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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成为郡主之后我带领边城百姓致富了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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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白芷一行人进了李家, 见正是西望府阻止建造的那种百姓小院儿:


    两进的小房子, 头一进拴着一匹青骡, 载着两棵树,还有些做农活儿用的工具之类,堆得满满当当。


    第二进养了些鸡鸭等家禽,还有一条黄狗,墙边一株不知什么树, 树下一张石桌,四张石凳,都甚是粗糙。


    他们还在满眼好奇地四下打量, 李家婶子已经大声招呼孩子们出来, 外头李大壮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满头是汗。


    三个孩子,一个儿子两个姑娘, 瞧着儿子最大, 这会儿都在李家婶子的说明下行大礼。


    白芷等人忙叫他们起来,又瞧了瞧三个孩子, 见那小子虎头虎脑, 两个姑娘也秀丽可人, 不觉十分喜爱, 就想着给年礼。


    不曾想她跟牧归崖出来乃是临时起意, 加上只打算在城中转转, 并未带钱财或是其他之前的物件……


    “拿着玩吧。”


    还是公孙景看出他们的尴尬, 管文白要了一个荷包, 里头都是预备着过年赏人和讨采头的金银锞子,都是花生、莲子、元宝等吉祥的。


    因李家乃是普通百姓,若贸然给多了唯恐好心办坏事,文白很有眼色的只给了一荷包空心银花生,一个不过一二钱重,只是好玩罢了。


    饶是这么着,李家夫妇还是推辞再三才收下,又马上找了红绳穿了,给三个孩子挂在脖子上。


    白芷本能的吸了吸鼻子,很好奇的问了句:“怎的这样大的醋味儿?”


    “郡主好灵的鼻子!”李大壮憨笑道,“我家祖籍山西,如今正在这西望府里头做香醋买卖,北延府那头也时常有人过来采买哩!”


    一提起北延府,牧归崖就想起来宋端那个臭不要脸的,当即笑道:“若日后北延府再来人买醋,你便多要些银子!”


    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寻常百姓的家,也没什么正经大堂,又冷,只好去最宽敞的正房里间。


    李大壮夫妇二人将白芷等人让到炕上,他们一家便在下头站着。


    正说着,阿金从外头进来,冲公孙景隐晦的使了个眼色。


    公孙景悄没声的走出去,见从府衙调的兵都已经到了,阿金还顺路去郡主府喊了白芷和牧归崖的几个侍卫,一伙人迅速安排之后,一部分人留在李家内外把守,另一部分人则隐蔽的分散在这一整条街上,以确保内外相互照应。


    李大壮夫妇对白芷和牧归崖十分敬畏,可三个孩子还小,初生牛犊不害怕,只睁着圆溜溜黑黢黢的眼睛盯着他们瞧,时不时还傻笑几声。


    白芷瞧的有趣,微微弯下腰去,冲他们招招手,“来,近前说话。”


    三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有些扭捏。


    李大壮憨笑几声,往儿子脑瓜子上拍了一巴掌,又伸出粗糙的大手替两个小女儿整了整头上的羊角辫和棉袄上的褶子,轻声道:“去吧,郡主叫你们哩,只别冲撞了。”


    三个孩子这才磨磨蹭蹭的过去了,到了跟前,竟还有点脸红。


    白芷笑着问道:“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打头的男孩子挠挠头,“九岁了,我叫铁蛋。”


    有哥哥打头,两个妹妹的压力就小多了,也先后答道:、


    “我叫翠花,六岁了。”


    “我,我叫红花,今年五岁。”


    白芷还没怎么着的,刚从外间进来的公孙景一听,噗嗤就笑了。


    这是什么名字?


    李家婶子已经出去剁肉,准备包饺子了,李大壮闻言也有些臊得慌,很有点儿手足无措的说:“叫您老见笑了,我和家里的都没念过书,也不会起名儿。”


    牧归崖就说:“无妨,不过叫一两声罢了。”


    说着,又看向公孙景,“一鸣,相逢不如偶遇,我瞧这几个孩子颇有灵性,不若你这状元郎就替他们取个名字如何?”


    话音未落,别人尚可,李大壮先就噗通跪下了,二话不说就磕头道谢,又拉着三个孩子也跪。


    公孙景慌忙上前搀扶,转身对牧归崖苦笑,“侯爷真会替下官找活儿。”


    如今人家大礼都行了,就算自己不想起也得起了。


    白芷也忍俊不禁,对他颔首示意,“既如此,公孙大人就起一个,左右也难不倒你。”


    公孙景失笑,摇摇头,果然略思索一回,再抬头时已有了。


    “名字不分好坏,到底是父母所赠,本官却不好都否了。这么着吧,”他先对那小子道,“你便叫铁宁,望你日后心性坚定如铁,一生安宁。”又看向那两姐妹,“你便叫翠墨,愿你日后内外兼修,也长成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你便叫红玉,玉本高洁坚韧,望你今后始终怀着一份赤子心性,善良如一。”


    三个孩子一听,也都喜出望外,纷纷跪下磕头道谢,这一回公孙景也心安理得的受了。


    牧归崖就笑,“到底是状元郎,果然才思敏捷,换做是旁人,断断不成的。”


    公孙景语气复杂的看着他,一脸无奈的拱手道:“下官恳请侯爷莫要再给下官戴高帽子了!您给的帽子,没一顶是好戴的!”


    牧归崖和白芷都笑出声。可见自打公孙景来了西望府之后,牧归崖和他手底下一群人着实如脱缰之野马,一撒出去根本撵不回来,着实给他累狠了。


    见自家孩子得了状元郎兼知府大人亲自赐名,李大壮都欢喜的疯了,激动的手都发抖。他一遍遍的抚摸着三个孩子的头,反复叮嘱道:“方才知府大人说的话可都听清了?日后若谁做出不好的事,我就先打断他的腿!”


    “莫吓唬孩子,”白芷笑道,又问,“可上学了?”


    “上了,上了!”李大壮点头如啄米道,“早前告示贴出来当日,小人就与婆娘一道带着这三个娃报了名,如今都在西关书院念书哩!”


    顿了顿,又笑道:“这小子反倒不如两个丫头脑子活泛,数次考核都只是乙等,这两个丫头都是甲等呢。”


    说到这里,旁人还没说什么呢,原先的铁蛋,现下的铁宁却忽然开口道:“我,我不爱读书!”


    众人一愣,李大壮也觉得脸上**辣的,忙又拍了他的脑袋瓜子一巴掌,呵斥道:“贵人面前胡说什么!”


    牧归崖一抬手,“哎,别动辄打骂,这大小的孩子已经懂事了,且听听他说甚么。”


    他都这么说了,李大壮就是再跟别人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什么,只好讪讪的退下去。


    得了鼓励的铁宁两眼放光,一张黑乎乎的小脸儿上涌出两团红晕,当即大声道:“我,我想去当兵!等过两年启蒙完了,我就去医护科学医!我,我长大了要当兵!”


    公孙景疑惑道:“既然是当兵,又为何要去医护科?”


    铁宁回答的更大声了,简直好像是直接从胸腔里喊出来的一般:“我要当医护兵!”


    众人一怔,都来了兴趣。


    牧归崖将他叫到自己跟前,问道:“来,告诉我,为什么这样想当兵?当兵会受伤,会流血,甚至可能会死,你不怕死吗?”


    小孩儿将脖子一梗,努力挺着胸膛喊道:“大禄儿郎不怕死!以后我也要当兵,上阵杀敌,不能叫旁人欺负了咱们!”


    牧归崖笑了,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满脸赞许:“好小子,有志气!”


    铁宁嘿嘿傻笑起来。


    见两个女孩儿也眼巴巴的瞅着,眼神中不乏羡慕,牧归崖也叫她们上前,“书读得好,是好事,要保持下去,如郡主这般做个好女子。”


    两个姑娘纷纷羞红了脸儿,偷瞟一眼白芷,却见对方竟也眼带笑意的瞧着自己,越发脸红似火烧了。


    白芷越发来了兴致,冲她们抬抬下巴,“有写的字没有?拿来与我瞧瞧。”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都有些兴奋,连蹦带跳的去了。


    牧归崖又叮嘱铁宁道:“当兵可以,但如今当兵的亦要读书,不然到时候军令都认不出,岂不可笑?再者,若是你缴获敌方文书,偏偏又看不懂,可如何是好?”


    听了这些,铁宁巴不得一声,忙表决心道:“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


    “这才是了。”牧归崖点点头。


    稍后,李家婶子亲手做的猪肉白菜馅儿饺子得了,李大壮原本要去取醋,哪知被鸡血上头的铁宁抢了先……


    如今日子也不过过得去罢了,虽说吃得饱,可一年到头也就逢年过节才能吃一顿饺子,且还多是杂粮面的。今儿因白芷他们在,李家婶子才特意开了粮缸,从里头挖了些精细白面出来。


    李家十分热情,除了白芷、牧归崖和公孙景三人之外,连同在院内外执勤的十多个侍卫也都被强塞了大半碗饺子。众人百般推脱不得,只好轮番受了。


    回去的路上,白芷还跟牧归崖说,他们这些人这一顿饭,恐怕就能吃进人家几个月的花费去,若不有所表示,也实在内疚。


    “方才给了银锞子,倒也罢了。”牧归崖道。


    “你也是糊涂了,”白芷瞪了他一眼,“你没瞧见,那夫妇二人只怕要将那几个空心银花生当做镇宅之宝、传家之物了,又如何会舍得花!给了没给,有什么分别。”


    牧归崖一琢磨,倒也是,“既如此,郡主有何高见?”


    白芷就将方才想的说了:“直接给银子,恐怕他们誓死不受,也容易招惹祸事,弄的邻里不睦。倒不如给几匹不打眼的棉布,左右都是用得上的,惹急了用能换钱、换粮食。且邻居瞧了,一家给一块尺头也便宜,也不心疼。”


    到底女人家心细如发,想的周到的很,竟连邻居们可能的反应也算到了。


    牧归崖敬佩万分的拱了拱手,道:“甘拜下风!”


    两人说说笑笑走远了,雪地上留下两排脚印,后头的侍卫跟上去,走过之后就将脚印盖住了。


    不多时,在李家收尾的公孙景,一抬头就瞧见二人远去的背影,登时就立在原地站住了。


    文白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由衷赞叹道:“侯爷与郡主,当真乃天作之合!”


    说罢,又问公孙景:“老爷,您要不要赶上去?”


    “去做什么!”公孙景心中难掩烦闷的道,“没瞧见人家夫妻说话么!”


    人家,夫妻说话!


    说完,公孙景心中的烦闷非但没消失,反而越加膨胀起来。


    他不动声色的掐了掐掌心,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哎,老爷,您去哪儿啊?”文白在后头追,“回府的路在另一头!”


    公孙景头也不回的喊了声,吭哧吭哧走得越发急了,“难不成老爷我就是个废人,傻子,还要你提醒?吃撑了,溜达溜达!”


    文白一噎,也不知他哪儿来的火气,只好挠挠头,又推了阿金一把,“你偷偷跟着,天黑路滑,莫叫大人出了事。”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转眼就是除夕, 阖家团圆。


    而今年跟白芷一同过年的, 除了牧归崖之外,又多了一个公孙景和负责前来彻查沙匪一案的钦差大臣袁文斌。


    袁文斌今年四十九岁,本是当今在位第五年的榜眼, 为人公正,素有贤名, 圣人对他十分信任, 故而此番才能委以重任。


    自从他来了之后,牧归崖果然就撒了手, 万事不管,只是全力配合, 却从不主动表达意见,甚至袁文斌请他陪同办案也是能推就推。


    袁文斌为官多年, 年纪足足是两个牧归崖还有余, 如何看不出他这么做是为了避嫌?也是无奈。


    不过这么一来,就苦了袁文斌和公孙景, 偏偏全是分内之事,有苦说不出。


    查案两月,袁文斌跑遍了西望府辖区上下, 甚至还在牧归崖的亲自陪同下去北延府明察暗访过, 如今折子都递上去四、五封, 想必不日就会有结果。


    忙了这么久, 袁文斌也累得够呛, 又是这个年纪, 若大年之夜将人孤零零丢在驿站,且前头还有“收留”公孙景的例子在前,到底说不过去,也只好将人请了来。


    西望府几日前就开始下雪了,而本地地处边陲,便是风雪也比中原的冷硬些。


    鹅毛般大小的雪片中似乎带了冰碴子,在刀刃般锋利的西北风裹挟下呼啸而来,若露出肌肤,不过呼吸间就能被打的知觉全无。若再多停留片刻,只怕就要冻伤了。


    牧归崖的侍卫牧宁亲自带人去请袁文斌,钦差大人穿着打来那日起就入乡随俗换上的厚重羊皮袄子,头上带着戴护耳的羊皮帽子,从车帘的缝隙中看向外面,不时的感慨几句。


    虽是边塞,又刚经历过战乱,可这座府城同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再来之前,他已充分做好了准备,并不止一次的在心中勾画:


    袁文斌未曾亲历过战火洗礼,但曾不止一次的目睹过战后残存的州城、村镇,断壁残垣,毫无生气,幸存下来的百姓脸上的悲痛和眼中的麻木……


    然而在西望府,这些都没有!


    一排排崭新整齐的房屋,一条条宽敞平整的大道,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农田、菜地,一张张发自内心的笑脸!


    若非城外仍旧残存着某些烧焦的痕迹,他当真要怀疑此处是否真的经历过长达五年的战争!


    过年了,能回家的人都回家了,外头这样冷,谁也不爱留着受冻。


    外头安静极了,除了呼啸的风雪,只剩下车轮和马蹄踏在平整的石板路上发出的细微咔嚓声。


    袁文斌忍不住推开车窗,顶着刺骨的寒风往地下看去。


    产自本地的青石板,分量重,质地密,尤适合铺路、修筑工事,可也正因为此,光是搬运和修整就是大工程。更别提两侧还照京都开封一般,都挖了整齐的排水渠,栽种了胡杨。


    如此一来,道路平整干净,便是刮风下雨也不会有多少沙土,更不必担心泥泞,不仅方便行走,且赏心悦目。


    城内有如此工程已经煞费人力,可西望府往开封去的民间通道竟也如此这般的整治了!此等工程量放到任何富庶一地,都堪称庞大!


    西望府人口稀少,若只靠他们,恐怕莫说六个月,就是六年,都未必修得起来!、


    是士兵,士兵啊!


    军民一心……


    这么想着,袁文斌重新坐回车内,闭了眼睛。


    白芷在家亲自查看菜单,时不时跟牧归崖商议几句,“也不知习惯不习惯。”


    袁文斌乃是湖广人士,后来又在山东做过两年知府,前两年才调回开封,又一路升了一品两级,如今乃是圣人头一个心腹。


    牧归崖亲自泡了一碗茶给她,听了这话就笑,“习惯不习惯的,也都几个月了,有口吃的就知足吧!”


    白芷失笑,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呀你,有你这样待客的么?”


    牧归崖顺势抓了她的手,放到唇边一吻,又轻轻地摸了几下,笑道:“难不成我说的不是?本地物资匮乏,也无甚好招待的,何苦非要同别处攀比,终日奢靡?”


    白芷笑个不住,又想起来这人近两个月越发两点一线,每日要么在家,要么在军营,要么就是在往来两地之间的路上,便是袁文斌派人相请也必要三推四阻,当真避嫌极了!


    “本该如此,”牧归崖正色道,“圣人派他前来,未必只是为了沙匪一件事,恐也存了要监视我的意思。若我知道避嫌,识趣也就罢了;若是偏偏往上凑,凡事都要不管不顾的插一脚,恐怕圣人反倒不放心哩!你莫看如今圣人回复袁文斌折子时,偶然捎带我几句,怪我不上心,可何曾真动怒?”


    西望府乃是边城要塞,地位之重不言而喻,若当地军事长官是个心思单纯的直汉子也就罢了,可若是稍微有点什么心思……


    牧归崖出身高贵,自己也有文举人的功名,若想伪装心思单纯的莽汉,恐怕是来不及的。为今之计,他也只有将自己无心权力的特质无限放大,如此一来,不管是当今圣人,还是回头继位的太子,都不会对他和他家人下手。


    白芷想了一回,点点头,“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好你也歇歇。”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来报,说知府大人来了。


    不多时,公孙景果然带着一身的雪花和通身寒气进来了。


    他是混熟了的,进门之后先退了皮裘,又去烤火,一边烤火一边笑道:“才刚在门口就听见二位笑了,说什么趣事呢?”


    牧归崖就道:“说要多留袁大人住些日子,正好我就歇一歇!”


    公孙景哈哈大笑,半真半假的说道:“侯爷歇的够久了,袁大人时常抓着下官诉苦哩!难不成日后都想这么歇着?”


    牧归崖竟真的点了点头,反问道:“有何不可?”


    “自然是不可的,”公孙景摇头失笑,“侯爷歇着,苦的可就是下官,袁大人无处抓人,只好叫下官顶上!三两个月也就罢了,若是天长日久,下官当真受不来!再者,圣人还等着袁大人回京复命哩,哪里就能多留了!”


    三人说笑一回,袁文斌就到了,众人都出去迎接。


    袁文斌倒也平易近人,忙拱手道:“哪里就要郡主和侯爷亲自劳动了,外头冷,还是莫讲这些虚礼。”


    众人相互谦让着进了屋,袁文斌这才脱了外袍,也如方才公孙景那般先去烤火,一边搓手一般感慨道:“如今我也见识到关外寒冬了,可知比书中记载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着,又对公孙景道:“然本地气候如此恶劣,可百姓依旧安居乐业,厚衣足食,他国流民也安分守己,我来了这许多日子,竟无一大小案件,着实令人惊叹!可知是一鸣治政有方!”


    公孙景连道不敢,又推说这是白芷和牧归崖的功劳,自己不过打下手罢了。


    “旁的倒罢了,”袁文斌唏嘘一番,显然对快递一事颇感兴趣,“郡主驭鸟之术实在神奇,似这等恶劣天气,飞鸽根本无法飞行,可雄鹰却安然无恙,用来送书信,当真再合适不过!又修了路,便是寻常货物运送时间也大为缩短,当真造福百姓!”


    白芷不敢胡乱应下,唯恐袁文斌话里有话,背后暗藏机锋,误以为他们借此敛财,割据一方,只笑道:“哪里就当得起这话?不过是穷怕了,这才绞尽脑汁的想些活路罢了!都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偏偏本地山上无物,河中无水,若非穷则思变,当真要饿死了。也愧对天家皇恩浩荡!”


    袁文斌笑的意味深长,却也不点破,只是摇头有些无奈,好似看一个自家爱捣鬼的小孙女一般。


    官场如战场,也凶险得很,牧白两家如今已在风口浪尖之上,他们相交甚浅,对方不信任自己也正常。若他贸然套近乎,竭力交心,反而不美。


    众人落座开席。


    冬日青菜难得,可这桌上竟有大半是脆嫩的鲜菜,饶是袁文斌来了两月有余,此时再见也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醋溜豆芽,韭菜炒豆皮,蒜黄鸡蛋,酸辣白菜,菠菜豆腐羹,菌子肉丸汤,隆冬时节单这几样,放到开封也够看了。


    另还有红烧兔丁,野鸡炖蘑菇等几样肉菜,其中正中央一道,却是叫袁文斌瞧了大半日,都没瞧出来是什么肉。


    牧归崖就笑这说:“袁大人,您来了多日,恐怕还未曾尝过本地特色,今日除夕,便拿它出来凑个趣儿,您且尝尝,可能猜到是什么?”


    袁文斌直觉有诈,转头看向白芷和公孙景,却见二人也是一副谦逊模样,只一味请他先尝!


    “好,那我就尝尝!”袁文斌也是个胆色过人的,心知在坐均是胸怀坦荡之人,若说伺机毒害,绝无可能,当即撩起袖子,夹了一筷子。


    “我可真吃了?”他再次瞧了瞧三人。


    白芷噗嗤一笑,“您就吃吧!”


    袁文斌这才将肉放入口中,又半眯了眼睛,细细品味起来。


    红焖的,口感么,说老实话,相当一般!比起寻常牛肉都尚有不及,略显粗糙。且加料颇多,袁文斌只尝到厚重的作料味儿,竟没怎么品出肉质本身的味道。


    等他重新睁开眼睛,公孙景才笑道:“袁大人,狼肉的味道,尚能入口吧?”


    “狼肉?!”袁文斌大惊失色,不禁又细细回味片刻,然后点点头,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他曾看到一本书上写过,狼肉腥臊,味道重,且柴,若不多加作料压制,只怕就不得入口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大笑起来,很有几分开了眼界的新鲜得意,“都说狼性凶猛残暴,本官也不善武艺,可谁又能想到,本官竟也有吃狼肉的一日!”


    众人纷纷大笑,又吃酒、行令。


    四人都是饱读诗书之辈,又有经历有见识,便是行令也多慷慨豪迈之词,气象雄浑,包容万千,绝非寻常人可比。


    袁文斌不住点头,看向白芷等三人眼中满是赞赏之一,又由衷称赞道:“郡主与侯爷当真一对绝世伉俪,难得这般琴瑟和谐,来,本官敬你们一杯!”


    说完,就将手中酒浆一饮而尽。


    白芷和牧归崖忙回了一杯,还不等放下酒杯,就见袁文斌笑眯眯的看向公孙景,眼神慈爱道:“公孙大人,老夫家中有一侄女儿,年方二九,虽不堪花容月貌,可尚读的圣贤书,又颇善琴棋书画,亦长于管家,不知公孙大人可有意婚配否?”


    三人均是一怔。


    白芷和牧归崖飞快的交换下眼神,前者眼中充满八卦,后者却复杂的多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屋内顿时一片安静, 公孙璟抬头就见桌上三人都齐刷刷看着自己,眼神各异。


    他忽然觉得很不自在, 清了清嗓子才郑重其事的说:“承蒙大人错爱,然下官此刻并无成家的意思。”


    袁文斌早就听闻他的豪言, 因此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


    “老夫早就听闻你有言在先,若非得遇一真心喜爱的女子, 与其两情相悦,必然不成亲娶妻的。可话也不好这样讲, 我那侄女十分人才, 此刻你们尚未见面,自然什么话都不好说, 可若是见了面,你又如何断定自己不会倾心与她?”


    此刻他的自称已然换成了老夫, 可见确实对公孙璟印象颇佳,有玉成此事的意思。


    公孙景的意志却十分坚决, 当即毫不犹豫地冲他拱了拱手,正色道:“边患未定,何以家为?下官以前是说过此话不假, 可如今时移事异,想法早已是改了。”


    “想我在儿时,便已读遍天下书为要务;尔等有功名在身,却又觉得拜访天下大贤才是第一要事;再等我高中状元, 却又觉得以往的志向小了些。后来我在朝为官, 如今又被放到此地当一府父母, 所思所想与从前又不同了。”


    “天下是谁人之天下?是圣人之天下,却也是黎明百姓之天下!国家若想长治,久安就势必要保百姓安居乐业,如今西望府一切尚且稚嫩,我身为本地知府,理应万事以民为先,眼下尚且分、身乏术,着实没有那等空当儿女情长。”


    “因此!”他站起身来,对袁文彬一揖到地,垂首道,“晚辈感谢大人抬爱,可着实没这个心思,还请见谅。”


    袁文彬就觉得有些懵,竟老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好。


    道理是大道理,拆开每一句也说得非常置地有声,可连在一起却叫人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不大对劲?


    因为大事未竟,所以无心娶媳妇,那么他们这些早就成家了的……难道是不务正业?


    袁文彬死都不会想到自己一番好心,公孙景的反应竟这般激烈。


    他还有点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觉得可能对方真的对成家没有意向,自己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老夫了解了,既如此,此事就当老夫没提过,公孙大人也莫要放在心上。”


    公孙景这回也有点回过神来,隐约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说的有些过了,忙欠身施礼。


    “大人恕罪,晚辈一时无状。”


    “哎,”袁文彬倒不觉得有什么,当即很和气的将他扶起来,又对牧归崖和白芷笑道,“人各有志,此事原怪老夫,不该就此贸然提及的,来来来,老夫自罚一杯,此事就此掲过。”


    他确实起了爱才之心,想着公孙景将来总是要成家的,这等人才与其便宜了旁人,倒不如落到自家锅里,这才开口保媒。


    怎料天不遂人愿,他有情,人家却压根无意,也只好罢了。


    冬夜风雪交加,可外头却又突然热闹起来,原始本地官府组织百姓放烟花。


    五彩斑斓的烟花滋滋作响,随后腾空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一朵明亮的花,映红了每个人的脸。


    边关不比中原,尤其□□更被用在刀刃上,以防外敌随时入侵,年节本是随处可见的烟花爆竹也十分稀罕,根本不允许民间私下出售,只是这样在大的节日里集中起来燃放。


    不过即便如此,百姓们也都十分欢喜,一早就吃饱穿暖了,趴在自家窗口观赏烟花。若有那不怕冷的,更是扶老携幼,全家出动,亲自到近前去看,更添趣味。


    袁文彬本来也想出去凑凑热闹,可到底年纪大了,又是南方人,刚走出二院儿就又冻了回去,坦然大笑着同白芷他们围着火炉开窗子看。


    到了新年交接的那一刻,众人又都郑重的吃了热腾腾的饺子,期许来年更好。


    若是平常人家,不过祈祷个家人身体安康,事业顺遂罢了。可这些人却都本能的添上一句:


    惟愿国泰民安!


    许完了愿,牧归崖又趁着袁文彬还没睁眼,悄悄的拉了白芷的手,飞快地放到唇边亲了一口,“愿你我日夜相伴,平安康健。”


    白芷冲他粲然一笑,回道:“必不负君意。”


    公孙景知道这么做不好,可还是鬼使神差的抬头往那边瞧了一眼,正好看见这一幕,就觉得心头又细细密密的疼了起来。


    次日,袁文斌特意起了个大早,将自己裹得熊一般,倒背着手满城转悠。


    天刚蒙蒙亮,除了巡逻的士兵之外,街上并没有什么人。这些年轻的将士都十分警惕,老远看他就已经提枪示警,哪怕识得他这张脸,也必然要仔细查验过腰牌之后才放行。


    天空整体还是灰黑的,只有东边的天际微微泛了一点鱼肚白,西边还有许多清晰可辨的星子闪烁。


    不少人家已经开始忙活起来,排队打水的打水,摆摊的摆摊,还有人拿着书信和大包小裹的行李齐齐往什么快递点去,都赶着将这些东西在新年第一天发出去。


    天气分明这样冷,周围也是这样的荒芜,但他们的眼中饱含着希望,脸上洋溢着笑容,没有一丝勉强。


    袁文彬望着远处黑影中连绵起伏的群山,踩了踩脚下平坦坚实的石板路,再看看四周严酷环境下依旧倔强生长的胡杨林,忽然心生感慨。


    他感到自己是何等渺小,便如沧海之一粟,恒河之一沙,不过浩淼宇宙中最微小的一颗尘埃!


    人之力,何其微小。而战争,又何其可怖!


    然而这座经历了无数战火的城池啊,还有这来自天南海北的百姓们吶,却全然没有放弃。


    他们扛住了战火的侵袭,抵住了严寒的肆虐,并于一片颓败之中亲手挖掘希望,打造属于自己的家园。


    袁文彬且行且看,还饶有兴致的去面摊上叫了一碗臊子面,就着两瓣蒜吃了。


    吃完了,他一边擦嘴一边点头,还问自家随从如何不吃。


    随从看着碗里的三瓣蒜一脸为难,“老爷这大清早的您就吃蒜……”


    本来他们南方人就不兴生吃大蒜,偏偏自家老爷一大清早的就吃这个!这可如何使得?回头同人交代起公务来,岂不……


    袁文斌倒是很看得开,“无妨,稍后便回去重新洗漱,再多吃些清口茶也就是了。”


    旁边的摊主就笑道:“钦差大人说的是,这面呀,不配蒜不对味儿!”


    袁文彬连声称好,他的随从却越发愁眉苦脸。心道老爷您可别入了这个道,不然回头就算夫人不说什么,圣人先就该有意见了!


    吃了面,袁文彬竟然跟面摊上借了小半张桌子,又跟随从要了纸笔,像模像样的写起了家书。


    随从失笑,“老爷,您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最多月底咱们就家去了,便是着急,也可使驿站顺路走官道……”


    “你懂什么?”袁文斌倒是很兴致勃勃,一边奋笔疾书头也不抬的说道,“入乡随俗的话,没听过吗?本地快递已然闻名全国,无数人心向往之,你家老爷我好容易来了一遭,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各中滋味。”


    说罢,他果然纷纷扬扬的写了十多张纸,结果转头就被快递点的人说超重了。


    袁文斌:“……”


    随从:“……噗!”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阳春三月, 袁文斌奉旨回京,白芷等人十里相送,最终众人在府城以东的瑶平县在分别。


    离别之前,牧归崖取了当地浊酒,亲自敬他。


    “袁大人, 相逢即是有缘,你我虽相交不深,然我知你是谦谦君子, 一是天下少有的好官, 这一碗我敬你!”


    说完便举起酒碗, 一饮而尽。


    袁文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侯爷,君子之交贵在交心,你乃是坦荡君子,他日若有再见之时, 望你我能坦诚以待,我必扫榻相迎。”


    说完也学着他的样子,喝光碗中酒水。


    牧归崖笑了笑, 冲他拱拱手,什么都没解释。


    袁文斌知道牧归崖和白芷对自己有所隐瞒,却也明白他们的苦衷,所以既没有戳破, 也没有一定要求他们说实话。


    牧归崖和白芷也都知道瞒不过他, 却也未曾使他难做……


    君子之交, 并非不愿以诚相待,而且造化弄人,逼得他们不得不遮遮掩掩。


    回到京城之后,袁文斌先在城郊驿馆静候一日,次日一早才得宣召进宫面圣。


    一身常服的圣人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打量他明显消瘦黝黑的面庞,和气道:“爱卿一去将近半年,着实辛苦了。”


    袁文斌忙道:“为君分忧,乃是臣子本分,不敢称苦。”


    圣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让人赐座,“朕早就听闻西望府与别处大不相同,爱卿此去数月有余,可瞧见了?说与朕听听!”


    袁文斌道了一声遵命,略一思索,果然细细的说了起来。


    这一说就从午时刚过说到了天色微黑,袁文斌中间喝了不知多少杯茶,圣人也是坐下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不知换了多少个姿势,可始终没有叫停的意思。


    他听得十分认真,时不时打断一下,根据听到的和之前奏折上看到的向袁文斌发问,显然今日的君臣对话并非他一时心血来潮。


    一直到大太监接连催了两次晚膳,圣人这才意犹未尽的歇住,又留下袁文斌与他同桌用膳。


    陪圣人用膳哪里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他老人家发问了,袁文斌就得一五一十的说,所以其实这顿饭吃的一点都不舒坦,可这份荣耀确是无数人求而不得的。


    到了月上梢头,圣人竟然还不放袁文斌回去,又叫人上了香片,君臣两个对坐吃茶。


    他沉默半晌,这才似乎是漫不经心的问道:“牧归崖此人,爱卿以为如何?”


    袁文斌隐晦的瞧了皇帝一眼,心头瞬间转过千万个心思,却依旧面不改色道:“请陛下恕臣无罪。”


    圣人就笑了,摆摆手,“准。”


    袁文斌微微松了口气的样子,这才放心大胆地说道:“恕臣斗胆,臣以为,那牧归崖年纪太轻,玩心甚重,难当大任,如今战事已平,陛下不若另调一位稳重的文臣过去坐阵。”


    “你呀你,”圣人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若换作旁人说这句话,这必然早恼了,可唯独说这话的是你,朕反而放心。”


    “臣听说,自从公孙景公孙大人去了之后,牧归崖就大肆放权,只游离于军营和郡主府之间,不问政事……便是臣过去的这些日子里,若有事也不得不派人,甚至亲自追到他跟前,饶是如此,还时常被拒,懈怠如斯!这样尸位素餐的人,断不可当大任!”


    圣人笑而不语,静静的听着他打小报告。


    袁文斌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是梗着脖子行礼,“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圣人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我君臣相识也有30年之久,你这自高自大的臭脾气,终究是改不了的。你到底是文臣,却不好对武将一概而论。如今边关瞧着安定了,无妨了,可实际上依旧暗流汹涌,虎视眈眈的人多着呢!”


    “远的不说,单说这回沙匪的事,若非发现的早,指不定就酿成大祸!可知边防之重!”


    “年轻人嘛,气盛些总是难免的,朕倒怪喜欢他们身上的那股劲儿。牧归崖也不过20出头的毛头小子,玩心重……不误了正事也就罢了。可爱卿所言换人却是万万不可的。”


    “文臣虽好,却没有武将的威慑力,笔杆子再厉害也抵挡不了刀枪,西望府需要一位让敌人狠狠吃过苦头的悍将震慑!”


    “牧归崖年轻又有威望,那白家女郎也非等闲之辈,有他们两个在那里,敌国就不敢轻举妄动,便是耗,也能把旁人耗死了!可你若换个文官上去试试,朕就先给你打了保票,不出半年,战火必起!”


    听了这些话,袁文斌半晌不语,良久才有些闷闷的拱手行礼道:“既然是陛下说的,必然是对的。”


    见他服软,圣人心情很好的笑了一阵子,又另起话题:


    “不说这个了,年前公孙景上折子,说今年要送几名考生科举,希望朕准了西望府的县试等,你给朕说说,那西望府真能送出考生来?”


    包括西望府在内的四座边关重镇才刚从战火之中涅盘重生不久,但凡能叫百姓吃饱穿暖就已十分不易,可这会儿他们竟然还想参加科举考试!着实匪夷所思。


    袁文斌点点头道:“此事当真。微臣所在那段时间也时常去西关书院巡看,里头不光有寻常参加科举考试的学生们,还有许多其他科目的,比如说医科、木工等。甚至其中女学生们的成绩果然不比男生差。”


    圣人点点头,沉思片刻,示意他继续说。


    “西望府条件虽艰苦,可不管是知府大人还是候爷郡主都十分注重读书,学生们也颇刻苦。加上其中有几人本就曾数次参加过科举,如今传出这话来倒也不奇怪。”


    科举考试十分繁琐而艰难,需要从底层的一一考起。县试,府试,院试,这三门考试过了之后才能有秀才功名,成绩格外优异者还能被推荐到府学、州学、县学等高等学府读书。


    不过对西望府而言,包括辖下十几个州县在内的全府城上下,恐怕如今就只有西关书院一座正经公学……


    有了秀才功名之后才能去户籍所在省城参加秋闱,过了这乡试之后,便是举人。


    虽然只和秀才之间差了一到考试,但两者之间的地位便是天悬地别。


    秀才只能免除包括自己在内的两人的税,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因此有许多秀才假如不能考中举人,又没有稳定的谋生手段……不乏终身潦倒者。


    可举人就大大不同了!


    因为举人,可以直接做官!


    只有成为了举人,才有可能去京城参加3年一次的会试,实现真正的鲤跃龙门。


    西望府虽然只是府,可因为地理位置和政治意义非常特殊,同北延等四府直辖中央,属于省一级府城,拥有自己的乡试权。


    所以公孙景才这般着急。


    因为如果他不赶紧把县试的申请批下来,后头一系列就都没法子展开。


    圣人想了一回,立刻叫袁文斌拟了一道旨,准了公孙景的请求。


    袁文斌不是实际的提醒说:“陛下,如今四府初开科举,学子稀缺,,考取总比其他地区容易一些,还需提防有人浑水摸鱼才是。”


    科举总体是十分公平的,可总有那么些地方占据天时地利,政通人和生活富庶,如此一来百姓安居乐业,自然就有更大的时间精力去读书,做学问自然要比那些在温饱之中挣扎的穷苦地方的学子容易一些。


    如此岁岁月月年年积累下来,差距渐渐拉大,往往有某些地区一年就有许多学子中举,可有的地区确多少年不出一位!


    面对此种情况,饶是圣人有心倡导公平,也不得不多花心思,起码要在大面上看起来没有大的差别,免得让某些地方的学子直接丧失了斗志。


    而照如今西边四府的情况,即便他们全力以赴,也必然难逃成绩惨淡的结局,末说与其他地方享有同样的名额,恐怕就连三成都用不完。


    在这样的背景下,难免没有人钻空子,从竞争激烈的省份跑去那边应考……


    “你说的对!”圣人点了点,又叫他另起了一道圣旨,分别往四座府城内派了一名官员,明为指导,实为监督。


    等袁文斌走了之后,圣人却又下了另一道旨意:


    赏牧归崖、白芷各白银千两,白玉如意一对,绫罗绸缎珠玉首饰各若干。


    说完这道旨意之后,圣人突然问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太监:“你是不是觉得朕的心思十分矛盾?”


    那太监便如他肚子里的蛔虫,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弯腰赔笑:“陛下,英明神武处事果决,奴才不过一个阉人,哪里懂得这样的大事?快莫拿老奴取笑了。”


    圣人自然知道他不敢回答,原本就没指望着听到什么,当即指着他需要骂一句“老滑头”。


    军权何其重要,何其敏感,如果不是实在没得选,他自然是都想抓在自己手里的!


    西望府辖下禁军五万有余,厢军近两万,还有其他一些流民等不在编者约么1万……


    这样一支不管谁看来都极具威胁的力量远在天边,自成一方,开封鞭长莫及,不管派谁前去镇守都是一场豪赌。


    假如掌权的将领真有异心,拥兵自重割据一方,而如今天下初定,元气未平,也是不敢轻易开战的!


    当年宫宴之乱,血流成河,其凄惨景象至今仍在眼前挥之不去。


    虽说后来卢、牧二将里应外合与众人联手平叛,可细细想来,其中仍有古怪!


    时至今日,仍有一些风言风语从各个角落传出来,说当时牧清寒甚有不臣之心!


    所以圣人忌惮!


    所以他才在听袁文斌抱怨以后反而高兴。


    因为牧归崖越是不贪恋权势,越在自己的领域里安分守己,圣人就越安心。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圣人真的如外界猜那样的信任袁文斌吗?


    又或者说袁文斌说出来的话,是否就是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素来以耿直闻名,绝不肯轻易谄媚,从不偏袒任何人,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而同样的,他也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就那样诋毁另一个人。


    牧归崖真的如他所言,那般的不堪吗?还是这只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和冠军侯、忠义郡主,西望府知府公孙景之间究竟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无人知晓。


    所以圣人不得不防,不得不怀疑每一个人。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公孙景的请求很快被准许,甚至一起来的除了圣人指派的协从考试的人员之外, 还有一位58岁的左迁知县。


    这位老知县名唤李元, 进士出身,最高曾做过户部侍郎, 可不知怎么的就被接连贬官, 最后一直到了如今西望府辖下瑶平县知县。


    李元是骑着一头灰驴独自上任的,没带家眷, 后头一个小厮赶着一辆车,车上满是书籍。


    就连这个小厮也是雇的,把他送到之后, 人家就要回去了。


    当初公孙景也说是只身上任,可到底带了两个心腹和家私若干,如今跟李元比起来, 也就有些不详不实了。


    分明白芷和牧归崖才是众所周知的实际最高掌权者, 可李元还是先去拜访了公孙景。


    “下官李元,新任瑶平知县, 公文在此。”


    将近花甲之年的老人满头霜色,可脊背依旧挺的笔直,口齿依旧清楚。


    公孙景哪里忍心真叫他拜下去?连忙上前扶起,又让了座。


    再次确认他是一个人来的,之后公孙景不由得震惊非常,而看出他想法的李元却不以为意道:“下官已到了风烛残年之际, 此番左迁就没想着再回去, 何苦拉人同我一起受罪?”


    公孙景敬佩万分的点了点头, 又朝他抱拳,很适和气的问道:“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李元道:“倒是有两个犬子,长子去岁成了亲,如今是个翰林,接了老妻一同居住。次子今年刚入太学,但也罢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公孙景听后却肃然起敬。


    先说长子,既然能入翰林,就必然是正经科举出身的进士。


    再说次子,那太学乃是天下同一个书院,汇聚无数大贤能人,每年不知教出多少注定会青史留名的人物,要有“非入太学不入朝廷”一说,乃是普天之下学子们的心之所向!李元不过区区七品知县完全不能隐蔽子孙,而他的儿子却进了太学,足可见其聪明伶俐,学识渊博。


    假以时日,未必就不能一家三进士,何等荣光。


    公孙景又问了李元几句,确定这是一个才华横溢却又格外倔强的老头,也难怪被发配到这里来。


    他十分同情李元的遭遇,有心提点一二,当即问道:“来之前你可曾去拜访过郡主和侯爷?”


    李元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正色道:“下官乃是奉旨出任瑶平知县,理应拜会的自然只有上官大人您,且不说郡主非官身,便是侯爷也非文官,不该下官去的。”


    公孙景听后,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略一思索便起身道:“既然如此,你且随我走一遭吧!此地不比别处官员多且复杂,许多事情也就免了那些俗套。再者,你的上任公文我也须得交与侯爷过目。”


    旁的不说,一般来说正常辖区之内都是省府州县层层嵌套的格局,可西望府却只有府州县三级,且加起来也不过十余处,官僚系统自然也没有多么的庞大。


    听公孙景这个本应跟牧归崖平起平坐的文官竟然还要去请示,李元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不赞同,不过到底还是跟着去了。


    公孙景知道他初来乍到,这些年又屡遭贬黜,恐心中想法一时扭不过来,也不会容易轻信旁人,因此也不解释,只笑着安慰道:“不必多想,你在这里时候久了就习惯了。”


    殊不知他们两个往这边来的时候,白芷正跟牧归崖看李元长子写的信。


    之前听说快递那边有人送信过来,两人还万分不解,根本想不出可能是谁来的信。


    因为他们两个平时都是直接通过金雕与开封亲人互通消息,根本不必过快递这边,着实疑惑了会儿。


    而等到稍后开了信,辩明写信人是谁、为何目的之后,夫妻二人又十分唏嘘。


    之前李元名声不太显,跟白牧庞杜唐几家又素无往来,而且年龄相差又那般大,牧归崖和白芷还真是没听过有他这么个人,自然对他儿子竟然给他们写信这个事实万分诧异。


    写信的是李元的长子,他在信中十分诚惶诚恐的表示,自家父亲虽然说话可能不大讨喜,也不太懂得如何与上官打交道,可确实是个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若有什么言行做的不够好,万望郡主与侯爷大人不计小人过云云……


    白芷看后就失笑:“果然是亲父子,一脉相承,当爹的不善逢迎,这个做儿子的恐怕也不是多么的会办事。”


    平心而论,像这样在没有交情的前提下就向高高在上的贵人请求的行为颇为大胆而出格,一个闹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然而字里行间所饱含的父子情深却令人动容。


    牧归崖替她正了正鬓边步摇,笑着问道:“那郡主打算作何处置?”


    白芷斜了他一眼,故意不说话。


    这人平时总叫自己阿芷,人前装正经的时候才会叫郡主,若是私底下这么叫了……总叫人正经不起来。


    见她不说话,牧归崖却欺身上前,故意贴在她耳边问:“还请郡主示下。”


    白芷的耳朵一带十分敏感,被他这么一闹,就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由得有些面红耳赤,连忙将他推开。


    “大白天的作死呢!”


    牧归崖笑得得意,非但不走反而靠的更近了,干脆抱着她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白芷撑不住笑了,又抬手往他胳膊上掐了一把,没好气道:“你还来劲了,越发的没个正形!快起开!”


    牧归崖又抱着她好一阵腻歪,眼瞧两人都快擦枪走火了,这才依依不舍得分开。


    牧归崖就微微带着沙哑的说:“晚上叫你瞧瞧我的厉害。”


    白芷不以为意,自己对着镜子飞快的整理下衣装,挑衅的扬了扬眉毛,“指不定谁叫谁好看呢!”


    牧归崖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瞪圆了,就要上前,哪知刚走了一步,就听外面通报道:


    “郡主,侯爷,知府大人带着新任瑶平知县前来拜访。”


    白芷顺势将他推开,又瞧了一眼桌上的信纸,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牧归崖突然就特别厌恶曹操了。


    说老实话,当初他们初见公孙景时,公孙景就够落魄了,可跟此刻眼前的李元相比,竟也算从容。


    就见须发皆白的李元穿着一身已经泛白的青色棉袄,上头还打着两块同色补丁,下头是同样褪色严重的棉裤棉鞋。


    他写满沧桑的脸上满是皱纹,唯独一双眼睛依旧清澈,眼神依旧坚定。


    白芷就觉得一阵心酸。


    都说一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李元曾官居户部侍郎,只要有心,家产何止十万!可如今,他竟连一件像样的衣裳,一辆像样的马车都置办不起。


    白芷和牧归崖对视一眼,在接下来的谈话中都对李元十分客气,然而……对方并不买账!


    他倒是有一说一有一说二,没有丝毫的隐瞒和欺骗,可自始至终都不苟言笑,甚至白芷有心拉近距离调节气氛丢出去的话头也被无视了,气氛一度十分尴尬,连带李元过来的公孙景都觉得有些后悔了。


    好容易把人送走,公孙景又单独折回来替他赔不是,白芷却也没心思再应付了,只是有气无力的摆摆手,道:“公孙大人不必如此,我与侯爷并非那等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你只管放心就是。”


    公孙景干笑几声,本想说什么话弥补一二,却终究什么都说不出来。


    分明是好心,却碰了软钉子,饶是牧归崖这个心性率直的汉子也有些气闷,摇头感慨道:“如此看来,圣人也算有容人之量了。”


    那老头这样一副驴脾气竟然还没被砍了!


    白芷也笑,心道果然历史上的唐太宗不是好做的。不要说太宗皇帝周围聚集着无数以“忠言逆耳”为人生准则的忠臣谏臣,相当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分白天黑夜的被轮流轰炸……


    如今她只碰上这么一个李元,而且也只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就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得了,”最后牧归崖排着桌子笑道,“左右此地又非朝廷,你我也不需要阿谀奉承,更看不惯下头的人溜须拍马欺上瞒下,此等本分之人最好不过。只要他当真一心为百姓办事,便是脾气臭些,也就那么样了。”


    话音刚落,公孙景就苦笑出声,“侯爷您倒是大义凛然。”


    左右他们两个才是上下级的文官,有什么事也先冲着他来,这对甩手掌柜当惯了的夫妻但凡不被追到头上,怎肯轻易主动管事?


    所以哪怕就是这个李元的脾气能把人气死……先被气死的也必然是他公孙景!


    白芷和牧归崖相视一笑,都没有一点负罪感和同情。


    在其位谋其政,不关我们的事儿,我们为什么要担心?


    公孙景正无奈呢,前头白芷派去给李元送衣服和日常生活用品的小厮却苦着脸回来了。


    “郡主恕罪,小的无用,李大人说无功不受禄,死活不肯收啊!直接就把小的给撵出来了。”


    原本白芷也是好意,见李元这么大年纪了两袖清风,身无长物,而这边又这样的冷,生怕他没做出一番事业先就冻死了,这才打发人额外送几套御寒的衣物和铺盖过去,谁知会是这个结果?


    真是比防贼还严呢!


    白芷看了看牧归崖,对方也在看她,然后两人又齐齐的看向公孙景,后者也同样看回来。


    稍后,三人长叹一声。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公孙景递上去请求准许县试的折子被批了之后, 西关书院上下顿时欢呼声一片, 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真正有了可以正式迈入朝堂的机会。


    然而短暂的欢呼声过后, 扑面而来的却是一众女学生们发自内心的悲愤。


    便是能科举了又有何用?朝廷明文规定只有男子才能参加科举!即便她们学识文章胜过男子, 可连这大门都不让迈,又如何能赢?!


    悲伤的情绪传播起来快的惊人,先有了第一个哭的,再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哭的, 等白芷闻讯赶来时,一众原先意气风发的女孩儿们都在一处抱头痛哭,泪流满面。


    方才还沉浸在兴奋之中的男学生们面对此种局面也都束手无策,立在旁边面面相觑,想劝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起。


    都是一处上学的同窗,彼此什么水平,各自心里都有数。虽说平时没少了明争暗斗, 可归根究底都是为了求学问, 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私人恩怨。这会儿他们能堂堂正正的去考试,可这许多才学丝毫不逊色,甚至超过自己的女同学们, 却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此时此刻,便是不乐意有人与自己分杯羹的男同学也不禁要在心中感慨一声,何其不公!


    见白芷进来, 众人才勉强止了啼哭, 三三两两向她行礼。


    不必问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白芷心里也难受, 当即摆摆手,叫大家起来。


    她先对这些即将以西望府百姓身份参加今年县试的学子们勉励一番,无论成与不成,都要全力以赴云云,然后冲那些女学生们招招手:“来,你们跟我来。”


    长期固定在四书五经等跟科举考试有直接关联的班级内上课的女学生也不过五十多人,挨挨挤挤的,一间大屋子也就坐下了。


    白芷坐在上头,看着一群年纪不等的姑娘、媳妇都肿着眼泡,挂着泪痕,不由得有些心疼。


    她先叫吉祥等人帮忙打了水,叫她们挨个洗了脸重新梳理了,这才准备说话。


    “我知道你们心中难受,有什么想说的,在这里同我说说吧!”


    “郡主!”跟她最熟的呼尔葉头一个开口,也是两只眼睛都肿着,带着哭腔道,“我们都知道您尽力了,这事儿……说了又有什么法子?”


    论起来,她绝对是头一号好强的,打从记事起就不肯轻易认输,如今更是连大月长老的位子都敢争一争,势要将几个自命不凡的表哥踩在脚下,生平还真没遇到过什么叫她却步的!


    她并非大禄人士,可如今形势比人强,也从不抱怨一句,只是每日点灯熬蜡的从头开始读汉书,学汉话,写汉字,又学着作诗写词,功课并不比班里的男学子差到哪儿去。更别提骑射等,更是无人能敌。


    她敢做敢当,敢争敢抢敢认输,可最起码得叫她有个认输的机会吧?!


    现如今,这算什么?不战而败吗?


    一时激起千层浪,有这一个打头的,其他人满腹的苦水都像是找到了泄洪的缺口,当即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郡主,我真的觉得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郡主,我不怕苦,不怕累,哪怕旁边老有人说风凉话,我也不在意的,可如今看来,咱们姐妹们读了书又能有什么用呢?”


    “是呀!如今消息传开,接下来只怕又要有人说闲话了!”


    “我们知道您已经尽力了,可我只是不服,我们真的是不服气呀!”


    “真的,这些年我们也算见过了生死,死都不怕,还怕输吗?可总也要输的心服口服才好啊!”


    “谁说会输?”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姑娘站了出来,眼睛红通通的,眼神中却带着坚定,“若当真给我们个机会,输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此言一出,登时便引来不少附和之声。


    白芷认得她,也知道她说这话,实在是事出有因,也有那个底气。


    这个小姑娘名叫王玉婉,今年十七岁,祖上曾经做过皇商,也算富贵一时,也曾风光无限。可在她三岁那年,王家被卷入某场不可言说的斗争,最后不仅被夺取皇商的封号,家中更有数十人被斩首示众,其余人都被流放,三代不得科举。


    到了王玉婉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了,能重新通过科举翻身,甚至王家这些年也都一直倾尽全力培养后代,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东山再起。


    可谁料天不遂人愿,如今王家本家只剩她一个人,根本无法参加科举。


    不是男孩就无法参加科举,无法参加科举就无法入朝为官,无法入朝为官就无法替王家翻案,无法翻案就不可能令他们王家洗刷冤屈东山再起……


    因此哪怕王玉婉读书的天分之高在王家前所未有,王老爷也还是在“可惜不是儿子”的无限遗憾中死不瞑目。


    接二连三的打击曾经让这个小有名气的才女一度丧失了读书热情,还是后来白芷带头号召全城女子一同读书,并开天辟地头一回给她们提供了一块能够跟男子公平竞争的平台,这才重新点燃了王玉婉的心!


    可是如今,残酷的现实终于降临,再一次逼迫他们不得不面对:


    即便女子的书读的再好,也终究无法参加科举!


    那道旨意就好像一道惊雷,重重的砸在她们头上,轰隆隆的炸开,击碎了一切粉饰太平的屏障,扑面而来的现实让她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白芷看着王玉婉,示意她走上前来,然后拉她的手说道:“苦了你了,”又抬起头来,对在场诸人说,“苦了你们了。”


    现场先是一静,然后就此起彼伏的响起了低低的抽泣声。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从还没开始记事起就承担起了本不该落到她头上的家族责难,王玉婉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捂着脸呜呜噎噎的哭了起来。


    “我不服,我真的不服!凭什么呀?难不成只因我们没投个好胎,生而为女,就天生低人一等吗?我不服!”


    是啊,她们不服!


    不管是平头百姓家正经过日子,还是在这边塞迎敌,从没有哪个女子是真的一点活儿不干的,甚至很多时候,女人付出的更多。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样,她们没法得到一点公平的回报?


    白芷知道她心里憋的狠了,也不打断,只是安安静静的等着。


    一直等众人再一次哭的停下来,白芷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们相不相信,有朝一日,女子将获得跟男子等同的接受教育的机会。有朝一日,女子做学问将得到等同的待遇。有朝一日,女子也能跟男子一样堂堂正正接受各类考试,而官府和高等学堂再也不会分男女,而只会择优录取……”


    她的语调不急不缓,声音不高不低,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停止了哭泣,停止了烦恼,听她说话听得入了神。


    假如真有那么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呼尔葉突然长叹一声,盯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天空,喃喃道:“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会的,一定会。”白芷笑了笑,眼神却无比坚定。


    “可是,”王玉婉咬了咬嘴唇,眼中又带了泪,“那要等到何年何月,我们等得起吗?”


    人生不过短短百十年,而想要达到郡主口中所描绘的前景,所需要花费的又不知是多少个百十年!


    “也许等不起,”白芷并没打算在这一点上面欺骗她们,因为在面对了残酷的现实之后还要用虚无的未来去蒙蔽她们,这实在太过残忍,“可总有希望不是吗?”


    “只要我们肯努力,努力尝试一回,最差也不过如今这个样子!而假如不努力,一切都将无法改变。”


    “而且,万一能成呢?”


    “就算我们不成,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孙女,孙女的孙女,一代代努力下去,总会有好结果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白芷眼睛里仿佛在发光,没有人可以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现场一片寂静。


    王玉婉突然问了一句,“可能吗?”


    郡主勾画的未来太过诱人,可同样太过虚幻,那样美好的一天,真的会到来吗?


    “可能的。”


    白芷微笑着对她点头,又说:“你瞧呀,再往前推几十年,哪里有女子能读书的道理呢?更别提如今这遍地开花的女学。眼下咱们不光能读书,上学,甚至还能同男子一道!这中间的进步和变化,若是几十年前推说起来,谁能相信?”


    “一样的道理,哪怕如今不行的,未来未必不成!可最怕的就是中途放弃。”


    “最想让咱们放弃的不是咱们自己,而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如果连你们自己都觉得没指望,心里先就想着不可能,岂不是遂了他们的意?”


    众人沉默半天,原本破灭的希望又都一点点聚拢起来。


    是呀,眼下不行的,难不成过个十年百年两年三百年还不成?


    可要是她们因为一点阻挠就放弃了,那就真的没指望了。


    总要有人迈出第一步的!


    见她们的眼中又渐渐有了神采,白芷才暗暗松了口气,又趁胜追击,丢出一颗大□□:“朝廷律法明文规定女子不得参与科举,可并未说女子不得做官呀!”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这话简直是石破天惊, 就连脑子最好使的王玉婉都愣了, 直着眼睛坐在那里,死活想不明白郡主这话同眼下的境况又什么关联。


    再说了, 那些男人们科举考试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做官!不然谁这么几十载不要命的寒窗苦读!


    别听那些什么“视钱财富贵如粪土”的假大空话,若真那样高洁, 一心只为做学问的话, 读书就是了,何苦科举?谁拦着不成?


    但如今她们女儿家连科举都不能够, 又如何能做官?


    呼尔葉和王玉婉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 然后齐齐道:“郡主,您这话,我们不明白。”


    若真的能做官……、


    说句不好听的, 若是不科举就能做官, 天下还会有几个人老老实实挤破了脑袋去考试?


    白芷微微一笑, 不答反问:“我且问你们, 天底下的官,都是男人么?”


    众人越发满头雾水,又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她们都是女子, 以前光忙活着家中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脚不沾地, 又哪里会知道外头的事?更别提什么官场, 那可是一般男子都无法窥探的, 却又问谁去?


    到底是王玉婉家学渊源, 长辈也都是有见识的,打小没少听了,想了一会儿才试探着说:“想来,也不全是男人的。”


    话音刚落,呼尔葉等人都已纷纷亮起了眼睛,也顾不上白芷还在,一个两个抓着她的手,神情急切的追问道:“真的么?快说说,快说说啊!”


    难不成真有女人做官?


    王玉婉给她们闹了个脸红,先抬头瞧了白芷一眼,见她并未反对,反而笑容中还带了几分鼓励,这才大受鼓舞的说道:“其实家人也并未对我细说,我知道的也不多,就说熟悉的吧。”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也不自觉的抬高了,语气中多了几分自信。


    “朝廷之下设有专门供给上头衣裳的织造局,其下又分设多个衙门,单说面料也有绫罗绸缎绡纱锦等,花样又有染提断织扎刺等多种技法,数不胜数。正因分工细腻,需要的人也多的很,无规矩不成方圆,自然也就要许多管着的人。”


    “可你们想呀,这么多活儿,又能有多少男人精通呢?再者,进上去的贡品多是入了后宫,要过那些主子娘娘们的法眼,后宫禁地,男人如何使得?说不得就要有女子。”


    “我虽不记得,可父母常与我说起,上面也是有许多女人主管的,皆是朝廷在册的官员。里头虽大部分是八、九品乃至不入流的小官,可也有四五品大员,虽不能上朝,但终究是在册的正经官员呢!外头谁见了不恭恭敬敬的问声好?”


    她说完了,可众人却久久不能回神,显然这条新消息再一次冲击了她们有限的认知。


    原来,原来女子也可为官,还这般风光无限!


    思及此处,众人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雀跃和期待。但稍后冷静下来,大部分人却又失望了。


    呼尔葉干脆道:“郡主,这法儿虽好,可,可能有多少人会那织造呢?难不成我们又不读书,转头学织造去?”


    白芷失笑,这回却不用她自己解释,就听王玉婉已经开口代劳:


    “我琢磨着,郡主的意思大概是,既然律法没有明文规定,且也不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咱们女儿家想要出人头地,也未必非要死磕着即刻就同男子一般科举入仕。”


    说完,她又有些忐忑的看向白芷。


    “不错,你果然如传闻一般聪慧。”白芷赞许的点了点头,小姑娘立刻兴奋地满面通红。


    见一群人都双眼发亮,满是渴望的盯着自己,白芷也不卖关子,麻利的道:


    “归根究底,入朝为官也不过是一种活法罢了,放眼天下,难不成所有参加科举的学子都会被取中?还是说被取中了的都能做官?一时做了官,就一辈子稳稳当当的不成?若是不能当官,那些人难不成就要把自己吊死了?”


    “当然,我并非不叫你们读书了。书,是一定要读的,因为它会叫你们明理懂事,叫你们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并且我依旧坚信我方才说过的话,有朝一日,女子也一样能享有男子等同的权利!所以,我们非但不能放弃,还应该更加刻苦努力!”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之人,我宁肯希望我们不能成功只是因为时机未到,却也不愿机会来了,我们却束手无策,因没有本事而抓不住!”


    “而在这之前,我们不能被动的等待,因为这个过程注定艰辛而漫长,谁也不敢预料中间可能发生什么事。所以,我们应该,也必须做好多手准备!”


    “女子要自强,不仅仅要读书明理,最要紧的还是能养活自己。只有你做到了这一点,才能不依靠男人生存,而只有这样,你才有了跟他们抗衡的资本,能谈下头儿的事。”


    “明日我就会正式上书,请求在西望府成立一个专门处理妇孺事宜的新衙门,这衙门下设多个部门,不仅会继续督促、帮助女子读书,而且也会让女子生活的更好。来日圣人准了,必然需要官员……”


    白芷说到这儿就没有再继续,因为不需要过分解释,下面众人的眼珠子都已经发绿了。


    官员?!


    她们,郡主要让她们做官了?!


    呼尔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觉得这馅儿饼太大,大的连大月长老的位子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假若真能做了大禄朝在册的官员,谁还稀罕什么小小的长老!


    可是,可是这能成吗?


    呼尔葉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就问了出来。


    白芷却笑得轻松,“成,怎么不成?”


    作为忠义郡主,按照规矩,但凡有什么事她须得同其他贵族女子一样递牌子给皇后,走后宫的路子;可作为圣人的义女,她却拥有了直接将书信递到圣人跟前的特权!


    为人子女的,隔三差五问候父母乃是正理,谁也阻挡不了。而在慰问之余,略说些题外话也就无伤大雅了。


    这事儿她琢磨了不是一日两日了,草稿都写了一大摞,准备递上去的折子也修改了无数次,如今已然成熟。


    虽然最终目的是提高女子地位,保障女子权益,可她也知道坐龙椅的是个男人,是个对男尊女卑思想根深蒂固的男人,若是直说,只怕立即就会被打回来,所以一定要迂回。


    眼下西望府所面临的最大困难并非经济落后或是百姓生活贫瘠,亦非敌国虎视眈眈,而是人口不丰!


    西望府上下统共才不过八万人口,可其中足有五万多是在册将士,眼下虽然还在,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调到哪儿去,根本做不得数。


    区区两万多不到三万人口,放到中原任何一个地方都十分寒酸。


    莫说偌大一座府城,便是略大一些的州县恐怕也不止这些!


    而想要镇守领土,人口是极其重要的一环,不然到时候真要打起仗来,两军对阵,人家轻轻松松点出十万二十万大军,这头连老弱妇孺都算上了还不够十万……结果如何根本不敢想。


    所以圣人才减免赋税,增大援助,鼓励分家、生育人口。


    而想要增加人口,妇孺自然是重中之重!


    既然如此,白芷提出在这刚从战乱中恢复过来的府城成立一个相关衙门,圣人反对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甚至他和朝臣不但不会反对,还会大力支持!


    而只要他们同意,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既然是保护妇孺,单靠粗手粗脚粗心的大老爷们儿可不成,他们哪儿懂得女人的心思?说不得就得叫女人上的。


    还有大夫等,女人家的病自然不好叫男大夫瞧,总要弄些女大夫进来吧……


    诸如此类的,光是非女子不可的官员,白芷就能列满一张纸!哪怕到时候朝廷砍一半呢,剩下的也是个很令人振奋的数字。


    只要能走到这一步,就成功了一大半!


    当官就意味着受到朝廷的保护,并且有固定的俸禄和较高的社会地位,谁也不敢随意轻视!


    话说打这个份儿上,屋内哪儿还有什么无缘科举考试的沮丧,一个两个眼睛里头都冒着灼灼的光,恨不得立刻就督促郡主写折子。


    能直接当官,直接骑到那些男人的脖子上,谁还耐烦参加甚么科举!


    不过此事到底还没正式付诸实践,且最终圣人到底能给出何种答复也是未知,白芷选择体现透口风也是无奈之举:不然只怕这些人一夜之间就成了行尸走肉。


    谨慎起见,她也只跟这些人而非全体女学生说了,又再三强调一定要保守秘密,这才散了。


    且不说外头的人正好奇,忠义郡主到底使了什么法术,将一众刚还垂头丧气的女人们一下子就变得干劲十足,回府之后的白芷果然将最终版本的折子写了出来,又拿给牧归崖过目。


    “此事非同小可,实不相瞒,我这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的,”她抱着一只茶盏,语气复杂道,“你上折子多,有经验的很,且帮我瞧瞧成不成。”


    牧归崖确实知道她最近神神秘秘的在做什么,可却不知道竟然是这样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一瞧之下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出身世家,打小就是听着朝廷内外的波诡云谲长大的,政治敏感度非同一般,一眼之下就想了许多,很快便意识到假如圣人果然应了,整个大禄朝上下将迎来何等巨大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白芷见他久久不作答,心中越发七上八下,忍不住出言催促道:“如何,你觉得如何?可还行?把握大不大?”


    牧归崖这才回神,抬起头来,眼神复杂的瞧着她,幽幽道:“我怎么觉得,我不像祖母的孙子,你反倒像他们的孙女!”


    这行事风格和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做派,简直同祖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真该叫她们见上一见。


    白芷笑而不语,只追着他问成不成。


    牧归崖想了一回,这才道:“我能看出几分意思来,圣人眼光何等老辣,未必揣度不出。”


    “这个我也想过,”白芷吐了口气,带了几分狡黠道,“可你能想到,是因为你我朝夕相处,互无隐瞒,你知我所想,懂我所思,且能容天下之不能容,因而能明白我的心。可圣人?呵呵。在他眼中,我不过是制衡朝堂局势的一枚棋子,也不过是忠烈之后,彰显他宽厚胸怀的幌子罢了!”


    这话实在是大不敬,若给外人听到,白家算是彻底完了。


    牧归崖却见怪不怪的点点头,非但不制止,反而接道:“因此在他眼中,你不过是无所依靠的孤女,有此请求不过睹目思人、触景生情,想要做点什么寄托一二罢了。”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长叹一声,将白芷抱到腿上,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她的,低低道:“你呀你呀,当真是胆大妄为,与虎谋皮!”


    白芷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吧唧亲了一下他的嘴角,追问道:“那你呢,觉得如何,帮我不帮?”


    此事若想毫无阻碍,单靠她自己很悬,须得朝中另外有人从旁声援,这才好叫圣人尽快下定决心。


    可白家如今朝中无人,杜牧两家太近,总要避讳这些,若太积极,容易使人生疑,只得动用暗中交好的关系。


    牧归崖轻笑出声,胸腔中发出一阵愉悦的低响。


    他温柔又有耐心的回亲几下,这才一副大义凛然又无可奈何的模样道:“郡主不惜使出美人计,在下溃不成军,只要任您驱使,无怨无悔……”


    白芷笑出声,眼睛里好似有星星闪耀。


    她伸手点了点牧归崖的胸膛,带点儿刁蛮的说道,“好,赏!”


    牧归崖也笑,顺杆爬的追问:“敢问郡主想赏些什么?”


    白芷歪头一乐,豪情万丈的一摆手,“你想要什么?”


    牧归崖就抱着她往里间走,一边走一边道:“在下想要春风一度……”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白芷的书信和折子送到京城之后, 圣人果然十分重视,又因是昭告天下,记在皇后名下的义女, 故而又特意往后宫去同皇后商议。


    后宫不得干政, 故而折子倒罢了, 皇后并不敢看,倒是那书信, 翻来覆去瞧了好几回, 末了颇为感慨的说道:“忠义郡主果然不愧为忠烈之后,秉性纯良, 又惯爱替百姓考虑,纵观京中一干贵女,终日不是游玩赏乐便是攀比衣裳首饰,为点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便要递牌子进来哭诉,何曾有过这等为国分忧的心思?”


    其实皇后这话说的并不实诚。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 可光说那些公主吧, 生在皇家, 长在皇家,哪怕不刻意去琢磨、去探听, 被迫灌入耳中的也皆是天下大事。


    龙生龙凤生凤,便是个公主也非同寻常, 历朝历代变着法儿干政的公主、贵女还少么?往上数两代皇帝, 还有几个公主协助自家同胞兄弟篡权夺位的呢!不过果然这般胸怀天下的寥寥无几也就是了。


    家丑不外扬, 皇后这么说, 皇帝更加觉得自家人没错,也顺水推舟的点点头,说:“这话说的是,这孩子若非……给你我当个儿媳妇也是好的。”


    说到这里,两人都一阵唏嘘,旋即默契的另起话题。


    到底同为女子,皇后对白芷提出已朝廷名义组件“妇孺救助站”等建议更加赞同,“臣妾以为,此事非但好,且刻不容缓,圣人需即刻批复为上。”


    “不错,”圣人也赞同,想的却不全是维护女子权益的事儿,“一连打了几年仗,死伤无数,人口锐减,大量田地无人耕种,充实人口迫在眉睫。若不重视起来,没了女子,却去哪儿生儿育女?只是这女官。”


    说到这里,圣人略有些介怀。


    若真照白芷的想法,西望府第一等女官便是正五品!仅屈居知府之下,诸多县令等见了还要行上官礼,岂不是叫正经科举出身的儿郎对一介女流卑躬屈膝?这却有些为难。


    皇后不以为然,当即笑道:“圣人实在多虑了,便是没有这一出,难不成天下就没有女官?您瞧后宫织造司、珍宝司等一十六个部门内,哪个没有三五女官?五品六品者难不成还少了?又何苦吝啬这一回!”


    她不说,圣人还真没留心过,这会儿略一琢磨,也觉得其实朝中女官早已为数不少,于是这点顾虑也就没了。


    “皇后所言甚是,倒是朕疏忽了。”


    “瞧您说的哪里话,”皇后也很愿意为天下女子略尽绵薄之力,又笑着奉承道,“您乃天下之主,日理万机,每日需要决断的大事何止万千?又哪儿来的功夫去留心此等琐事!若您什么都知道了,还要下头的人作甚?岂不是叫他们尸位素餐,羞也要羞死了。”


    终究是多年夫妻,皇后对圣人的脾气了如指掌,字字句句都搔到痒处,又不显得多么谄媚。


    圣人果然龙颜大悦,哈哈大笑起来,又亲昵的拉着皇后的手道:“知我者,皇后也!既如此,朕已然心中有数,你且歇息一会儿,朕先去前头议事,晚间再过来同你说话。”


    送走了圣人,皇后才去后头侧卧着休息,又叫了宫女来替自己揉额头、捏腿。


    她的奶嬷嬷就道:“到底您才是正妻,圣人最爱听您说话,这不一说就听了?”


    皇后微微睁开眼睛,带些笑意的说:“你这老货,也莫要拍马,我什么不知道呢?”


    顿了顿,又略饮了几勺甘露蜂蜜汤,这才叹了口气, “忠义那丫头倒是个能为的,难为她在那穷山恶水之中还有这个劲儿。也罢了,尽由着她去,若是在西望府弄得好了,明年我就叫圣人推到其他省府去。”


    又带些快意的说:“那些个丫头片子们不都闲着没事做么,终日吟诗作对,养的弱柳扶风的,两只眼睛只往后宫里头觑,下头命妇一个两个变着法儿的问,我烦都烦死了。以后且都叫她们做女官去,此等志向岂不比入宫侍奉人来的高远的多了?哼!”


    皇后说完,奶嬷嬷和几个大宫女都恍然大悟,然后齐齐笑了起来,又连夸皇后英明。


    且不说后宫皇后那里真真假假,自有自己的小算盘,圣人果然找了几个大臣来商议此事。


    因若果然推行此举,那些女官也就算正式朝廷在册的官员,虽然不能入朝议政,但一应待遇和权力都是等同的,故而也须得知会朝臣们一声。


    来得是四位阁老和吏部、户部尚书,大家陆续传阅了折子,一时倒陷入沉默,并未急着开口。


    圣人等了会儿,就笑着指着他们说:“素日里众位爱卿何等能言善辩,今儿怎的没话说了?”


    吏部尚书杜笙左右看了看,率先出列,“禀皇上,此事并非没有先例,且如今也有女官在册,倒没什么不妥的。”


    圣人瞧着他只是笑,却没说话。


    杜牧两家早有联姻,白家虽同他们没什么直接关联,可如今忠义郡主白芷嫁的却是牧归崖,说来,牧归崖还得叫杜笙之父,前阁老杜文一句舅爷爷呢!


    如今杜笙一力赞同,果然也有些老阁老的癖性,说的大公无私一点,那叫举贤不避亲;说的不好听一点,那就叫护短。


    “此言差矣!”向来习惯跟他唱反调的刘阁老果然不乐意,当即出列反驳道,“如今朝中虽也有女官,可管的无非都是些衣食住行等琐事,可忠义郡主此番提议之下的女官,虽不得上朝,然有参政议政之权!此举一出,实乃牝鸡司晨,岂不天下大乱?杜大人莫要徇私,叫天下人耻笑才好!”


    这词儿委实不算动听,在场几位官员不觉皱了皱眉。


    另一位与他同穿一条裤子的李阁老也附议,又不以为然道:“什么妇孺组织会,臣以为实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自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以来何止数百年?又何曾有过甚么组织会,可天下女子不依旧生长?人口依旧繁茂?又何须多此一举!”


    说完,还颇为挑衅的看了杜笙一眼。


    哪知杜笙发表完意见之后就微微合了眼睛,一副不管你们说什么本官都不在意,任他风吹雨打,吾自屹立不倒的架势,简直油盐不进,倒把李阁老气个倒仰,圣人也忍俊不禁。


    “此言差矣,李阁老,”户部尚书不赞同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正如圣人所言,如今大战刚过,天下人口十去六七,无数良田无人耕种,国家无处征税,国库空虚。且人丁单薄亦是兵力不足,周围诸国本性难移,未必心服口服,来日卷土重来也未可知!到那时,我国上下要人无人,要钱无钱,要粮无粮,拿什么去抵挡?若郡主此举果然能实行,必然可在短时期内保障妇孺健全,来日之繁茂可现矣!”


    几人当即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斗的不亦乐乎,谁也不肯示弱。


    圣人也不急着制止,只是一边吃茶一边听他们说,觉得有道理了就点点头,觉得有不妥了就皱皱眉,偶尔还略插几句。


    就这么吵了约莫一个来时辰,几位大人瞧着脸都红了,气也有些喘了,等着对方的眼神也好似不如开始犀利。


    圣人这才发话,“好了,众位爱卿的意思朕都明白了,”说着,他又看向那位从一开始进来就垂头抄手,一言不发的老者,“方阁老,您阅历最多,见识最广,有何高见,何不说来听听?”


    方阁老这才略动了一动,拱拱手,抖着一捧雪白的胡子道:“臣以为,可行。”


    此言一出,方才持反对意见的刘阁老等纷纷瞪圆了眼睛,瞧那个意思,哪怕他们平时敬重刘阁老资历最高,此刻却也顾不得了。


    杜笙跟户部尚书对视一眼,都有了笑意。


    众人还在等着方阁老继续说话,哪知他老人家却同方才的杜笙一般无二,径自又闭了眼睛,摆出一副不闻窗外事的架势。


    圣人轻笑出声,站起来背着手踱了几步,最后点点头,“拟旨!”


    最终,圣人差不多同意了白芷的请求。


    说差不多,是因为他不光同意了组建妇孺组织会,而且也同意由她和西望府知府公孙景一道选拔首批女官。只是最高却未能如她所愿是正五品,而只是从六品。


    不过早在当初写折子的时候,白芷就没指望圣人一点儿折扣不大,能得到这个结果已然心喜出望外。


    从六品,放在开封可能谁也瞧不上,可你要知道,正经通过科举入仕的学子们,好多人等多少年才能等来的县令一职,也不过区区七品!这女官可还比县令高一级半品呢!


    旨意到达白芷手里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份了,天儿都热了。


    可比天上的太阳更加热烈的却是一众女学生们的心,亲眼看到告示之后,她们都喜极而泣。


    成了,真的成了!


    女子真的也可为官!


    一时间,整个西望府都躁动起来。


    跟圣旨和使者同来的还有许多赏赐,有圣人给的,有皇后给的,甚至太后也凑了热闹,给了些衣裳首饰的,于是又占据了小半个库房。


    衣裳首饰也就罢了,比较实用,笔墨纸砚也是本地有钱买不到的好东西,可唯独圣人赏赐中打头的一件木如意,又惹得白芷家去跟牧归崖嘟囔了许久。


    “又是这玩意儿,”她十分嫌弃的瞅着供桌上不知第几个的如意,“数它最无用,不能吃不能喝的,成本又低,瞧着也不好看!这几年圣人越发爱取巧了!”


    不同于其他宝物,如意这东西做起来并不费事,尤其是这里头的木如意,更是一言难尽。


    牧归崖笑个不停,“此等宝贝,旁人盼都盼不来,偏你这般嫌弃。”


    “能不嫌弃吗?”白芷简直停不下来,“你瞧瞧,越发简单了,连块宝石都没得镶嵌,还是木头的,更不好保养!回头若是开裂、水泡或是烧坏了,岂不麻烦?!”


    不说上等美玉,您就是给个金的银的也好啊,虽不敢拿出去卖,也不能转赠,好歹瞧着稀罕不是?又不怕摔,变形了也容易修整……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随着科举的事情准下来,整个西望府上下都为之一震, 许多原本是稀里糊涂被拉来跟着读书的人茫然的眼中瞬间有了神采, 再做起来也有劲儿了。


    先前虽然上头的大人们总是号召大家读书,又列举了种种好处, 可那些无形的东西对众人而言毕竟都太过虚无缥缈, 总缺了那么点干劲。


    这下好了,巨大的告示就这么明晃晃的贴在布告栏里,往来的行人都能看得见, 红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


    科举!


    做官!


    光宗耀祖!


    这可真是当下最要紧的事了。


    因为是同一科, 没有任何前例可以遵循,牧归崖只能和公孙景两个人摸着石头过河,当真千头万绪。


    文举武举都一样, 要先经过了县试、府试、院试等等, 院试是三年两次,而接下来的乡试和会试三年只有一次。


    不过因为县试是在每年二月份举行, 如今都已经快入夏了,无论如何来不及,只能等明年,也正好给他们留出准备的时间。


    与公孙景担心的头一年文举很可能全军覆没不同,牧归崖如今正是成竹在胸, 只怕名额不够分的, 全军上下也跟着欢欣鼓舞。


    他手下的兵不同于中原那些没见过血的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全都是战场上浴血拼杀, 敌军阵营中几进几出的好汉子、真儿郎!个个武艺出众, 胆识过人,区区科举并不在话下。


    连如今闲赋在家的林青云也十分高兴,当场撂下狠话,说来年的武状元必定出自西望府。


    牧归崖也是这么以为的,又十分感慨道:“原本仗打完了,可还有好些兄弟不知该如何安置,他们那样的人品武艺,本就不该在这里蹉跎。我正愁的睡不着觉呢,当真喜从天上来!就叫他们回京做个官,也好叫家中亲人安心,日后也算有靠了。”


    虽说军功最盛,也最容易升官,可过去几年能成功升上去站稳了的,毕竟只是少数。眼下仗都打完了,十年之内必然不会再动兵,那么剩下那些有志之士未免可惜。万幸还有一条科举的路子可走。


    林青云点点头,说:“不错,好歹去科举场上打个滚,再出来说话也硬气些,便是同样封官,俸禄也高些。”


    两个人说着,就往军营里去了,结果竟然碰上好多人都哼哼唧唧的说不大愿意去。


    牧归崖都给他们气笑了,二话不说一人一脚,骂道:“真是没有出息,好好的出路为什么不走?”


    挨踹的那人正是前不久才跟他去剿匪的佟嘉和肖经,比他还小两岁,也是这两年新近蹿起来的一员虎将,家世也不错,专的前途无量。


    佟嘉捂着自己的屁股龇牙咧嘴道:“侯爷,我们都觉得在这挺好的,跟着您正经学不少东西呢!隔三差五还有仗打,谁耐烦北京去做那什么劳什子官!”


    “正是这话,”肖经脸红脖子粗的接道,“官字两个口,左右我是没那个脑子和口才的,想想就头大。前来的那个什么钦差,啧啧,十句话里有八句听不懂,就不会干脆一回。我只要一想着,若是回京就要跟这些老大人们打交道,头都要炸了!”


    两个小子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不亦乐乎,直接将开封描绘成了一处有去无回的虎狼窝,真是叫牧归崖和林青云都哭笑不得。


    “胡说八道些甚么!”林青云又一人补了一脚,“侯爷这是为你们好,你们还小,往后日子还长着,难不成就这么干耗?万一一辈子不打仗呢?那不白瞎了!”


    佟嘉和肖经面面相觑,不过还是梗着脖子道:“反正我们不想回去。”


    回去还要遭猜忌,烦透了!


    牧归崖笑着摇头,语重心长道:“也没你们想的那么糟,再说你们离家也有四五年了,就不想回去看看?”


    佟嘉嗡声嗡气的说,“请假就是了。”


    林青云气的又要打他,到底被牧归崖拦住了,只是叉着腰的骂,“真是些榆木疙瘩傻蛋!人家那些都是挤破了头的想当官,你们倒好,送上门来的还不要?”


    这两个小子算是这一批里一等一的,北延府那不要脸的都时不时的旁敲侧击试图挖墙角,若下了决心去考科举,只要没有背地里下黑手的,三鼎甲绝对能占俩!单看谁临场发挥更好了。


    然而这俩人就好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林青云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也就这么垂着脑袋死活不言语。好像对方不是要将他们推到锦绣大道,而是要逼良为娼一样。


    牧归崖知道他们是真舍不得,也是十分感慨的摸着他们的两个脑袋晃了晃,进一步分析说道:“死都不怕,还怕考个科举?若不想走去一趟,再回来也就是了!”


    两个小子果然刷的抬抬头,四只眼睛里都闪闪发亮,“还能再回来?!”


    林青云气个倒仰,合着你们才刚根本就没听我说话呀!


    “统共开封才多么大?能有多少官?不放你们出来干活,留着吃干饭吗?”


    佟嘉和肖经这才放了心,嘿嘿一笑,微黑的脸上还有点不好意思。


    能回来就行。


    牧归崖也跟着笑了笑,决定不把可能存在的其他情况说出来。


    “科举只是第一步,要考中了才能授予官身,想留在开封的多了去了,到时候你们还未必排得上号,此刻先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佟嘉立刻嚷道:“必然能取中的,我们绝不会丢侯爷和咱们西望府的脸!”


    “好小子。”牧归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如今天下初定,武将手中实权都可能被削弱,更何况你们?若真想帮我,就去走一遭,闯出点名头才更好办事不是?”


    “就是这话,”林青云指着他们两个说,“你看看你们,战场上混了几年九死一生,如今才是个五品将军。可你们知道么,正经武举出来的三鼎甲就差不多能做到这个位子!若你们早先身上就有了功名,如今少说也能是个四品,便是与那公孙大人平起平坐。若圣人一高兴,保不齐爵位都有了,子孙后代也有个盼头。”


    一番话说的如今连个媳妇儿的影儿都没见着的小伙子都红了脸,只是嘿嘿傻笑。


    傻乐了老半天,肖经又正色道:“侯爷,做官不做官两说,我们就想跟着您!不过既然还能回来也就罢了,我们考!”


    牧归崖点点头,笑骂道,“这才是,回头只怕你们想留下都不能够呢,想什么美事?滚吧!”


    两个人双双抱拳,嘻嘻哈哈的跑走了。


    牧归崖和林青云背着手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久久无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青云才神色复杂的对他说:“就这么骗这两个小子,你这心里真过得去?”


    科举过后确实有相当一部分人被派往外地做官,可也有相当一部分留京,其中个人意志固然重要,但最要紧的还是看圣人的意思。


    他老人家若想放,自然想留也留不下。可相反的,他若想要留谁,谁也走不了。


    西望府的确不是什么风景秀美或是经济富庶的好地方,但政治意义和地理位置何其敏感,岂是什么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佟嘉和肖经只要去考,最差也在二甲前列,切且极有可能同时高居三鼎甲,又是这样的年轻,圣人怎么可能再轻易把他们放回西望府?


    况且他们是自己手底下带出来的兵,唯他马首是瞻,哪怕出于政治考量,也不可能再叫这些人轻易碰头,以免结成一党,雄霸一方。


    这些事情牧归崖心里太清楚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清楚,才这样坚持的要推他们走。


    十年甚至二十年内都不可能再有大战,镇守边疆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他留下就罢了,没必要再拖着几个年轻的小子蹉跎。


    “走了好,”牧归崖长长的吐了口气,“想走都走不了,至少要叫这些还没被钉死的趁早离去,好歹我心里也好受些。”


    他早已想明白了,除非天崩地裂,或是京城之中有什么足以动摇根基的大事发生,很可能这辈子就要在西望府终老了。


    他不后悔,从不曾后悔,哪怕再来一遍,他也会在战火燃起之际,依然决然的披甲上阵。


    他不后悔,只是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尚未被卷入政治斗争漩涡的同袍与他一样。


    走吧,趁还能走。


    第50章 第五十章


    西望府之前没举办过科举不假, 但这些事情都有硬性规定的, 又有公孙景这个一路考过来的状元, 略手忙脚乱几天, 顺着也就下来了。


    但是组建妇孺组织会这件事, 却是结结实实的史无前例。


    白芷去年就开始琢磨这事儿,如今接了圣旨才算吃了一颗定心丸, 又拿出来厚厚一本纲要反复研究,觉得为今之计, 最要紧的就是先把会长选出来。


    其实对于这种新事物, 她比较倾向于选择年轻人, 因为她们有干劲,有闯劲儿, 胆量大不怕失败,最适合开天辟地。


    这么反复一衡量,最符合条件的赫然是王玉婉。


    小姑娘要学识有学识, 要胆量有胆量,要见地有见地,可……不行!


    白芷痛苦的抓了一把头发, 拿着王玉婉的履历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终究还是无比遗憾的压了下去。


    这个会长将是大禄史上第一位正式参与政治,走向前台的女性官员,需要圣人亲自审批, 意义非同一般, 所以要求格外严格。


    总而言之一句话, 这个人身上必须没有任何可能成为政敌攻击对象的污点。哪怕这污点并不是她自己带来的。


    王玉婉才学出众,见识惊人,然而唯独一点:她是犯人之后!


    作为曾经几乎被抄家灭族的后代,便是男子可以重新参与科举,也未必会被授官,王玉婉又怎么可能被允许担当这样空前绝后的重担?!


    白芷再一次重重的叹了口气,在脑海中重新考虑起了人选。


    那么……


    “什么,让我当?”林夫人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哎呀,我不行,不成不成,我真的不成,怎么能找我呢?我不成!”


    显然她对白芷的提议惊讶到了极点,以至于素来口齿伶俐的她都结巴了,语无伦次的。


    “怎么就不成了呢?”白芷反问道,“你本就是大家小姐出身,从小跟着母亲管家,与林大人结为伉俪之后又同他南来北往的,入得厨房上得厅堂,便是战场也去过的!往上知道朝廷的动向,往下了解民生疾苦,我看你呀,最合适!”


    林夫人被她说的有些意动,犹豫再三还是摆手摇头,不过语气倒没刚才那么坚决了:“哎呀,我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若放在别家,便是做婆婆的也有了,哪里还能做得了什么官呢?郡主,还是另请高明的好,别误了你的正经大业。”


    “你就是高明,我却再去哪里找?”白芷早已认定了她,当即笑道,“我知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身份上的转变,不过你想啊,万事开头难,谁也不是呱呱落地就什么都会了的!不会,咱们学不就成了吗?你已经是这西望府数一数二的豪杰,若再推辞,却又叫我去哪里另寻一个女诸葛?”


    林夫人捂嘴笑道:“真是骑驴找驴,你不就是一个?却还推脱什么!何苦舍近求远?”


    “好嫂子,我这头上的担子已经够重的了,你还真想压死我不成?”白芷当时叫苦连天起来,又掰着指头数给她听,“旁的不说,那快递,女学,诸如此类的,哪样不是我自己总抓综办?就这还脚不沾地呢,有哪里得闲做什么会长!”


    林夫人张了张嘴,想辩驳,却找不出理由来。


    见她已经有了三分意思,白芷连忙趁热打铁道:“好嫂子,如今林大人闲赋在家,贞儿也好了,你就来帮我一帮,可好?你也不必担心我做那甩手掌柜的,会长自然是你的,我就在咬着牙硬着头皮,领那副会长一职,下头再选几名得力的干将辅佐,忙活几天上了套也就起来了。”


    林夫人扭着帕子,想的出神,只是没答应。


    白芷又拉着她的手笑,“好嫂子,以后我就正经叫你胡大人可好?以后出出进进的,有正经的衙门、车马,月底还有俸禄,便是往日那些眼皮子浅的男人们见了你也要规规矩矩的行礼,喊一声胡大人!”


    林夫人娘家姓胡,只是出嫁之后就再也没人喊这个字,如今被白芷骤然提及,当真百感交集,仿佛人也跟着年轻了似的。


    白芷劝的这些话里,旁的倒罢了,钱她也不缺,唯独最后一句直接叫她笑出声来。


    胡大人!


    胡大人!


    再也不是林夫人,而是正经的胡大人!


    林夫人眼中突然迸发出明亮的神采,双颊也泛起红晕,她口中喃喃念了两声,忽然又笑了,颇为感慨的对白芷道:“说也奇怪,分明就是一个人,可这两种叫法落到耳朵里,这滋味可真是……难以言表。”


    白芷道:“那是自然,怎么可能一样呢?人家叫你林夫人,不过是因着林大人的意思,可是叫你胡大人,那全然是因为你这个人!说句不中听的混账话,哪怕你嫁的是张大人王大人马大人赵大人李大人,但凡有人见了你也都是规规矩矩的胡大人!”


    林夫人听得入了神,又跟着念了几遍,突然魔怔了似的又笑又叹,只觉得眼眶微微发胀,胸腔里面也好似有一股莫名的感情汹涌翻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膨胀出来。


    是呀,胡大人!


    不是因为我的丈夫,我的女儿或者是我的母族,而仅仅是因为我这个人!


    胡大人!


    虽然没有开口问,但白芷也隐约能体会到她现在心中的感受,不由得拉了她的手,郑重其事的说:“这只是个开始,你甚至不仅仅代表你自己,而你迈出的一小步,将是无数女子的一大步!她们将以你为榜样,视你为终身奋斗的目标,至死不渝。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说打老婆是自家的事儿,别人管不着;也不会有稍不如意,就典妻卖女的事情发生……”


    “她们将不在被局限于那四四方方的天,禁锢在几尺见方的院子里。她们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出去,堂堂正正的赚钱,挺直腰杆做人,底气十足的生活!”


    白芷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激亢,最后她用力抓住林夫人的手,带着微微颤抖的问道:“胡大人,你愿不愿,敢不敢为女子抢下一片净土?!”


    最近因为科举的事,牧归崖总是早出晚归的,可很快他就发现郡主老婆比自己更早出,更晚归!


    回府都已经三更天了,屋里竟然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他很是疑惑的问里头的婢女:“郡主人呢?”


    “回侯爷的话,郡主一大早就去林大人家找夫人说话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还没回来?”牧归崖诧异万分,想了想就打发人说,“多去门口派两个人,算了,还是我亲自走一趟。”


    天都黑透了,什么事非得说到这会儿呢?


    正说着呢,就听门外略有喧哗,然后一列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奔内院而来。


    牧归崖略听了听,脸上终于泛出如释重负的笑,然后快步迎了出去。


    “郡主真是贵人事忙,”他一开口竟隐约带了点委屈,“我正打算上门抢人去呢。”


    白芷冲他笑笑,也知道今儿跟林夫人确实太过忘形了些,于是很诚恳的认错,“有劳侯爷记挂,今有些事要商议,略晚了一些。”


    “什么事竟说的这样晚?”牧归崖拉着她的手往里走,本能的问了一句。


    谁知白芷竟贼兮兮的笑了起来,朝他眨眨眼,一本正经道:“我要带人造反的,你怕不怕?”


    一点点撬动女子的地位,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牧归崖一听这个,当真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悚然一惊,本能的环顾四周,又迅速令人加强防卫,这才将白芷拉到里屋关上了门窗,命人在外重重把守,才心有余悸道:“什么话都敢说,不要命啦!”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他自然知道白芷不会如她口中所言那样造反,可殊不知话从口出,一个不小心,这些话就可能成为有心人攥在手里的把柄,然后让他们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不得不防。


    白芷说完之后也后悔了,这会儿一颗心也是怦怦直跳。


    她捂住嘴巴,可怜兮兮的晃了晃牧归崖的手臂,从手指头缝里小声道:“对不住,我有些得意忘形了,以后不会了。”


    牧归崖这才松了口气,又爱又恨的拉过她狠狠亲了几口,还抬手往屁股上拍了几下,咬牙切齿道:“早晚一天给你吓死!”


    白芷爱死了他这个色厉内荏的样儿,轻笑一声,搂着他的脖子问:“那你怕不怕?”


    “怕,怎么不怕,我都快怕死了?”牧归崖扬着眉毛道,“所以只好死死看住你,生同寝死同穴。”


    说完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带着些无奈的笑道,“你呀你,真是拿你没法子。”


    他早就觉得自己完了,已经没救了。


    他喜欢这个姑娘,爱她简直爱到了心坎里,想尽法子想让他过得舒服一些,再舒服一些;笑一笑,再笑一笑。


    他可能是走火入魔了,当真觉得这个姑娘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无一处不美,哪怕在地上打个滚儿,沾的浑身都是泥巴,也好看的不得了。


    她笑,他就不自觉的想跟着笑。


    她哭,他就觉得一颗心像刀割似的难受,然后拼了命的做点什么让她重展笑颜。


    再这么下去,他觉得哪怕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跟着这个姑娘做出什么冒天下之大不违的事情来,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我也喜欢你呀。”白芷笑眯眯的亲了他一口,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牧归崖一下子就觉得什么都值了,一颗心好像泡在温温热热的蜜水里,轻飘飘的,暖融融的。


    两个人闹了一阵,吃过宵夜,牧归崖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往白芷眼前晃了晃,“二哥来信了,要不要看?”


    白芷一怔,当即就跳起来,又埋怨道:“你怎么这早晚才同我讲!”


    牧归崖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瞧瞧,瞧瞧,若我方才就同你说了,你可会老老实实的歇歇?宵夜自然也顾不上吃的了。”


    白芷熟练的亲了他一下,特别配合的感谢道:“是是是,侯爷安排的最好了,说的话也好听,快念给我听听。”


    只怕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然而牧归崖却对她前头没什么诚意的话尤其受用,果然心满意足地展开信读了起来。


    累了一天了,晚上回到家不就是为了见心爱的妻子笑一笑,听她说几句动听的情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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