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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叶氏


    新宫嫔们都是低眉顺眼地进殿, 进殿便下拜。下拜后站起身,众人才得以真正看清每一个人的面容。


    为首的那一个, 令夏云姒也轻吸了口凉气。


    这位叶氏不仅是天生丽质、倾国之姿, 而且并非清水出芙蓉的那种清丽。眼底眉梢都透着艳丽妖娆的味道, 更易让人想起“国色天香”那词。


    换言之,叶凌霜与她路子一样,却又比她更美三分。


    听闻叶氏甚是貌美那日并未生出多么紧张夏云姒心弦忽而绷紧了, 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顺妃则正向新宫嫔们道:“这位是庄妃。”


    新宫嫔们朝庄妃许氏再度下拜, 在她们拜下去的时候, 夏云姒察觉到庄妃的目光,与之对视一刹,便见她垂眸, 不着痕迹地微微摇头, 可见心绪亦是复杂。


    待得她们再度起身,顺妃就让她们落了座, 又将余下的宫嫔依次介绍过去,众人多以颔首致意,偶尔也闲谈两句, 气氛轻松和睦。


    待得说到夏云姒时,叶氏抿起笑容,只是那么淡淡的一抹笑,却明艳动人:“久闻婕妤娘娘大名已久,今日终于得见。”


    这话里颇有锋芒, 一如三年之前她见昭妃的时候,带着那股无可抑制的凌意。


    她当时只道那是因为自己对昭妃心存旧恨,现在看来也不尽然——宫中诸事纷扰,哪怕并无旧怨,正值盛宠的嫔妃大约也难免会令新人更加瞩目吧。


    夏云姒便宽和而笑,点了点头:“得空时,才人可来永信宫坐坐。”


    “谢娘娘。”叶凌霜欠身,这一场寒暄便算了了,顺妃又介绍起下一位:“这位是婉充华。”


    如此一位位地说完,眨眼工夫,倒也费了不少时候。


    顺妃又颇具威严地叮嘱众人要静心侍奉皇上、不可惹是生非,新宫嫔们无不个恭谨地应下。


    而后她们便都告了退,夏云姒与庄妃结伴而行,都沉默了良久,庄妃终是一叹:“唉……”她摇摇头,“那位叶才人,只怕咱们皇上……会很喜欢。”


    夏云姒淡声:“是。”


    三载之前,宫中因觉皇帝喜欢贤惠温婉的女子,嫔妃们多是那个路数。


    后来夏云姒入宫,反其道而行之,反而更得盛宠,宫中嫔妃便有许多已悄无声息地转了打扮。当下放眼望去,宫人已是泰半宫嫔都娇媚欲滴了。


    便是庄妃,眼角亦多了一抹绯红颜色,令她不失威仪又平添些许撩人之态,这在三年前的宫中是不多见的。


    而叶氏,又是其中最美的一个,当真是令六宫粉黛都无颜色。


    可想而知,皇帝会很喜欢。


    “我不怕她得宠。”夏云姒复又沉了一沉,续道,“只要不碍我的事,她如何得宠都与我无关。”


    庄妃失笑:“可她如何能不碍你的事?”


    宫中所谓的“不碍事”,要么是井水不犯河水,要么是索性结盟联手。


    但单凭叶氏方才在殿中与夏云姒说话时那锋芒毕露的口吻,也知两种大抵都不太可能——叶氏显然是个斗志昂扬的,怕是第一个就要与夏云姒这宠妃争高下,那又哪里可能真的“不碍事”?


    “只能盼着是个心思不恶的吧。”庄妃又一声轻叹,“争宠归争宠,别玩什么阴毒手段。”


    说着,她忽而又是一笑:“倒是顺妃……这回可真有意思。”


    夏云姒微怔:“怎么?”


    庄妃笑觑她一眼:“前两日给新宫嫔颁赏,你没注意她们住在何处?”


    夏云姒旋即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


    如三年前一般,新宫嫔入宫当日,她们主位宫嫔要往各宫赏东西。因此新宫嫔们的大致情状各宫主位都是早一些知道的——名字、位份、家世几何,还有住在何处。


    夏云姒便发现,顺妃将这五位新人都放在了同一佳仪宫中,且佳仪宫中并无主位,顺妃只说让她们有时商量着来,拿不准的可去向她回话。


    明面上的说辞,自是说让新宫嫔们轻松一些,不必面对主位与老资历的嫔妃觉得拘谨。


    但换个角度想……


    夏云姒轻笑:“顺妃这安排,瞧着像苗人炼蛊似的。”


    顺妃点点头:“单是叶氏与赵氏,我瞧就说不到一块儿去。一个天生丽质、一个家世极好,必是要争出个高低的。”


    她们若要先争高低,外人便一时可只作壁上观,看看她们都有几分本事。


    若这一争能没了一个两个那就更好。


    可见顺妃对新人进宫一事也是忌惮的,且她比昭妃的本事大得多。


    相较之下,昭妃当年在初见夏云姒时便句句刻薄,真是比顺妃这一手差得远了.


    佳仪宫中,五位新宫嫔经这一场礼数也都累了,回了宫便各自回了各自的住处,没再坐在一起多说话。


    叶才人卸了珠钗首饰便躺到床上小歇,不一刻工夫,身边的宫女挑帘进来禀话:“娘子,顺妃娘娘着人来传话,说今晚请您去紫宸殿伴驾。”


    “知道了。”叶才人应了声,眸光清凌凌地转过来,打量起眼前的宫女。


    大选入宫的嫔妃按规矩不能自己带侍婢入宫,乾安朝大选三次,前前后后选了十余人,也就是三年前那位窈婕妤凭着太后的恩旨自己带了人进来,足足八位。


    她自是没有那样的本事,当下满院的人都是尚宫局挑来的。


    得先让这拨人对她忠心。


    叶才人心里自有盘算,却也不急,悠哉地翻了个身,问那宫女:“一同进来的赵才人呢?可知顺妃娘娘是如何安排的?”


    宫女福身:“暂还不知,但想来近些日子便也要面圣。赵才人与您位份相同,只是比您小两岁罢了,大概是下一位吧。”


    叶才人平静地点了点头,那宫女面上蕴起笑,带着几分讨好又说:“娘子何须为她紧张?奴婢瞧着,您比她生得可美多了,她纵使比您先去面圣,也决计比不上您。”


    叶才人轻笑反问:“得宠只凭长得好不好看么?”


    宫女微微一愣。


    她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单从当下的后宫情形看,也可知皇帝宠谁不全看。


    最得宠的窈婕妤是美,却并不是绝色,宫中比她略胜一筹的有好几位,可不只有她最合皇帝的意?


    但话说回来,赵才人有几分本事现在还全然不知,这就开始忌惮,也的确太早了。


    叶才人轻掩薄唇,稍扯了个哈欠:“先不想这些了。听说宫中百花皆有?你去帮我寻些茉莉来,也去瞧瞧兰花有哪种正开,挑香气足的采些给我。另要陶炉、酒曲,一并寻来给我。”


    宫女不明就里,福了福身,只依言去照办。


    屋里安静下来,叶才人凝望着床帐,不由自主地笑笑。


    她都还不知皇帝长什么样子,便已经在这般打算如何争宠了。


    不过,皇帝是什么样子原也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他是皇帝。


    他是皇帝,她就能通过得宠让家中一步步往上走,不再被那些书香门第、簪缨世家瞧不起。


    这才是紧要的.


    此番大选只选了五人,往后的月余里头,皇帝到底将人见完了。


    果不其然是叶凌霜最为得宠,七月末时便晋了美人,旁的几位都尚无晋位的本事。


    夏云姒对叶氏的得宠感触最深——因为皇帝宠了叶氏,翻她牌子的时候便显而易见地少了许多。到了八月初,单从侍寝的次数来看,两个人已有平分秋色之势。


    然而纵使如此,夏云姒伴驾之时也仍是与他百般和睦,一派琴瑟和鸣之相。


    吃醋之事她更是绝口不提——从前不论对谁,显出妒意都不过是为增添几分女儿家的娇媚,亦让他觉得她对他十分在意,是剑走偏锋的搏宠手段;而眼下,他是当真喜欢叶氏,她便不宜显出半分不快了,否则只教人厌烦。


    他会为她的三分醋劲儿而欢喜,但总归会更想坐拥齐人之福,这不难懂。懂了,也就知道该如何重新拿捏分寸了。


    唯有那么一次,她有些失了分寸。


    那日是八月初十,他难得地早早就将案头政务料理妥当,她就抱来琵琶为他弹了一曲《海青拿天鹅》。


    他倚在床上阖目静听,一如既往地含起淡笑,颇是享受。


    但在曲终之时,却听他随口笑说:“这曲子还是你弹得好,叶美人生疏些。”


    夏云姒已离了琴弦的手蓦然一颤,拨得琴弦突兀地骤响。


    他不禁抬眼看她,她即刻回神,释然笑道:“臣妾那日傍晚出去散步,听得琵琶声颇为精湛,一直想寻人来切磋一二,却终不知是谁,原是叶美人?”


    语中满满的恍然与欣喜,似乎方才那一瞬的失神皆是因为惊喜所致。


    他略作思量,点一点头:“若那日无人传教坊乐姬来听曲儿,应该就是叶美人了。”


    夏云姒抿唇莞尔:“那臣妾要常跟她走走了,宫中没有旁人弹琵琶,臣妾平日练起来都没趣儿。”


    她这样说,这话便就此这样揭了过去。然方才的那一瞬里,她所想之事自不是要与人切磋琴艺。


    而是……叶美人竟连这般才艺也与她相同。


    一位国色天香的佳人,与你走得同样的妩媚路子、与你一般善弹琵琶,又生得比你美、还略比你年轻三岁,要与你争同一人的宠爱……


    这可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夏云姒心有余悸地垂眸,原想再为他弹上一曲,现下也没那个雅致了。


    宫里既有了旁人会这一手,她就不再是出挑的那一个,多弹也无意。


    夏云姒换来莺时,将琵琶交给她收走。径自起身坐去床边,纤指在他衣领处一勾,口吻娇软道:“再过五日就是中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


    44:艹,这个叶氏也弹琵琶,不好搞啊。


    荔枝:要不你现在开始学贝斯吧,正好快中秋了。


    44:?


    荔枝:每逢佳节贝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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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圆


    皇帝点头:“是, 怎么了?”


    她伏下身,下颌抵在他胸口上,笑吟吟地望着他:“臣妾觉得年年都是宫宴, 没趣儿得很,心里总想换个法子过这团圆佳节。”


    皇帝便问她:“怎么换个法子?”


    夏云姒道:“晌午自是照例要去太后那里用膳的, 晚上的宫宴……皇上可否准臣妾告个假?”


    他不由嗤笑:“想在宫里躲懒, 就算换个法子过节了?”


    “自然不是。”她悠然摇头, “臣妾带着宁沅一起,在永信宫里备好月饼、酿好桂花酒,等皇上来一道赏月!”


    说着静静垂眸, 那抹自眼角沁出的甜美笑意多了三分羞赧, 声音也低了些许:“一家人坐在一起赏月,才不负这佳节嘛。宫宴上皆是礼数规矩, 没什么意趣。”


    他抬手揽在她肩头,秋日虽冷,但殿里暖和, 她的上襦仍很单薄。这般一揽,肩头便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她更在他胸口蹭了一蹭:“好不好?”


    “好。”他欣然应允,“那你称病告个假, 朕宫宴时早些离殿,去找你。”


    夏云姒点点头:“皇上可要如约来才是,臣妾便等着了。”


    说罢她便也褪去鞋袜上了床,与他一并躺下午睡。她依偎在他怀中, 他始终揽着她,温柔得像是话本中那些一心善待发妻的专情男子。


    不过多时她便当真小睡过去,他起身去看折子,她也未完全被惊醒。便只觉他在她额上吻了一吻,熟悉的松柏香随之远了,她的梦境也愈发安稳。


    这五日里,他有三日翻了牌子。一日是她、两日是叶美人。


    看来这叶美人果真很会讨他的欢心。


    中秋当日下午,自太后处回了永信宫,她一边着手备着月饼,一边脑海里斗转星移地思量。


    她想她这般转一转路子,应是不会吃亏吧。


    她在皇帝跟前的长处不过是两点,一是容貌与才艺这样的表面功夫;二则是因为姐姐而有的别样情分。


    眼下这第一条同样成了叶凌霜的长处,单论容貌更比她还要略胜一筹,她硬拿这点与她较量便显然讨不着好,不如暂时避其锋芒善用第二条。


    但这用法,又与她博宠之初一口一个姐姐如何不能一样。


    毕竟她现在也真是他的人了,不再只是妻妹,这分寸要拿捏得更为当心——既用着姐姐留下的好处,让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一家人”之感不逾矩,又让他始终念着的只是她的好、而非把她当做姐姐的影子,方为上计。


    “姨母。”宁沅在小睡之后过来找她,知她是在为晚上的事忙,便上前询问,“我来帮您?”


    但她刚伸手,夏云姒伸手挡了他:“你想帮忙,可以去铺纸研墨,写几首咏月的诗、或画一幅画也好,晚上给你父皇看,也算应景。”


    宁沅微微一怔,旋即明了:“姨母说的是,那我去书房了!一会儿再练一练剑,晚上也可舞给父皇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宫宴在太液池上的湖心殿中开始了。


    殿中犹是一派歌舞升平,宫妃们不论得宠与否都个个喜气迎面。


    庄妃坐等又等也不见夏云姒来,就趁含玉上前敬酒时唤了她一声:“玉宝林。”


    含玉抬眸,庄妃轻问:“窈婕妤呢?都这个时辰了,怎的还不见她过来?”


    含玉颔首:“婕妤娘娘今个中午不知是吃什么吃的不妥当了,回去就不太舒服,下午时臣妾着人去问了问,听闻她脸上起了疹子,怕是不便出来见人了。”


    庄妃蹙眉:“可严重么?传太医去看过了没有?”


    含玉福一福身:“娘娘放心,婕妤娘娘并无大碍,想来过两日便可大好了。”


    坐在庄妃右侧的顺妃听言也皱眉:“正是冷热交替之时,可得注意身子。永信宫就你们两个人,你多关照着些。”


    “诺。”含玉又朝她一福,声音刚落,背后又灵越动听的女声朗朗传来:“可是窈婕妤娘娘不来了么?”


    含玉回过头,便见叶美人噙着笑,一袭孔雀绿的襦裙华丽妖艳,即便在这人人妆容精致的宫宴上,也仍显得浓墨重彩。


    “美人娘子。”含玉垂首应了声“是”作为应答,她却看也不看含玉一眼,只朝顺妃与庄妃一福身,又遥遥朝皇帝笑道:“臣妾早听闻婕妤娘娘犹善琵琶,还想趁中秋佳节与娘娘切磋一二,没想到今日不得机会了。”


    皇帝抿着酒,笑说:“日后自有机会。”


    说话间,燕修容携着皇次子宁汜也上了前。


    她笑意款款地向皇帝敬酒,一盅饮尽,趁着皇帝侧首示意宫人再斟酒时,暗拍了宁汜一把。


    宁汜手里端了只小碟子,碟中盛着一枚月饼,一直死死低着头,被这么一拍才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父皇。”


    “嗯?”皇帝回过头来,宁汜小心翼翼地举起碟子:“我给您做了个月饼……”


    他声音太小,燕修容忙在旁边堆着笑帮腔:“这孩子忙了大半日,非说要表一表心意。”


    皇帝淡笑,伸手将碟子接下:“辛苦你了。”说着便抱起了宁汜,燕修容在旁一直提心吊胆,见此可算松了口气。


    打从宁汜打了皇长子宁沅之后,他在皇帝面前不得脸就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她为此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差宫女去“关照”宁汜,后来左思右想,觉得宁汜到底还是皇子,有比没有强,这才复又继续了下去。


    可既然接到了身边,她就总归还是盼着宁汜的处境能扭转一些。不说一跃必过皇长子去,也不能这样一年到头连君父都见不到几面吧?


    眼下见皇帝肯与这次子亲近一二,她忙不迭地又说:“宁汜,与你父皇多说会儿话,母妃先去用膳了。”


    宁汜心下并不放松,听言直是一怔,但见燕修容毫不犹豫地走了,也只好乖乖点头。


    倒是叶美人又借机寻了话题来,笑容温婉至极:“皇次子孝顺。臣妾刚好新酿了酒来,茉莉花酒,皇上搭着皇次子做的月饼尝尝?”


    她说着一睇身边的宫女,宫女会意,即刻将酒斟好,奉与二人。


    二人相对饮下,皇帝点一点头:“是好酒。”


    叶美人双颊染着绯红,抿笑颔首:“皇上喜欢便好,臣妾再敬皇上一杯。愿皇上……”


    他却忽而摇头:“不必了。”


    叶美人浅怔,他睃了眼面前空酒盏:“这酒较你平常所酿的更烈一些,朕晚上还有事,不能喝了。”


    “……哦。”叶美人自有些讪讪,哑了一哑才回过神,颔首一福,“那臣妾便好好为皇上留着,皇上改日再用。”


    言毕她福身告退,面上难免有了失落。


    樊应德在旁低眉顺眼地瞧着,心里刹那间已盘算了几番。


    今届的新宫嫔中最出挑的就是这位叶美人,叶美人有三点好处:一是人美、二是多才、三是酒酿得好喝。


    且她所酿的酒素来不是宫中寻常的美酒,酿得极烈,饶是酒量不错的人也并不能饮太多。


    这样的酒,大多难免辛辣刺嗓,偏她酿得酒醇味香,合了皇帝的意。


    所以这第三点好处,是宫中旁人所没有的,就连窈婕妤也比不得。


    但,皇帝今晚哪还有什么要事要办,不就是念着窈婕妤宫里的月饼与桂花酒么?


    看来这一时半刻的,叶美人所酿的美酒还是没拼过窈婕妤酿的心思.


    是以在戌时三刻,皇帝便离了席。有嫔妃不解,起身询问他去何处,他随口道:“听闻窈婕妤身子不适,朕去瞧瞧。”


    殿中虽无人说什么,但自是人人心中都一阵哗然。


    叶美人更僵在了原处,一同进宫的赵才人淡淡挑眉:“看来叶姐姐是白费神了。”


    叶美人狠狠瞪她,自顾自地又饮尽一盅,不久也告退离席。


    永信宫延芳殿。


    皇帝踏过院门,看见的便是宽敞的殿门前,夏云姒斜坐廊下的模样。


    明月当空而照,她的轮廓被映得柔美娇弱。


    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八|九岁的男孩子正舞着剑。


    因是初学,他的剑法并不复杂,但剑气已初显锋芒,程度之熟练亦可见平日练得刻苦,想来不过几年便可学有所成。


    皇帝不由驻足,站在院门边的阴影下静看了须臾,直至男孩舞完剑,抹着额上的细汗走向檐下佳人:“姨母,怎么样?”


    她笑道:“好得很。”说着便将手中的衣衫披在他身上,叮嘱说,“热也不许脱,天已凉了,汗被风一吹容易生病。”


    宁沅无奈沉叹:“可也太热了,要不我去屋里待会儿,汗散了再出来?”


    夏云姒点头,余光睃见阴影中那人缓步走出,抬头看去,露出欣喜之色:“皇上。”她说着起身一福,宁沅也回过头,揖道:“父皇!”


    接着,他面上也露出欣喜来:“儿臣不进屋了,给父皇也舞剑看。”


    说罢就要褪了披在身上那件衣服,贺玄时忙一按:“不用。”


    宁沅一愣,他蹲身欣慰而道:“父皇适才看见了,练得不错。今天过节,你好好歇着,别累着。”


    宁沅复又笑起来:“那儿臣去取酒来,和父皇行酒令!”


    皇帝又拍他额头:“小孩子喝什么酒,还行酒令,你本事长得倒快!”


    话是责备,语气却满是赞许。宁沅揉揉额头,撇嘴还价:“这不是中秋节么……不对酒赏月总少了几分兴致。”


    皇帝轻喟:“罢了……”说着抬头问夏云姒:“酒可烈么?”


    “嗯?”她好似回了下神,遂即摇头,“不烈,果酒似的,喝着玩的东西。”


    他一哂,朝宁沅点了头:“那许你略喝两杯,多了不行。”


    “好!”宁沅高兴了,他又道:“还是进屋散一散汗,父皇和你姨母去后院的桂花树下等你。”


    宁沅应诺,依言进了屋。皇帝盯了他的背影半晌,衔笑轻叹:“还是宁沅更像样子。”


    夏云姒侧首看他,面露不解。


    他道:“宁汜今日亲手做了个月饼,在宫宴上献个朕。”说着面显复杂,语中微顿,又道,“他有这份心倒不是不好,只是……”说着又是一叹,“罢了,不说了。”


    夏云姒静静垂眸。她今日拦着宁沅不许帮她,就是因为这个。


    孝心归孝心,可这样的活计即便放在寻常人家,也多是女眷来做,何况他这皇家的嫡长子?


    这月饼他真做了,皇帝是觉得他纯善还是心思过于女儿家皆在一念之间,她自不想他冒这个险。


    只是她没料到,这事倒让宁汜做了。


    两相一比,更让宁沅占了上风。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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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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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皇帝点头一应,遂又想起先前之事,转而沉叹,“唉……”他摇头,“不说这个了,去尝尝你备的月饼与酒。”


    “好。”她抿笑, 便与他一道向后院走去。


    做了一宫主位, 住的地方宽敞了许多, 殿后便也成了平日消闲之所,宫人们都住在更偏些的地方。


    延芳宫殿后的园子被打理得极好,不同的花木交错而栽, 四季皆有景致可看。


    眼下,正是院落中央那株银桂开得最盛的时候, 白花黄蕊,清香满树。时有秋风一拂,那洁白缓缓落到地上, 遥遥望去,如冬雪温柔。


    石桌石案恰也都在这株树下,案头放着月饼与美酒。另还有三两道小炒,都用素净的白釉碟子盛着, 瞧着干净雅致。


    二人一并落座,吃着说了会儿话,宁沅就也来了。


    有了小孩子在侧,气氛当即活跃了不少。一家三口有说有笑,一时仿佛天地间都只有他们,别无其他纷扰。


    贺玄时后来还是顺着宁沅的性子许他多喝了些酒,人太少行不起酒令,父子俩就划拳。


    宁沅后来喝大了,倒也没到耍酒疯的地步,却显而易见的有些兴奋,竟提出掰手腕。


    划拳也就算了,掰手腕他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哪里掰得过成年人?贺玄时不是没动过让一让他的念头,转念一想这让也太假,宁沅明日醒了就会回过味儿,怕是更觉丢人,便索性大大方方地一口气连赢了他三局。


    连输三局连输三杯,宁沅终于不再兴奋,转而哈欠连天起来。


    夏云姒板起脸:“不许让他喝了,明天还要读书呢。”


    宁沅自己也有数,边扯着哈欠边摆手:“不喝了,吃块点心。”


    夏云姒便递了块他喜欢的豆沙月饼给他。宫里的月饼做得都不大,两口就能吃完。吃完之后,他便伏在了桌上。


    他们都道他是喝得头晕想歇一歇,过了半晌见还没动静,才发现是已然睡了过去。


    夏云姒探头瞧瞧、在他小声叫他,他都没有反应,不由嗤地一笑:“臣妾去叫宫人来,送他回房去。”


    她刚起身,他却一阻:“不用。”说着仰首饮尽杯中酒,他自顾自站起来,将宁沅打横抱起,笑说,“朕送他便是,用不着宫人。”


    夏云姒一讶,他已大步流星地向前头走去。


    八|九岁的孩子已很沉了,夏云姒赶忙跟上,护在旁边。他倒走得很稳,颀长的身形在月光下如风般前行,转眼就到了宁沅房门前。


    她推开门,他将宁沅抱进去放在床上,刚为他脱掉鞋,她扯过被子盖了过来。


    到底已相处了这么久,真情也好、假意也罢,二人总归有了些默契。


    夏云姒心中不免复杂,面上自不好显露半分。摸出帕子给宁沅拭了拭被酒意激出来的细汗,宁沅忽而微微一动:“母后……”


    她一怔,贺玄时也一滞。


    二人不约而同地屏息,只见宁沅眉头皱起,很快又平静地舒开:“母后放心。”


    二人面面相觑,宁沅砸一咂嘴,声音愈发含糊:“姨母很好……嗯……”


    夏云姒清晰地听到耳畔响起了微微的吸气声,接着便觉他的手揽至肩头。


    她侧首去看,房中昏暗的光火下他神色沉沉,含着几许欣慰,亦有些许愧疚。


    他轻轻道:“走吧,早些歇息。”


    夏云姒点一点头,随着他一并转身离开。她一直自诩善于摸人心思,此刻却忽地全然辨不清他在想什么。


    是在心疼宁沅、还是再想姐姐,亦或兼有?又或者,他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里想到,她原也该平平安安地生下一个身体康健的孩子,而非那样胎死腹中?


    房门关上,宁沅闻得轻响,睁了睁眼,重重地吁出口气。


    ——还好,还好他没有真的喝醉!


    他平时鲜少喝酒,根本不知自己的酒量有多少。今日这般,不过是觉得有些事非做不可。


    他方才所为,亦真亦假。


    他想念母后是真的。虽则他对母后没有印象,但母后留了许多东西给他,伴他长大。宫人们更时时念着母后的好,让他如何能够不想?


    他感激姨母也是真的。自母后去世后,宫中不乏有旁的嫔妃想抚养他,他初时只觉她们的态度令他无所适从,后来渐渐大了,才慢慢知道自己身份尊贵,易让旁人有所图谋。


    唯独姨母,是真正地关心他。他知道姨母在这深宫之中也有许多算计,但关乎他的事,姨母总是为他想的,这与旁人不一样。


    情分与感激之语都是真的,唯独那醉中梦话是假的。


    这些话当面与父皇说出太过刻意,可他又必须要说。


    他可不想父皇哪日突然动了心思,将他交给位份更高的嫔妃——位份哪有那么重要?燕修容位份比姨母高,可二弟到了她身边后却愈发地沉闷,他若也落到这样的养母手里,那就完了。


    而且,他也想护一护姨母。


    他想宫里的事这么多,姨母平日再风光,心里大概都是怕的。


    若她哪日栽了跟头怎么办?到时父皇若知在他心里姨母分量很重,大概会愿意给姨母多留两分情面吧。


    宁沅心中心思百转千回,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


    拽拽被子,他蒙住脸,闷头大睡.


    另一边,夏云姒沐浴时觉着玫瑰香气颇能驱散酒意,便多待了一会儿。等回到寝殿时,他早已在床上倚着,手里闲闲地执了本折子在看。


    她照例坐到妆台前,由宫女服侍着细细绞干头发。而后便也上了床,一把将他手里的折子抽开。


    “折子好看还是臣妾好看?”她下颌微抬,淡淡眨眼。


    贺玄时微微一愣,哧地笑了,一把将她拥住:“你好看,你最好看。”


    他说着吻下去,夏云姒一声低笑,回应上他的吻,手指挑上他衣上的系带,眼角沁着媚意,将他衣衫挑开。


    床帐中的温度迅速升腾起来,她身上妖冶的玫瑰香与他沉稳的松柏香慢慢地纠缠融合,最终又合上淡淡的汗咸,交织不散。


    芙蓉帐暖,一夜的春光旖旎。


    晨起时她甚至有些艰难,先唤了莺时独自进来为她按了许久的腰背,才终于勉强坐起了身。


    坐到镜前,她自顾自地用梳子一下下拢着头发,嘴角笑意不胜玩味:“有趣,也不知昨儿是怎么了。”


    他那方面的功夫其实一直不错——到底是乱花丛中过的人,既没能片叶不沾身,就多少会练出些本事。


    更何况他长得也好看,不论她心里存着多少恨,在这一时半刻间凭着这张脸、凭着他的“本事”,无论睁眼还是闭眼,她都觉得自己被“伺候”得很好。


    这常让她觉得进宫这一趟并不亏。


    人生苦短么,得了意,就得尽欢。


    享乐也不过就那么几种,荣华富贵她生来不缺,如今得以尝尽男女间的欢愉,也不失为一种新乐子。


    而昨晚,他又有些明显的反常。


    ——他比平日里更兴奋了些,也撩动得她更为兴奋。


    可这委实奇怪,昨晚他们虽一道过了个中秋,可也不过是一个平淡温馨的夜晚罢了,从前也有过很多次,哪次也没能让他这样。


    若说是因为他突然想到什么,是以心潮起伏之下对她更有了兴致……那也同样不大说得过去。


    ——毕竟都有两年了,他们早已对对方的身体无比熟悉。他兴致格外好的时候她也见过,会更加温柔地施以宠溺,却不是这样的如狼似虎。


    所以他昨夜的举动,委实是不大对劲。


    夏云姒饶有兴味地回想着,细品了会儿那番令人目眩的滋味,便也做了罢。


    待得梳妆妥当,她唤来小禄子:“皇长子昨晚喝多了,我不放心,让他过来一道用膳。”


    小禄子躬身,很快就将宁沅请了来。


    宁沅果然是醉意还未全退,早膳用得迷迷瞪瞪。


    夏云姒斜眼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抄起筷子敲他脑门:“看看,就图那一时痛快了。一会儿读书被先生打手心你可别哭!”


    “……”宁沅不服不忿地暗暗瞪她,嘴巴里小声嘟囔,“我才不哭,我都长大了!”.


    而后如往常一样,宁沅白日里大半时间都不会在永信宫待着,通常要在尚书房留到临近晚膳时才回来。


    夏云姒自己也读了半晌的书,可算读完了又一本《旧五代史》。


    歇了一歇,她让宫人为她取了琵琶来,闲坐廊下,悠悠地弹了半晌,多是些能应秋景的清冷曲子。


    又一曲罢了,背后忽而响起满是笑意的女声:“论这琵琶,还是婕妤娘娘弹得更好。”


    夏云姒回过头,就见一女子随着含玉一并了院门来。再仔细一看,才认出是赵月瑶。


    她便是那户部尚书的女儿,此番大选中出身最高的那一个。是以虽然才十五岁、样貌亦只称得上一句“端庄”,也仍旧和叶氏一样封了大选中可得的最高的才人位。


    只可惜这月余过去,叶氏凭着圣宠已然晋至美人,终是压了她一头。


    夏云姒从前见她的次数也不多,亦没有什么纠葛,便还是客客气气地迎了迎她:“赵才人怎的来了?”


    赵月瑶向她福身:“原是去见周姐姐——她兄长与臣妾的父亲同在户部为官。回宫时经过永信宫,闻得琵琶悦耳就想进来看看,未成想竟是婕妤娘娘弹得如此精湛。”


    她说着颔首,笑意端和温婉:“本想直接登门的,忆起娘娘昨儿个身子不妥不便见人、连宫宴也没去,便只得先去叨扰了玉姐姐一番,问问她方不方便。”


    一番话不仅大大方方地说清了为何拜访,连为何是含玉领她来都解释了个清楚。


    夏云姒笑笑:“近来坐吧。恰有新贡进来的好茶,一并尝尝。”


    说着三人就入了殿,她和含玉原本与赵月瑶都不算相熟,没太多话题可说。


    于是客套一番后,夏云姒便自然而然地问了她近来在宫中住着是否习惯、衣食住行是否都好。


    赵月瑶颔首:“劳婕妤娘娘记挂,都好。只是佳仪宫中没有主位,偶尔遇上些小事,臣妾等几个都拿不准主意,难免有些磕磕碰碰。”


    “凡事商量着来就好。”夏云姒抿笑,“顺妃娘娘是怕有个主位在那儿镇着你们都不自在。真有大事,她自会替你们做主,至于日常小事……你与叶美人位份高些,打个商量先定下来,想来另外三位也会听的。”


    她有意提起叶氏,就是想探一探赵月瑶对她是如何的看法,语罢便不动声色地瞧着她的反应。


    便见赵月瑶摇头:“叶美人却不是个能与人打商量的性子。”说着疲乏叹息,“她能让臣妾睡个好觉,臣妾便知足了。”


    夏云姒不禁一奇:“怎么呢?”


    赵月瑶面色僵了僵,却只苦笑:“……罢了,不说这个了。到底是皇上喜欢,别得便都不妨事。”


    说着她自顾自地将话题绕了开来:“叶美人的琵琶臣妾也日日能听见,比不得娘娘弹得好听。”


    夏云姒看出她这是真不想往下说,便也作罢了,笑道:“才人若爱听,就常来坐坐,咱们结伴说个话也是好的。”


    赵月瑶眼露喜色:“那臣妾先谢过娘娘了。”


    而后又闲闲说了些有的没的,赵月瑶便告了退。含玉多留了一会儿,从窗纸瞧着她走远了,才与夏云姒说:“赵才人比另几位家世都好不少,似乎和她们不太处得到一块儿去。”


    夏云姒一哂:“难免的。也未必是处不到一块儿,只是看不上眼。”


    “可明明又是随和的性子。”含玉凝神笑笑,“叶美人见了臣妾都懒得理睬,倒是她,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如真是看不上眼,多半也是叶美人举止上让她不痛快了。”


    夏云姒不禁好笑:“这才刚相熟,玉姐姐倒帮她说上话了?”


    含玉不禁脸红:“臣妾是直性子,瞧这妹妹还不错……起码是比那叶美人强些。”


    夏云姒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含玉许多时候是心肠偏软,可这番话说得倒也不错。


    宫中嫔妃之中,家世出身好的往往待人更为大度,譬如佳惠皇后、再譬如现今的顺妃。她们自不是人人都喜欢,只是家教让她们不许刻薄,须得宽容待人。


    所以她们若真对哪个人刻薄起来,那大抵便是那人举止实在难以入眼,让她们忍无可忍了。


    而出身上不高不低的,往往更容易目中无人。


    ——叶美人便是如此。


    含玉与她应是也没有过几次交集,却这般清清楚楚地说叶美人都懒得理睬她,可见叶美人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子。


    含玉又轻叹:“不过娘娘放心,臣妾也会添个心眼,再不会平白待人好了。”


    吃一堑长一智,采苓那样的人,遇到一次就足够让人长记性了。


    况且,顺妃那般的安排,原也可以让她们五人在佳仪宫中先分出个胜负,旁人又何必多为此劳心伤神呢?.


    如此过了不几日,宫中渐渐有传言随着晚秋的寒风散开。


    ——宫人们私下里在说,叶美人真是性子轻薄。只要皇上留宿在她房里,住在四周围的宫人必能听到她夜里“叫唤”,一个个都无法安寝。


    这样的传言实在低俗、不堪入耳,却偏偏传得极快。


    最初只是宫人们在传,后来连嫔妃们都听说了,同去向顺妃问安时再见到叶美人,神情都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与她说话。


    再后来,叶美人自己也听说了这些话,她自然委屈,据说在皇帝再度驾临时大哭了一场。


    想来她哭得自是梨花带雨,翌日一早,皇帝便罚了住在她附近的一干宫人——按着传言来说,自是这帮人先开始嚼的舌根,这罚也罚得不冤。


    夏云姒却想起了赵月瑶那日的话——她也提到过,她睡不好觉。


    与含玉同做女红时她提起这事,不禁轻嗤而笑:“我说何来的‘睡不好觉’,原是真睡不好。”


    含玉细想都脸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夏云姒抿唇:“赵才人到底是大家闺秀,若这话是她散出的,便不太会是编的。”


    更有可能是实在忍无可忍。


    ——想想看,大家闺秀也受不了隔三差五被旁人婉转承欢的声音搅扰得无法安寝不是?


    可这样的事又无法启齿,总不可能登门面对面地去说。


    想过消停日子,就只有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事情闹开才能治叶美人了。


    含玉压音:“若是这样……叶美人这般得宠倒也不稀奇了——可见不止是人美琴好,床上|功夫也很了得呢!”


    “姐姐怎么也这么没正经!”夏云姒双颊骤热,丢了个线团过去砸她。


    含玉一避,却还坏笑追问:“娘娘就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男女之间,那可是个大事。”


    “看破不说破,行不行?”夏云姒又砸过一个线团,凝神想一想,续道,“不过,消息如是赵才人散的,那她倒不愧是言官的女儿。”


    神不知鬼不觉地摆了叶美人一道,还让叶美人恨都不知道恨谁。


    到了九月初,这事就连太后也知道了。


    太后的耳朵里哪容得下这样的腌臜事,更觉这样的女人待在皇帝身边不妥,便着意下旨召见了叶美人。见她之前,却让她在长乐宫外先跪了半个时辰。


    太后问罪,叶美人自然敢怒也不敢言,只得低声下气地争辩说没有、说自己是为奸人所害。


    但太后淡淡的:“纵使你冤枉,事情传到这个地步,哀家也不得不管了,不然再传下去像什么样子?”


    接着便下了懿旨,将叶美人降至正七品徽娥,绿头牌也撤了,罚其闭门思过。


    阖宫都听说那日叶美人哭喊不止,在太后面前连磕了几十个头,无奈太后不为所动,只让人将她送回了宫去。


    而后在初冬之时,又一叠新的传言散开,说叶徽娥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被禁足也不安生,日日在自己院子里不是弹琴就是唱曲儿,还想着用狐媚手段勾|引皇上呢。


    ——这般传言,听似只在说她不思悔改,实则重点落在了“小门小户”四个字上。


    因为随之传开的,是叶徽娥具体的家世,具体到耐人寻味的地步。


    连周妙到延芳殿小坐时都笑:“那些个传言……我听着新鲜,在嫂嫂进宫看我时专门问了她,还真是半句不假。”


    传言中说,叶徽娥家中原不是官员,只是酒商。酒酿得确实好,所以在家乡生意做得很大,也算富甲一方的巨贾。


    后来家中闹旱,衙门要治灾却缺钱,她父亲就趁着这个机会,花钱捐了个官。


    这“捐官”,在本朝素来是允许的。一来都是些芝麻小官,就算做得不好也伤不及根本;二来就是捐的官,也照样有每年的考评、考评不好也会降职革职,犯了罪更照样可以入狱问斩,除却不必科举没有其他特殊可言。朝廷在关键之时以这些小官位换些钱解一解燃眉之急,实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做法。


    可此举说是按律允许,也终是让人瞧不起的。


    尤其是京中的簪缨世家,哪里会看得上这样的门户。周妙就对叶徽娥格外的嗤之以鼻起来:“怨不得又是献酒又是……咳,夜里也不消停,原来压根说不上是个正经官家女儿,真是没羞没臊,也不知皇上喜欢她什么地方。”


    夏云姒啧声:“自古妻不如妾、妾不如妓。端庄持重的官家女儿皇上看多了,拿她尝个鲜呗。”


    这般一想,叶氏还真是跟她路子很像——她在许多时候也都是不端庄持重的,有意拿出那几分妩媚妖娆劲儿,勾得他魂不守舍。


    只是现下看来,在美貌上比她更胜一筹的叶氏,在这方面也同样“更胜一筹”了,未成想失了分寸闹得太过,反倒引了祸事。


    拿捏分寸可真不是件易事。夏云姒偶尔也会回想,觉得自己总有那么些事拿捏得不够精准,但好在是没犯过大错。


    她曼声轻叹:“眼下太后在气头上,她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往后又是年关,群臣都歇下来,闲得没事做,最爱盯着看皇上有没有行止有失的地方。”


    所以他若不想在过年的时候被御史纠阂,最好就别急着放叶氏出来。


    夏云姒心下一壁盘算,一壁抿了口盏中香茶。


    心念一动,她又忽而好奇:“你说皇上当真只是图新鲜么?”


    周妙看看她,不解:“这不是姐姐自己说的?”


    是,是她自己说的,才刚刚说过。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也说不通——皇帝自有他不好的地方,也并不是个专情的男人,可也总归并无那么轻薄。


    叶氏那样轻浮的性子,他该是看不上眼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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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位


    宫里美人多,叶氏纵使原本正得圣宠, 禁足也仍没什么大不了的。皇帝并非没有她就不行, 相较之下, 自还是太后愉悦更为重要。


    不过余下四位新选进来的都不太合他的意, 叶氏失了宠也没见她们谁能抢着这风头,倒是原先就已在宫中的“老人儿”重新得了圣心。


    头一位自然是夏云姒,转眼就又恢复了大选之前的情形,皇帝有太半时候翻的都是她的牌子,白日里更是爱去她的永信宫里闲坐。


    在她之后是周妙最合圣意,再往后还有仪婕妤。


    这日皇帝再至永信宫与夏云姒一起用膳, 宫人又来禀话, 说叶氏身子不适, 想求见皇上。


    用身子不适邀宠在后宫里实在太过多见,连他也知道个中猫腻。


    便见他蹙一蹙眉:“身子不适传太医便是。”


    这倒让夏云姒在旁听得一愣。


    什么样的手段都要看怎么使,称病这样的法子若是一个他不喜欢的人在用, 他懒得去见自然在情理之中。但叶氏原并不是被他厌弃的人,给出这样的理由该当是等同于给了他一个台阶, 让他有理由去瞧瞧又不至于太惹太后不快,没想到他竟也不去?


    她想了想,便道:“听闻叶徽娥被太后发落那日就不住喊冤, 或许真是为宫中胡言所害也未可知。如今又身子不适,皇上不如索性去看看,也问问她到底如何了?”


    他微作沉吟,最终却还是摇头:“不去了, 免得太后不快。”


    言毕,就觉旁边盯着他的目光一颤,更沁出几分好奇之色。


    他回看过去:“怎么了?”


    她淡笑垂眸:“臣妾还道皇上很喜欢这位叶妹妹。”


    叶氏得宠,她从未再像从前一样不时地流露醋意给他看,无非是为拿捏好分寸——平日里为他胡乱吃醋会惹他怜爱,但真讨得他欢心的人她也吃醋只会让他烦忧,还是做出一派大度才是上策。


    今日这句话,是她因叶氏而说出的最有促狭意味的话,听来很有三分刻薄。


    因为所谓见面三分情,叶氏算来已有月余不曾见他,情分该是已淡了不少,他多半不会因此生气。


    果然,他只看一看她,给她夹了一筷她爱吃的菜:“你不喜欢她?朕日后便不再见她了。”


    夏云姒局促而笑,低头轻然:“臣妾哪能左右皇上的喜恶。”


    贺玄时目光定定地在她面上停了一会儿:“你看看你。”


    说着轻声一喟,他摇一摇头:“看来这是早便不喜欢她了,却半分也不与朕说。”


    “臣妾才没有不喜欢她。”她清凌凌地抬眸,明眸大睁,一副认真诚恳的模样。


    顿声间她双颊泛了红,声音又低下去,嗫嚅道:“只是皇上那样宠她,臣妾自是有那么点儿……有那么点儿嫉妒罢了。”


    这与不喜欢叶氏是两回事。


    “有那么点儿嫉妒”却不提,忍了这许久,这小小的心思在他见不着叶氏的好处的时候自然只觉的怜爱。


    是以很快就见他夹了一筷子菜,喂到她口边来:“喏。”


    夏云姒瞧一瞧他,檀口轻启,将菜吃了。


    他又笑说:“说不见就不见了,你信朕。”


    她面露愧色,忙摇头:“皇上别为迁就臣妾委屈了自己。”


    “哪有这么严重。”他一声笑,微微凝神,解释说,“只是那阵子……莫名觉得她甚好,这些日子不见,回想起来倒也不觉得什么了,便这样吧。”


    夏云姒心弦微动,不动声色地又打量他两眼,倒未再说什么,垂眸静静用膳。


    如此这般,在叶氏禁足的时日里,他自是真没再去见叶氏。


    十月中旬,倒是太后又下了懿旨,主动放了叶氏出来。


    那日恰是各宫开始发炭例的日子,大多都是送至各宫主位处,再由主位一并往下分。永信宫这边只有夏云姒与含玉两个嫔妃,含玉就带着人来取炭,宫人分好炭便担走送回,含玉则不免要在延芳殿多坐一会儿。


    夏云姒亲手沏了好茶给她,含玉双手捧着,深吸茶香:“这天说冷就冷了,一路走来冻得够呛,这茶闻着可真暖。”


    “这是与玫瑰一起制的红茶,确实闻来更暖一些。”夏云姒笑笑,“玉姐姐若喜欢,我一会儿让莺时分出一些给姐姐送过去。”


    正说着话,小禄子打帘进来,低低躬身:“娘娘、宝林娘子。”


    夏云姒抬眸:“何事?”


    小禄子的身子躬得更低了些:“太后懿旨,解了叶氏的禁足,复美人位份。”


    夏云姒听得一愣,不由蹙眉。含玉更索性直问:“为何?禁足解便解了,总归要放出来,但为何还复了位份?”


    小禄子道:“是有了身孕,两个多月了。”


    二人都微吸凉气。


    小禄子续说:“听说她被禁足这阵子宫人们多有怠慢,被派去守着的侍卫更是见风使舵,见她失宠就格外苛待,她身子不适要传太医,他们也不让太医多留,常常连脉都不给多搭一会儿就让走。今儿是趁着领炭,叶美人身边的宫女橙香得以离了美人所住的华颜阁。倒也是个忠心的,出了佳仪宫宫门就直奔长乐宫,在殿前长跪不起。”


    他说到这儿停下缓了口气,含玉当即又做追问:“太后就见了她了?”


    “没有,太后刚开始不想见,让人赶她走。”小禄子回道,“可她声泪俱下,说叶氏快不行了,只求太后着人好生去瞧瞧,不求其他。太后到底心软,纵不喜欢叶氏也没想把她逼死,就给传了太医,还叫身边的嬷嬷一道跟着去,免得那边的侍卫又胡乱摸她心思,不给叶氏好脸色看。”


    “然后这一去……太医就把出了叶氏身怀有孕。”小禄子的声音微微发沉,“所以禁足自然解了,又复了位份。只是瞧这意思,大抵只是复位而已,在孩子平安降生之前大抵是不会再晋封了。”


    殿中一时沉默,夏云姒点一点头,他就会意地告了退。


    夏云姒吁气而笑:“真没想到,也是个有福的。”


    含玉抿唇:“皇上同娘娘说过再不去看她,君无戏言。”


    夏云姒轻轻地呵了声:“男女情分上的事,哪有那么多‘君无戏言’。”


    他自己不想去见,自然能“君无戏言”;可他若想,那昔日对她的承诺便不过是一句兴头上的调|情之语,做不得数了。


    夏云姒心下便觉他是势必会去的,毕竟这回可不止是美色撩人,更有皇嗣在叶氏腹中,于情于理他都要去看看。


    结果却让她有些意外——他还真只是去“看看”而已。


    月余里,他只见了叶氏两次。一次是众妃向顺妃问安时他恰好下朝早,就也去顺妃宫中坐了坐,自不免碰上叶氏,说了几句体恤的话。


    另一回倒是去了叶氏的华颜阁中,但只小坐了半刻就走了,赏了些东西而已。


    没有留宿、也不曾招叶氏去紫宸殿伴驾。诚然叶氏有着身孕不能侍寝,可这般连用膳都不再一同用一次,的的确确出乎夏云姒的意料了。


    对此她自不至于去心疼叶氏,只是或多或少的有那么些心疼她腹中的孩子:“做母亲的气儿不顺,孩子要受苦了。”


    说到底,稚子无辜。不说叶氏,就是打过宁沅的宁汜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可怜孩子而已,生母早早没了,时隔几年又突然被治了罪、掘了墓,宫里那些风言风语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来说该多么难以接受。


    当下的几个孩子,除却和昭容生下的一双龙凤胎处境不错,其余有一个算一个,都各有各的不易。


    小禄子听得她的慨叹,却道:“嘿,娘娘这是没太打听宫里头的传言——叶美人可没气儿不顺,近来得意着呢。不仅身子好了起来,还爱与旁人走动。听佳仪宫里头的人说,她颇有几分眼高于顶的劲头,惹得另外四位娘子颇是不满,又因她肚子里的皇嗣说不得什么。”


    夏云姒短暂地怔然,继而不由失声而笑:“这就眼高于顶了?未免性子也太轻浮。”


    宫里的孩子本就难活,这刚怀上,胎像都还没稳就“眼高于顶”太沉不住气,也不怕给孩子招祸.


    佳仪宫华颜阁中,叶凌霜正斜倚榻上,姿态慵懒地拨着琵琶。


    这般拨弦却不弹曲,看着颇有些恹恹之相,然她嘴角却挂着笑,瞧着暖融融,连身边的宫女都被带得越发爱笑起来:“娘子近来心情都好,奴婢瞧着真是高兴。”


    橙花边说着,边将刚熬好的安胎药端给她:“娘子趁热喝。”


    叶凌霜便坐起来,抿着药也不嫌苦,犹是笑意盈面,好似在饮什么绝世佳酿。


    “我自然心情好。”她抚了抚尚未显形的小腹,橙花不想扫她的兴,也仍笑着,只眉心有点担忧之色:“可皇上不肯来……您也不着急?”


    叶凌霜摇摇头:“那有什么可急的?”说着将安胎药一饮而尽,垂眸静静看着小腹,“这孩子才是指望。不论是男是女,待得生下来,我位份总是要晋一晋的,好日子更在后头。”


    皇上对她可以过目就忘,但难道还能忘了自己的孩子?


    就算是不敬过嫡母、打过兄长的皇次子,如今不也还是荣华富贵地过着?


    有了这个孩子,她就什么也不怕。


    来日凭着这个孩子,她早晚是有一宫主位做的,更能带着家里都飞黄腾达——到时她的父亲便是皇子公主的外祖父,她倒要看看,还有哪个所谓的簪缨世家能对他们看不上眼。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一发过于可爱的单机碎碎念,来和大家分享一下:-


    网友: 查无此人 评论: 《问鼎宫阙》 打分:2 发表时间:2019-09-20 00:55:01 所评章节:73


    看不到评论我都没评论的**了【哭】


    网友: 查无此人 发表时间:2019-09-20 00:55:32


    虽然还是能在公众号看到………


    网友: 查无此人 发表时间:2019-09-20 00:55:36


    可是……


    网友: 查无此人 发表时间:2019-09-20 00:56:06


    我还是想看完就和大家分享————


    网友: 查无此人 发表时间:2019-09-20 00:56:22


    哎呀这个女人也太讨厌了吧!


    网友: 查无此人 发表时间:2019-09-20 00:56:57


    反正我只占44 【哼】


    网友: 查无此人 发表时间:2019-09-20 00:57:12


    我要44当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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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端


    不久, 冬意愈盛。


    天一冷, 大家都不爱出门了, 顶多是同一宫的坐在一起一道说说话。


    但饶是如此, 也没碍着叶氏倚仗身孕继续飞扬跋扈。


    她这个位份没有小厨房, 纵使有着身孕,也照旧是尚食局备好吃食送过去。


    一日,她竟指名要吃镶银芽。


    这东西难做得很,是用绣花针穿棉线在调制好的鸡肉茸中过上两遍,再将这线穿过豆芽, 以此将鸡肉茸留在豆芽中。


    豆芽才多粗?这一步便已很难了,听闻尚食局的宫女做上这么半晌就常常眼中酸痛。


    可难度还远不止于此——穿完豆芽, 还要用笊子兜着这些豆芽在热油中过。这火候极难掌握, 一不小心豆芽就会糊,便不能吃了。


    唯有火候刚好,令豆芽通透、透出里面的鸡肉茸来,宛如一根银丝镶在豆芽之中才算成品, 是为“镶银芽”。


    这菜平日里也不是没人点,寿康宫的老太妃们都喜欢。可那是因为太妃们年纪大了,难免牙不好,偶尔馋了肉只有这样吃。


    寻常的嫔妃们,鲜见有谁会点这道菜。


    是以晌午时她一点,消息便开始往外头传,到了下午就已许多人都听说了。


    庄妃与周妙、含玉还有赵才人同到夏云姒的延芳殿品茶,说起这事含玉就皱眉:“她有着身孕, 平日好吃好喝决计少不了她的,何苦还非要这样找旁人麻烦?就是皇上都不曾要过这道菜呢。”


    赵才人嗤之以鼻:“不这样,哪能显出她有孕的不一般呢?玉姐姐是不知道我们与她同住一宫见了多少奇景,天天能见着她托着后腰在宫中景致好的地方走来走去——这原也没什么,有了身孕也总要出门活动活动太好生的,可她如今身子都还没显形,分明是能好好走路的时候,托着后腰给谁看呢?”


    这话说得几人都不禁发笑,想想那般矫揉造作的场景,也真是难为赵才人她们几个要日日都看了。


    周妙笑罢,却说:“可她叫这镶银芽,依我看倒也未必是与你们显摆什么——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乍然听闻竟还有这样繁琐的菜,觉得新鲜也是有的,可不得仗着有孕尝尝?”


    几人又低低一阵笑,庄妃笑觑着她:“柔姬这张嘴愈发会刻薄人,改日本宫非去回了皇上,换个更合你的封号才好。”


    周妙赶忙告饶,庄妃敛住笑意,又叮嘱赵才人:“她虽是如此,你们可少招惹她,到底是肚子里正经揣着个皇嗣的。她招惹你们,不过是给你们添添堵;你们若招惹她,一旦动了胎气让她失了孩子,你们便都是进冷宫的罪了。”


    “臣妾明白。”赵才人起身深福,“娘娘放心,这样的话臣妾也叮嘱过另外几位姐妹。说到底,这叶美人虽是性子差些令人生厌,倒也不曾真欺负过谁。这些臣妾等心里都有数,干不出算计孩子那般的恶事的。”


    庄妃欣慰点头。


    宫里的阴谋阳谋太多,孩子不好活。可在许多妃嫔眼里,这仍是令人不齿的手段。


    ——要与孩子的母亲争,那就冲着母亲去,能去母留子将孩子夺走也是本事,去索一个尚不知事的孩子的命算什么道理?


    于是关乎叶氏的话题就此接过,众人转而说起了别的。譬如和昭容的一双孩子近来都满了周岁,长得愈发可爱。


    “尤其是昕芝公主,如今就这般水灵灵的,日后必是个美人儿!”周妙不吝赞赏,满眼的羡慕,“原本只觉得有皇子才好,如今每每见了昕芝,都觉得生个漂亮的小姑娘更让人高兴些。”


    昕芝这两个字,是和昭容自己给取的。她诞下龙凤胎是大喜,百日时皇帝给皇四子取了名,就将为公主取名之事交给了她,于母亲而言算得一份殊荣。


    和昭容想起孩子降世那天院中的梅树恰抽了新枝,觉得是个吉兆,就想以这二字为名。但本朝公主定下字,便既是封号又是名字,新枝两个字实在不像封号,最后就取了个谐音,选了两个漂亮的字来用。


    说话间恰逢宁沅读完书回来了,他近来也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妹妹,听到昕芝两个字就眼前一亮:“可是二妹要来玩么?”


    说罢才注意到竟有这许多客人,忙上前长揖问安。


    庄妃看一看他,笑言:“天寒地冻身子都容易虚些,宁沅的气色倒看着比宁汜强上许多。”


    宁沅道:“儿臣每日清晨去尚书房读书前,姨母都非押着儿臣喝一盅汤暖身才放儿臣走,儿臣精神便好多了!”


    “知道有用,你还用‘押’这样的词!听着跟姨母欺负你似的!”夏云姒瞪他,宁沅挠头:“有时喝不下嘛……”


    夏云姒一哂,余光睃见人影晃动,定睛瞧去,看见小禄子进了屋。


    小禄子躬着身,看看皇长子,欲言又止。


    夏云姒会意,便跟宁沅说:“你快去歇一歇,一会儿一道来用膳。”


    宁沅复又一揖,就告了退。小禄子待他走远了些才上前,低声禀说:“娘娘、庄妃娘娘、各位娘子……出事了,有人对叶美人下了手。”


    几人俱是一凛,庄妃皱眉问他:“怎么回事?”


    小禄子说:“太医已验过,说是叶美人晌午时叫的那道镶银芽让人动了手脚,在鸡肉茸里头掺了滑胎的药。所幸叶美人吃得不多,尝了几口便撂了筷子,是以此时才发作……大抵也并不会多么严重。”


    说着顿声,又续言:“顺妃娘娘已带着人过去了。”


    夏云姒看向庄妃,见庄妃沉然不言,便先挥退了小禄子。


    又沉默半晌,庄妃叹息着念了声“阿弥陀佛”,摇头道:“也是个心细的。把药掺在这镶银芽里,每一根中便都分量极微,难以查验。”


    夏云姒眉头浅锁:“只是不知是谁下的手。”


    算起来,本朝后宫直冲着孩子去的事还真不多。


    往前算,宁沅、宁汜、淑静公主都是母亲遭人暗算,他们三个都平平安安。


    往后数,采苓有孕时倒是闹出过两回,可都是她诬陷别人,并非旁人有意害她;夏云姒更是因为先前银炭之事才导致之后失了孩子,并非有人成心害她失子。


    唯一真被算计过的孩子大约就是和贵姬的那一双龙凤胎了,吉美人是当真想取那一双孩子的性命。


    当下的叶美人,是第二个。


    夏云姒并不关心叶美人的孩子能不能保住,倒很好奇是谁下的手。


    吉美人对和贵姬下手并不值得奇怪,存着那般压抑已久的嫉妒,做出怎样恶毒的事都不稀奇。


    可叶美人这回……


    叶美人的性子令她横遭毒手也不稀奇,可她晌午时点镶银芽不过是突发奇想的举动,药就立刻通过尚食局下了进去,可见这人本事不小,眼线铺得也长.


    事关皇嗣安危,无人敢小觑。


    顺妃雷厉风行,听闻叶美人的胎暂时保住了之后,当即开始严审尚食局的宫女。


    不过多时就有了结果,两名备膳的宫女不约而同地招出了同一人——与叶氏同住佳仪宫的新宫嫔裴氏。


    裴氏是这一回的新宫嫔中位份最低的,封的从八品御女乃是大选可封的最低的位份,往下的采女与侍巾就是宫女得幸才可得的位份了。


    她被从住处押出来,一并搜出的还有一只巴掌大的木匣,里面盛着褐色的药粉,恰与镶银芽中添的药粉对得上。


    从宫人气势汹汹地杀进门起,她便已被惊着了,见了顺妃,她几是扑上去哭喊着争辩:“顺妃娘娘!不是……不是臣妾干的!臣妾从未见过这些东西!更不曾见过尚食局的宫女啊!”


    顺妃冷淡地睇着她:“人证物证俱在,岂由你红口白牙地说不是。”


    “真的不是臣妾!”裴氏连连摇头,泪如雨下,“臣妾是不喜欢叶美人,可是稚子无辜,臣妾万不会去毒害皇嗣!”


    顺妃不再与她多言,睇了眼随来的嬷嬷,将裴氏交给她们去问话,身边的宫人们送进宫正司。


    交给嬷嬷而不是交给宫正司,这是宫中不得不审嫔妃时惯用的法子,毕竟嬷嬷们都有本事,纵使不动刑也能问出话来。


    当日傍晚,裴氏自尽。


    夏云姒听言大惊:“既有嬷嬷看着,如何会让她自尽?”


    小禄子回说:“听闻是趁嬷嬷们不备,撞了墙。血溅了一地。”


    如此一自尽,便是“畏罪自尽”了。


    于是在翌日天明时,太后便下旨废去了裴氏的位份;顺妃问责了那几个嬷嬷,看在岁数都大了的份上赏了顿板子,打发去了行宫。


    而嫔妃自戕也是大罪,皇帝自是要按规矩问罪裴氏一家。


    裴氏的父亲原也官职不高,便就此被革了职。裴氏的弟弟尚在京中官学念书,两日后也被逐出官学,回乡去了,自此算是断了仕途。


    一场事端便这样来势汹汹、去也汹汹,佳仪宫中一时自是人人自危,余下三位宫嫔连叶氏的不是都不敢说了。


    而险些失子的叶氏似乎也收敛了些,不再倚仗孩子在宫里兴风作浪,也不再去争吃喝或珍宝,安静下来,闷声养胎。


    这令人紧张的安静一直持续到腊月中旬,宁沅这一个月不必再读书,难得地松快了一番。


    和昭容带着一双孩子一起到延芳殿与夏云姒叙旧,两个人说着话,宁沅便带着一双弟妹去了西配殿,颇有兴致地哄他们玩。


    不多时,忽闻女子低低的哭声,宁沅下意识以为是昕芝在哭,扭头看去,却见妹妹明明正坐在床上傻乐。


    他便循声又看了看,就见一身影呜咽着穿过正殿,往夏云姒的寝殿去了。


    “这是怎么了?”殿中,夏云姒乍见赵才人这样过来,也是一愕。和昭容忙招呼她:“快坐。大冷的天哭什么,一刮风脸都要皴了。”


    赵月瑶原没料到和昭容也在,莽莽撞撞地进来才看见她,局促一福:“昭容娘娘安。”


    和昭容又说了一遍:“快坐,坐下慢慢说。”


    赵月瑶这才依言落了座,莺时用温水投了湿帕子来给她净脸,她接到手里细细地擦净,却又有新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夏云姒由着她缓了缓,温声询问:“究竟怎么了?”


    赵月瑶抽噎道:“叶美人……叶美人打从那事之后,一直憋着口气。又记恨我们与裴氏交好,今日终是寻了些小错处,找了我们的麻烦。”


    赵月瑶说的“小错处”,就是佳仪宫里的宫人嚼舌根让叶氏听见了。长日无聊,劳作又辛苦,宫人们自爱说些有的没的,没人能堵住他们的嘴,左不过罚一顿便了了。


    叶氏却借此找了三位同住宫嫔的麻烦,说都是她们挑唆。


    其中有个尹淑女,位份低、从前又与裴氏最为交好,竟被叶美人按在院中掌掴,位份稍高一阶的经娥郑氏也被罚跪。


    唯独赵月瑶只比叶美人低上半品,她才不太敢动。赵月瑶便索性避出了佳仪宫,不理会这些事情。可出了宫门,方才叶氏凶神恶煞的画面却反倒愈发清晰,她一遍一遍地想,倒把自己给吓哭了。


    “这真是……成何体统!”和昭容一脸惊诧,“事情早都过去了,裴氏没了性命、更牵连了那许多人,她怎么还没完没了的?”


    就算她不甘心,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美人掌掴宫嫔。


    说罢看看夏云姒,与她商量:“我们陪才人去见一见顺妃娘娘?”


    夏云姒想着那件事的结果,凝神忖度半晌,却道:“才人随我去紫宸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忙,所以一直没在公众号贴评论给大家看


    晚上九点半左右两章的评一起贴哈~上一章的评论有几条脑洞可大了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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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状


    满面泪痕地去面圣自是不妥, 夏云姒唤了宫人进来, 先服侍赵月瑶更了衣。而后二人乘了暖轿, 一并前往紫宸殿。


    一路上, 赵月瑶都心中惴惴, 夏云姒知道她紧张,毕竟叶美人曾经宠冠六宫,而她从不曾得过宠。


    她便拍了拍赵月瑶的手:“莫慌。”


    赵月瑶微微抬眸,眼底的忐忑可见一斑。


    夏云姒面上漫出安抚人心的笑:“皇上是宠过叶美人,可你想想便也能知道, 叶美人在皇上面前哪会如此跋扈呢?听了这些,皇上自会帮你们做主的。”


    赵月瑶默默半晌, 点一点头:“谢娘娘帮臣妾。”


    不一刻便到了紫宸殿, 二人一并下了轿。皇帝早先下过旨,许夏云姒随意出入,宫人自不会拦她,只迟疑着拦了赵月瑶:“才人娘子, 您……”


    夏云姒微微偏首:“我是有事带她来面圣的,公公行个方便。”


    那宦官忙退开半步,躬身:“娘娘客气了。”


    二人就一道入了殿去。贺玄时正读着折子,余光睃见有女子进来却未听得通禀,一想就知是谁,不自禁地笑道:“一到冬天就爱在屋里躲懒,多少日都是朕去找你,不见你过来, 今儿个怎么有闲心……”


    说及此抬起头,他这才注意到后头还随着一位,说笑之语一噎,挑眉:“有事?”


    遥遥地相视一望,夏云姒便看出了他眉宇中的那份不满,不满她难得又主动过来一趟竟还是有事。


    她含笑一福:“佳仪宫中出了些事,臣妾无法坐视不理,便带赵才人过来一趟。”


    他淡淡地哦了声:“怎的不去回顺妃?”


    她面显一怔,嗔怪地瞪他一眼:“皇上既不得空,那臣妾这便去找顺妃娘娘了!”


    语毕作势就要走,引得他哧声而笑:“回来。”说着一睇樊应德,“告诉御膳房,中午按婕妤的口味备膳。”


    说着示意她坐,又问她:“出什么事了?”


    夏云姒朝赵月瑶递了个眼色,赵月瑶敛身下拜,头也不敢抬地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


    她心里显然很怕,说得断断续续,全不似平日说话那般条理清晰。更有些细语轻声得过了头,饶是殿中安静,听来也有些吃力。


    夏云姒便见皇帝在她禀话间蹙了好几次眉头,大多数自是为叶美人的事,但也不免有一两回是因嫌她说话太不易听。


    她便在赵月瑶说完始末之后及时将话茬接了过来:“臣妾知道叶美人腹中怀着皇嗣是大事,可当下未免也太让几位同住的宫嫔受委屈了。镶银芽的案子裴氏畏罪自尽,却也不能说明与之交好的宫嫔个个不好,叶美人仗势欺人了些。”


    “朕知道。”皇帝沉声而叹,摇一摇头,“此事不瞒你——朕本也打算在孩子生下来后挑一位身份尊贵的嫔妃抚养,已与太后和顺妃庄妃议过。暂未同六宫提及,是因不想搅扰叶美人安胎。”


    夏云姒颔首:“是,皇嗣为重,此时不可让叶美人受惊。她性子浅薄,若知孩子生下后便要被抱走,怕是再无法好生安胎了。”说着缓缓抬头,美眸望着他,莞尔续说,“所以臣妾想求皇上想个万全之策。”


    他便问她:“你有什么好法子?”


    她却理所当然道:“臣妾哪有什么好法子,但凭皇上做主罢了。”


    他不由又是一哂:“朕听懂了,话你给佳仪宫带到,事你却是不管的——属你会卖人情。”


    夏云姒笑颜嫣然:“那皇上帮不帮臣妾卖人情呢?”


    他面显无奈:“这事朕记下了,会为你办妥。”说到此处才又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赵才人,安抚说,“你先回去,若她因你离开又找你麻烦,你闭着门不理便是。位份只差半品,她不敢动你。”


    “诺……”赵月瑶叩了个头,“谢皇上。”


    说罢她便起身告了退,夏云姒则在殿中多留了半晌,与皇帝一道用了午膳才走。


    贺玄时将她送至殿门处,遥望着那顶暖轿离开,轻声一喟:“朕去趟佳仪宫。”


    樊应德会意,忙命人去备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佳仪宫行去。


    自从叶美人失宠,皇帝已经久不驾临佳仪宫了。明明是今届新入宫的妃嫔们住的地方,却因此清冷得可以。


    如今圣驾忽至,宫中好生漫开了一阵喜悦,在暖轿刚在宫门口落稳时,几位宫嫔院子里就都警醒起来。


    最后,另三位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往华颜阁去。


    华颜阁中,叶凌霜自是一脸喜色地出来迎驾。她是看重皇嗣多过圣宠,可圣宠自然有比没有强。


    更何况皇帝面容英俊、待人也温柔,这些日子她也或多或少是盼着的,盼着他还能再来看一看她。


    皇帝伸手一扶:“外面冷,进屋说话。”


    叶凌霜噙笑垂眸,看起来无比温婉:“谢皇上。”


    二人便一道进了屋,她身边的宫女很快奉了温酒进来给他。只是这次不是从前的烈酒,闻起来温和很多,只有一股清甜味道。


    叶凌霜笑意和暖:“臣妾有着身孕饮不得酒,皇上喝些暖暖身?”


    但皇帝摇头:“不必了,一会儿还要看折子。”


    叶凌霜便不再劝,贺玄时静了静,措辞在脑海中转了个来回:“朕听说了些事。”


    叶凌霜不由心弦提起——她听出他语气发沉,令人听之生畏的沉。


    这在从前是不曾有的,仔细想来,是她被解了禁足之后他突然变成这样。即便她是因有孕解禁,他来探望时也仍旧是这样沉沉的口吻。


    而且,他只来探望过那一次,今日是第二次。


    只是因为太后不喜欢她么?叶凌霜满腹不解,又不敢直言相问。


    便听他续道:“听闻佳仪宫里有人惹你不高兴了?”


    “……”她哑了哑,想起赵氏今日离开过,“是赵才人去皇上面前搬弄是非?”


    “不关赵才人的事。”他淡声,“朕希望你好好安胎。”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旁的人你既不喜欢,朕就让她们搬出去,佳仪宫供你一人独住。”


    这说法,相较直接下旨让另几位迁宫而言,要让人安心得多。


    便见叶凌霜果然面露喜色:“臣妾谢皇上!”


    当真是浅薄的性子。


    皇帝不着痕迹地微蹙了下眉,想着自己从前竟宠多她,都觉得有些恍惚。


    是以往佳仪宫外走时,皇帝便思量着下了旨,让郑经娥迁去顺妃宫里、尹淑女迁去庄妃宫中,赵才人既与夏云姒熟络,就迁到永信宫去,跟她做个伴。


    安排妥当,他略作忖度,又交待樊应德:“私下里透给她们,是窈婕妤去跟朕说的情。”


    樊应德微怔,旋即颔首,应了句“诺”。


    窈婕妤是不一样的——樊应德心里暗叹。


    不约而同的,贺玄时心里也在想,阿姒是不一样的。


    今天的事,他看出她心里别有算盘——大抵不止是想为佳仪宫的几个撑腰,更是她心里原也不待见叶氏,所以求到了他面前,将叶氏的不是直接摆给他看。


    可叶氏那样的人,哪值得她费心旁敲侧击。


    是他让她心里委屈了,她才不肯像从前那样直截了当地显出醋意、与他直说。


    是他的不是,他不该让她这样提心吊胆.


    永信宫中,夏云姒得了旨,听闻赵月瑶要迁过来,一笑:“那就把云吟居给她吧。与我和玉姐姐都近些,日后方便做个伴儿。”


    小禄子领了命,麻利地躬身,领着宫人们收拾住处去了。


    莺时上前小声询问:“娘娘可要回顺妃娘娘一声?”


    夏云姒摇头:“旨是皇上下的,何轮得到我去多嘴传话?”说着意识到她语中别有意味,抬头瞧了她一眼,“怎么了?”


    莺时颔首:“奴婢只是觉得……这事您直接回了皇上,不去同顺妃娘娘说,是不是有些不妥。”


    夏云姒眸光微凝:“妥与不妥,就要看怎么说了。”


    说着缓缓吁了口气,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裴氏死得蹊跷。”


    宫里的嬷嬷厉害归厉害,可审问时不能让人平白自尽,本就是基本的。裴氏却就这样死了,说是趁人不备撞了墙,想想若动作快似乎也真的难防,可还是匪夷所思了些。


    “所以镶银芽这档子事……宫中的一干高位嫔妃,乃至太后、太妃,我一个都信不过。”她淡声言道。


    她越想越觉得,裴氏或许真是冤死的。


    不仅有可能不是“畏罪自尽”,是否真是“自尽”都是件再也没机会说清的事。


    那这事便复杂得很了。


    这人未能成事,现在指不准就还想下手。


    那今日之事若传到她耳朵里——太后也好、太妃们也罢,亦或顺妃庄妃,想借机出手责罚叶氏都太过容易,责罚间“一不小心”让她的孩子没了更不难,加之叶氏又有过在先,孩子就算没了都未必会背负多少罪责。


    可不论此人是谁,夏云姒都不想帮她成这样的事。


    她不想手上沾染孩子的血,更不能让姐姐这个做嫡母的,在天之灵看到有庶子因她的妹妹而死。


    所以她只能把话直接回给皇帝,皇帝直接圣裁了,别人才不好再行插手,事情只能至此终了。


    不过,若裴氏当真只是个替罪羊,她更想知道镶银芽的事究竟是谁所为。


    如是太后或太妃们,那倒和她没关系。叶氏性子浅薄,她们作为长辈们看不惯她,以致觉得她没有孩子更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若并非太后太妃们,而是后宫的哪一位高位嫔妃所为,那可就与她很有关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  .


    皇帝内心:她一定是委屈了,是朕的错,都是朕不好。


    44内心:有可能是个大局,我得求个最优解……嗯,找皇帝告状最合适,其他人现在都不能信。


    #44,一个莫得感情的复仇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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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推迟通知】临时被三次元的事情打乱了码字计划OTZ,于是21号晚的更新推迟至晚上9:30,抱歉了,么么哒


    ☆、身孕


    佳仪宫中的嫔妃迁出来, 整个后宫都消停了许多。


    赵月瑶在夏云姒宫里自是事事顺心, 夏云姒与含玉都挺喜欢她, 三人闲来无事就坐在一起喝喝茶说说话,若恰好碰上皇帝来见夏云姒,她们也会识趣地都避出去。


    庄妃那边,尹淑女情形也尚可。她本是话不多的性子,又刚在叶美人那里受了掌掴之辱, 庄妃花了几日开导她,她倒也释然了,也肯与庄妃多加走动。


    至于郑经娥在顺妃处如何,夏云姒与顺妃不够熟络, 就不得而知了。不过顺妃向来知道如何将事情做得体面, 总归也不会让郑经娥受委屈,哪怕有些磕磕绊绊,总也比留在佳仪宫中强。


    ·


    大家便算都松了口气,得以轻轻松松地过这个年关。


    宁沅常去庄妃那里走动,再带上淑静一起跑去和昭容那里看一双弟弟妹妹,五个孩子玩得都好。偶然碰上嫔妃们一同小坐, 六个孩子也会都碰在一起。


    于是夏云姒便发现,宁汜应是被燕修容特意指点过, 不再与宁沅那样针尖对麦芒了,不论心里愿不愿意认这个大哥,面子上总归还过得去。


    只是“过得去”之余,他看起来也更沉闷了些。


    正月初五的一场小聚之后, 宁沅与夏云姒一并回到永信宫,夏云姒听到他发出了一声小大人儿般的叹息:“唉——”


    “怎么了?”她边递热茶给他暖身边问,宁沅抬头看看莺时:“莺时姑姑先出去可好?”


    莺时会意,含笑一福,便领着宫人们都向外退去。宁沅耐心地等着,直等到她们都退出殿外、殿门阖上、人影透过门上薄纸也瞧不见了,才小心翼翼地压着声音问夏云姒:“姨母,您说……”他小小的眉头紧紧锁着,“您说我与二弟若一直这样下去,待得我们长大之后,可如何是好?”


    夏云姒心弦微颤。


    这话说得委婉,可她如何听不出他的意思——他实则是想问,若他与宁汜一直这样下去,待得来日他承继大统,可如何是好?


    她有一瞬的诧异,但转而也意识到,宁沅今年十岁了。


    十岁的嫡长子,又年幼丧母,见多了世事变迁,自然心智不同于寻常小孩。况且这种事他就算目下不懂,最多过个三四年也总归还是会懂的。


    所以她没必要糊弄他。


    夏云姒想了想,便语重心长道:“姨母也不知道。”


    宁沅有些不安地望着她。


    “姨母不知道该如何帮你去选,也不能帮你去选,但凡事总归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若能时时清楚自己想要的,到时自然也会明白该如何取舍。我只能告诉你,许多时候鱼翅熊掌不能得兼,如非要求个万全,恐怕反让自己备受折磨。”


    这件事至少从目下看来,她觉得宁沅怎样选都好。


    眼下正值盛世,皇帝又重权紧握,交至宁沅手中时应也不会差太多,宁汜在他眼皮底下翻不出多大风浪。他想容让宁汜几分、保住兄弟情分,是可以的;而若宁汜做得太过,宁沅觉得忍无可忍,只得断了这手足兄弟确保皇权安稳,亦不是过错。


    这些都只看宁沅怎么选,唯有盲目地追求两全才易让自己痛苦。人,许多时候放纵一些、只追求本心想要的,会好过许多。


    夏云姒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处境。


    她知道,宫中对皇帝动有真情的不在少数,哪怕是早已失宠的嫔妃,许多都还存着几分舍不去的情愫,心下难免凄怆。


    于是她便格外庆幸自己从一开始追求的就只有那一件事。否则,若是一边想为姐姐报仇、一边又对皇帝存着几许得个良人相伴终身的心愿,她现下怕就是阖宫之中过得最痛苦的一个了。


    “唉!”宁沅忽而又重重叹息,将她的神思扯回。


    夏云姒定睛看去,方才正襟危坐在榻桌另一侧的宁沅目下已平躺下去,愁眉苦脸的,倒又是小孩子该有的模样了。


    宁沅撇撇嘴,转过头,认认真真地问他:“姨母给我生几个弟弟可好?”


    夏云姒失笑:“为什么?”


    “姨母生的弟弟,自是比旁的弟弟与我更亲呀!”宁沅边说边又爬起来,一脸诚恳地跟她谋划起来,“到时出了事他们肯定帮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帮二弟去。我们拧成一股绳,什么都好办!”


    这孩子……


    夏云姒哭笑不得。


    这时便能瞧出来了,小孩子到底还是小孩子。他或许比寻常的同龄孩子想得多些,但总归还不够多。


    她只得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姨母就是给你生了弟弟,日后也会劝你父皇别让他碰政务。你到时也一样,只让他当个闲王安享荣华就好,别总想着让他帮你。”


    宁沅一下子眼睛睁得很大:“为什么啊!”


    “还问为什么。”夏云姒从碟子里捡了块点心噎到他嘴里,“《左传》第一篇先生教没教过?”


    宁沅嘴里鼓鼓囊囊的,想说也说不清楚。


    夏云姒板着脸:“回去抄十遍,明日一早拿给我看。”


    “……”宁沅目瞪口呆,脊背挺直看了她半天,蹭下罗汉床垂头丧气地走了。


    其实姨母提起《左传》第一篇的时候,他立刻就懂了,如果不是嘴里有点心,他能说明白的!


    万万没想到,大过年的,姨母竟罚他抄书!


    夏云姒睃着他颓丧的背影,不禁笑了声。笑意又转而脸住,凝神化作一股意味深长的轻吁。


    她不能保证自己今后会不会也有个皇子。若是有了,她也不能保证他是否会有野心。


    若争端已起,硬让他们兄弟和睦便没有用,粉饰太平更没意思。


    还不如让宁沅早早看明白这一切,学会拿捏分寸、尽早立稳自己当大哥的威严,才对他们兄弟都好.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夏云姒元月时刚这样教导过宁沅,三月时便被太医诊出有了身孕——屈指数算,便差不多正是她这样教宁沅那时便已经有了,一时让她感觉是冥冥之中自有神佛相互,让她早做安排,为这孩子做好打算。


    消息禀到紫宸殿,皇帝大喜过望,当即去了永信宫。


    夏云姒倒没料到他会来的这样快,正吃着一碗燕窝,冷不丁瞧见他风风火火地进了屋来,很是一怔:“皇上怎的这时来了?”


    ——也就是这么一句话的工夫,他已然到了她跟前,一把攥住他的手:“是真有了?”


    激动得竟有些手足无措。


    她笑了声:“臣妾哪能拿这个开玩笑。”顿了顿,又再度追问,“这时过来,皇上今日政务不忙?”


    “忙也下午再说。”他说着坐到她身侧,将她揽住,一连串的追问,“太医怎么说?胎像好不好?可有什么不适没有?”


    “好,都好着呢。”夏云姒终是不得不把那碗燕窝搁下了,笑吟吟地迎上他的双眸,含起三分促狭,“皇上都有六个孩子了,怎的还激动成这样?”


    他终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微一噎,脸也红了。强咳了一声,道:“朕只是……高兴。”


    夏云姒静静凝视着他,静观他的每一分情绪。


    他对她,到底是不太一样的,这几个月不知怎的来得尤其明显。他似乎从某一日开始,忽而变得很在意她的情绪与喜恶,许多时候甚至有些刻意的讨好意味,稀世珍宝常会冷不丁地送来。


    她不太摸得清究竟是那件事触到了他,抑或是几年来的感情终是积累到了一定地步。但这总归是好事,她需要他这样。


    她千依百顺地依偎到他怀里,语调透出撩人的妖意:“皇上喜欢皇子还是公主?”


    “都好,都好……”他喉中莫名的发紧,“你的孩子,朕都喜欢。”


    她甜甜地笑一声:“宁沅想要弟弟,可臣妾更喜欢女孩子,淑静和昕芝臣妾都很喜欢,乖巧又聪明。”


    他不说话,只温柔地拥着她,搭在她肩头的手用了几分力感受她的存在,搭在她后背的臂膀却不敢用劲,怕使她不适。


    温存了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唤来樊应德:“快去传旨,晋窈婕妤作昭仪,为九嫔之首。”


    她却即刻坐起来:“不要!”


    他过来,她微微颔首,呢喃低语:“昭仪是庄妃娘娘坐过的位子,她早年侍奉姐姐多年,自臣妾入宫后又对臣妾照顾颇多,臣妾素来对她心存感激。目下她虽已位至庄妃,臣妾也还是不愿占了昭仪的位子,以示恭敬。”


    这话并非随口胡说。本朝的妃嫔品秩虽看似只是寻常高低分别,但历经几代下来也多了些不成文的规矩。在这些“不成文的规矩”里,有些位子是不同寻常的,譬如正一品贵妃、从一品之首的惠妃,还有九嫔之首的昭仪。


    贵妃自太|祖起,便是一朝皇帝终其一生最多只封两位;惠妃与昭仪则大多不重复授人,哪怕原有的那一位已离世或者再行晋封,再升上来的嫔妃也会将这位子空着,挑后头的名号来用。


    夏云姒不愿破这个例,以免平白伤了与庄妃的情分。


    言罢她便垂眸静等,想他若给他个昭媛或淑仪便罢了,若非觉得九嫔之首的昭仪才行,那她宁可他先“欠”着,等来日她生产后直接封妃。


    却听他道:“你说得有理,可不让你居于首位,朕总觉得差点什么……要不这样,你等上两天,朕令拟个名号为你加上,算与昭仪齐平,但又不占昭仪之位。”


    这倒令夏云姒心下好生诧异了一番。


    九嫔变十嫔,这是为她连嫔妃品秩也改了,她倒没料到他会为她这样做。


    作者有话要说:  .


    【注释】


    《左传》第一篇:就是夏云姒很久以前在皇帝面前故意念错过的那篇,《郑伯克段于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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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三次元临时有些琐事(帮朋友处理事情),导致接二连三地推迟更新


    所以我想了想……明后两天都双更合一晚上一起发吧,这样上午我专心把这些事情处理完,下午用整块的时间码字,比较合理,大家看起来也比较爽?


    So……重要通知说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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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校渣灵魂互换了》By林鹿呦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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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高三五班的实习班主任是个小哭包,每天最盼望的就是问题学生能不打架,不及格的都能及格。


    而问题学生中的老大——江耐同学,校霸生活的最大乐趣就是气哭班主任。


    直到有一天,校霸同学变成了小哭包。


    于是,五班同学发现,他们的班主任A炸了天。


    隔壁班来挑衅,“她”竟然一人干翻了全场。


    还没来得及膜拜,就被一个个揪着耳朵拎回教室做题。


    “班主任”:考不上985老子弄死你们!


    而昔日的“学渣校霸”:那、那个,不会的题我可以教你们……


    五班同学:这跟说好的画风不一样!


    ☆、意外


    夏云姒没再作推辞。


    皇帝愿意赐下一些殊荣乃是天恩, 她原该好好谢恩接受。推了昭仪的位子不过是因虑及庄妃,再退却一次就不合适了。


    便见他温润而笑:“那容朕好好想想。”


    而后他就回了紫宸殿继续料理政务, 却是当日晚上便又来了, 将想好的位份说与她听:“贵仪可好?”


    “贵仪。”夏云姒侧首想一想, 莞尔点头, “好听。”


    皇帝释然:“那便是贵仪了。”


    说罢就让樊应德传话给礼部,另命尚仪局着手准备册礼, 礼数比照九嫔之首的昭仪即可。


    言毕他回过头,目光重新定在她面上, 看她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


    “看什么?”他挑眉回看,她侧倚榻桌,柔荑婀娜地支着额头:“不能说呢。”


    他笑一声:“卖什么关子, 快说。”


    她悠悠垂眸:“那皇上要恕臣妾无罪。”


    皇帝轻哂:“寻常说笑, 哪有什么罪不罪,说来便是。”


    眸光流转, 她睇向莺时, 莺时会意,垂眸深福, 领着宫人们安静告退。


    御前宫人们见状自也识趣,同样沉稳地向外退去, 一方宽阔华丽的寝殿顿时只余二人。


    他仍看着她,她眨一眨眼,绕过榻桌,侧坐到他膝头, 他就势揽住她的纤腰,她笑音轻盈,抬手勾住他的脖颈:“臣妾好奇。”


    他眯眼:“好奇什么?”


    她便一分分凑向他的耳际,身上的熏香扑入他鼻中,令他目眩神迷。


    “臣妾好奇……”她语调抑扬顿挫,听来妩媚无比,“皇上近来……对臣妾似乎格外殷勤,为什么?”


    “殷勤”这样的字眼用在九五之尊身上,可以说是大不敬了。


    却闻皇帝只一声低笑:“这是什么话?”


    她微转过首,即与他四目相对,口吻变得愈发促狭:“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皇上在打什么算盘?”


    大不敬得愈发过分了。


    不要命的挑逗却直戳人心房,令他笑意愈浓:“朕待你好,在你心里就是非奸即盗?”


    她翻一翻眼睛,以表对这说法的不屑。


    “好吧……”他无奈而笑,遂敛去几分轻松,神情变得郑重,“叶美人的事让你不痛快了,朕心觉有愧。”


    夏云姒一怔:“哪有这样的事?”顿一顿又道,“臣妾可不曾嫉妒过叶美人。”


    “行了。”他在她侧颊上一吻,低压的声音溢着宠溺,“明明是个小醋坛子,硬充什么大度?朕心里有数。”


    他分明地记得她吃醋的样子——当时覃西王送来善剑舞的舞姬,他并不曾临幸哪一个,不过去昭妃那里看了一次舞,她都满脸的不高兴。


    这样想来,叶氏必是也令她不快的。但大约是他那阵子宠叶氏太过,她便不敢直言,直到那次叶氏闹得过了头,她才借着这个由头带紫宸殿去告了状。


    他因此察觉到她对叶氏的不满,恍悟之后,愈加愧疚。


    这样的愧疚在他心中鲜少会有,想来还有些奇特。因她的不同而生,又反过来向他提醒她的不同。


    这是日积月累之中慢慢滋生、又在某一刻忽而迸发的情愫,抑制都抑制不住。


    是以他近来都不时地在想如何弥补一二,因此看到什么好东西都着人送来延芳殿。不过他没想到她会察觉得如此清楚,更没想到她会清清楚楚地问出来。


    这心思通透的小狐狸,什么都瞒不过她。


    他将她揉进怀里,低头一下下吻着:“朕并不想让你难过,日后再有这样不喜欢的人,你可以与朕直说。”


    夏云姒温顺地依偎在他怀里,嗓中绵软地“嗯”了一声。


    她心里哭笑不得。


    她知道他素来自诩深情,从前大概就是用这样的“自诩”对待的姐姐。


    如今,可终于轮到她了么?


    但哪怕只是“自诩”,其实也是好的,因为他绝不是对每个嫔妃都有这样的闲心。


    放到她这里,已然足以说明她在他心里与旁的嫔妃不同。


    她仰首在他颈间吻了一吻:“皇上心里有臣妾就好,别的事,臣妾不在意。”


    这话自然惹人心疼,她静看着他轻轻吸气,却又酸酸地添上一句:“自然……若皇上能多来见见臣妾,别有了新得的美人就把臣妾忘了,臣妾更是高兴。”


    慢声轻语撩动心弦,他猛地侧身,就势将她压倒在罗汉床上。


    他近乎宣泄地吻她,却又很克制,身子悬着,生怕伤了她的身孕。


    这晚他还是翻了她的牌子,只是合衣而眠,无半分不该有的举动,搂着她安然入睡。


    夏云姒在半夜时醒过一次,睁开眼,一语不发地盯着眼前这张俊美的天子面容看了半晌。


    好得很,他终是对她动心了。


    不同于最初时那种怦然心动,她到底一步步探入了他心底深处,让他真正开始在意了她的喜怒。


    这是她想要的,这是她必须要的.


    四月末,天气已显而易见地渐渐热了。娇气些的嫔妃开始叫苦连天,亦不乏有人去顺妃那里旁敲侧击,盼着顺妃前来说项请旨,好早些去行宫避暑。


    顺妃便写了道折子派人送到紫宸殿,彼时正值傍晚,夏云姒与皇帝分坐罗汉床榻桌两边,各读各的书。


    皇帝接过顺妃递来的折子瞧了瞧,便说:“去告诉顺妃,贵仪有着孕,今年不去行宫了,免得路上颠簸。”


    “哎……皇上!”夏云姒美眸抬起,在宦官告退前道,“可别!”


    他看过来,她低头抚一抚小腹:“太医说臣妾胎像稳固,路上再小心些,那些颠簸便算不得什么了。倒是暑热更加难熬,臣妾这些日子也都盼着早点去行宫呢。”


    这是真的,虽然离得并不算多远,但京中的暑热比行宫要厉害得多。再者,她也实在不想因为这份“照顾”而遭更多怨恨,他为她添上贵仪位份那时,宫中已起过好一番议论了。


    贺玄时了然而笑,当即改了口:“好吧,那就让各宫先准备着,五日后便去行宫。叶美人那边……”他下意识地睇了她一眼,“叶美人月份大了,便留在宫中好生养着吧。”


    夏云姒嫣然而笑,没再多说什么。虽说她对叶美人并非真有嫉妒,但能不同去自也是好的,那人实在太过聒噪,比夏日里叫个不停的蝉都让人厌烦。


    于是五日后,圣驾便浩浩荡荡地离了京。在宫中被热得不适的一众嫔妃们都松了口气,也不知怎的又有传言散开,说叶美人没去行宫实是因为窈贵仪当时在紫宸殿中劝阻所致,倒让她又平白得了一阵赞许。


    宫中不喜欢叶美人的人,可太多了。


    然而能出手伤害孩子的终究是少数——约莫一个月后,宫中便有喜讯送至行宫,道叶美人已平安诞下了皇五子。


    平安产子,大功一件。叶氏纵使早已失宠也晋了位份,自从五品美人升至从四品姬。


    只是,到了这通常要赐个封号的位份上,皇帝却绝口没提封号之事,只称叶姬。


    各宫嫔妃揣摩圣意,备去的礼便也大多略薄了两分,更无人再有别的表示。


    六月末,叶氏出了月子,着人来行宫禀话,道宫中酷暑难耐,想带五皇子一道来行宫避暑。


    皇帝自然点了头,只是也“顺便”让另外带了话回去,让宫人将五皇子带离佳仪宫,暂由乳母抚养即可。到行宫就住皇长子、皇次子与淑静公主从前住过的孝仁阁;回宫后也住他们从前所住的万安宫。


    这一句话,便是让叶氏没了亲自养育的机会,宫中嫔妃无不暗喜,皆觉叶氏活该!


    叶氏与五皇子在三日后就到了行宫,皇帝没见叶氏,但让人将五皇子抱来看了一眼。


    夏云姒那时恰好与宁沅一并觐见,也正好瞧上一瞧。


    叶氏到底貌美,五皇子承继父母的长处,才刚满月不久已生得很好看了。宁沅扒在摇篮边看了他半天,夏云姒与皇帝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发觉他还在那里看着,便出言叫他:“宁沅?”


    宁沅转过头,夏云姒问:“愣什么神呢?”


    宁沅咂嘴:“五弟真好看,我在想六弟会长什么样子?”


    夏云姒一哂:“你这就认定姨母要给你生个六弟了?添个三妹不好么?”


    “……也好。”宁沅这样说着,却暗自鼓了鼓嘴,“但自然还是弟弟更好。”


    在他眼里,到底还是弟弟更玩得到一起去。


    而且姨母那日虽拿《郑伯克段于鄢》提点了他,可他回去凄惨地抄过十遍之后想了想,历史上分明也不乏和睦相处的天家兄弟携手开创盛世。


    他明白姨母的用心良苦,却觉得后者更令人艳羡,他希望自己能有个那样弟弟。


    ——但这些话自都不能当着父皇的面说,他对此早已有了分寸。


    便只一脸天真地道:“有个弟弟,来日就可以陪我一起骑马射箭习武。妹妹嘛……”他想一想,一叹,“好吧,我教妹妹读书认字作画也是很好的!”


    皇帝不禁笑出声,朝他招手:“是个好哥哥。过来坐一会儿,让你五弟好好睡觉。”


    宁沅这才终于离了摇篮,坐到了皇帝身边去.


    云水阁里,才刚出月子的叶氏经了这两日的颠簸不免有些疲累,在宫女的搀扶下倚到床上,重重地吁了口气,倒仍眼角含笑。


    倒是几个宫女都忧心忡忡,相互望了一望,橙花上前道:“娘子,咱们殿下……就这么让人抱走了,您也不发愁?”


    “发愁?”叶姬嗤笑,摇一摇头,“发什么愁。皇上不喜欢我也好、嫌我身份不够高也罢,那到底是我的孩子。”


    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日后总归会是她的指望的。哪怕由宫人抚养难免与她不亲,但为着孝道,也总要为她尽一尽心。


    这样就够了。她家中都可凭着这个皇子飞黄腾达,她也早晚可以登上主位、最终再安坐太妃之位,享一世荣华。


    进宫求的,不也就是这些么?求一个流着她的血的皇子,领着她、领着她的娘家一起鱼跃龙门,自此她家里便也是实打实的达官显贵。


    叶姬一想这些就神清气爽,至于孩子是否养在她身边,她并无那么在意。


    况且她也不可能与皇帝去争,那还不如心安理得地听他的便是,何必庸人自扰。


    但自然,她也还是要尽一尽做母亲的心的。


    叶姬便吩咐橙花:“常让乳母抱他来见一见我,他还小呢,就这样住出去,也不知适不适应。”


    这听着倒是句正常话。


    橙花舒气应诺,又询问她:“您看……咱是不是也包些银子,好好打点打点那边的宫人?”


    叶姬想了想,却摇头:“皇上素来看重孩子,他们不敢怠慢。”


    她知道橙花是怕孩子受委屈,可宫里皇长子、皇次子与淑静公主都是这样养大的——他们的生母早都没了,没人这样打点却也没出事,可见宫人们不敢造次。


    既如此,银子还不如留在手里,宫里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


    就是有余钱用不完,也还可以送回家里。父亲在官场混得不容易,眼下凭着她是好走了些,可要使钱的地方也还很多。


    钱要花在刀刃上,不能稀里糊涂地去打点人.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又添了一个孩子,行宫里变得更热闹了些。


    宁沅确是个好哥哥,夏云姒愈发清楚地发现,他在与兄弟姐妹的关系上或许有些小算盘,但对他们的喜爱也都是真的。


    因为他会在很多细微的小事上都想着他们。


    譬如在吃到一道他们喜欢的点心时,他总会提起是谁喜欢的,这若不是平日里有心关照,哪里会记得这么多。


    夏云姒便也乐得带他多与兄弟姐妹们走走,除了养在燕修容膝下的皇次子和他相处起来实在别扭,旁的几位二人都时常走动。


    这日从和昭容处出来,宁沅心情好得一路蹦蹦跳跳,不好好走路。


    正值酷暑,他跑上一会儿就湿透了衣衫,夏云姒也不管,在后头悠悠走着,笑看他傻开心。


    这样傻开心的时候在他身上其实并不多见。她瞧得出来,这孩子心里的事已经不少了。


    如果可以,她会很想多开导开导他,让他放下那些纷扰,开开心心地当个小孩。


    可她不能。因为他是皇长子,他注定要带着天下最厚重的期望长大,越早懂事越好。


    走着走着,经过一处园子。


    行宫之中这样的园子颇多,多是山石林立、湖泊清澈,但又处处景致不同。


    嫔妃们闲来无事都爱到这些地方走走,小孩子只会更感兴趣。宁沅目光一扫就朝着一处假山跑去了,夏云姒原不想管,却闻不远处一声尖叫。


    “宁沅!”她下意识地唤他,那尚未跑远的身影猛地刹住,不明就里地回过身来。


    夏云姒疾步上前,一壁将他揽住,一壁在昏暗的天色中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睃小禄子:“去瞧瞧。”


    小禄子躬身,然尚未离开多远,却见另一宦官模样的人跌跌撞撞地往这边来,饶是天色昏昏也能看出他面无血色、腿脚发软。


    冷不丁地瞧见跟前有高位宫妃模样的人,那宦官更索性直接扑倒跪地了:“娘娘!”


    莺时即刻上前护到夏云姒跟前,喝那宦官:“毛手毛脚的慌什么呢!再冲撞了娘娘!”


    “娘娘恕罪!”那宦官重重磕了个头,每个字都在打颤,“那……那边瞧着,是有人从山坡上摔下来了……好像……好像还有个孩子。”


    夏云姒目光一凛。


    举目看去,他所说的山坡在东边不远处,与宁沅感兴趣的假山遥遥相对。


    那山坡她有印象,并不算高,从山脚处登至山顶的凉亭不过五十余级石阶。


    但五十余级石阶若摔滚下来……


    夏云姒轻轻吸着凉气:“你说有个孩子?”


    那宦官双肩一紧:“是……”再叩首,紧张的声音渗出了哭腔,“下、下奴没敢走近了看,但……但宫里没旁的孩子,只怕是……是哪位皇子公主!”


    这话说得周围一片死寂,被夏云姒揽着的宁沅更是一颤,失措地抓住她的胳膊:“姨母……”


    夏云姒强定住气,将他搂了一搂:“你乖乖在此处待着,姨母去瞧瞧。”


    说着示意小禄子将他护好,自己带了几名宫人,一道向那山坡行去。


    方才那宦官的惊声尖叫惊动得并不止是她,这片刻工夫,已有许多在这方园子里打杂的宫人都围到了山前,却又都因看到了半山腰处的画面而止住了脚。


    闻得背后有脚步声,他们回过头,认出是谁,皆匆匆下拜:“贵仪娘娘……”


    夏云姒遥遥瞧了眼上头。


    石阶在山坡侧面,五十余级石阶,每过十余有一小段平台,他们摔在第三个平台处,隔得远,看不清是谁。


    她沉声问道:“去传太医和宫正司了么?”


    “是……是,方才已有人去回话了,也有人去了顺妃娘娘处。但这边……”那宦官瑟缩着抬头,看了眼石阶那边,“下奴们身份卑微,不敢过去。”


    夏云姒明白他的意思。


    若此处有身份较高的宫人,去看也就去看了,如是人还没死,更能搭把手救人。


    可位份这样低的宦官,去了就是在赌命——人没事他们自然有功,死了或也无过,但怕就怕原本尚未断气,恰在他们过去时没了气息,那可就说不清楚了,他们全得把命搭上。


    夏云姒点点头:“你们不必跟着,本宫去看看。”


    说罢她便向那石阶处绕去,莺时也很不安:“娘娘……”


    她微微偏头:“你也不必跟着了,带着人四下瞧瞧,看有什么可疑之处没有。”


    莺时应声止步,她抬眸又瞧了瞧,拎起裙摆,拾阶而上。


    没什么可怕的,她心里自言自语着。


    眼下尚不知究竟是有人失足还是有算计夹杂其中,但若是算计,她抢占先机看个究竟最为重要。


    这背后的人必不是善人,她得好好瞧瞧,看能不能看出究竟是谁。


    她用冷静压住了翻涌的心悸。


    眼下已是暮色四合,石阶两侧又草木葱郁,倒还不如山脚侧边那里视线清晰。她一级级向上走,直至快登上第三处平台了,才止住脚。


    ——她看清了那孩子。


    乳母是倒在第三处平台上的,但孩子从乳母怀中滚落出来,更往下了两级台阶,离她已不过几步远。


    是五皇子。


    他在襁褓里,看不出有什么伤处,似乎只是静静睡着。周围的景象则与之反差分明——乳母头上磕破了,鲜血直流。人显然已断了气,但眼睛仍大睁着,直勾勾的,恰看着眼前的孩子。


    浓稠的血浆从她头边一低低溅落,滴在下面的石阶上。


    出乎意料的画面将她的冷静倏然击溃。


    她竭力克制情绪,心下力劝自己上前细看,心神却还是在一分接一分的涣散,将她的勇气彻底抽散。


    终于,膝头一软,她跌坐在地上:“太医……”她头皮发麻,“太医……”


    太医怎么还不来。


    孩子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她脑海里乱作一团,翻来覆去地都是这两句话,却一句也说不完整。甚至慢慢的,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是以皇帝赶至时,听闻的便是贵仪娘娘听说有孩子出了事,就独自登上了石阶,到现在都没见人下来。


    皇帝眉心一跳,疾步也登上山去,不多时就看到了那委顿在地的背影,不住地颤抖着,看上去纤瘦无力。


    视线越过她肩头,他也看到了那可怖的血腥、那双直勾勾的眼睛。


    “……阿姒!”他一喝,不受控制地又窜上两步,一把将她眼睛蒙住。


    只觉她猛地打了个激灵,接着,整个人在他怀中瘫软下去:“孩子……”她声音嘶哑,好似两个字就已用尽了全部气力,接下来就只剩了抽噎。


    他同样遍身都冷了,那画面让他不忍多看,狠狠别过头,仅存的理智让他将她紧紧抱住:“阿姒……阿姒别怕,朕在这里。”


    “孩子……”她着实失了控,竭力地想恢复理智,脑中却仍一片空白。


    她也辨不清自己到底在想眼前的五皇子还是自己腹中的孩子、亦或是已然平安长至十岁的宁沅,但总之,这一刻鲜见的恐惧吞噬了她。


    上一次有这种恐惧,还是听闻姐姐命不久矣的时候。


    后来姐姐真正离世时她都没再这么怕过,她以为自己早已克服了这样的软弱。


    可这孩子……


    夏云姒脑中一阵阵嗡鸣,恍惚了许久才发觉自己已被人圈在怀里,也不知怎么想的,就一口朝眼前的肩头咬了下去。


    极端的恐惧在施力间慢慢挥散,又过了会儿她才真正回过神,感觉眼前之人好似被咬得摒了息。


    她发着懵抬头,看了他至少两息才辨认出来:“皇上?”


    说着又下意识地要扭头看那边,他再度挡住她的眼睛:“别看了。”说着伸手架住她,“朕送你下去。”


    她没再说什么,因为脑子委实反应不过来了。方才所见,实在触目惊心。


    直至被送到山脚下,她深吸了口没有血腥味的空气,才勉强平复了些。


    听到他声音沉沉:“快备轿,送贵仪回去,备安胎药给她,传太医请脉!”


    小禄子与莺时都见惯了她的运筹帷幄,实在没料到她方才那般从容地上去,竟会是这样下来。


    自知思虑不周、伺候不周,二人匆匆磕了个头,忙按旨去办事。


    夏云姒很快便被扶进了软轿中,软轿周围漂亮的绸缎隔绝了外头昏暗的天色,她终于将神思一点点拢了回来。


    “莺时。”她抬眸,看向陪坐在旁满面担忧的莺时,“可看到了什么可疑之人么?”


    “倒没见到可疑之人。”莺时边说边抬手,从袖中取出一物,“但捡到了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


    【五分钟前】


    44:没什么可怕的,老子运筹帷幄。


    【五分钟后】


    44:艹艹艹艹艹艹艹吓死老子了啊啊啊啊啊啊啊血啊!!!!【坐地大哭】


    【又五分钟后】


    44:来说说,有什么疑点吗?


    莺时:……你是不是学过变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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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战


    莺时摸出来的是块玉佩——准确说是半块。


    “奴婢是在山坡后头捡到的, 落在水池边。”莺时道。


    夏云姒将它接过,玉佩水头一般, 半圆边缘处断痕明显, 花纹雕琢精细, 外圈是宫中常见的祥云纹样, 正当中是个福字,也不稀奇。


    在下方很靠近断痕的地方挂着穗子, 棕色的,上面有枚小小的平安结。


    夏云姒翻来覆去地看了看, 想寻出刻有名字的地方,却无果。


    仅凭着这些想出个究竟就有些难了,更何况她当下还惊魂未定着, 脑子很有些懵。


    她回到玉竹轩时, 被急传而至的太医已在殿中候着了。她腹中着实有些不适,所幸太医搭过脉后说并无大碍, 她便喝了宫人端来的安胎药, 靠在罗汉床的软枕上歇息。


    她原想睡一会儿,却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是乳母那双直勾勾的眼睛。


    不多时听到珠帘碰撞,夏云姒抬了下眼皮, 继而便要起身:“皇上……”


    “好好歇着。”他沉着脸,进殿坐到罗汉床边,看着她叹气,“怎么这样冒失, 你也还有着身孕,吓坏了怎么办?”


    夏云姒静静垂眸。


    因为直觉告诉她,假若这件事并非意外,那这个能对孩子下手的人恐怕在姐姐的事上也不干净。


    她太想知道是谁了。


    面上只轻轻一喟:“臣妾从未见过这样的血腥,更想不到会在行宫之中见到。听闻有人摔了,也想象不出是怎样的情景。”


    这也不全是骗他。深宫内苑之中,一切都华丽美好——起码在表面上华丽美好,今日那一幕与平日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贺玄时锁眉:“你身边的宫人也不知劝着你些。”


    “……不怪他们。”夏云姒忙道,唯恐他问当时宫人都去了哪里,及时转了话题,“五皇子怎么样了?”


    他陷入沉默,她的心跳在沉默中又快起来。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面色,嗓中发哑:“难不成……”


    他握过她的手,声音十分无力:“这是宫中头一个夭折的孩子。”


    语毕,便觉她的手猛然一颤。


    他望向她,她竭力克制着情绪,薄唇却还是轻颤不止。


    她心疼孩子,但也不止是心疼孩子。


    这样的事,恶毒得令人触目惊心。对方又在暗处,让她无可遏制地在想若有一天那只黑手伸到她背后该怎么办。


    “皇上……”她反握着他的手,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冰冷之至,“皇上会查吧……”


    他沉沉点头:“自然会查。”说罢又坐近了些,将她揽住,“你不要多想这件事了。朕不想再失去一个孩子,更不想你出什么事。”


    她一语不发,只顺势倚进他怀中。此前她无数次这样做,都不过是假作乖顺的算计,眼下这怀抱倒真令她安心了些。


    她长长地缓了好几息,终于平复了那份心悸。小声与他说:“臣妾想睡一会儿。”


    “好。”他轻应了声,便将她从罗汉床上扶了起来,送去床上歇着。安胎药中原也有些安寝之物,她又好生劳心伤神了一番,很快就沉沉睡去。


    在她睡时,他一直没走。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她醒过来,便看见他盘坐在罗汉床上批折子。


    他也看向她,笑了笑:“吃些东西?”


    夏云姒颔了颔首,他就叫宫人去备了膳端了宵夜来。事发那会儿原已临近晚膳,她回来时自没心情用,便一直到现在都没用膳,加上宵夜又是令人胃口舒服的鸡汤馄饨,她吃着合口,身上也舒服了些。


    她就又有了平日的意趣,饶有兴味地舀起一个,送到他口边。


    他正思量折子上的事,冷不丁地被挡了视线,不由蹙眉,转而发觉是她喂他吃东西,复又一哂,张口将那馄饨吃了。


    接着他说:“朕吩咐了太医,一会儿再过来给你请一次脉。”


    她道:“臣妾没事了。”


    “没事也再请一次。”他说着,余光睃见她的情绪,抬眸看她,她果然正撇嘴翻眼。


    皇帝眉宇轻挑:“怎么了?”


    “当真不用太医来了。”她摇着头埋怨,“皇上在这里盯着,太医必定又要给臣妾添一碗安胎药。那可真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苦得很。”


    “啧……”他皱眉啧声,“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还嫌药苦。再说,每次进药不都有蜜饯送来。”


    她便突然转身凑过来了些,手肘支着榻桌、手托着下巴,眉眼弯弯地娇笑:“那皇上喂臣妾吃蜜饯。”


    他愣了下,继而失笑出声:“原是在这等着朕呢?”


    她得寸进尺:“皇上喂不喂?不然臣妾可是一口也不喝的!”


    “喂喂喂!”他边笑边无奈摇头,笔杆在她额上轻敲,“你若愿意,朕日后每天都来喂你。”


    她这才露出满意之色,遂不再扰他,由着他专心批折子。


    不多时,樊应德又进了殿来,下意识地扫了眼她的神色,才朝皇帝躬身:“皇上。”


    皇帝转过头,樊应德禀说:“差去云水阁的太医来回了话,说叶姬娘子醒了。”


    夏云姒垂眸,这才知叶姬原已昏过去了一场。


    抬起眼帘,她见他神色有些松动。在他开口之前,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他自然而然地看她,她只看向莺时:“你亲自挑些好东西给叶姬送去,让她好生歇着,本宫就先不去看她了。这会儿她大约最是需要自己静一静的时候,本宫一去反倒扰她清净。”


    莺时福身应诺,就退了出去。夏云姒平平静静地又看向皇帝,便见他略作思量,继而轻道:“传旨,晋叶氏为贵姬,以示安抚。”


    方才那几分松动不复存在,她打消了他要过去看看的心思。


    她自然要打消他这个心思。


    她对夭折的五皇子有几分心疼,可没打算捎带着心疼叶氏。


    就叶氏那个性子,还是好生压着的好。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贺玄时便道要睡了——其实不过是为催着她睡而已,他案头分明还有几本折子没看完。按他平日的习惯,应是要看完才会就寝。


    夏云姒便笑吟吟道:“臣妾自会乖乖睡觉,皇上安心料理好正事便是。”


    可他摇头:“朕陪着你。”


    于是就唤来宫人服侍盥洗更衣。她回宫后已简单盥洗过一番了,就快一些,早早躺上了床。


    过了会儿他才也坐到床边,挥退了宫人,抬手自顾自地解系带。


    夏云姒起来帮着他解,外衫褪去,她的目光不由在他肩头停了停。


    在他右肩的中衣上,依稀可见三两个血点儿痕迹。


    想是她今日咬的。


    夏日里衣衫单薄,她那会儿又多有些失控。衣裳没破,皮肤倒让牙给硌得破了。


    他察觉到她滞住,侧首看了她一眼,又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眼肩,接着蓦然笑出:“竟还破了,小狐狸咬人挺疼。”


    夏云姒垂首抿唇:“是臣妾的不是。”


    他浑不在意地躺下:“没事,不怪你,睡吧。”说着就自顾自地先阖了眼。


    她想一想,欲下床:“臣妾去取件干净的中衣来。”


    却被他伸腿挡回:“明日再说,不急。”


    这晚便就这样睡了,翌日他起身去上朝时夏云姒没能察觉,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她扬音唤人,莺时如旧带着宫女们鱼贯而入,服侍她盥洗。到了梳妆时,莺时又让旁人都退了下去,压音同她禀话:“小禄子去打听了,说叶贵姬颇受打击,昨晚一直在哭,哭了一整夜。”


    “难免的。”夏云姒轻叹,又问,“事情查明白了么?”


    “宫正司连夜查来着。”莺时道,“但好像也没发现什么,只看到山顶石阶边的青苔上有脚印,与乳母的鞋底对得上……或许只是意外吧。”


    或许只是意外吧。


    夏云姒好笑地睃了她一眼,她垂眸:“奴婢知道,那玉佩……来得蹊跷。娘娘可要呈给皇上么?”


    夏云姒忖度片刻,吁气轻道:“容我想想。”


    要呈给他么?


    她矛盾了两日,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宫正司将写明案情的折子呈给了他,当时他正在她这里,便也瞧了一眼。


    宫正司拾到了另外半块玉佩,虽然没能与案情有任何联系,却也明明白白地写在了折子中。


    可见,宫正司也对此心存疑虑,只是或许是怠惰、或许是摸不清他是想一查到底还是想大事化小,没有直接主动地查下去,而是这样呈了过来探他的态度。


    而他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让宫正司继续追查。


    可他合上了折子,只唤了樊应德进来,又追加了些五皇子的安葬事宜。


    他接受了宫正司在折子中所写的“乳母失足”的结果。


    是思虑得不够深?不会的,他能将国事料理好,哪里会被轻易蒙蔽。这样结了案子,不过是因他根本就对此事不够上心而已。


    他一目十行之下,甚至可能根本没注意到关于玉佩的那句话。


    既然如此,那再添上半块玉佩又有什么用呢?


    夏云姒沉默以对,倒是在他走后,又将玉佩拿出来端详了一番。


    这几日冷静下来,她通过这玉佩想到了些端倪。


    玉佩上的纹样与刻字都很常见,但玉佩偏大、穗子也偏粗,且是褐色,不是宫中女子爱戴的细巧样式。


    说明这佩的主人多半是个男人。


    可那日行宫之中并无外男觐见,除却皇帝以外再无其他男子,那这人就只能是个宦官。


    玉佩的质地也同样印证了这一点——这佩不够温润,料子算不得多么贵重,雕琢也相对简单,宗亲贵族或达官显贵绝不会戴。放在宫人里,倒也还算个好东西,应是得脸的宫人才会用的。


    方才宫正司呈来的案卷,却又让她察觉了更多事情。


    宫正司的案卷里写得清清楚楚,那另外的半块玉佩是在离石阶不远的草丛中拾得的。


    而莺时说得也清清楚楚,这半块玉佩实在山坡后的山脚下拾得的。


    两处地方少说相距几丈之远,更隔着一座不高不低的山坡。纵使玉佩碎裂后迸开,也不可能迸得这么远。行宫之中又无山野怪兽,觉得是被什么东西叼远了一块,亦不可能。


    这蹊跷之处令夏云姒百思不得其解,直至有一日与含玉执子对弈,才忽而神思一动。


    那天宁沅功课少,早早地歇了,就过来同她待着。


    她们下棋,他在旁边瞧着无聊,自己又也学过些棋,便忍不住指手画脚。


    夏云姒拿“观棋不语真君子”教育了他几次,他也还是按捺不住。含玉说笑道:“这棋若是能三个人下就好了,给咱们皇长子添一份棋,让他直接到棋盘上来搅局,三人混战,必定热闹。”


    夏云姒听着也笑,笑着笑着,神情忽而凝滞。


    ——那天晚上,会不会不止两方人在?


    敌在暗、她在明,五皇子与乳母姑且可以只被当做靶子。


    可除此之外,会不会还有另一方人在暗中瞧着,先她一步赶到了那里,又在适时的时候让莺时捡到了那半块玉佩?


    这推测使人头皮发麻,却越深想越觉得不无可能。


    只是如是这样,那人引着她发现这些,是图什么呢?


    有可能是心存几许正气,发觉她有意暗查,便索性引着她发现这些,给五皇子一个交代;又或者,只是想坐山观虎斗,乐得看她与背后的恶人掐成一团。


    可惜她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究竟是谁。


    “娘娘?”含玉唤了她两声,“娘娘。”


    夏云姒猛地回神:“该我了?”


    含玉黛眉微锁:“怎的突然出神,可是身子不适?”


    她摇头:“没有,只是想到了些事情。”


    说罢她没多作解释,含玉识趣,亦不追问。


    这等推测惹得夏云姒愈发好奇地想弄明白此事究竟有多少牵扯,可说到底,手里也不过只有那半块玉佩而已,无法让她觅知任何一方的底细。


    这件事终是如同先前的许多宫闱迷案一般,很快便被抛诸脑后了。


    叶贵姬慢慢也从丧子之痛里走了出来,只是整个人沉寂了很多,不再像从前一样嚣张跋扈,人前人后话都不多。


    而太后惊闻噩耗,倒为此大病了一场。孙儿那般惨死,对老人而言打击颇大。


    八月末圣驾返京之时,夏云姒的身孕已有七个多月,一路颠簸下来虽因宫人们的小心侍奉没有多么难受,却也疲乏得厉害。


    贺玄时便带着她直接回了紫宸殿,按着她躺下,又喊了太医直接来为她请脉。


    夏云姒累得闭上眼睛就能睡着,半梦半醒之间,却听有人脚步匆匆地入了殿,声音里带着喜气:“皇上!”


    贺玄时一语喝过去:“喊什么,不见贵仪睡了?”


    接着问得叩首之声,那宦官的声音转而压低三分,吸气却仍未减:“皇上,柔姬娘子方才传太医请了平安脉,太医说……娘子有喜了,已有两个月。”


    夏云姒蓦然睁眼,惊喜望去:“当真么?”


    那宦官再叩首:“是,下奴不敢拿这种事说笑。”


    这可太好了。


    她与周妙自进宫便交好,如今也一道走了三年。周妙初进宫时风光过一阵,后来愈发有失宠之势,这样的情形下能有个孩子,格外是个指望。


    夏云姒抿笑,看向皇帝:“臣妾得给周妹妹道喜去。”


    他锁眉瞪他:“道什么喜,明日再去。”说罢就吩咐樊应德,“去传旨,晋柔姬为贵姬,就做……宜兰宫的主位,过两个月胎像稳了再迁宫,这些日子还是劳庄妃多照应着……也回太后一声,让太后高兴高兴。”


    樊应德亦是满面笑容,躬身应诺。那宦官则磕了个头,代周妙谢了圣恩。


    是以翌日上午,庆玉宫中便格外热闹起来,来道喜的嫔妃络绎不绝,素日与周妙交好的宫嫔更不免要到房中小坐一会儿。


    夏云姒进屋时,屋中的椅子都不够坐了。


    她便坐去了床边,周妙前两天经了旅途劳顿,今日被太医勒令卧床养身。但见夏云姒坐过来了,还是不甘心地使劲伸手,碰了碰她的肚子。


    夏云姒好笑:“你干什么?”


    周妙道:“先代我这孩子跟他的兄姐打个招呼,结个善缘儿。”


    夏云姒嗤道:“那我该把宁沅带来,宁沅可盼着弟弟妹妹们呢。”


    旁边不免有嫔妃奉承:“两位娘娘从前同住庆玉宫,姊妹情深不曾生隙。如今又都有孕、皆成了主位,可见这庆玉宫风水好,臣妾都想搬过来住一住呢。”


    夏云姒看过去,笑容端庄温和:“哪里是庆玉宫风水好呢?宫里这两年喜事不少,姐妹们尽心侍奉皇上,孩子迟早都会有的。”


    这自都是场面话,越是高位嫔妃说得越多。只是这样的场面话听来也让人高兴,在座的几个低位嫔妃便都离席笑应了,遂又坐回去,与周妙笑谈。


    她们在临近晌午时离了庆玉宫,为让周妙妥善安胎的庄妃一整个上午都在交待宫人做各样安排,倒是这时才得空来看周妙。


    夏云姒离席见礼,庄妃摆手笑说:“都没外人了,还多什么礼。快一道坐着,这一上午将本宫累得够呛。”


    夏云姒落座回去,周妙颔一颔首:“辛苦娘娘为臣妾操劳了。”


    “不碍事。”庄妃摇头,夏云姒却注意到她与周妙交换了一番神色,周妙滞了滞,二人又互看了一会儿。


    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夏云姒不禁奇怪:“怎么了?”


    庄妃黛眉微锁,忖度了须臾,到底是说了:“有点事,我们两个昨天议了半晌也拿不定主意,想着你在皇上面前得宠,便想问一问你。”


    夏云姒:“娘娘说便是了。”


    庄妃递了个眼色,身边的宫女向外退去,她又道:“你可还方便求家里办事么?”


    “家里?”夏云姒浅怔,越听越不明就里。不多时,却见方才退出去那宫女折了回来,手里捧着一樽酒壶。


    庄妃指了一指:“这酒,是叶贵姬昨日送来的,与之一同送来的还有不少珍奇珠宝,只这一样是入口的东西。”


    周妙接口道:“可她送的东西,我哪里敢喝?专门请了太医来验,生怕她害我。”


    夏云姒颔首:“可是有问题么?”


    周妙却摇头:“太医没验出什么。不过太医也说了,这酒太烈,有些东西怕是难以验出,他也不敢打包票。”


    夏云姒便又说:“那不喝就是了。”


    “原也是不喝就是了。”庄妃轻喟,“可柔贵姬越想叶贵姬当时的话越觉得奇怪。”


    夏云姒:“怎么说的?”


    庄妃:“叶贵姬说,她知道有孕不宜喝烈酒。只是这酒乃是她家中秘方,最为珍贵,她必要献来才能一表祝贺之心。”


    周妙又接口:“我便与她客气说,那等我生下孩子必要尝尝。她却说皇上喜欢这酒,得空时让皇上小酌两杯也是好的。”


    她快言快语地说完,庄妃睇着夏云姒,挑了眉头:“你听听,奇不奇怪?”


    是奇怪。


    叶贵姬痛失一子,转了性子倒没什么。但若真诚心献酒,那只管献酒就是了。若没问题,周妙来日喝了又喜欢,自会记她的好。


    她何必偏要提皇上喜欢这酒?


    不止是酒,不论送什么礼也没有这样送的——将礼送给一个人,硬要提一句另一个人喜欢,这算什么做法?


    夏云姒摸索着这个心迹:“她莫不是不安于失宠,想求你在皇上提一提她的好处?”


    说完自己就否了这个想法:“你与她又算不得交好,求不到你这里来。”


    “可不就是?”周妙轻轻啧声,睇着那壶酒,秀眉紧紧拧起,“反正我一瞧这酒心里就瘆得慌,不知她打得什么算盘更瘆得厉害了些!”


    “所以本宫就想着,若你方便与家里开口,能不能……求一求家里,看是否能寻到门路,瞧瞧这酒到底有什么妙处?”庄妃开口开得很有些为难。


    她是佳惠皇后的陪嫁,早年在府中,深知夏云姒与家中情分有几分。


    只是这酒宫中太医既验不出来,便只好求一求外人了。论起外人,比夏家更有门道找到能人的,没有几位。


    夏云姒凝神思索了半晌,迟疑着点了头:“我试试看。”.


    思齐宫舒景殿。


    宫人尽被屏退,殿中空荡荡,瞧着有些寂寥,合着窗外蹭着墙的瑟瑟秋风声,又有些肃杀。


    叶凌霜盘坐在床上,银针一下下刺入手中人偶的腹部,眼中满是血丝,血丝交织出愤然的恨意。


    橙花说得对,橙花说得对。


    柔贵姬有孕两个月,便是六月的这个时候有的。


    那就是柔贵姬刚有了孕,她的孩子就意外夭折了。


    柔贵姬的孩子克死了她的孩子,克死了她一家的指望。


    作者有话要说:  .


    昨天忙脱了,晚上码完字就瘫倒了,没来得及整理评论发公众号推送


    今天晚一些一起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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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恢复早晚各一更的节奏,不过变成早晚八点各一更吧~~跟我目前的作息比较吻合~~


    ☆、生产


    夏云姒差人将酒送去家中, 却是足足等了月余都没能等到下文。


    “看来,家里也是查不出什么来了。”她与庄妃道。


    庄妃喟叹:“叶氏性子浅薄, 东西倒真是好东西。本宫近来在想, 皇上那阵子那般宠她, 怕是也着了这上面的道。”


    “臣妾也这样想过。”夏云姒颔一颔首。


    皇帝对叶氏, 当真是不喜欢就彻底不喜欢了。如今提起叶氏,神情中常是厌恶更多些。


    这其中帝王薄情固然是个原因, 却又不止因此——他原也是不喜这样的性子浅薄之人的,不宠叶氏, 倒更合他一贯的偏好。


    夏云姒想着这事,晚上他再来时,又碰上宫人来回话, 道叶贵姬身子不适。


    他烦不胜烦:“身子不适就传太医。”


    这个借口, 他实在是听得太多了。


    夏云姒倚在床上笑听着,索性将话戳破:“贵姬这是想见皇上呢。”


    但也只说及此而已, 并不说半句劝他去见的话。


    “朕知道。”他叹气, 坐到床边,“朕前两日与顺妃一道去看过她, 她虽不像从前那样性子浅薄了,却也并无多少长进, 没有一宫主位的样子。”


    他说着蹙眉,眉宇间显有深深的费解,不知自己那阵子怎的就总念着她。


    继而回过头,他看看她, 一哂:“不提她了,你今日如何?莺时晌午时去紫宸殿回话,可说你不好好吃饭了。”


    夏云姒微瞪他一眼:“皇上就不能放松一些,让臣妾也松快一点儿?”


    她已快足月了,大约这阵子便要生。他对此愈发紧张,下旨要她身边的宫人每日去紫宸殿回话两次,以便他随时知道她过得如何。


    对此,她当然也乐得他们照他的吩咐去办。至于埋怨,私下里拿来打情骂俏也就罢了。


    他噙笑与她十指相扣:“别怨朕,要怨怨宁沅去。是他日日念着要个六弟,朕只是帮他办事。”


    “还推给宁沅!”她柔荑在他肩头一捶,嗔怒之色愈发明显,“那天宁沅听小禄子说要去紫宸殿回话,背地里都笑呢!”


    贺玄时眉心一跳:“这小子长大了。”


    说着屈指数算,不禁露出慨叹:“最多再过三四年,大选时便要为他留意姑娘了。”


    夏云姒亦有些唏嘘:“日子过得真快。”


    来年宁沅就已十一岁,这般算来,姐姐也已离世十年了。


    她在天之灵若看到宁沅这样长大,必会欣慰。


    可让她不甘的人和事,也还没料理干净.


    这晚,延芳殿中灯火通明。


    夏云姒是在临近子时胎动的,彼时她自己尚在梦中,觉出腹痛不止却醒不过来。倒是贺玄时偶然行了,下意识地伸手想揽住她,却听得一声低低的嘶声。


    他不由深思清明,抬眸定睛,便见她睡容不安,黛眉紧紧锁着,薄唇呓语不断。


    “来人!”他忙扬音一唤,这一唤,倒将她也猛地惊醒过来。


    睁眼的瞬间,她便是一声深吸。


    好疼……


    不同寻常的痛感令她呼吸急促起来,目光紧盯着床帐,每一毫厘的神经都在紧绷。


    他在旁哄着她:“阿姒,别怕。”


    她又一度的深吸气,脑中觉得恍惚:“要生了……”


    “朕知道。”他说着攥住她的手,“朕陪着你。”


    这句话令她呼吸一滞。


    产房血气重,就是民间富贵些的人家生产时,产婆也会劝丈夫不要进去,宫中更是如此。


    这几年嫔妃接二连三地生下孩子,没有哪个是在他的陪伴下生的,大部分生时倒是碰上他为朝事忙得脱不开身,孩子降生时也未能第一刻去看,只先下一道旨晋母亲的位份。


    上一个让他这样的紧张的人,还是她的姐姐。姐姐生宁沅时他一直固执地伴在身侧,太医与产婆苦劝都无果。


    夏云姒在愈发明晰的疼痛中盯着他,疼痛绞得她思绪混乱,油然而生一股复杂之感。


    如果没有那么多事、如果她与他相处到这一步只是因为简简单单的两厢情愿,或许一切都该很美好。


    美好得就像表面看上去那样。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夏云姒都疼得再无心慨叹其他。


    明明是来自于腹中的痛,却堪堪牵扯得她连头都疼、四肢百骸都疼。疼成这样,却又不能大叫,那些力气还是留下来生孩子为好。


    她疼得感觉要魂飞魄散,周遭的声音都变得不太真切。她的一切思绪都聚在产婆的话上,听着她们要求她如何喘气、如何使劲,其余的万般声响落入耳中,她都要过上半晌才能反应过来。


    燕时:“姐姐,各宫嫔妃都在外候着了。”


    莺时:“你在这儿盯着,我代娘娘去招待一二。”


    樊应德:“皇上,一会儿早朝……”


    皇帝:“今日免朝了。”


    字字句句她都听得清楚,却无力分神应上半句。


    窗外的夜色一分分被驱散,阳光穿过初冬厚重晨雾循循铺遍大地。她在疼痛中饱受煎熬,仿佛熬过了千年之久,又仿佛只一眨眼就已到了现在。


    一声啼哭终于传来,夏云姒在那一刹那间,浑身脱尽力气。


    闭上眼睛长声缓气,她听到产婆喜气洋溢地禀话:“恭喜皇上,母子平安,六殿下康健着呢。”


    “六殿下”。


    夏云姒盖在被中的手紧紧攥住了床褥。


    是个儿子。


    她现下并不想要儿子,虽然他已与宁沅相差十岁,可宁沅到底也还小呢,放在一些大事上,这年龄差不尴不尬。


    所以怀胎的这些日子,她心下都盼着这一胎是个女儿。如是命中非要有一子,她希望他能再晚几年、等他大哥稳坐了太子之位再来。


    奈何天不遂人愿。


    夏云姒无声地长吁,又渐渐闻得孩子的哭声逐渐移近,皇帝的声音随之传来,温柔无限:“阿姒,孩子很好,你看看。”


    她撑着力气抬了抬眼皮,那张因为刚降生而丑巴巴的小脸儿映入眼帘,她到底是笑了。


    心里的一切顾虑在这一刻都被短暂地逐开,她看着他,只觉还怪可爱的。


    他又很快被抱了开来,皇帝俯身,在她额上吻了一吻:“你好好睡一会儿,朕在这里陪着你。”


    她点点头,就再度闭了眼。莺时她们手脚麻利地上前更换被褥,当中不免要挪动她几回,她都已无力反应,不知在哪一刻就已坠进了梦里。


    整个梦境,她都心神不宁。


    时而梦到兄弟两个和睦相处,时而又梦见二人反目成仇。


    在那反目成仇的梦中,二人都是背对着她的,看不到脸,周遭紫宸殿的陈设她倒一眼就识了出来。


    那熟悉的场景在梦中多了一种冰冷的质感,虽华丽如旧,但更让人望而生畏。


    她就站在内殿的殿门外看着他们,他们好像也没说什么,那死气沉沉的氛围却足以令她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里想进去说项,可脚像是长在了地上,半步也迈不动。


    整个梦境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她什么都没说出口,他们也什么都没说,唯有恐惧在她心底无尽的蔓延。


    这孩子,真是她命中一劫。


    ——浑浑噩噩中,有个念头驱使着她这样想着。


    她原可以安安心心地做她的事,心如磐石、无欲无求。


    但自今日开始,这孩子恐怕不免要乱她心神了。


    她没法阻挡这份心念,这到底是她的孩子,她总不能弃他于不顾。


    她但求能在他与心中所求之间,觅得一条两不辜负的路.


    醒来时,天地已再度落入黑暗,殿里也重新灯火通明。


    夏云姒睁开眼,觉得身上气力恢复了不少,便转过头张望殿中。


    宁沅正站在摇篮边饶有兴味地碰弟弟的脸,余光注意到床上有动静,举目一看,就朝她跑来:“姨母!”


    他打量她好几眼:“姨母睡了一整天,感觉好些了么?有没有什么不适?”


    夏云姒凝神而笑:“都好,你别担心。”


    他笑舒口气:“父皇在这里待了大半天,方才实在有要事要议,才离了永信宫。”


    夏云姒又笑笑,意欲撑坐起身,莺时忙上前扶了她一把。


    她靠在软枕上缓着劲力,宁沅在旁迟疑了会儿,又唤她:“姨母……”


    “嗯?”她看他,他犹犹豫豫:“六弟他……”扯扯嘴角,“脸怎么皱巴巴的,可是病了么?”


    他心里知道自己该与六弟最亲,可平心而论,六弟长得委实有点丑。


    他今天满怀期待地过来,冷不丁看见六弟长这模样,想哭的心都有。


    夏云姒扑哧笑了声:“小孩子刚出生时都是这样的。”


    宁沅:“二弟三弟四弟……还有夭折了的五弟,都不是啊!”


    “你也没在他们出生第一日就见他们啊?”她抬手一捏宁沅的鼻子,“等过几日你再看,会一日比一日好的。”


    宁沅这才释然,连续道了三声“那就好”,仿佛渡过了一场大劫。


    他的这番打岔倒让夏云姒的心情好了些。


    日子总是要一天天地过的,就算来日真有兄弟反目那一天,现下瞧着也还不错。


    那何不先好好过了当下的日子再说?


    况且,她也实不该花这么多心神为日后的事情庸人自扰,眼下分明还有更需要她操心的事。


    ——五皇子就那么没了,没得不明不白,又惨烈得很。


    她的六皇子,不能是下一个。


    “小禄子。”夏云姒一唤,小禄子即刻入了殿。


    她淡然望去,一字一顿地交待他:“自今日起,不论六皇子身在何处,身边除了乳母,必还要有四个宫女宦官寸步不离地跟着——如临时需有人去取东西跑腿,也要在离开前换人来顶上,若谁敢有懈怠,我要他拿命来抵。”


    她对宫人素来是软硬兼施,倚仗宫外势力神不知鬼不觉拿捏住的多,这样一味将狠话说到底的时候少。


    小禄子一听就明白了她的顾虑所在,忙是一揖:“诺,娘娘放心,下奴必定仔细挑人,绝不让六殿下有半分不妥。”


    说着顿了顿,下意识地扫了眼皇长子,又说:“今儿晌午……您家里也差人来回话了。”


    莺时不由锁眉:“娘娘才刚生完孩子,你怎的还是这就说了!”


    他二人今日打了个商量,觉得缓缓为好,怎么也要等夏云姒养养身子。


    小禄子低眉顺眼地赔笑:“下奴心里装着这事,实在是不踏实。”


    夏云姒缓了一息,抬手轻拍了拍宁沅的肩头:“姨母家里有些事,要先与他们说说,你先回房吧。”


    “诺。”宁沅颔首,不多问,依言离了延芳殿。


    夏云姒的目光定向小禄子:“是酒的事?”


    小禄子欠身:“是。”


    作者有话要说:  .


    荔枝托腮:我家女主好像头胎生女儿的居多,这回生儿子吧。


    44:_(:з」∠)_可是我格外想要女儿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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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八点还有一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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