祝小拾再回过身,发现宫川晋竟然站起来了。
楚潇站在她旁边随口问宫川晋:“对了,你那把剑呢?”
那翻译不会中文,于是还得叫负屃过来翻译。负屃翻译之后,斯文·冷漠军人·宫川晋愣了愣:“睚眦大人要干什么?”
“帮你开个光,就当为之前几天的事陪不是了。”楚潇恳切道。
然后,祝小拾他们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宫川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口齿不清地懵然道:“那那那那个不用了!这怎么好意思呢!能和睚眦大人并肩作战我万分荣幸,那天还多亏睚眦大人救我……”
没太明白状况的楚潇一拍他肩头:“别这么客气,以后还得合作呢,为了世界和平!”
“……”祝小拾清楚地看到,宫川晋一下子连呼吸都停了。
足足安静了十几秒,他才说:“睚、睚眦大人,请问您能不能……”
楚潇:“嗯?干什么?”
宫川晋垂在身侧的手在紧张中不由自主地攥紧:“能不能给……给我签个名?”
楚潇:“???”
迷弟真可怕,迷弟真特么可怕——接下来三天,整个营地的人都在暗地感慨这一点。
这位宫川上校,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部下恰好都不在身边的关系,这三天格外放得开。他天天到楚潇帐篷里求讲中国神话,其间端茶送水、扫地热饭,殷勤得就差直接在楚潇面前吼“我以后鞍前马后追随您”了。
这么一来,楚潇心情很复杂,主要是宫川晋总在他这儿扎着,弄得他想在祝小拾面前刷存在感就不太方便。可让他把宫川晋轰走也不太合适——俗话说得好,扬手不打笑脸人。
然后他心情更加复杂地发现,祝小拾似乎很看宫川晋刷存在感看得很乐,还拍着桌子笑“哈哈哈哈哈有没有很感动!有没有一种红到海外的感觉?我看那小哥长得挺好看的,还能打,要不要考虑收为己用?”。
“……”楚潇懵了良久,又神色复杂地打量了她良久,从牙缝里蹦字,“小拾我取向正常且单一……”
祝小拾:“???你想哪儿去了???我的意思是,他这么能打,以后帮咱降妖除魔一定很好。”
楚潇:“那你提长得挺好看干啥?!”
祝小拾:“长得好看在哪儿都是优点啊!”
这场交谈之后,楚潇复杂的心情直接转成了郁闷,于是他深思熟虑之后,往帐篷门口立了个欲盖弥彰的牌子:思考作战计划,闲人勿扰。
中日英三语的,看起来不针对任何人。
可是当晚,宫川晋还是来了:“睚眦大人!!!”
一声不无欢乐的喊声荡入帐篷,楚潇一阵眼晕。
几秒后,两眼充满星星的宫川晋拉着负屃撩帘闯进:“睚眦大人!”
“……宫川上校啊。”楚潇坐在行军床上,食指使劲按眉心,“我这几天会比较忙,你看能不能……”
“睚眦大人!我知道怎么收拾那些人了!”宫川晋语气中充斥着兴奋。
同为上古神兽却显然没跟二哥享受同等尊敬的负屃没精打采地翻译:“他说他知道怎么收拾那些人了。”
“怎么?”楚潇脱口而出,又赶紧整肃神色,“让克雷尔上校开个会,大家一起说吧。”
二十分钟后,一场讨论在专门用作会议室的帐篷里展开。宫川晋在别人面前,就又是一脸高冷的军官模样了,一本正经地摊开笔记本:“我在睚眦大人的指点下,详细对比了中日神话相通部分的不同之处,得出了以下结论。”
所有人都心领神会地假装自己真不知道他这几日的脑残粉行径,端肃地认真听。
“中日文化同宗同源,但千百年来经过各自的发展,层层衍化之后产生了许多不同。比如日本的妖对各位中国的上古神兽没什么……敬畏心,就可以证明这一点。”他微停,又说,“所以我想在天敌和等级高低方面,日本妖应该也已经衍化出了自己的体系。我顺着这个思路联系了两位日本著名大妖,得到了一些好消息。”
众人听罢翻译,若有所思地点头,负屃又示意他继续说。
“第一位是个著名鬼王,他坦言说土蜘蛛曾是他的手下败将。但他最近刚刚新得了一种好酒,想宅在家里专心喝酒,懒得出门,就又给我推荐了另一位大妖。”
鬼王?爱喝酒?
蒲牢打断他说:“酒吞童子啊?”
宫川晋明显意外:“哎你知道他啊?”
蒲牢大大咧咧:“我觉得茨木童子更好使!SSR里我最喜欢茨木了!”
嘲风回头咣地给了他一拳,冷漠脸转回头:“上校您继续。”
“这位大妖是在我们宫川家的帮助下解除千年怨恨、得以在现代社会正常生活的。又听说事关世界和平,非常愿意提供帮助,大概一会儿就到。”
宫川晋说完又继续说其他分析,包括那个导致河童和土蜘蛛变异的六边形小盒子的原理,还顺带说了说自己和亲弟弟宫川凉的往日纠葛。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妖务部驻地周围忽然狂风大作,原本晴朗的上空一下子乌云密布,继而盘旋起来,在天际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但事实证明,妖务部的兵哥哥们,那是见过大世面的!在听克雷尔说话说是己方请来的盟友,一帮在外站岗的兵哥哥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云涡盘旋了将近五分钟,走到帐外观望的众人依稀看见几个小妖从高空落下。落地时咿咿呀呀的,似乎都还是幼年期的妖。
“咋还带孩子?姑获鸟啊?”蒲牢又傻呵呵地开了口,被前头的季朗一记肘击怼闭嘴。
终于,那个大妖从乌云中落下,用料讲究的和服上绣纹精美,浓淡得宜的妆容将她的五官勾勒得极为妖艳。
落地后,她以日式折扇半遮面,步态款款地向他们走来。
宫川晋连忙迎上前去,欠身致意。堪称风华绝代的女妖淡淡地向他伸出手,他热情而不失礼貌地握了一下:“这边请,容我来介绍一下。”
女妖跟着他走到众人面前,启唇竟说了一口流利的汉语:“请问……哪位是中国的上古神兽,囚牛大人?”
一排目光齐刷刷地扫向季朗,季朗哑了哑:“请问阁下是?”
第64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十五)
宫川晋礼貌地做了很官方化地介绍:“这位是我国著名女妖——文车妖妃。”
“这位是日本著名女妖,文车……”负屃翻译到一半惊了, “卧槽文车妖妃?!”
他一脸惊悚地使劲打量眼前的女妖。日本的各种传说读物他读过不少, 记载都是说文车妖妃生前是奈良时期天皇的宠妃,生的孩子让另一个嫔妃——祐姬给搞死了, 于是文车妖妃先疯后猝死, 死后怨气非常深重。他脑补起来,觉得这应该是个画风非常阴暗的杀人狂魔。
眼前这位也太端庄优雅了吧……
负屃诧异地目光在文车妖妃面上划来扫去, 而文车妖妃一双妩媚的剪水双瞳中,笑吟吟的目光始终只盯着季朗。
好生欣赏了一会儿,她继续用中文说:“想不到上古神兽囚牛和中国首屈一指的钢琴家季朗是同一个人, 我近来很痴迷季朗的钢琴曲呢。”
季朗:“……谢谢支持。”
文车妖妃又道:“至于上古神兽囚牛……我生前就很喜欢,也是因此才学会的汉语。我读过很多散落在各地的关于您的记载,您在几千年中数次入世, 虽然身份各不相同, 但每一次都留下了令人痴迷的乐曲。我在奈良时期结识的那几位以收集中国民间志异为乐的阴阳师, 都对您十分崇敬。”
季朗:“……”
因为神兽入世会隐藏身份的关系, 想搜罗相关资料可不容易。所有人心里几乎都在揶揄,这特么真是铁粉啊!扔粉丝圈那就是深度了解偶像的一点一滴, 连他多个月断奶几岁换牙入学考试考多少分都了如指掌的那种。
然后文车妖妃稍稍抬手, 从和服衣袖里取了个HOBO手帐本,毕恭毕敬地双手呈给季朗:“请问……您能帮我签个名吗?”
“……”季朗佯作从容地接过,从西服口袋里抽钢笔,大方地写了个特签:祝文车妖妃修炼顺利,岁岁平安。
落款:囚牛·季朗。
楚潇凑到季朗耳边悄悄道:“帮我要张纸, 我给宫川晋签一个。”
季朗压根没跟文车妖妃开口,十分保护自家粉丝利益地道:“自己找纸去,她们这手帐可贵了,每本合人民币好几百!”
楚潇:“……”
接着,大家一同折回用作会议室的帐篷里,席间洋溢着一种热情友善的美好气氛。
宫川晋特意向文车妖妃简述了当下的情况,尤其细说了那个六边形的小盒子:“那个东西,我们之前有所耳闻,但因为没查清具体情况,所以还没来得及上报总部。”他顿了顿,又继续说,“简单来说就是依靠辐射,让妖物发生迅速的、暂时的变异。他们还做了一些防护手段,让那个东西运行时对人类造成的辐射可以忽略不计。不过,现在看起来也还只处在试验阶段,据我们过招所见是只对河童有效,对土蜘蛛效果微弱,在场的其他几种妖则都没有发生变异。”
文车妖妃思索着点头,负屃在旁边及时补充:“不包括百目鬼、白粉姥姥和发鬼。百目鬼在宫川凉祭出那个小盒子之前已经被解决了,白粉姥姥和发鬼在内部撕逼,我们也没注意她们。”
“……”文车妖妃面色略显复杂地又点点头,扫了眼在帐篷外打打闹闹的几个小妖,“我先哄它们睡觉,天亮之前我会自己去看看情况,具体情况迟些再说。”
宫川晋颔首:“辛苦您了。”
“你那个弟弟中二期还没过吗,阿晋?”文车妖妃有点不满地睃着他,“他这样子,真是作孽呢。”
宫川晋面色微白,心情似乎很矛盾地沉默了良久,最后只说:“您说得是。”
各回各帐,各睡各觉。因为文车妖妃的帐篷被安排在祝小拾隔壁的缘故,她足足听了一个小时的日语版催眠曲。
等到几个小妖全都睡着,那动听的歌声戛然而止,本来被唱得有点困的祝小拾因为周围安静得太突然,一下子又醒了。
她侧头看看,旁边的帐篷里,文车妖妃的身影在光火中晃动了一下,向外走去。
不知为什么,祝小拾对文车妖妃莫名有点好奇。她蹭下行军床跑到帐篷门口去看,看到在帐篷围出的营地空地上,宫川晋正和文车妖妃说着什么。
在文车妖妃离开后,宫川晋望着远方秘密建筑的方向兀自静立着,过了好久,他似乎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
祝小拾一下子没来得及躲,正好和宫川晋一个对视。
宫川晋怔了怔,遥遥微笑道:“祝小姐还没睡?”
“?!”祝小拾愕然,走出帐篷,“你会说中文?!”
“……负屃大人懒得帮我翻译了,给我施了个法,暂时有用。”他说着不太自在地挠挠头,“其实挺奇怪的。脑子里想的是日语,说出来变成中文,落回我耳朵里,我自己听不懂在说什么。”
祝小拾这才松下气,把方才汹涌而起的阴谋论都摒了开来,想了想问他:“那几个小妖是文车妖妃的孩子?”
“不,她生前的孩子被人害死了,她也因此病故,后来怨气很重。”宫川晋淡淡一笑,“我刚出生的时候,她曾在周围盘旋不去,不知为何想把我偷走。正好我家里世代都是阴阳师,就降服了她,用阴阳术结合现代心理疗法疏解了她的怨气。嗯……现在她也依旧有怨气啦,不过就像武侠小说里的内力一样,是她自己可以控制的了。”
然后他又解释说:“那几个小妖是她恢复正常后收养的,算弥补她自己的遗憾,同时也防止它们流落四处为祸人间,挺好的。”
祝小拾探究地打量他:“所以……她是不是对你的感情也……不太一样?”
宫川晋点了下头:“虽然见面不多,但她一直拿我当她的孩子看。说来有点奇怪,但没有办法。”
“那你的弟弟呢?”祝小拾又问。
“说不清楚,他们没怎么见过。”宫川晋说罢话语顿住,静了许久才又道,“我在她到后才隐约觉得有些……说不清的不对头,阴阳师直觉里会感受到的那种不对头,说不太清。”
祝小拾登时明白了七八分。
这是他们捉妖人与妖物打交道多了、自身阴气积攒得多了之后特有的直觉,他们偶尔能察觉到妖的情绪,但没什么道理而且未必准确,所以像她这种又懒又神经大条的捉妖人,会习惯于忽略这种直觉。
“你觉得……她会杀了你弟弟吗?”祝小拾小心地观察着宫川晋的神色问。
“我不知道。”宫川晋为难地苦笑,“也不敢问,怕问了反倒会激发她身体里的怨气。但她说阿凉作孽的时候,我确实感觉到了杀气。”
祝小拾目光微颤:“那个……我不过问你们的纠葛,我就是有个猜测——假如他们有什么东西藏在那个神社里呢?”
宫川晋一愣,一时似乎没太明白:“什么?”
夜色浓重,星辰漫天,淡薄的云层拂过圆月,禁区公路在此刻显得很别致。厚厚荒草立在两旁,错眼看去就像很多人涌在那里,丛中有蛐蛐的叫声点缀着,在安静中勾勒出一种别样的热闹。
直线距离两里外的神社中,百目鬼的尸体早已化灰消散,近几天每天都打架的白粉婆婆和发鬼打得累了,各自缩在墙角不吭气。化回原本体型的河童悲伤地坐在外面的大树下,对着被烧死的两个同伴的坟头碎碎念着些有的没的。天井下坐在天井边,天邪鬼躺在书柜上,土蜘蛛在房顶角落处织了张新的大网,静静地睡着。
一楼的侧间里,年轻的阴阳师冷着脸给手腕上的剑伤换药,阵阵传来的疼痛令他一次次地倒抽凉气。
宫川晋肩头被他刺穿了一剑,此时只会比他更不好过,这次是他赢了。
他这样想着,那疼痛好像突然间变得不重要了。他轻一咬牙,单手将纱布扎紧掖好,又继续闷头看写字台上的书。
书上讲的是中国的龙之九子,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找到什么办法打败他们。
窗外忽地划过一阵阴风,声音呜呜的,乍听上去很像女人在哭,像一个女人积攒已久的委屈穿越千年时光击荡至眼前,宫川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啪!”一扇窗子被吹开了,弹进来撞得一响。
汹涌而至的阴气令宫川凉眉头一竖。
他将手握在剑柄上,静静盯了那扇窗子一会儿,却没有任何东西进来。
渐渐的,风停了,阴气也淡了。窗外只余巡逻人员整齐的脚步声,反衬着夜色下的寂静,没有任何异常。
宫川凉屏息又观察了片刻,起身去关窗。离开桌子前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剑拿在了手里。
从写字台到窗户不过七八步,神社里暖黄的灯火将这段距离照得十分明亮。他的手很快扶到了窗框……
突然疾风又起!一切光火骤然熄灭!
宫川凉下意识里悚然向室内一扫,只消半秒就又定住神,凌然看回窗外,近在咫尺的画面却令他周身汗毛倒立!
——女人煞白如纸的脸上阴气上涌,一股清浅的黑色如纱般从她的和服衣领里向上蔓延,将她发白的面孔衬得更白、红菱般的嘴唇衬得更红!
“何方妖孽!”宫川凉怒喝着一剑刺出,那道鬼影却倏然化作尘土席卷飞开,顷刻间销声匿迹。
几秒之后,他身后响起女人轻而细的笑声,令他顿时一背的冷汗。
“来人!”宫川凉向外大喝的同时霍然回身再度挥剑刺出,阴阳师日日以符水擦拭的利剑却对眼前女妖造不成半分伤害。女妖在黑暗中朗声而笑,如清风般悠闲地盘上房梁,夹带着奈良时期古老日语词汇的语句从笑意中森然而出:“喊啊。上一个破我结界的,还是安倍晴明大人呢。”
“你……”宫川凉警惕地退后半步,将剑护在胸前,“你究竟是谁!”
对方嫣然笑说:“来你这儿收拾些麻烦。”
漆黑中,宫川凉目光凌厉到逼出清晰寒光,他干脆利落地将符咒抽出一掷:“急急如律令!”
唰然间白光耀眼,神社各处沉睡的妖物立即醒来。几个天邪鬼同时冲向文车妖妃,天井下也从天井里森然探头,嶙峋的手臂直冲向她!
文车妖妃微微笑着,在天邪鬼近在眼前的刹那面色陡然转青,一股极怨之气从周身溢出,天邪鬼不及闪避,在宫川凉惊愕的目光中转瞬化作灰烬。
下一秒,文车妖妃浓妆艳抹、珠翠满髻的头颅咔嚓一拧,旋转180度直勾勾看向从天井处倒挂探下的天井下。
可怜那天井下也是个长相可怖出场方式也素来充满惊悚效果的狠妖,此时愣在一瞬间被吓得浑身一僵,险些直接从天井里跌下。
文车妖妃一张泛青的脸上怨气未退,头上奈良风格分明的珠钗一根一根、一根一根地凭空拔出几寸,悬在半空中,将她的长发尽数散下。
那头发黑且浓密,在她背后慢慢地飘着。在她的笑容中,慢慢地飘向被吓呆的天井下。
天井下一片茫然,待得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只听“唔——”的一声痛苦低吟,妖妃长发中青烟冒气,片刻后松开,哪里还有天井下的痕迹。
“哎,今天忘了带梳子呢。”她悠悠地叹了口气,用手一下一下地梳理起长发。
宫川凉喉中噎住,一步步地向后退。
她似乎完全不知他要干什么,又或完全不在意他要干什么。总之他得以顺利地退到香案旁,燃明了一缕阴阳师特制的檀香:“土蜘蛛,来吧!”
几是话音落下的刹那,蜘蛛巨爪敲击木头的声音便从头顶上响了起来。
文车妖妃体内怨气运起,脸上的青色转而又深了一层,血红的薄唇微微上扬,目光抬向上方。
而在此时,文车妖妃和宫川凉都不知道,结界外陷入了一片混乱。
妖务部的突然袭击杀得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但这本来没什么,在清楚中国上古神兽加盟妖务部之后,秘密基地里的人就没打算靠自己防住他们。
但是,当他们呼叫阴阳师无果、用于防守的妖物一个都没召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慌张起来。
“怎么回事!宫川凉呢!”年过半百的男人铁青着脸在一幢白色小楼二层质问着,窗下惨叫声一片。
“他、他应该在神社……但是我们叫不开门,也冲不进去。”手下边颤抖着回话边不住往下看。
男人焦灼地一咬牙:“唉!直升机呢?”
手下立刻说:“直升机随时可以起飞!可可……可是神社里那些东西……”
男子暗磨着牙,目光森冷地望向神社的方向:“帝国有伊邪那岐①大神庇佑,不会出事的。撤!”
十五分钟后。
空地上,祝小拾挥手掀翻一个科研人员模样的男人,正要再去掀下一个,螺旋桨转动的特有风向突然灌入耳中。
她下意识扭头一看,几架直升机正在夜色中升空,当即疾呼:“楚潇!直升机!”
“三弟去!”楚潇断然道。
嘲讽应了声“好嘞!”,随即向上窜起。跃起间身形流畅地化回真身,直追直升机而去。
神社里,土蜘蛛带着十足的戾气,一步步走进侧间。霎然间一股妖风充斥满屋,文车妖妃衣袍张开,满头乌发裹挟着妖气向四方飞扬!
土蜘蛛直被吓退两步,“咝——”地发出一声轻颤。
“上吧!土蜘蛛!”宫川凉冷静下令,可刚一定睛,冷静却猛然被打破,“怎么——”
妖风中,正缓缓凝结起一片片黑色的东西。像是黑色的天鹅毛,在风中盘旋着,又如锋刃般将木墙上刮出一道道深痕。
土蜘蛛在这阵势中连连后退,那片片黑色却越逼越近,形成一道圆,在它周围盘旋着,直径越缩越小。
在直径足够小时,土蜘蛛意识到自己退无可退,困兽之斗的情绪顷刻涌起,它向上一跃!
文车妖妃却在此刻袍袖一震,无数黑片霎然将它包裹,黑烟顿时与土蜘蛛的惨叫一起溢出。
“你……”宫川凉在眼前景象中窒息,刚回头,文车妖妃疾风般逼近,伸臂将他紧按至墙上:“孽障!罪无可赦!”
话声未落,一片金光突然刺进屋中,顷刻照亮半室!
文车妖妃黛眉微锁,扭头就见几米外的木墙逐渐透明,在金光照耀下行迹全无,她的结界更早已寻不到任何痕迹。
几个人影在无穷无尽的金光中,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金光太耀眼,他们一时都被反衬成了黑色,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潇洒不羁的霸气,就像电影中从爆炸光火中走出来的战士。
终于,几个人逐步走出火光,文车妖妃首先认出了自家爱豆——囚牛·季朗。
但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一个身影从楚潇身边张牙舞爪地扑出来:“住手——”
“宫川晋?”文车妖妃目光微凌。
宫川晋立刻道:“我们怀疑这个神社里藏着秘密组织的重要资料……”他牙关不自觉地发紧,“所以你现在,不能杀他。”
文车妖妃安静无声地看着他,脸上象征怨气凝结的青色未褪半点。
宫川晋借负屃的法力说着中文,但还是带着日语里那种特殊的抑扬顿挫感,动情地在屋里回荡:“我、我知道从我出生开始,你就把我当你自己的孩子。我非常感激,但这回……这回不一样。”
文车妖妃突然暴躁:“你说什么呢!”
她纤指一指宫川凉摊在桌上的书:“他在研究怎么杀我爱豆,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一瞬间,宫川晋脸上如遭雷劈的受伤神色格外精彩。
龙子们一脸不忍直视的神色扭头扶额,祝小拾尴尬而悲悯地看一看宫川晋,深呼吸,正色看向宫川凉:“坦白从严,抗拒更严。如有虚言,伤口撒盐!”
“……”
负屃秉持着“信达雅”的基本翻译原则,铿锵有力地翻译着。楚潇带着一种新奇感看看她:“台词这么熟,你还对审讯有经验?”
“哪儿啊,现编的!”祝小拾豪情万丈一抹嘴,“这句别翻!”
注释:
①【伊邪纳岐】这个可能有点冷门,但如果说天照大神估计很多妹子听说过……伊邪纳岐是天照大神他爹。
第65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十六)
祝小拾没有审讯经验不要紧,已经活了上万年的神兽们有。
十分钟过去, 文车妖妃收了结界, 屋里灯火重明,一切恢复宁静。宫川凉被吊在了房梁上, 在负屃强行施法后, 咬着牙用中文质问:“你们……你们干什么!”
狴犴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他眼前:“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狴犴。”
“我知道你。”宫川凉还算冷静,白色宽袍大袖的狩衣为他增添了一种潇洒的悲壮感,他毫无惧色地瞪视着狴犴, “你要干什么?”
狴犴理了理西装,抬手一记响指。身后突然多了一大堆书,一摞一摞整齐码放着, 占了大半层神社, 每一摞都一米多高。
他指指左侧:“这边, 大部分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现行法律条文, 还有国际上通用的一些法律条文。我可以认真给你分析一下,你们这种枉顾世界安全的反人类行为, 有多少种不同的定罪方法。”
然后不等宫川凉反应, 他又指指右边:“但我觉得那边的更有意思。好久不接触了,有点怀念——”
“那是什么。”宫川凉克制着不祥的预感。
狴犴微微一笑,起身走向书海。他目光在面前一摞上划了一圈,拿起一本:“《大唐律例》。”
“《大明会典》。”
“《图解中国历代酷刑史》。”
“啊!这个最丰富——《人类酷刑史》。”
宫川凉的从容有点撑不住了:“你……严刑逼供是犯法的!”
狴犴抱臂,在书海边缘悠哉地踱着步子:“在现代社会是犯法的。”他抬眼, 以一种颇带玩味的目光凝视着动弹不得的宫川凉,“但是倒推一二百年,它本身就是法律的一部分。”
“……”宫川凉在狴犴浓郁的笑容中,咽了口口水。
“你觉得我们上古神兽,需要尊重现代法律吗?”狴犴右手上翻,转瞬间手中多了一个陶罐,“我再问你一遍,你说不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干什么!你住手!!!”宫川凉凄厉的喊叫从神社中传出来,激得坐在紧闭的大门外石阶上的祝小拾打了个寒噤。
她用胳膊肘碰了碰楚潇:“狴犴到底在干啥……”
半个小时前飞到几十公里外专门从711便利店买了宵夜的楚潇闷头吃着关东煮:“以恶制恶。不过你放心,他有数,不会出事的。”说着把旁边没动过的那份拿起来一递,“真不吃吗?要凉了。”
祝小拾迟疑了一下后,挑了串豆制品拿出来。措辞了一下,盯着地面又说:“我是说,那个……咳,‘到底’在干嘛?你听这动静,不、不太像审讯吧?”
怎么听都更像脚下这片土地特产的动作片啊!
“啊啊啊啊啊啊混蛋!住手!!!”背后门中好似在配合祝小拾般的喊叫令楚潇喉咙里噎了一下,接着又冷静地吃了一颗丸子:“想多了,七弟和我一样取向正常且单一。”
“啊啊啊啊啊你他妈到底往我身上涂的什么东西!变态——”
楚潇面色霎然一白,将关东煮的杯子重重一放,铁青着脸踹门而入。
祝小拾:“……”
她理智地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就先别进去了吧。
她托着腮,举目端详眼前的画面。
那片白色的简易建筑片刻前在神兽们生猛的战斗力下被拆了近一半,里面有少部分人乘直升机跑了,嘲风正赶去追。剩下的则被妖务部的人押了回去,等待他们的应该是审判和时间不短的监禁。
但在那样混乱的打斗之后、废墟背景依托下的画面,看起来竟然很宁静美好。
——六个龙子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玩三国杀,季朗和文车妖妃站在安静的地方畅快地聊着什么,心灵受到打击的宫川晋坐在大树下忧愁地画着圈,就好像刚才的兵荒马乱都只是幻觉。
“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突然,笑到破音的巨大动静从身后的门内灌出来,打破了这种宁静美好。
祝小拾惊悚地回头,接着,又传出楚潇带着克制的笑声:“噗……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混蛋!!!”宫川凉大笑大骂,笑声里充满痛苦,将眼前空地上所有人的视线都拉了过来。
众人一脸错愕地盯着神社大门看了片刻,先后腾起直奔门内。
祝小拾就坐在神社门口,自然是第一个进去的。但她从看清状况起就不知如何反应地傻愣在了那里,直到众人在身后聚齐。
——神社一层的大厅里,宫川凉被结结实实地吊在房梁上,狴犴翘着二郎腿坐在他面前,品着茶看着他。
在宫川凉脚下,一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小绵羊温柔而专注地一下下舔着他的脚心,宫川凉痛苦地笑出了两行清泪。
楚潇在墙边双手插着口袋,“扑哧扑哧”地忍笑忍得十分艰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住手!住手!!!”宫川凉撕心裂肺,但因为脚腕上坠了个刚好及地的铁锭,他想提腿躲羊都躲不了。
所有人傻看着眼前极度痛苦却又充斥笑声从画面,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狴犴感觉到背后有人后扭头看了看,见大家都在就站起身,在宫川凉丧心病狂的笑声中以一种类似于CCTV科教片的口吻进行了讲解:“羊舔脚心,人类世界的著名酷刑。在中国汉朝、古罗马、中世纪欧洲,及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均有记载。”
众人:“……”
祝小拾强行压住在笑声渲染下不住上扬的嘴角:“羊为什么会盯着他舔?”
狴犴颔首:“脚底涂了蜂蜜。”
文车妖妃:“……哪儿来的羊?”
狴犴指指南边:“隔壁楼里还有几只,应该是做活体实验用的,顺手拿法术收了一只来用。”
宫川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混蛋住口!什么活体实验!那是隔壁楼是我们食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
夜色凄凄,凉雾弥漫。安静肃穆的神社中,上古神兽无情地体会着不人道带来的乐趣。
半个小时之后,宫川凉脖子向后一仰,晕了过去。
从进门开始一直很好地保持着沉默的宫川晋眉心一紧,狴犴盯着宫川凉微微眯眼:“挺有骨气嘛。”
他们的目的,是要问出这个神社里有没有藏什么重要资料、藏在哪里了。
第一个问题,宫川凉矢口否认,但审讯经验丰富的狴犴从他的表情判断出了他在说谎。
眼下问的是第二个问题,宫川凉宁可笑死都不说,有点让人头疼。
狴犴没有急于叫醒宫川凉,坐回去品着茶不慌不忙地等了起来。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嘲风先一步回来了。
他上身赤裸着,肌肉上多了好几道深深的血痕,残破带血的白衬衫被他攥在手里,风风火火地一进门就说:“解决了!”
“怎么伤成这样?”季朗皱眉。
嘲风不在意:“让直升机的螺旋桨刮了两下,没事,小伤。”他说着一把抢过狴犴手里的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又道,“三架飞机,坠海了俩。剩下那架里一共四个人,我直接拎回国交给唐中将了。”
“……”祝小拾脑补了一下神兽抱着直升机从夜幕上飞过的画面,接着注意到他和衬衫拿在一起的一叠A4纸,“那是什么?”
“哦,他们的相关资料,还有随身携带的证件复印件什么的。唐中将说日本区这边按流程需要备份存档,让我顺手带回来。”
他说着将那沓纸递给了宫川晋,宫川晋翻了两页,目光忽地死死定住。
“永治?”他认真辨认了一番复印纸上并不算清晰的证件照,确定照片上中年男人胸前的勋章上,确实是这个词。
他于是惊然看向尚在昏迷中的宫川凉,猛然奔向几步外的剑架,拔剑一举向宫川凉劈去!
祝小拾离得最近,稍稍一滞即刻跃身扫踢!宫川晋第一剑被踢歪未中,第二剑却又转而刺去,刚刺入胸口半寸,被闪至跟前的楚潇一掌推开,楚潇冷喝:“你干什么!”
“唔……”宫川凉在痛感中苏醒,迷蒙的视线逐渐清明,继而注意到了宫川晋手里沾血的剑。
“……哥?”他好似对此有些不信,发空的目光怔了好一会儿,眉心轻轻搐着,“你……你要杀我吗?”
“我刚才就应该让文车妖妃杀了你!”宫川晋切齿,手里的复印件一把掷过去,“你怎么能跟着他们混!这群疯子根本就是想毁灭世界你不知道吗!!!你不明白吗!!!”
宫川凉面色黯淡地盯着落在地上的纸张,盯了很久,忽地满不在乎地笑起来:“毁灭之后,才能迎来新的荣耀吧。”
“你他妈——”宫川晋挥剑就要再砍,被楚潇低身一记扫堂腿撂倒,祝小拾赶紧上去踩住他的剑。
楚潇喝问:“冷静点儿,怎么回事?”
“他……他真是中二期八辈子都过不去,彻头彻尾就一反社会人格!”宫川晋气得胸口起伏不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种情况足足持续了一分多钟,他才在自家爱豆楚潇的逼视下,勉强冷静了三分。
他坐起身睃着一米外的那张纸说:“永治,是崇德天皇在位时的最后一个年号。”
楚潇眉头微锁,示意他继续说。
“相传崇德天皇死后,怨气凝结不散,化为夜叉般的恶妖。记载中称其为……大天狗。”
“哎就长得特帅的那SSR嘛!”蒲牢在旁边又兴奋了,掏出手机就往宫川晋手里塞,“你给化个符呗!我觉得你肯定欧!”
但宫川晋完全无心理他,他发白的面孔上薄唇战栗着,抬头看向楚潇:“大天狗,位列日本三大妖怪。一战期间,有阴阳师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推断同在三大妖怪之列的玉藻前与他交好。如果是他们联手想做些什么的话……”
宫川晋心跳快到连喉咙里都觉得不适,半晌后,他无力地哑笑了一声:“说毁灭世界可能有点夸张。但至少日本,麻烦大了。”
宫川凉厌倦地打了个哈欠:“我永远正直的哥哥啊,你能不能尝试着努力发现一下‘阴谋’背后的优点?”
“我申请国际妖务部出于安全考虑可以对我弟弟宫川凉限制人身自由。”宫川晋打断了他慵懒的调侃。
宫川凉一愣:“哥哥你……”
“我申请A级限制。”宫川晋冷漠地看向克雷尔,“我申请由中国区将他调离日本,以阻断其与相关危险分子的联络。”
“哥!”宫川凉一下子慌了。
“我区不接受此项申请。”克雷尔开口,断然拒绝了宫川晋的提议,宫川晋眉头倏皱,宫川凉稍稍松了口气。
克雷尔打量了宫川凉两眼,平淡地看向宫川晋:“因为历史遗留问题,中日两国的关系本就复杂。让这种危险分子进入中国国境,一旦出现问题,你想让中国动用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身份,否掉妖务部的拨款吗?”
宫川晋:“可是如果让他留在这里……”
“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中国和日本两个国家,宫川上校。”克雷尔一边说着,一边衔着笑意踱到宫川凉面前。
被吊着的宫川凉尽可能地往后避了避:“你干什么……”
“我给你个自由选择的权力。”克雷尔十分绅士地颔首,“第一,告诉我们东西藏哪儿了,我联系总部,送你去索马里和海地。”
宫川凉嗓音颤抖:“我要是不说呢……”
“那我们就滥用职权,把事情限制在亚太分部之内。”克雷尔和善地一笑,“中国有一个邻国,几十年来封闭到令人吃惊的地步,好多人都想去一探究竟。你猜怎么着?就上个月,妖务部成功入驻了。”
“……”宫川凉绷着没说话。
克雷尔似乎突然变得很没耐心,他打了个响指,两个手下应声而入。
“去安排一趟专机,飞平壤。”克雷尔道。
手下敬礼:“是!”
“不!!!站住!!!”宫川凉又一次撕心裂肺地嚎叫。见那两个妖务部的人不停,整个人都慌了,“不!我不去!我不去!!!让羊继续舔我好吗!!!喂!!!我们打个商量!!!”
克雷尔转身作势也要走,宫川凉终于心理防线崩溃,放下了节操和骨气:“我说!我都说!!!东西是我藏的,我、我布了结界,我解给你们看!你让他们回来!!!”
注释:
日本三大妖:大天狗、玉藻前、酒吞童子
第66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十七)
物质资源极度匮乏、三分之二以上的国民吃不饱、大部分人无法使用互联网、所有行为受到官方严密监视……这些因素同时出现,对于所有在经济情况还OK的地方长大的人来说, 都是非常恐怖的。
再加上“外国人一不小心就会以间谍罪被捕入狱”和“甚至直接人间蒸发也是有可能”这两条的存在, 宫川凉的理智很快有效压过了所谓的骨气!
于是接下来,他念咒作法破解了神社里的结界。随着地板破裂, 大箱大箱的资料从地下飞出, 浮现到眼前。资料都是日语的,负屃蹲在地上简单检查了一番, 判断不是假的,抬头问宫川凉:“湖北西陵峡的情况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想绑架小学生?”
“我们想尝试利用人类记忆来提高低等妖物的智商。”宫川凉被两个妖务部的人看着,坐在办公椅里, 盯着地面道,“你们应该发现湖底的机器了,那是用来操控河童和增加它们的体能的。那个机器会让它们把附近的小学生绑到湖底, 用妖术使他们在水底生活。每天晚上将小学生当日的记忆吸收掉, 过一个月再送回去。”
所以所有失踪过的小学生在一个月后都又平安回家了, 只不过对这一个月中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印象。
负屃眉心微微皱出条竖线:“跟你那个六边形的盒子是一样的原理, 对吗?”
“增加体能方面是一样的。但那个盒子是个简易版,不具备操控功能。”宫川凉倚在靠背上, 展现了一种耐心配合的姿态。
负屃又问:“会引发什么后遗症吗?”
宫川凉摇头:“不会, 我们不想在事成之前捅出什么大篓子。一个月是经过精密计算和临床试验的,不会造成任何健康问题。”
负屃点了点头,伸手在箱子里翻了翻,看到一份资料的目录,读了两行又有点疑惑:“对酒吞童子这种大妖也有效?”
“那只是计划书而已, 你看封面。”宫川凉笑了笑,“目前只对河童实现了完美功效。其他的……土蜘蛛算最有效果的,但你们也接触过了,可以忽略不计。”
负屃松气地扶了扶眼镜:“水下机器的拆除方法有吗?”
“有,但我也不太清楚在哪个箱子里,我不管科研方面的事情。”宫川凉说着,身子向前倾了些,终于显出了一点紧张,“你们接下来想把我怎么样?”
负屃面无表情地读着资料:“不清楚,这个要听妖务部安排。”说着,只听门声笃笃一响。
宫川凉和负屃一同看过去,宫川晋面色沉沉地走进屋来:“都问清楚了吗?”他问。
“基本都清楚了,剩下的要靠研究资料,我们回国再说吧。”负屃说。
宫川晋点了点头,有追问了一下:“确定没有其他要问的了?”
负屃努力思索了一遍,点头:“没有了。”
宫川晋的目光向宫川凉倚在两侧的那两个部下一划,两个部下立刻会意地将宫川凉提起来。
宫川凉一挣:“干什么!”
“专机二十分钟后到,去平壤。”
“你们——”宫川凉惊然瞪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宫川晋,“你们出尔反尔!堂堂国际机构竟然……”
“不,我们没想出尔反尔,这是亚太部最高负责人唐中将新下的命令,与我们先前的承诺无关。”他一把将那页刚打印出的文件拍在宫川凉胸口,宫川凉带着惊怒拿起来看,中英日三国语言对应的文件上满是公式化的字句。
宫川晋淡淡道:“这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你的行为一定会遭到你们背后势力的追杀,据我们了解,这股势力渗透世界各国。在风险测评中,整个地球上唯一一个完全没有受这股势力侵扰的国家——”他的手指在纸页上点了点,“只有北朝鲜。”
“我不去。”宫川凉淡然。
“那你就留在日本等死,宫川家没有人手能保护你。一年多来为了查你们的行踪,宫川家门下忍者已经死了三十多个了。”
宫川凉仍以那种惊怒交集的目光瞪视着宫川晋。
宫川晋平静地回视过去:“这不是限制自由,是安全保护。你如果接受,二十分钟后自己上飞机。如果不接受——”他手里拎起一个钥匙串,“这是我的车钥匙,你爱去哪儿等死就去。”
宫川晋说着将钥匙一扔,转身就走了。宫川凉手忙脚乱地将钥匙接住,茫然地喊了声:“哥……”
但宫川晋没停。宫川凉懵了良久,蓦然瘫回到办公椅上。
二十分钟后,四架直升机在螺旋桨刮起的呼啸风声中降落在神社前。一架是送宫川凉飞平壤的,另三架是送祝小拾他们及妖务部成员回中国的。
祝小拾坐上直升机后,很好奇宫川凉会不会登机。她趴在舷窗边看,结果过了大概五分钟不到的样子,宫川凉就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不远处,文车妖妃正对季朗的离开恋恋不舍:“如果您什么时候来日本办音乐会,能不能提前告诉我?票很难抢,假如知道得晚了……”
“我给你留第一排的票。”季朗笑容温和,安抚性地拍了拍文车妖妃的肩膀,“你如果来中国玩,也告诉我一声。我可以带你各处走走,国家大剧院经常有不错的音乐会。”
另一边,楚潇还是简单地给宫川晋的佩剑开了光。刻着睚眦纹饰的剑镗被他按在掌下,在他的冥想中,璀璨的紫光在掌下挥洒而开,光芒顺着指缝倾泻而下,渐渐覆盖住整柄宝剑。
片刻之后,光芒逐渐散去,楚潇在最后一缕微光消失后,将剑交回宫川晋手里:“好好干。大天狗的问题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联系我。”
“多谢睚眦大人!”宫川晋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带着万分崇敬双手将剑接过,还打算要跪地行大礼。
楚潇伸手一挡他,严肃脸,“新中国建立后我国就人人平等且破除封建迷信了,现在不流行这个。”
“……”宫川晋呆滞脸傻在原地,楚潇心满意足地淡定离开,转身上了飞机。
飞机在半小时后起飞,楚潇在飞机飞稳后不知不觉地睡了一觉,短暂的梦境里同时充斥着混乱与祥和。
他看到妖务部的人自己奔赴福岛的画面,画面中,他们找到了那所神社,调集炮火进行远程猛轰。
轰炸里光火四溅,妖物的尖叫声响彻四方,土蜘蛛仓皇逃命,天邪鬼窜起升天。
接着,在又一遍轰炸里,大地倏然震动,周围的一切房屋楼舍在剧烈的晃动中轰然倒塌。数里外的海水激起几十米高的海浪,核电站发出骇人的爆炸声。
城市中的人们开始在混乱中漫无目的地四处逃命,世界各地也都陷入恐惧。他看到文车妖妃头发散乱地窜回次元裂缝里,宫川晋死在办公室中,恐惧带来的寒意蔓延向他的四肢百骸。
终于,祝小拾在城市废墟中奔逃向立交桥的那个画面也再度出现,一切都与他先前那场末世感知的梦境重合,他看到她脸上写着从未有过的惊恐,大睁的眼眸令她的形容看上去有点像厉鬼。她不管不顾地跑着,最终跑到了那座桥下……
——大桥却未在下一刹崩塌,整个世界突然化作一片洁净的白,她的身子在白光中悬起来,转而落入另一个场景。
那个场景里,他们正在神社中与各种长相清奇的妖物搏斗,角落里还有两个正厮打成一团的女妖,依稀可辨是白粉婆婆和发鬼。
接着一切画面飞转,几日来的情景弹指而过,梦境的最后落在了他们登机时,他给宫川晋的宝剑开完光便上了飞机,坐下后接过了祝小拾的背包。
楚潇蓦然惊醒。剧情过于丰富的梦境令他一时有点缓不过神,目光空洞地滞了半晌,凝视着窗外夜色简短一笑。
——末世感知解除了。他们到来后夜探神社、与妖物过招、又请了文车妖妃来助阵,这些一步步取代了原本会发生的危险环节——妖务部炮轰神社。
于是没有引发地震,核电站也没有爆照,人类世界与一场浩劫擦肩而过。
楚潇浅衔着笑意,无声地舒了好几口气,旁边睡着的祝小拾忽地脖子一歪,在他肩头一碰转而醒来:“嗯?!”她迷迷瞪瞪地看看周围,扯了个哈欠,漫无意识地问,“到哪儿了?”
“大概再有两个小时到北京了。”楚潇答道。
“哦……”她边应着边就又闭上了眼睛,想继续睡。但闭了一会儿,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令她不由自主地清醒。
“?”祝小拾迟疑着将眼睛睁了条缝,看到楚潇目光灼热地盯着她。
她于是睁开眼:“……怎么了?”
“当我女朋友吧。”
祝小拾:“???”
“那天咱们在医院楼下散步的时候,河童突然攻入学校,把我们叫走了。后来忙着去水下一探究竟、忙着追来日本,一直忙到了现在。所以那天的话一直也没说完。”他不无紧张地稍缓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当我女朋友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顶铜钟在她心里撞响,令她浑身绷紧,目眩头晕。
“三秒内不说话默认答应。”他说着从容抬手看表,心里无比紧张地盯着秒针。
一——
二——
三——!
祝小拾触电般反应过来:“你等等!”她猛地攥住他的手腕,他微眯着眼扭过头:“已经三秒了,你目前是我女朋友。”
祝小拾:“……”
然后他深沉地问:“你要跟我提分手吗?”
“……”她傻了,怎么还有这种操作?!
刚才让她点头说“好的我当你女朋友”,她觉得很难以启齿。但现在让她提分手……
“对……我……分……”她也说不出来。
僵硬地和他对视一会儿,祝小拾泄气地仰头靠回椅背上,狠狠闭眼不吭声。
楚潇从容的面色下,一颗巨石重重落稳,他松着气美滋滋地也倚回去,抬手一扶额头才发觉全是汗。
两个小时后,飞机飞抵北京。
因为航线本来就是特批的,飞机又是直升机而非民航客机,于是索性没去首都机场,而是直接降落在了一个先前有过合作的有关部门的大院里。
克雷尔一直坐在驾驶舱,先一步下了飞机后,绅士地等在旁边等其他人下来。
他礼貌地与帮了大忙的龙子们依次握手致谢,乍然看见楚潇搂着祝小拾走下舷梯,脸色唰然一白。
祝小拾在他的目光中下意识地挣了一下,楚潇也没狭隘到要耀武扬威,立刻会意地松开了她。
克雷尔强自正神与他握手:“多谢您,楚总。”
“合作愉快,以后有事随时开口。”楚潇微微颔首。二人松开后,克雷尔转向祝小拾,但并没有看她,只将手伸了过去:“祝小姐……”
“上校最辛苦了,不用跟我们客气。”她说。
——我们。
克雷尔心里微搐,一股无法描述的难受在他心底搅动,在非常短暂的几秒里,他有点想打破一直以来的绅士形象,说点尖酸刻薄品的话让自己舒服一点。但这些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忍了回去。他的教养不允许他自己这样做,眼前两个人的人品和身份也不允许他对他们这样做。
于是到最后,他也只是撑着笑容说了一句:“那慢走。二环这一带叫车不难,我就不送了。”
三月底四月初这会儿,北京还有点儿凉。晚风刮起来总会不太客气,扬动着柳条,把白绒绒的柳絮刮得倒处都是。
祝小拾新搬的地方在三环边,地处市区,比之前北六环外的住处要方便很多,打车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
楚潇始终帮她拎着背包,到了楼下还没有给她的意思,祝小拾红着脸停住脚:“咳……那个,包给我吧,邱凉和甄绮她们……”
“她们对我们在一起的事情一定比你淡定。”他说着一揽她,一脸自在地往单元楼门里走,“你新搬的家我还没来看过,正好看看。”
好吧好吧,这个她认。邱凉和甄绮拿对她八卦当乐子也确实不知道多久了,就不跟她们打游击了。
他们于是一起进了电梯,祝小拾按了十二楼的按钮,相对沉默了小半分钟后,电梯停了下来。
祝小拾习惯于在出远门时不带钥匙,她走到家门口边敲边喊“我回来了!”,一听到邱凉欢呼似的“来啦!”就心里紧张。
然后,邱凉打开了门,果然定睛地一瞬间眼里就充满了看绯闻时特有的精光:“哎楚总,您好您好!”
祝小拾死死低着头走进去,楚潇跟着进去后将她的背包随手放在了沙发上。接着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浅一蹙眉头,随口就道:“你们这儿真是……好重的妖气。现在妖市买生鲜不管宰了吗?”
就像人类会吃鸡鸭鱼肉,妖界也有一些位于食物链下端的妖会沦为食物。因为它们大多味道比人类世界的同等食材鲜美,很多捉妖人也好这口——比如祝小拾之前就很想去吃萝卜妖炖排骨汤。所以在次元撕裂后,这种类似于菜市场的妖物集市在人间的生意也很不错。
一般来说,这类集市和人类卖鸡鸭鱼肉的集市也差不多,多半管杀管清理,买回去直接冷冻保存就行了,不会造成顾客家里有什么妖气,就像是杀好的鸡鸭拎回家往冰箱里一冻,也不会有太多禽类腥气一样。
但现在,屋里这股妖气重的,楚潇简直怀疑邱凉是不是自己宰了个特大号的、体味比较重的妖——比如榴莲妖什么的。
他说完又随意地看了看周围,突然觉得太过安静、将目光扯回时,才发现祝小拾和邱凉都盯着他。
“怎么了?”升级为男朋友的楚潇很手贱地捏祝小拾的脸。
祝小拾后脊发凉:“你刚才说……什么……妖气?”
“?就是妖气啊。”楚潇蹙蹙眉头,接着,在她的目光中隐约察觉到点端倪。他于是也怔了怔:“你们平常……不吃那些东西是吗?”
“我们连人类的食材都懒得做,全都叫外卖……”祝小拾心中的警惕越升越高,她汗毛一阵阵倒立着,手探进包里将妖气计量表摸了出来。
表下坠着的银针刚从包里暴露到室内的空气中,指针就猛然一转。
第67章 新时代的新型妖怪(一)
祝小拾傻眼三秒,想到旁边男盆友的物种, 突然扭头:“你出去, 我开窗通会儿风再试试,好吗?”
楚潇黑着脸一把将她手里的计量表夺下来:“绝对不是因为我好吗?市面上售卖的计量表都不能测到神兽, 能的话, 我在边上这个表得炸。”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看来是会遁形的妖,你有办法排查吗?”
“有。”祝小拾点头, 进屋在工具箱前闷头翻了半天,把一个八百年没用过的小盒子翻了出来。
她擦了擦盒子上的灰,盒子上印刷的字显示出来, 是个电脑用的摄像头。
——没经过任何特殊改装,就是淘宝上随时能买到的摄像头,价格从几十块到几千块都有。
祝小拾把笔记本电脑抱到客厅, 将摄像头反夹在屏幕上方, 对着厨房;另外她把卡片机的摄像功能也点开了, 立在了书架上, 对着冰箱。
这个原理非常简单粗暴:妖也需要吃东西,任何妖都需要。很多藏匿在人间的妖, 都是因此暴露行踪从而被捕的(比如貔貅)。
而当妖藏在人家里时, 基本都会选择深夜趁人入睡时出来偷吃的——该理论有业界论文支撑,祝小拾如果没记错的话,比例高达83%。
于是在把这些都布置好、检查了两遍确定角度没问题而且仪器不会在天亮前自动关机自动休眠之后,大家就安心地洗洗睡了。三个女孩子各回各屋,楚潇主动提出留在客厅睡沙发。他有战斗力卓绝的战士该有的基本素质, 睡觉时一般都很惊醒,留在客厅方便盯梢。
屋子里安静下来,电灯关掉后,只有对面居民楼未关的灯浅浅地映着。客厅的墙上,钟表无声地转动地指针,在黑暗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一刻一时地走过。
天色初亮时,楚潇就习惯性地醒了。然后他自觉打开冰箱找食材,钻进厨房做早餐。
又过了三四个小时,三个睡得晚就起得晚的人类才陆续迷迷糊糊地摸出房门。
楚潇递了杯温开水给祝小拾:“夜里什么动静都没有,冰箱和厨房里的食物没有发现啃食过的痕迹。但我不清楚先前都有什么吃的,不排除有东西被整块拿走的可能。”
“……”脑子还没完全醒的祝小拾喝了两口水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取下电视上放着的相机,拿到电脑前去看。
因为有的妖的行动速度非常快的缘故,检查这类视频不能快进,只能按正常速度来看。两个角度加起来要看十七八个小时,祝小拾活动了一下筋骨咂咂嘴:“这个且得看呢,你有事就先走,回头联系?”
“今天没什么事。”楚潇从饭桌上端了碟一人份的嫩炒鸡蛋,坐到电脑桌边用叉子叉了一块喂她,“先帮女朋友解决家里藏妖的问题。”
“……”祝小拾面色深沉地凑过去把鸡蛋吃了。
两米外正在未褪尽的睡意中啃面包的邱凉和甄绮:“……”
于是祝小拾一边被喂着早餐,一边用软件把两个视频都切成了两段。饭后四个人一起看,看到傍晚时宣布结束。
四人的结果都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连个妖毛都没看到,妖也不太可能不开门直接闪入冰箱偷东西,那是没有固定形态的鬼魂的专长。
那会是鬼魂吗?也不会。鬼魂阴气和妖物的“妖气”不是一回事儿。而且邱凉的老本行就是捉鬼,有鬼上门她早察觉了。
四人便都很心塞。他们虽然都不像普通人一样怕妖,但屋里有个妖,不知是好是坏、也不知藏身何处,到底还是瘆得慌了——别说妖,就是屋里不起眼的角度藏一人类那也瘆得慌啊!
祝小拾就说不然搬家好了,坐在沙发上沉思的楚潇抬了抬眼皮:“不然我让貔貅来帮帮忙?它还是幼年体,嗅觉比成年妖更灵敏。”
“好!”祝小拾愉快地拍桌子赞同,想着貔貅的手感心都酥了,“一会儿我去旁边周大福给它买零食去。”
你肯定又要抱着貔貅睡觉对吧?
楚潇眉心不明显地跳了两下,跟自己说不急——早晚可以抱着小拾睡觉的!那一天不会太远的!
两个小时后,貔貅便被送到了祝小拾家里。楚潇被那股暗搓搓的醋意弄得心里挺不是滋味儿,挺想继续赖在祝小拾家来着。但考虑到要循序渐进,还是一脸高冷地走了,走之前嘱咐貔貅:“听话,不许给你小拾姐姐惹麻烦!”
貔貅“貅”地一声答应得很好,但二哥一走,它就撒欢了!
祝小拾新租的这个地方比之前六环外的房子要大很多,三室二厅,过道尽头还有个用多宝架隔出来的半封闭的书房。貔貅跟大多数小孩子一样,对新环境很新鲜,跑来跑去到处看,还盯着多宝架上的金色招财猫流口水。
好在祝小拾在它扭动着小屁股准备纵身一跃前及时发现了它:“那个不是金子做的!只是金色而已!”
她一把将它抱起来,貔貅趴在她怀里,委屈巴巴地还望着那个招财猫:“貅——?”
“不骗你,那个真不是你爱吃的。”祝小拾抱着它坐到沙发上,把茶几上的周大福的袋子拆开,“喏,这个是专门给你买的。这个小鹿是今年新出的款式,我给你拆开你尝尝哈——”
说到这儿她自己都觉得这话真特么魔幻了。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受的貔貅拿金饰当零食吃很正常的设定?!为什么她已经能用“这是今年新出的口味,你尝尝”的口吻说新款金饰了呢?!
“貅!”貔貅乌溜溜地大眼睛盯着暗红色的首饰盒,咧着嘴呼哧呼哧的,半秒后啪嗒一滴口水滴到了祝小拾手背上。
“……”祝小拾报复性地将口水擦到它毛上,然后把拎出来的小鹿金饰掖到它嘴里。
貔貅:“吭哧吭哧——”
祝小拾摸着它的毛,一脸温柔的微笑:“味道怎么样?”
“貅!”貔貅发出了诚恳的赞扬。受到鼓励的祝小拾又从另一个纸袋里摸了个银镯子出来:“这个,是周生生的新款!”
吃饱喝足。晚上九点多的时候,祝小拾就抱着肚子圆滚滚的貔小貅同学睡觉去了。
躺到床上,貔貅歪在她怀里、脑袋倚着她的肩,小爪子揉着肚子一脸幸福,祝小拾拿出IPAD给它念睡前故事。
她想点起点中文网的APP给它读《史上第一混乱》,因为里面的历史人物十有八九貔貅都听说过甚至见过。但貔貅小爪子一挥,恰好把旁边的晋江文学城的APP给点开了。
“……这对你不合适,等你长大了谈恋爱了再说!”祝小拾说着要关,但貔貅看中了一个看起来风花雪月没啥关系,很有大片效果的封面:“貅!”
“不不不这个更不行,绝对不行!”祝小拾手忙脚乱地赶紧把APP退出了——貔貅点的那封面是个末世丧尸题材的耽美文,而且还是一ABO耽美文——她自己可喜欢这篇文了,可她哪儿能给一价值观还没成型的小男孩看耽美啊!
“听我的,我给你挑个绝对好玩的啊……咳。”祝小拾清清嗓子,刚把《史上第一混乱》打开,貔貅突然浑身茸毛炸起:“嗷!!!”
“怎么了?”
祝小拾侧头,看到貔貅翻身爬了起来,目光死盯门外:“嗷!!!嗷嗷!!!”
……它发现妖了?
这也太快了。她原本打算先哄貔貅睡一会儿,然后打开房门。假设夜里妖出来的话,按楚潇的了解,貔貅应该会被惊醒,到时候再爬起来捉妖就可以了。
祝小拾蹙蹙眉,拉开床头柜摸出一柄微型降妖杵两张符纸,蹑手蹑脚地去开门。
“咔——”门把手拧开时微微一响,刚开了一条缝,貔貅就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般横冲直撞地冲了出去:“嗷嗷嗷嗷嗷!!!”
“貔貅?!”祝小拾立刻追出,还在客厅的邱凉和甄绮都吓了一跳。只见貔貅一头扎进书房,冲着书架上方炸毛呲牙。
在书架上?
祝小拾眸光微凛,抄起旁边桌上的裁纸刀割破手指,一挤伤口,趁流血迅速在明黄的符纸画下符文,往书架上一拍:“急急如律令——妖物现形!”
符纸啪的一声爆出白光,一声受到内伤的虚弱咳嗽从祝小拾背后腾起。
祝小拾霍然转身,空气中一道银光直劈而来,她忙用降妖杵格挡,对方身法却比她快上三分。两招之后,腕上一缕刺痛令祝小拾武器脱手,转瞬间被匕首抵到墙上。
“卧槽这么猛?!”邱凉急奔而来,五张符纸陆续拍出,在咒语中如暗器般直飞向那妖。
出手的同时,邱凉对这妖做了初步判断——他眼下人形的模样看起来二十出头,也可能就十七八岁。长得俊美文弱,身上的衣服是件交领右衽的银白色直裾,款式看上去还很古早,说不准是汉代老妖。
邱凉咔嚓又加了三道符拍过去:“何方妖物,报上名来!”
可下一秒,却见那妖似乎并无足够的战斗经验般,一举被八张符纸同时击中,带着遍身的血口急退数步。
“唔——”他隐忍地咳出一口血,邱凉十分霸气地挡在祝小拾身前,喝问:“你到底哪儿的!”
男子抹了把嘴角的血,抬了抬眼皮:“请问……哪位是茴香豆儿?”
邱凉和祝小拾都不禁一愣——那是甄绮的笔名。
邱凉捏着一张新的符纸逼近了半步,继续套话:“什么茴香豆儿?我还孔乙己呢。你丫到底谁、来干什么,快说!”
男子虚弱地笑了一声,微凛的眼底不失刚毅。他手一支地,强自站起身,深缓两息稍微释开体内的不适,一字一顿道:“在下卫渺,大宁朝锦衣卫指挥使。”???
邱凉:啥玩意儿?以前是人类?那应该是鬼不是妖啊?
祝小拾:大宁朝?那是啥?小哥是不是说话大舌头?其实是大明吧?
两位资深捉妖人稍稍愣了那么两秒,刚调整心绪想把心底的疑惑说出来,外面就传来了新的动静。
——甄绮本着不给她们添乱的原则,在离书房还有几米的位置围观。听完男子的话,她突然一捂胸口,嗷的一声昏了过去,身子直挺挺拍地。
第68章 新时代的新型妖怪(二)
“甄绮!”祝小拾和邱凉一刹间同时想杀过去, 又在下一刹同时因为眼前的妖而理智地刹住脚。
然后二人交换了一下神色,由邱凉呈防御状态继续与妖对峙, 祝小拾跑过去把甄绮往客厅拖。
男妖静静地看向邱凉:“那就是茴香豆儿,是不是?”
邱凉瞪眼:“别废话, 我告诉你你别乱动啊, 不然老子符咒不长眼!”
男妖眸中寒光一凛,挥拳一击而上。邱凉急忙撤脚,手里的符咒尚不及掷出,惊然发现那是虚晃的一招!
那妖趁她闪避间夺路而出,直奔客厅。邱凉心头一紧, 立刻追上, 同时疾呼:“小拾当心!”
祝小拾正给甄绮掐人中, 闻声抬头一记扫堂腿。男妖却似乎先一步料及,纵身一跃空翻避过, 在祝小拾背后稳稳落地。
随着邱凉奔至, 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祝小拾仍托着甄绮,但身子微微转向那妖, 随时准备出手。邱凉符咒已举起,逼视着两米外容貌俊秀的男妖, 脑海里如弹幕般刮过各种具有杀伤力的符咒。
男妖则看着甄绮, 如同辨认一个很难认出的生僻字一样盯了好一会儿,有点不敢信地开了口:“就是这么个人啊?”?什么意思?
祝小拾一边警惕地盯着他,一边继续给甄绮掐人中。过了三五秒,甄绮紧锁着眉头醒过来, 一睁眼刚好看见那男妖,顿时又一翻白眼:“嗷——”
“别晕!!!”祝小拾疾呼,扶住肩头强行将她拉起,指着男妖问,“这人谁?你们之前是不是认识?有话直说,居民楼里不宜开打!”
“……”甄绮胸口猛烈起伏着盯着男妖,男妖面色平淡到有些凉薄地也看着她。
然后,男妖上前半步,态度友善地伸出手:“我们谈谈。”
十分钟后,真相大白,祝小拾和邱凉面面相觑,甄绮欲哭无泪。似懂非懂的貔貅趴在祝小拾腿上,疑惑地“貅”了一声。
直裾小哥喝了口茶:“大概就是这样,三位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祝小拾看看邱凉又看看甄绮,清嗓子,“那个,根据现行法规,建国以后不是不允许成精了吗?你这么干……不合法啊。”
“可是已经自然而然地成精了,我有什么办法?”小哥清冷而笑,目光冷冷地睇视着甄绮,“你把情节停在我被那狗皇帝刺了一剑,说弃坑就弃坑了。这两千多天以来,我每天都在重新经历那一日,周而复始,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我错了。”甄绮缩在沙发上,抱着个大靠枕。
祝小拾又问:“可你成精也应该是在文里的世界成精啊,怎么到的现实世界?”
“我怎么知道!”小哥怒色未消,强自缓了缓,“过程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天看到地上突然出现一道裂缝,我跌进去,再睁眼就在这里了。”
“……”甄绮瑟缩着,小心翼翼地问他,“那、那个宋衍——就那个狗皇帝!他人呢?”
小哥轻蔑地挑眉:“我成妖之后,就把他反杀了。现在应该还剩一副骨架吧。”
甄绮惊吸了口气。
卫渺出自于她的一篇坑文,设定是很套路化的皇帝攻X臣子受。按照剧情,卫渺本身是个纯直男,会在大概十五万字的时候被皇帝掰弯,然后开始相爱相杀虐恋情深,最后迎来大团圆结局。
——这个设定构思于六年多前,也就是2012年底。按照现在的目光来看,这个故事走向可以说是非常狗血恶俗。可当年大家都喜欢这个调调,弃坑完全只是因为甄绮卡文太厉害自己不想写了而已。
——而她弃坑的位置,是第二章结尾。也就是说,眼前的卫渺还是个纯直男,和皇帝才见过三面还是两面,说不上熟,更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于是站在理智的角度,为了保命,甄绮最终没有告诉卫渺……那个狗皇帝宋衍是他的官方CP。
甄绮一边心惊胆寒得不敢多跟卫渺做包括眼神交流在内的任何交流,一边不动声色地用手机打开了晋江APP,默默把那篇早已锁掉的坑文类别从“纯爱”换成了“言情”,以防卫渺有朝一日注意到这个类别,一刀劈了她。
祝小拾则在继续问卫渺:“那你现在想干啥?”
他要是敢说要甄绮的命,她们就跟他拼了!
好在卫渺说的是:“我想回我的世界去,过正常的生活。”
祝小拾在心里给他翻译了一下:我想回我的世界去,但是要过正常的生活,不要再让我周而复始地每天被捅一刀了!
这个诉求很合理,但是,比较容易完成的只有后半截。
——他想过正常生活,应该逼着甄绮把坑填完就行了。可怎么送他回去?不知道。
于是第二天,祝小拾将这件事报给了术业有专攻的妖务部。
办公室里,克雷尔听完她的叙述,愣了好一会儿:“你说什么妖?”
“文妖……或者坑妖。因为作者无节操弃坑导致每天都在过最后一章的生活,最后在文里修炼成精的,为什么会到现实世界来还不清楚。你们能解决吗?”
“……稍等。”克雷尔静了会儿,拿起电话拨了内线,“通知全部一级军士长以上的成员开会,如果唐中将和钱少将有时间,最好请他们也来一趟。”
接着他放下电话:“那个妖所在的……小说,是发在哪儿的?”
“晋江文学城。”祝小拾沉肃道,“全国最大的女性阅读网站没有之一。甄绮说公司地址就在北京,立水桥南地铁站附近。”
与此同时,立水桥南,晋江文学城。
电脑齐齐断电引起一片尖叫,正修复bug的技术小哥崩溃抱头,彪悍的古言编辑组长气得抡起键盘狂拍桌子:“干鸡毛!我榜单刚排到一半还没保存啊大哥!!!”
古言编辑组长对面,画风蠢萌的现言编辑凝望着黑色的屏幕满心惆怅,惆怅半分钟后她叹了口气,托着腮焦虑而认命地嘬起了棒棒糖。
习惯了。对于晋江老抽的毛病,大家都习惯了。
从读者到作者,都已经看淡了晋江的花样抽风。大家有时甚至忍不住会想,如果晋江开个副业卖卖老抽酱油的话,是不是一年之内就能凭硬实力上市?
过了五分钟,电还是没有来。客服小哥跑到了编辑工作区:“那、那什么,大家提前下班儿吧!”
“啊?”二十多个妹子齐刷刷回头,小哥窘迫道:“景安核心机房来电话,电力故障,全站抽……”
话音未落,另一个客服风风火火地冲到他身边:“另外几个地方的机房也故障,现在基本全站都挂了!”
责编们:“……”
出版编辑忧郁地从版权部办公室推门而出:“那也先给我们把电脑的电恢复一下啊!我这儿帮作者过合同呢!”
“电……电箱烧了。”客服小哥说着压音,贼兮兮地指指背后不远的副总办公室,“刘总说他发誓自己没摸服务器,非说这事儿怪水逆!”
话音未落,角落里就有人咆哮起来:“绝对是他摸服务器!他有毒好吗!”
其实刘副总裁真没摸服务器,这项权力真的早在四五年前就交给技术部了。
今天这个突发状况,他觉得真的怪水逆。
而此时,二十多公里外的公寓楼里,邱凉脸色煞白地狂吼起来:“卧槽什么鬼!!!我他妈最近一定水逆吧!!!”
她眼前的书房里,三女一男满是恐惧地往后退,身后的甄绮再一次翻着白眼儿昏了过去。
邱凉咬破手指恶狠狠画符,一个箭步冲到那两个穿齐胸襦裙的姑娘面前:“你俩!叫啥?打哪儿来的?要干啥?”
两个姑娘一个软萌地咬着嘴唇没吭声,另一个高冷地别过脸不理她。
她又向转向穿曲裾的姑娘和穿铠甲的男人:“你俩又哪出?快说话!不然这就贴死你们!”
男人上前一步,将姑娘挡在了身后。但是姑娘并不给面子,切齿冷淡道:“我不要你管!”
邱凉整个人都懵逼了,左右看看,将符纸往门上啪地一贴,又往窗户上也拍了一张,然后拖着晕厥的茴香豆儿大大去客厅。
她拆了瓶藿香正气水给甄绮灌下去,甄绮倒吸着凉气痛苦苏醒。
“哪出啊我的大大?!?!”邱凉咆哮,甄绮面色难看得无法描述:“那……那对儿BG,是我之前的一言情坑文;俩姑娘,是一百合……”
“你他妈坑文也太多了吧!!!”邱凉焦虑地抱着头在屋子里转圈,“你这么任性你家读者不骂你吗?!?!”
妖务部里,唐中将有事,只有钱少将赶了过来。
在听完简单汇报后,钱少将沉肃地传达了一下思想:“我们要对各种妖物一视同仁。传统妖造成的问题要解决,新时代的新型妖物造成的问题也要解决。不管是传统的还是新型的,只要危害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就是我们的任务……”
“报告!”门外声音干脆。
“进来。”钱少将说着喝了口茶,见进来的部下拿着文件夹,随口就说,“念。”
站在门口的兵哥哥板正地翻开文件夹:“祝小拾女士的室友,邱凉女士来电。家中又发现两对——共计四个新型文妖;性别:三女一男;性向:一对百合一对BG。”
第69章 新时代的新型妖怪(三)
进门汇报的兵哥哥话音落定, 会议室里呈现了一种具有戏剧感的“在鸦雀无声中面面相觑”的效果。
原本边旁听边玩《纪念碑谷2》的祝小拾大脑都放空了,木了半晌, 抬头怔然问:“……四个?”
“是的,四个。”立正在门口的兵哥哥面无表情。
“……”会议桌周围一阵骚动, 钱少将跟两侧的军官交谈几句, 看向祝小拾:“我们派人跟祝小姐一起回去看看。”
“不用了。”祝小拾黑着脸抬手,样子颇有几份大佬的气势。
然后又在吁气间转瞬颓废:“家里现在肯定已经炸锅了,我先自己回去看看,免得他们受到惊吓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您放心,我跟邱凉都是在这个行当里混饭吃的, 轻易出不了事。”
钱少将沉吟着点了点头:“那我派人在祝小姐楼下守着, 一旦有问题……”
“不用, 我待会儿给楚潇打个电话。”祝小拾道。
钱少将这回真的放心了。
公寓楼的大三居里,气氛诡异得像凶案现场。
邱凉把书房周围贴满了符, 自己还提着桃木剑横在门口镇着。那个一身铠甲的男的就不高兴了, 两人过了几招。
其间其中一个百合妹子上来助阵来着,好在她助的不是铠甲男而是邱凉, 否则祝小拾赶回来时很可能要面对邱凉的遗像,搞不好还能捎带手附赠一张甄绮的。
然后落了下风的铠甲男就更不高兴了, 横眉冷对百合妹子:“你哪头的?”
高冷的百合妹子也不客气, 挑眉冷笑:“这是别人家,你有点规矩没有?”
抬杠间,他们之间自然又一股剑拔弩张的氛围悍然掀起,逼得已经平静下来的卫渺冲过来救了个场。
——那一刹间, 但见百合妹子和铠甲男相对挥剑,电光火石间,一柄绣春刀横截挑过,巨大的内力令二人同时向后连跌数步。
接着,铠甲男靠住墙停稳,百合妹子扶住书架,二人充满杀气的目光逼向卫渺。穿着甄绮从附近优衣库凑合买回的T恤和牛仔裤的卫渺啃了口苹果:“都别打了,自己人。”
话声未落,两柄剑一并劈来!卫渺一愣立即躲闪,身子一倾,胳膊却正好按到旁边的符纸上!
“呲——”胳膊与墙壁间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啊啊啊啊啊啊!!!”卫渺惊叫不止却躲不开,原已避出书房的邱凉连忙冲回去帮忙,铠甲男却又一次挥剑刺来!
邱凉俯身避开一剑,伸手去拉卫渺,但卫渺半条胳膊已被蔓生的符文缠在墙上,邱凉不得不念咒给他解去符咒的法力。
可这局势好像并不容她念咒,她刚念初两句,耳边疾风骤至。邱凉余光几乎能扫见背后劈来的剑有多快,正要夺下卫渺的绣春刀格挡,一道身影怒吼着冲进书房:“挑事儿是吧!”
祝小拾一挥短刀挡开铠甲男劈下的剑,转而一脚飞踢而出。可这一脚踢在铠甲上,没能给对手造成任何损伤,倒令她往后一跌。
“咚!”祝小拾后脑勺撞上墙壁一声嗡鸣,晕眩间,只见剑光划至眼前又倏然收回!
“啊——”她再定睛时,铠甲男剑已脱手,人被逼回墙边。楚潇将他的胳膊反拧在身后,剧痛令铠甲男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
但除了那一声无法克制的惨叫外,铠甲男没再吭一声。
楚潇见等不到对方说话,便利索地自己开了口:“那是我女朋友,你再伤她,我就把你手脚都拽脱臼扔到公海喂鲨鱼。”
话音落定的同时传来咔嗒一响,楚潇把他的胳膊接了回去,转身向祝小拾张开双臂:“没事吧,来……”
“小心!”倚在墙边的祝小拾看到铠甲男的动静一声惊呼,却见楚潇身形如闪电般一动,半秒内已至铠甲男身后。“咔嗒咔嗒”两声后,他又重新闪回铠甲男前面,再度向祝小拾张开双臂:“来,抱抱。”
祝小拾:“……”
楚潇这番简单粗暴的武力镇压之后,局势得到了初步稳定。半分钟后,几人外加五个文妖一起坐到客厅,开始了一轮和平对话。
关于文妖身份的部分,是这两天已经吓疯了的茴香豆儿大大·甄绮介绍的。她说百合妹子里比较高冷的那个设定是女将军,叫景飒;甜软风的是一亡国公主,叫路婵。BG那对里,铠甲男是个手握兵权的皇子,叫谢辽,对他爱答不理的曲裾姑娘是爱慕他的哥哥却被赐给他做王妃的贵女,叫姜逐月。
另外,景飒和路婵被弃坑的位置,是在一对儿情投意合的甜戏里,所以俩人现在也没啥矛盾。谢辽和姜逐月被弃坑的章节中,则是姜逐月正对这段婚姻极度抗拒,对谢辽非常怨恨,于是现在她也冷着脸对谢辽。
听完这些介绍,祝小拾盯了甄绮足足半分钟,然后神情纠结地说了两句评价。
第一句是:“大大,您这题材范围挺广啊……百合你都写过我还真不知道!”
第二句是:“怎么虐的部分弃,甜的部分你也弃?你们写手弃坑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是吗?”
甄绮缩在沙发上不吭气儿。
然后祝小拾翘着二郎腿,吁着气倚到楚潇搭在沙发背上的胳膊上:“这样吧,我们家里住不开。一会儿我搜个那种服务式公寓,我和邱凉甄绮一起陪你们住出去,然后等妖务部联系晋江,把你们送回去,有意见吗?”
几人没吭气儿,算是默认,没意见。
楚潇搭在沙发背上的胳膊微挪,点了点祝小拾的肩头:“我在建国门那片有一家。”
祝小拾:“有一家啥?”
“服务式公寓。”
祝小拾:“……”
于是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住进了楚潇名下的服务式公寓。为了保证其他客人的安全,他们所住的17楼整层都不会再有别人入住了。当然,楚潇也不傻,他嘱咐前台按正常房费出了账单,寄给妖务部申请报销。
他们一共开了两套三居室和一套两居室,除了景飒跟路婵合住一屋之外,其他人都是一人一屋。
祝小拾住的这一套里,另外两间房里一间是姜逐月,一间是楚潇。姜逐月不怎么说话,一头扎进卧房就没再有任何动静,祝小拾想着“我现在跟楚潇在一起了”这回事,有点想去跟楚潇刷存在感,但酝酿了半天还是不知道具体该做什么。
她就没有恋爱的那根儿神经,更没啥经验可谈。对她来说,真是捉妖打怪容易多了。
是以祝小拾在楚潇门口僵了半天都没将要敲门的手真正敲下去,最后懊恼地转过身,站到客厅的窗前看风景。
他这家酒店设计得不错,客厅的窗户都是大落地窗。他们这一间,窗下是一片花园,花园那边是条马路,马路对面是一连十几家酒吧。现在天色慢慢黑了,酒吧的灯牌都已经亮了起来,五颜六色地点缀在街边,好像一下子浓缩了整个城市的颜色。
祝小拾无所事事,就索性望着那边发起了呆。好几家酒吧都有露天的座位,她在这边依稀能看到一些客人。客人中似乎有不少是情侣,一边说笑着一边喝着酒,很愉快地样子。
要邀请楚潇一起去酒吧吗?嗯……好像也怪怪的。
祝小拾很纠结。
他们得以确定下来情侣关系,确实是因为他的“套路”。可也是那个套路,让她真正意识到自己好像确实是很喜欢他的,不然为什么说不出分手呢?
所以现在,她也很想跟他更近一步啊!现在这种不亲近不疏远、说是男女朋友但好像又更像普通朋友的状态,她也觉得很尴尬啊!
但她就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玩浪漫她不会,撒娇更不是她的画风。像刚才那种想尝试着近一步但又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而最终退缩的情况,在这短短两天里已不是头一回了——可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想增进感情总得有交往吧?交往还不能太生硬吧?那让她干点儿啥?她一个捉妖人,难道拉着他这大妖打一架吗?!
祝小拾站在落地窗前抱臂陷入纠结,楚潇轻手轻脚地拧开卧室门,目光穿过窄窄的缝隙一眼就看到她明显在赌什么气的背影。
“貅?”趴在他床上的貔貅好奇歪头,他扭脸竖指:“嘘——”
貔貅懂事地不吭声了。
楚潇踩着酒店里的一次性拖鞋,悄然无声地一步步走向祝小拾。
懊恼于自己情商欠费的祝小拾正努力思考“通过过招交流感情”的可行性,乍然看到玻璃窗的倒映里多了个人影,头一个反应就是出手防御偷袭!
她敏捷回身,但不及抬脚,就被有力的双臂紧紧一拥。
祝小拾懵然,滞了滞,开口还是没娇羞起来:“干毛……”
楚潇稍稍弯腰,下巴在她头顶上蹭了蹭:“没事。”
“没事你抱我?”
“没事就不能抱你?你又不是搞临终关怀的,非得病危才能抱吗?”
“……”落了下风的祝小拾憋了两秒,“哎你烦不烦?”
楚潇衔着笑,俯首在她额头上吻了一口。
一瞬间,好像无形中有一个开关被按了下去。楚潇低眼看着,清楚地看到这个凶悍起来能一举把松本藤佐撂倒的姑娘的脸颊,犹如被夕阳潜入的云层一般迅速翻红。
这对他来说十分有趣。
在此之前,他吻过她两次,而且都是嘴对嘴。但那两次里,似乎因为他借口说是“渡气”,她便也轻而易举地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说法,稍稍炸毛之后这篇就翻过去了。
只有这次不一样。
这次是毫无其他借口的,直接了当地存在于他们之间的一个吻。他没有找任何理由,她自然也没法自欺欺人,于是只是额上这么小小的一下,她还是瞬间就傻在了他怀里。
太可爱了。楚潇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颤抖不止的羽睫,心里发痒地狂吼太可爱了!
她这个人很容易炸毛,很容易让人觉得具有攻击性,但那大约很多时候都是欲盖弥彰遮掩内心情绪的举动。眼下他稍稍地得寸进尺了一下,她就根本炸不起毛来了,傻愣愣地随他搂着,神情还有点恍惚,像只刚睡醒时模样惺忪的小猫。
他于是胳膊紧了紧,将她圈得更牢了一些,认认真真地又亲了一下。
祝小拾微微栗然,双臂不自觉地抬起,搂到他的腰后。
隔着睡衣,她能摸出他背后紧实的肌肉起伏,也能感觉到一股令人心安的温度隐隐地透出来,触到她的指尖上,击得她心房发酥。
她在神魂颠倒中抬起头迎上他的吻,整个大脑都放空了。一时之间,好像什么坑文妖化都不重要,次元撕裂也不重要。充斥她满心的只有眼前的方寸天地,只有眼前这个人,这个上古大妖。
第70章 新时代的新型妖怪(四)
第二天清晨, 拂晓的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一寸一寸地照亮城市的各个角落。夜晚的安静在光明中很快褪去, 人们陆续走出住宅,挤上地铁公交, 在喧闹中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祝小拾昨天自己在床上兴奋、傻笑, 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直到日上三竿都还沉浸在甜滋滋的梦里,最后还是楚潇用锲而不舍的敲门声把她叫醒的。
她最初还有床气,皱着眉迷糊问:“谁啊?”
楚潇在房门外笑:“客房服务。”
这个声音一传进耳朵,她就又笑了。她的眉头舒展开来, 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摸过枕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就撑身爬了起来。
她在自带的睡衣裙外套上酒店毛巾质感的浴袍,拧开门愉快地笑说:“我去洗漱!”就趿拉着拖鞋晃悠去卫生间了。
她刷着牙对着镜子在痴笑:原来恋爱是这种感觉啊!
然后低头吐水冷不丁地想到他霸道而又温柔的吻。
红着脸匆匆漱完口捧水洗脸, 喜滋滋地跟自己说:恋爱就该是这种感觉嘛!
接着一下子回想起昨天激吻过后跑去楼顶从风花雪月聊到人生哲学, 俗套的言情剧情里充满了只属于他们的粉红泡泡。
之后她扯过毛巾来擦脸,水珠刚擦干净, 一下子注意到他倚在门边笑看着她。
“……有、有事?”她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心里就有点虚的慌。
楚潇用一种明显看到了什么笑话的笑容睇视着她, 静了两秒, 一本正经说:“喊你吃早餐。”
“……”感受到嘲笑的祝小拾有点局促,他上前一牵她的手,把她往餐桌边带。
餐桌前,姜逐月已经落座, 淡看着眼前的几样早点,神情清冷得像是冰雕。
于是沉浸在恋爱氛围中的祝小拾在落座几秒后就被她迅速降了温,接过楚潇倒好的热牛奶喝了一口,强行热场:“那个……你尝尝,他手艺可好了。”
姜逐月颔首:“多谢。”接着很礼貌地夹了一小块咸菜。
一时找不到话的祝小拾扭脸看向楚潇,旁边的楚潇已经干脆利索地剥好了一个煮鸡蛋递给她,同时公事公办道:“妖务部的人来过电话了,下午乘高铁去晋江文学城设在郑州的机房,送你们回去。”
姜逐月突然抬头:“我不回去!”
“……”祝小拾道,“那什么,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剧情令人很不爽,但那毕竟是你们的世界嘛。你们回去等着,我让甄绮好好填坑,保证给你们个美满结局。”
“祝小姐,您清楚妖化是什么概念吗?”姜逐月口气硬冷,“从妖化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都知道那个世界不是真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人一手安排。我们也知道,我们是这部小说里比较重要的角色,整个世界都会在作者笔下围着我们转,直到达成你口中的‘美满结局’为止。”
祝小拾怔怔地看着她,尝试着了解这种神奇的新型妖。
“那你知道明知一切都是受人控制的,却还是要顺着‘剧情’走、按照别人的思路活、每天跟不喜欢的人打交道、自己做不了任何选择,是什么感觉吗?”姜逐月漂亮的朱唇挑起冷笑,“我不回去。你不是捉妖人么?怕我惹事你杀了我好了。”
“别别别,别激动,没那个意思。”祝小拾僵笑,“你别这么偏执。要不这样,反正你是主角嘛,你说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让甄绮按你的要求写……”
“我想要的生活,是和那个虚假的世界一刀两断!”姜逐月淡漠的目光睃过他们的面容,“我不要任人摆布,我要完完全全掌控自己的人生。我要遇到一步再想下一步怎么办,不是想当然地把一切都提前安排好,只是为了一个所谓的‘美满结局’。”
祝小拾呆滞地继续看楚潇:这咋整?
楚潇挑着眉回看:我哪知道。
于是一顿早饭三个人吃得非常郁闷,临近中午时众人按原定计划先在公寓大厅汇合,一汇合祝小拾就敏锐地察觉到另外两屋大概也闹了不愉快。
另外两个套间里,三居室是甄绮和卫渺、谢辽两个汉子;两居室是一间邱凉住,另一间是景飒和路婵那对百合CP。
祝小拾便把邱凉和甄绮拽远了些,先问甄绮:“你那屋什么情况?”
“卫渺是锦衣卫指挥使,手下兵马不少;谢辽是有军权的皇子,兵马也不少。俩人都年轻气盛,为了谁更厉害的问题暗地较劲,早上在客厅打了一架,平手,现在握手言和了。”甄绮如实说。
“……”祝小拾叹了口气,又转向邱凉,“你那儿呢?”
结果邱凉抛出的问题,和祝小拾遇到的差不多:“景飒……就那个女将军,今天拿剑指着我,跟我说她们宁死不回去。”
“为啥?!”
邱凉眉头紧蹙:“她们说她们的感情在那个世界不被接受,搞不好要被浸猪笼什么的……虽然妖化之后没人能打过她们,但是更被当做怪物了。”
祝小拾就瞪甄绮:“你咋写个小甜文还搞这么复杂呢?”
甄绮也很崩溃:“不然呢!全民搞基吗!”
窃窃私语,私语窃窃。三个姑娘闷头互相交换了情况,之后大感这事儿不好办。
简而言之,现在五个文妖里只有两个男的愿意回去,三个女的全都宁死不屈。要是把她们强行弄去晋江机房,她们搞不好一怒之下能施法把机房给炸了。
祝小拾打了个哆嗦,扭头看了看。
不成,绝对不成。晋江文学城虽说就是一民营企业,但在网文行业内是一大山头。网文行业近几年又越来越受重视,要是真把晋江给毁了,那可真是搞了个大新闻啊!
是以掂量之后,她又把楚潇拽过来窃窃私语了一番:“让他们先在酒店待着,咱们跟妖务部谈谈,你看行不行?”
“怎么谈?”楚潇锁眉。
祝小拾勾勾手指,楚潇会意弯腰,她就凑过去耳语起来。
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简单描述之后,楚潇:“啊?”他打量打量她,“你认真的?”
“不然怎么办?”祝小拾耸肩,“她们要是炸了晋江,既解决不了问题,又要引起新的恐慌。所以就先让那俩男的回去呗,她们仨留下来先做做心理辅导什么的,什么时候说通了再送回去,别操之过急。”
她觉得这个主意挺好的,但楚潇还是锁着眉头。
“你有什么顾虑?”祝小拾问。
“她们是新型妖,和腓腓可不一样。”楚潇深深地皱着眉头,“我们对她们的能力没有丝毫了解,她们对我这个上古神兽也没有敬畏。假设留在人间出了问题,怎么收场?”
“可如果强行送回去,可能立时三刻就要出问题。”祝小拾叹气,“我查了一下,近年来,市面上小说改编的影视剧,七成以上出自晋江。万一她们一怒之下真炸晋江,引起的连锁反应肯定特别可怕!”
她这么说也有道理,楚潇斟酌了一下便同意了。于是下午时他们只带了卫渺和谢辽同走,把三个妹子留在了酒店里。
在谢辽的问题上,他们稍微骗了他一下,跟他说姜逐月不介意回去,只是不想跟他一起走,过几天单独送她一次。
谢辽对此大有点委屈,哭丧着脸说:“都成妖了,只有我一个同类,她还偏想着我哥?”
祝小拾就打着哈哈笑说你别较真啊,强扭的瓜不甜,随她吧。
上了通往郑州的高铁,祝小拾就先通过微信留言将这件事跟克雷尔反馈了一下。
三个小时后列车抵达郑州东站,一行人直奔景安机房,到达目的地后下了车,一眼就看到周围都是荷枪实弹的妖务部成员。除此之外,广场上还有一些……画风有点清奇的……和尚?
克雷尔边将他们往里面请边说:“其实应该让她们一起来。我们请了七十二位高僧一起做法,量身定制了新型咒语,30到42秒内就可以把她们送回本来的世界。完成后会贴符封印,不会有任何后续问题的。”
祝小拾依旧好奇地盯着在墙下纳凉的和尚们,小声问,“那是高僧?怎么和我从前见过的不太一样啊。”
“是印度来的高僧。按条例,类似的任务我们得招标,佛道两家各路人马都会递标书。他们的方案和价格最合适,就请他们来了。”
“……”祝小拾稍微怔了一下,心说这有文化差异啊,靠谱吗?中国的小说好像在印度出版的都不多吧……
十五分钟后,仪式就正式开始了。
大型服务器林立的房屋内,各种颜色的指示灯不停地闪着,复杂的各类连接线从墙后蔓延至四面八方。过道上,七十二位高僧宝相庄严,执起念珠,立掌准备做法。
卫渺和谢辽额上各贴了一张符,目光在符下扫来荡去,觉得画面有点神经。
克雷尔去监控室做全面监控去了,祝小拾和楚潇无所事事地站在监控室门外,也盯着那一堆屏幕,觉得此行实在很长见识。
“咚——”摆在院子里的铜钟一敲,放置服务器的屋内,高僧们的浑厚的念经声从丹田中逼出。
“滴滴滴滴滴——”一台角落里的服务器发出警报,但在连成一片的念经声中,警报声毫无存在感。
卫渺和谢辽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分分变得透明,高僧们抑扬顿挫地继续唱着经,句句经文充斥满屋。
“滴滴滴滴——呲……”那台服务器冒气一缕青烟,紧接着,一台台服务器陆陆续续地都升起烟雾。
“怎么回事!”克雷尔拍案而起,下一秒,那一方屏幕里一团火焰炸向四方!
“轰——”巨大的爆炸声并非从监控仪器中传出,震得三人同时一个趔趄。
此时此刻,那一块块监控屏里的画面是十分骇人的——浓烟和火焰迅速侵袭入一个个画面,短短两三秒内,已仅剩四个屏幕还没被侵蚀。
楚潇霍然回头,过道那边迅速逼近的火光一刹间映满了他的眼底。
“当心!”他只来得及吼出一句话,猛烈的热气流就噎住了他的声音。祝小拾本能地窒息僵住,只看到楚潇猛然挥手将一股水流逼出,迎击向滚滚火焰。
那水流在他们面前形成一层单薄却结实的巨罩,与火焰相触的部分,水流不断沸腾化作蒸汽,却始终没被攻破。
但那火焰的力量到底是不容小觑的,他拼命顶着,还是不住后退,终于连带克雷尔一起,三人都退到了监控室的角落。
楼房在震动,房顶在倒塌。祝小拾能听到水流层那边,砖石不住砸到地上的声音。
不知道这火会烧多久。
“叫火警!”楚潇大吼,她蓦然回神,抬头看见他左手仍强顶着那层水流,右手握拳抬起,有力地抵在她后背上。
她只觉后背一沉,接着,愕然看到一片片鳞甲从他落拳处翻出,攀爬着包裹她全身,最终化作一件厚重的铠甲。
五分钟之内,一条爆炸性新闻如同熊熊大火一样燃遍了互联网。
——郑州一大机房发生爆炸,事故发生时,有超过一百人在楼里,生死未卜。
与此同时,建国门的一所服务式公寓酒店内,三个女妖突然遍身抽搐,长发与瞳孔在抽搐中一分分褪至全白。
她们失控般地突然冲出大楼,所经之处疾风骤起,阴云密布。
“楚潇……”祝小拾强作冷静与打完119,挂掉电话的瞬间被楚潇的容色惊住。
他的脸色惨白似雪,遍身渗出的汗珠明显不止是因为火焰太热。听到她叫他,他也没吭声,深皱的眉头里明显锁着巨大的痛苦。
不知道消防多久能来,而且他们这屋没窗户,也不知多久才能获救。
祝小拾心急如焚,但帮不上任何的忙。这么猛烈的火势,如果没有楚潇这个超自然的存在,她现在估计都烧干净了。
她焦灼不安地东张西望,脑子里毫无条理地冒着各种念头,拼命地想要自救。
“亲我一口。”楚潇忽然说,说着她一愣。
“我说亲我一口。”他专注地盯着一水之隔的熊熊烈焰,又重复了一次。
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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