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沈蓉一怔, 不知道燕绥什么时候从她的小院的后墙处冒了出来, 看来也是个没走大门的,沈蓉心里还气着他,但此时又不得不拉下脸来配合, 因此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
亲卫目露诧异, 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几圈, 似乎不明白燕绥为何如此费心护着一个厨子, 只当成他们父子二人斗法。他垂眸敛声道:“这是老王爷的吩咐,还请王爷不要令我们为难。”
燕绥淡然瞥着他:“我说了, 我回头会和父王解释的。”
他声调仍是毫无波澜, 亲卫额上却不觉冒出汗来,此时才真切地意识到他是这王府的主人, 那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就是老王爷也远远不及。
他垂头道:“老王爷说了,现在不想见您, 还是我帮您去传话吧。”
他也不想把燕绥得罪的太狠了, 过了会儿又回到小院,想到老王爷的回话,顶着压力硬着头皮继续传话, 不过这次口气松动了许多,远没有方才那般强硬:“老王爷还说了,若王爷执意不肯让她签卖身契也罢了, 只是她得保证一辈子在王府当差, 不得踏出王府半步, 平时也不许和人勾连生事。”
燕绥本来不欲跟他废话, 但听到此处竟然心情有些微妙,若是阿笑能一辈子待在她身边他很快用手指点了点额头,敲出了脑海里不切实际地念头,轻轻嗤了声:“这话就莫名其妙了,她是我的私厨,我厨下的事儿都由她管着,以后我要是出门觉着外面的饭菜不适口,难道也不能带她出去?让我平白饿着?”
沈蓉抿了抿唇,老实说这个条件跟要她的命比已经很优厚了,但是如果这辈子不出王府,她的家里人怎么办?难道要她一辈子都不见家里人吗?
这理由其实很不怎么样,亲卫声音却低了几分:“您可以另寻厨子”他看见燕绥的眼神,后一半话就说不出来了。
亲卫对沈蓉的态度自然不上心,主要是看她身前站着的烨王,他又怂了一次,再当一回信鸽,第三次过来又道:“老王爷说了,王爷若是不能保证她这辈子不出王府,得保证她这辈子都不踏出蜀中,且绝不能和朝廷的可疑人物来往,不然老王爷立时取了她性命,绝对不留!”
此时已经不只是沈蓉的问题了,至少在老王爷眼里不是,这是父子二人又一次交锋,而且他是败的那一方,他也没想到不过想灭个口竟扯出这么多麻烦来,他现在真是杀了沈蓉的心都有了,偏偏她现在被燕绥保着,老王爷也轻易动不得!
燕绥知道老王爷其实在借此试探自己底线,但是他想的就比较多了,以后他要是和阿笑结婚还想出蜀玩呢,难道他的妻子要一辈子待在蜀中不出来
你瞧瞧这想的远的,现在人家还正对他火冒三丈呢,他就已经想到结婚生子去了。
他正要开口,就听沈蓉道:“劳烦亲卫帮我回王爷一声,就说我应了,此生绝不踏出蜀地半步。”
老王爷不管怎么说,到底掌管蜀地多年,虽然奈何不得燕绥,但她的家人都在蜀地,万一把他惹毛了他要对自己家里人动手怎么办?
亲卫终于松了口气,转身回去交差了,虽然父子没有正面交锋,但就是如此,老王爷退让了二三回也气的不轻,想到沈蓉就简直是如鲠在喉。
燕绥见她应下也就没再多话了,反正以后出蜀不出蜀不还是他一句话的事,他转向她道:“阿笑?”
沈蓉直接背过身,一副不想理他的架势,燕绥厚着脸皮继续搭话:“我知道父王从正院派了亲卫过来,就猜到他不会善罢甘休,我怕你出事,特地赶过来,幸好我赶来的及时。”
沈蓉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他,想到他原来装傻充愣的呆样就生气,同时心里还隐隐觉着惶惶恐惧,她从来没见过他,对他的印象仅仅来自于他‘失忆’的那段日子,可如果那段日子都是装出来的,那他这个人还有什么是真的呢?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性情如何?她只知道他谎话连篇,他装傻卖乖,她对眼前这人半点都不了解。
燕绥干脆绕到她身前:“你若是恼了我,说我掐我都可以,我要做什么才能让你觉着好些?”
她一恼起来额上两颗痘儿就隐隐作痛,她见他一副硬赖着不走的德行,抬头看了他一眼,冷淡又绝不失客气地叩拜行礼:“多谢王爷出言相救。”
燕绥一怔,又噎了下,伸手扶起她:“阿笑,你这是做什么?我这么说并不是为了让你谢我,当初你也搭救过我数次,我只是心里惦记你。”
沈蓉在心里撇撇嘴,面上一本正经地道:“前尘往事,我已经尽数忘了,什么搭救不搭救的我也记不得了,如今我只知道您是堂堂烨王,而我不过是您厨下的一个厨子,您费心思救了我,我当然要感谢您。”
不就是装失忆吗!谁怕谁啊!
燕绥给她天马行空的想法弄的怔在原地,半晌才蹙眉疑惑道:“阿笑,你你怎么了?”
沈蓉心里呸了声,故作不解地道:“王爷果然神通广大,竟然知道我小名诶!我什么怎么了?我挺好的呀。”
她越想越觉着装傻充愣这个法子挺好,一直装装装装到他觉着腻烦了没劲儿了,自然也就不会再来纠缠。她再尽心当几年差,把他的人情一还,到时候桥归桥路归路,就活在彼此的记忆里算了。
话说装傻充愣果然很爽啊,难怪燕绥当初装的那么六。
燕绥:“”
他当然知道沈蓉还在气他,因为气他所以故意在她跟前装傻,但自己造的孽,还能怎么办?
这真是他只能想到四个字,自讨苦吃!
而且最最要命的是,他觉着装傻充愣耍小脾气的小甜枣居然也挺可爱。(/\*)
不过燕绥也不是那种束手就擒的人,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轻笑了声:“好吧,既然你这样说那咱们就重头开始说起,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小名吗?”
沈蓉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接招,反倒怔了下,也硬着头皮装下去,脸色保持着客气的恭敬:“回王爷的话,奴婢不知道。”
燕绥脸色笑意更深,一副要陪她玩到底的架势,眼波微微流转,伸手执起她的手:“因为你是我的妻子,当初我从梅桥柳影下路过,那天冬雪初至,日头却十分晴好,你一见之下就对我生了情意,哭着闹着要嫁给我,说不嫁给我就去跳岷江,我为了不平白害一条性命,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沈蓉:“”
谁把谁当真,谁的套路深!
燕绥见她一脸扭曲,笑的更加愉悦,伸手在她脸色刮了刮:“除了阿笑之外,你还有个小名,是我亲自给你取的,你知道叫什么吗?”
沈蓉明知道有钩,还是忍不住嘴贱问了句:“什么?”
燕绥继续温柔道:“大锤。”
沈蓉:“”
X你妈!!!!!
她忍无可忍地道:“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给你老婆取这种名字啊?!不怕她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剪刀捅死你啊!”
燕绥无辜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现在的你又不是以前的你,怎么知道以前的你会不会喜欢这个名字?你现在只是失了记忆,原来你对这个名字喜欢得紧啊。”
沈蓉:“”
滚滚滚!她就是再活十辈子都不可能喜欢这个名字!
她给气的啊,肩膀不住哆嗦,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明明是她灵机一动才想出来的装傻好计,被燕绥这么一搅和显得她跟个智障似的!
燕绥见她五官都气的快移位了,不觉在心里一笑,拉着她的手往外走,语调仍旧十分温柔:“我们当初还没圆房呢,不如就趁着今天把房圆了,也好”
他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手心一空,肩膀上已经重重挨了一下。
沈蓉怒瞪着他:“谁爱是你娘子谁是去,反正我不是!”
燕绥眉眼一弯:“阿笑,你恢复记忆了。”
沈蓉死鸭子嘴硬,为了面子也得死撑到底:“没有,反正我不是你娘子!”
她简直要憋屈死了好不好,凭啥燕绥装傻她就傻乎乎地信了,她一装傻燕绥就借机会占便宜,她当初怎么就没借机占便宜!不过想想也没法说,难道要她说燕绥以前是自己相公?呸!
早知道就说他原本欠了自己几万两银子,让他赔个倾家荡产。
沈蓉脑补了一会儿,心里的气终于顺了,两人一个恼怒一个假装无辜,对视了半晌,她先撑不住败下阵来:“奴婢想见自己父兄,王爷有法子吗?”
燕绥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也没有再继续占便宜,颔首道:“我知道他们就在蜀中一带,但他们有意避开我,具体在哪儿我并不知晓,你若是想找他们,我可以命人帮你查,到时候我亲自送你过去。”
他这样说就是答允了,蜀中是他的地盘,只要他有心找人,不可能找不着,沈蓉终于听到这些日子以来头一个好消息,脸上的神色不由得松了松:“多谢王爷。”
燕绥听见她的称呼,眉峰就是一拢,真真是自讨苦吃啊!
☆、第42章 第 42 章
沈蓉今天过的可以说是跌宕起伏, 已经不想再加什么佐料了,见他答允自己, 点了点头道:“多谢王爷, 今天时候不早了, 王爷请回吧。”
其实她是打算过几日府里放假之后出去请李夫人帮着说说情,再查一查沈家如今落脚的地方, 但既然燕绥应了,她也不用再等几日了。
燕绥一直觉着沈瑜和沈幕并不能很好的保护阿笑,更何况在蜀中这地界上,两人自己都是举目无亲, 更别提照顾女儿了, 就像当初胡涵,就连区区一个乡绅都能逼得他们左躲右藏,所以就算找到了他们,他们也不能让她过的更加舒坦,除了沈瑾之外, 这也是他一直若有似无地刻意遗忘这件事的原因。
他自己的至亲是什么鸟样就不提了, 所以他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一点,沈家父兄可跟他父王不一样,他们如今再落魄,他们仍旧是沈蓉的至亲, 彼此心里都会惦念着。
当然他更担心的是阿笑回家之后, 沈瑾会做些什么, 所以想抓紧先把阿笑拐跑, 可惜还没来得及拐呢,人就差不多快跑了。
更何况今天发生了非常打脸的事,他自己也差点没把人给护住,他当时骑马赶回王府的时候心里都不觉一阵后怕,等她得救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衣裳都被冷汗汗湿了。
现在想想自己前几日的自信简直可笑,燕绥知道她此事她恼怒是非常正常的,但作为一个没喜欢过姑娘的青年,他都不知道怎么该表达歉意,只好顺着她的话插科打诨,见她更生气了才暗暗后悔,苦笑了声:“阿笑你也早些休息吧。”
他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微微顿了下,看见沈蓉异常难看的脸色,还是没说出来,抬腿出门了。他出去之后没有回东院,而是径直去了正院。
老王爷见到他便重重冷哼了声:“你来做什么?还嫌今日不够得意,你还打算弑父不成?!”
燕绥直接道:“如今渐入深秋,一到冬天,蜀地的气候便会湿冷刺骨,儿子记得父王腿上有疾,正好姨母在半年前在渝城的山里修了别院,儿子特地为父王借来一段日子,我知道父王忧心蜀地百姓,但我还是恳请您入山避寒,千万莫要引发陈年旧疾,伤了自己的身子,蜀地儿子会治理好的。”
这话听着是极漂亮的,但是仔细一想,这不就是赶人吗?!
所以这种话他方才不能当着沈蓉的面说,一来老王爷总归是他父亲,他不能把他的体面全扒拉干净,二来此时只讲究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也不想沈蓉觉着自己是不孝不悌。但是私底下该如何做他也并不会手软的,哪怕那个人是自己亲爹,一山不容二虎,烨王府只能有一个发号施令的,老王爷到底统辖蜀地多年,余威仍在,这点从他的亲卫敢公然违抗自己的命令就能看出来。
老王爷脸色铁青,气的身子乱颤:“你竟为了区区一个厨子要赶我走?!别忘了,这烨王府虽然是你的王府,也是我的地盘!除非我死,否则休想让我踏出王府半步!”
燕绥抬眼直视着他:“父王何必总拿厨子说事呢?您当是知道我的意思。”他顿了下,又淡淡道:“若您执意留在府里也可以,但您手下的那些人欺瞒主上,挑拨父子情分,儿子以为,这些人再留不得了,父王放心,儿子到时候会另派可靠的人手服侍您的。”
他目前等于给了老王爷两条路,要么搬出去别影响他,要么等着他把他的心腹手下清个干净。
老王爷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回到了四年前他逼他退位的那一日,恨的砸了个杯盏过去:“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个孽障来!”
燕绥侧头平静避开:“大抵是因为没有亲娘教导吧。”
老王爷伸出去的手臂一僵,脸色突然颓败下来,倘若阿婉还在,他们父子二人何至于此?
燕绥没给他细想的机会,弯腰行了个礼:“趁着天气晴好,父王早些出发吧。”他说完便旋身走了。
他若是存心想查个什么,蜀地当真没什么事儿能瞒得住他的,不过一日的功夫就查到了沈家父子二人的下落,两人寄居在沈家族人住的地方,沈家大伯沈瑾也早已到了蜀地,和父兄二人碰上了头。
而且沈瑜昨天似乎突然病了,这回他倒是没犹豫,直接命人借着李延之的名头送了药材和好大夫过去。
他听见沈瑾的名字面色微微一沉,指尖不由得轻敲桌案,须臾才起身去见了沈蓉:“我已经查到你父兄的下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他们?”他顿了下又道:“你父亲突然病了,我已经命人前去诊治开药了。”
沈蓉立时有些着急:“现在能去吗?”
燕绥抿着唇点了点头道:“你想就可以。”
沈蓉手掌一伸:“地址呢?”
燕绥报了一串住址,见沈蓉听的一头雾水,不由得笑道:“正好我今日无事,我送你过去。”
沈蓉本来想拒绝的,但燕绥已经把马车备好了,就在王府角门处停着,是一辆不大起眼的低调马车,看来也是不想惊动太多人。她转头默默地瞧了燕绥一眼:“你不会半道又弄出什么幺蛾子吧?”
瞧瞧他这个信誉度啊燕绥心里又给堵了一回,自己先跳上马车,撩起车帘冲她一笑:“我跟你一道走,倘若有什么事,我也给你当垫背的,如何?”
沈蓉抱胸打量马车几眼,又急着知道沈瑜的病情,犹豫片刻还是满面狐疑地也跳上了马车,路上又开始了‘假装不认识这个人’的套路,撩起车帘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燕绥这几天脸皮也历练出来了,主动搭话道:“阿笑这回打算在家里呆多久?”
沈蓉看他一眼,撇撇嘴道:“一个月就两日假,奴婢还得赶回来给王爷您做饭呢。”
燕绥干咳了声道:“你若是愿意,多待几日也无妨。”
沈蓉道:“那可不敢,王府有王府的规矩,我要是给人揪住了错处,又得吃一顿挂落。”
燕绥头疼地看着她白皙的侧脸:“有我在,谁会说你?”
沈蓉呵呵两声:“您是堂堂王爷,我可不敢让您帮我出头。”
燕绥狠了狠心,还是说出了那个让他一生抗拒的名字:“那是在别人跟前,我可是你的大锤,你还夸过我的腰细呢,这些你都忘了?”
他故意眨了眨长睫,漂亮的眸子直直地看着她,显出几分委屈来:“阿笑,你可不能调戏过我转头就忘啊,你怎么能对我不负责呢?”
沈蓉:“”
她现在真的觉得两个人再也不要见面比较好,因为都掌握了彼此足够多的黑历史。
沈蓉心力交瘁地看了他一眼,又调开视线看着鞋面,他见她这般也就自觉转了话题,略顿了会儿,还是决定挑明说了:“阿笑,我知道有些话你不想听,但你大伯这人,你当真了解吗?”
沈蓉果然对这个话题十分反感:“总比你了解吧。”
燕绥缓缓道:“他明知道他和我为什么偏偏要来蜀地,而且还特地叫了你们一家也过来,你想过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沈蓉挑眉斜睨他一眼:“我们沈家当初就是发迹于蜀中的,如今在旁的州府举目无亲,也没有能投奔的地方,只有蜀地还有几个沈家族人能收留我们了,不来蜀中还能去哪里?”
燕绥道:“你大伯和你父亲都在观察混迹多年了,就算没有这些亲族,在别处做个幕僚门客,维持生计想必不难吧?”
沈蓉更加不悦:“你究竟想说什么?”她脸色一沉:“你想对我大伯下手?!”
燕绥从容和她对视:“我只是想提醒你小心些,你大伯如今还犯不着让我特特出手。”
虽然他说的颇有些道理,但是沈蓉现在对他的信任感快低出地心了,于是本能地不大相信,既想问问两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不知道怎么主动开口,两人倒是齐齐沉默下来,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呐。
没马车行了半日就到了沈瑜父子俩现在住的地方,沈蓉一下子把要问的话抛到脑后,急匆匆跳下马车,燕绥在她身后张了张嘴,但却没有出声,只对底下人吩咐道:“近日多留心些沈府,有什么事立即向我回话。”
沈蓉急急地跑到沈宅门口,却被家丁拦下了,幸好这时候沈幕正在送大夫出来,见到沈蓉满面惊喜:“阿笑,可算是见到你了!”他向着左右家丁解释道:“这是我小妹。”
沈府的家丁见是府中客人的亲妹,这才放行让她进去,沈蓉提着裙子跑进去问道:“哥,爹他怎么样了?怎么突然就得病了呢?”
该不会是急她急的吧,要真是因为这个沈瑜有什么三长两短,她估计能恨燕绥一辈子了。
沈幕瞧着也有些憔悴,看来这些日子过的也不大如意,听她的话不由一怔:“你也知道爹生病的消息?”他皱眉道:“前天沈家的一位族叔和爹吵了一架,这些日子本来事情就多,气候又突然转凉,爹一时撑不住这才病倒了的,大夫说绝对不能让他心绪过分起伏,情绪激动,不然小病都得生生成大病。”
沈幕说完再叹了口气:“不过咱们和大伯都寄人篱下,如何能不受气呢?”
沈蓉边跟他走去看沈瑜,边问道:“大伯也寄住在这里?”
沈幕点了点头,面色忽然一沉,神色凝重:“这些日子除了你失踪让爹忧心之外,还有件事情让爹一直心绪不宁,诸多事情加在一起,再加上那位族叔实不是个宽厚的,昨日爹一动怒,这才病倒在床。”
沈蓉就受不了沈幕这个慢腾腾的性子,恨不得摇着他的肩膀让他一口气吐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啊!”
沈幕面色更加凝肃:“当初咱们家甫一出事,大伯就寄信过来,让咱们赶往蜀中,两家在蜀中碰头,好商议商议以后家里的日子怎么往下过,再说两家在一起还能互相扶持,当时咱们也没多想便直奔蜀中过来了。”
沈蓉想到燕绥的话,心不由得提了起来:“这有什么问题吗?”
沈幕沉声道:“等到了蜀中,大伯见到我和爹极为惊愕,两家一碰头才知道,大伯当初的信上根本没有提让咱们来蜀中的事。”
☆、第43章 第 43 章
饶是沈蓉这些日子已经经了不少大风大浪, 听见这话还是变了脸色,原因无他, 当初要不是大伯这封书信,沈瑜原本是要带着儿女南下去海边,联系昔年的一些同僚故旧当门客讨生活的,当时他们一家子压根没想过往蜀中走, 也就是说,要不是有大伯这封书信,根本就不会有这后续的一连串事情!
像什么救助失忆的燕绥, 被施既明追杀落水, 又跑到烨王府当厨娘, 倘若不是有这一封信, 这些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沈家现在一无钱二无势, 可若不是大伯送来这封书信,谁会让他们一家三口到蜀中来呢?这般算计究竟有什么目的?
沈蓉脸色有些发白,不过还算镇定:“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查清楚了没?如果这书信不是大伯送的,那是谁送的呢?”
沈幕脸色难看地摇了摇头:“当初来送信的是咱们里的一位老管事了, 世代都在咱们家当差, 忠心断没问题的,那封信上的字迹就是大伯自己都瞧不出不对来, 真跟他的字迹一模一样,咱们爹当初更没有生疑, 所以一收到书信立刻带着咱们往蜀中赶了。”
他叹了口气:“所以大伯一见到我们大为惊愕, 两边说完他立即命人去查, 但事情已经过去小半年,他却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先把这事儿这么搁下了,只是这事一日不查清,家里人心里一日不得安生的,爹也是这般郁结。”
沈蓉脑子宛如一团乱麻:“这事儿绝不简单,也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啊。”
沈幕道:“谁也知道这事不简单,关键是咱们家这境况,事情又过了这般久,就是有心查也无力查。”
她理了半天还是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得心力交瘁地摆摆手:“算了,先不说这个,我去看看爹吧。”
她顿了下又问道:“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沈幕道:“你知道大锤吧?他竟然是烨王府外戚李家的嫡长子,李延之,就是他送我们回来的,不过爹不想和烨王府有牵扯,所以一进蜀中就带人避到这里来了。”
沈蓉:“”
丫的!人品没有几两,马甲倒是披了不少。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沈瑜住的地方,他脸色蜡黄靠在一方迎枕上,神色萎靡,气色也不大好,掩嘴不住咳嗽着,沈蓉禁不住道:“爹。”
沈瑜抬头一见,神色也有些激动:“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啊,你有本事别回来啊!”
沈蓉:“”
你听听这话说的,一下子把惊喜砍了一半,沈幕都无语了:“爹,您怎么能这么说呢?阿笑也不是故意想走失的。”他说完才后知后觉地问道:“对了阿笑,方才见到你惊喜过头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又是怎么回来的?”
沈蓉犹豫了片刻才道:“我当时落水之后被冲到河岸上,被一位好心的夫人救下了,她救我之后又顺路带我回了蜀中,后来我为了谋生,在大户人家里找了份厨娘的差事,也是今天才打听到你们的下落。”
沈幕本想细问是哪户人家,但是正巧此时沈瑜一阵咳嗽,他忙过去帮沈瑜拍背,一打岔就把这话头给忘了。
她踌躇片刻,还是没把燕绥的真实身份和她被迫留在烨王府的事说出来,沈瑜如今尚在病中,沈幕脸色也不大好的样子,她真担心两人听了这个消息承受不住,而且书信那事儿确实疑云密布,简直如一张大网将沈家人密密地算计了进去,她现在对谁都不敢说实话,倒不是不信父兄俩,就怕他们不慎走漏了什么,引来杀身之祸。
沈瑜不悦道:“那也该趁早打听才是,不知道家里父兄惦记你吗?”
沈蓉对他的说话方式已经习以为常,放厚了脸皮,嬉皮笑脸地端起了药碗:“知道您心里惦记我呢,我这不紧赶慢赶地赶过来了吗,来来来,咱们先把药一吃,然后再训我。”
沈瑜给她这嬉皮笑脸的样子又气了一场,不过人却精神了很多,还有力气拍着床板骂人。
沈蓉见他这样,一点都不奇怪他为什么能跟人吵起来还把自己气了个半死,还是沈幕见沈瑜吼的累了,忙扶他躺下:“小妹和大伯大伯母也有几年不见了,我先带她去拜见大伯和大伯母,爹您先歇着吧。”
沈蓉出门之后揉了揉被吼的生疼的耳朵:“爹这脾气,难怪要跟人吵起来。”
沈幕笑了笑:“爹一见你就精神了。”他说完又道:“爹虽说脾气不好,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那族叔真是”
他说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这位沈家的族叔家境不错,也算是寻常小官宦人家,本来不大乐意让沈瑾沈瑜两个犯官借住的,后来碍于情面才不得不答应下来,只是很没有好脸色就是了,但是后来无意中听说了沈家和‘李延之’有交情,登时激动的不行,变着法儿地蹿腾沈瑜沈幕去和李家攀交情,还想把自家儿子闺女介绍给‘李延之’,沈瑜一恼就和他吵了起来,这才给气病了的。
沈蓉听完十分无语,沈幕也颇为郁闷,感慨道:“不是我背后道人长短,当初沈四叔还有他的几个子侄到京城来咱们不都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尽心尽力地帮衬着,他儿子要考功名咱们帮着引见师长,他侄子要经商咱们帮着通路子,可如今有些事,真的不一样了。”
沈蓉想到这些日子在王府经历的事,也不由得跟着点了点头:“真的不一样了。”
兄妹俩没走一步就到了西边的一处小院,就见一个威风堂堂的中年汉子正和一个文秀青年在院中练武,不过庭内逼仄,好些招数施展不开,青年没多久就落了下风,被中年汉子一脚踹翻在地上,汉子连连摇头:“你这身手怎么反倒退步了呢。”
青年不以为意地笑笑:“是爹您越发老当益壮了。”
沈蓉一看,正是自家大伯沈瑾和大堂兄沈蒙,她叫了几声正在过招的两人没听见,只得大声道:“大伯,堂兄!”
沈瑾这回终于听到了,转头看过来,先是一怔,随即惊喜道:“阿笑,你回来了!”
沈蓉正要跟他行礼,他匆匆走过来一把扶起:“不要多礼,你能回来就是好事,在外头吃住可好?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沈瑾虽说是沈蓉大伯,但多年之前沈瑜外放,她亲娘又早逝,一直不在京里,沈蓉当时又年纪小不敢跟他走,所以她小时候一直是大伯和大伯母照料的,比起总是对她横鼻子竖眼睛的沈瑜,会给她买各样好看的小衣服小鞋子,能让自己趴在他身上骑大马的沈瑾反而更像一个慈父。
虽说多年不见有些陌生,但沈蓉听这一连串的问题瞬间又把熟悉感找回来了,不觉眼眶一热:“大伯。”
沈瑾一派武人的豪迈作风,上下打量她几眼,满意点头:“阿笑小时候就漂亮,如今越发出众了。”又问道:“我原来教你的功夫还练着吗,有没有落下?”
大伯母余氏此时也匆匆走了出来,先说了沈瑾一句:“哪有你这样逮着人就问功夫好赖的。”
她一见着沈蓉也激动的不行,看着她话都说不大利索了,只知道伸手摸着她的鬓角,半晌才道:“好,好孩子,终于回来了,你这些日子在哪里啊?我们托人打听了那么久都没消息。”
沈蓉忙扶着她道:“伯母您慢着些,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先进去再说。”
沈蓉平安归来,一家人都都十分惊喜激动,少不了拉着她询问这些日子过的如何,这些她都顾不上回答,先问沈瑾道:“大伯,您知道那封书信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沈瑾看了眼沈幕,知道他把这些事都说了,面色沉凝地道:“我不知道,我现在唯一知道的是,它在路上被人动了手脚,但如今实在是没什么线索。”
沈蓉问道:“送信的几个管事下人您问过了吗?”
沈瑾道:“陈管事年纪大了,有些事都记不清了,我问了他也只说没有什么异常,底下的几个下人更是不知晓详细。“
沈蓉继续问道:“那封信我能瞧瞧吗?”
沈瑜做事谨慎,那封书信他还保管着,沈幕转身去取了来,不过经过那些天的颠簸,书信已经磨损了好几处,有些字迹看不清了,她翻来覆去地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问沈瑾:“您确定这是您的字迹?”
沈瑾连连苦笑:“这字迹真的不能再真了,我险些以为是自己写的。”
沈蓉想到燕绥的话,难道这书信真是沈瑾写的?可也全然没必要啊,一家子至亲他为什么要害自己亲弟和亲侄子侄女?而且他如果存了歹心,自己又干嘛跑到蜀中来?这些日子为什么不趁机把书信毁了,销毁证据?
她一头雾水,想了想才道:“那人既然仿照大伯的字迹仿照的这般像,而且能将书信掉包,怕是家里人做的吧?”沈瑾点头:“我也是这样想。”
沈蓉肃了神色问道:“书信的事儿暂且不说,大伯您明知道烨王为什么还要来蜀中呢?”
☆、第44章 第 44 章
这话的意思已经问的很明白了,沈瑾大伯明知道烨王府和自己不对付, 为什么还特地跑蜀中来?那设局之人是何目的暂且不论, 但他想必是知道他要来, 所以也将沈家二房引过来。
沈瑾面皮子忽然紧了紧,屋里的气氛一时凝滞下来, 沈蓉屏息等着他的回答,就听他半晌才道:“我是为了当年的一些旧事, 跟你们无关, 你们知道了没准会有祸事。”
这话透着一股到此为止的意思,沈蓉本来还想追问, 沈瑾就起身不想多谈, 她本来对自家大伯没有任何怀疑的, 但见他这般回避,也难免生了几分疑虑。
余氏见气氛尴尬,忙出来转了话头道:“罢了,先不说这个了,反正依照咱们家这境况, 旁人也没什么好图谋的,倒是现在寄人篱下多有不便,咱们想法商议个生计出来。”
沈瑾这才道:“我和你爹把两家的家底盘了盘,加起来拢共还有一千多两银子,蜀中这边买一座三进宅子约是要三四百两, 咱们先置下一处宅子搬出去, 省的住在别人家里看人眼色, 剩下的钱全部购置田地。”
沈蓉建议道:“不如留下一些银钱租两间铺子做生意?这样来钱倒还能快些,田地虽然稳妥,但来钱终归太慢。”
沈瑾点头道:“也可。”他说完又道:“阿笑,听你大哥说你在豪富人家当厨娘,这差事赶紧辞了吧,咱们家虽说如今败落了,也断没有让女儿去听人使唤的道理。”
一提这个问题沈蓉就尴尬了,她就算想走,老王爷那边也未必会放人,她还知道了烨王府的一桩隐秘呢,万一老王爷对她的家人不利怎么办?
她只得含糊道:“我这桩差事薪俸十分丰厚呢,算下来一年得有三百多两银子呢,而且主家也宽厚,我觉着再干上几年也挺好。”
沈瑾狐疑道:“什么样的人家能给厨下的人三百多两薪俸?就算是豪富人家,这也有些太高了吧。”他脸色忽然一变:“阿笑,你别是被人哄着签了卖身契给人做了妾室偏房吧?”
他这话一出,余氏的脸色立刻白了,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的样子,沈幕也如同遭了晴天霹雳,沈蓉看家里人给吓成这样,忙道:“没有的事,我真是给人当厨子去了。”
她被迫说了实话:“我是去烨王府当差的,当初救我的夫人是李家夫人,我在路上无意中又救了她一回,正好烨王府在招厨娘,她就举荐我去试试,没想到真给聘上了。”
她顿了下又艰难道:“我我和王府签了几年的活契,暂时脱身不得。”
沈瑾面色十分难看:“烨王府”
他面色沉凝,大堂兄沈蒙忽在一边说了句:“爹不用太过担忧,都说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堂妹只是您晚辈,烨王府也不至于特地刁难她。若您实在不放心,我记得您当初不是在烨王府当差的时候认识了个结拜兄弟吗?不如让阿笑去见见他,或许还能帮衬上一二。”
沈瑾叹口气道:“他这些年混的也不大如意。”不过他还是取了块残损的玉佩递给沈蓉:“你见见他也未尝不可,王府里事多繁杂,有人帮衬总比独自支撑的好。”
沈蓉不好拂却他的好意,只得欠了欠身,伸手收下了:“多谢大伯。”
沈瑾看上去心情不大好,只点了点头就不言语了,余氏觉着沈蓉这些日子过的着实委屈,想要张罗着给她做顿好的,没想到那位沈族叔面上情做的倒还不错,直接命人抬了一桌酒席过来,说是庆贺侄女沈蓉归来,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气氛终于好些了。
沈蓉吃完饭还得去跟那位族叔道谢,沈四爷正在招待一位上司及其家里人,乍一见她不由得怔了怔,觉得这位侄女实在是生平仅见的貌美,玉肤晶莹,双眸湛然有神,乍一看极美,多看几眼更有风采,他不觉赞了句:“当年去京城的时候侄女还小,那时已见不凡,如今侄女出落的越发灵秀了。”
就连那位上司也跟着笑赞道:“阿沈这便是你不厚道了,家里有这样的侄女,竟还藏着掖着不愿让她见人?”那位上司的公子倒是个斯文俊秀的相貌,往沈蓉这里小心瞧了几眼,满目尽是惊艳,看的自己脸都红了。
沈蓉见来的不是时候,只得硬着头皮谦和了几句:“侄女没想到四叔有客要待,侄女先告退了,等四叔和四婶得空了我再来拜见。”
沈四爷觉着沈蓉这般人才相貌埋没了实在可惜,等招待完客人,转头跟沈幕打听起沈蓉的婚事来,沈幕瞧见这个族叔就很是不喜,客气又冷漠地道:“小妹的婚事,自有我爹操持,不劳四叔费心了。”
沈四爷深觉得沈家人没救了,放着这般貌美的闺女不好好利用,难怪如今过的这般潦倒,若是沈蓉能攀附上权贵,何愁沈家不起复?
燕绥送完沈蓉之后,没有直接回王府里,而是让车夫改道去了李家,李夫人见到燕绥当然很高兴,半喜半嗔道:“难为你还记得我是你姨母,回来这么久了,也不说来瞧瞧我。”
燕绥拱手行了一礼:“姨母勿怪,我离开这几个月出了不少事,如今初回蜀地事情太多,实在腾不出空来。”
李夫人听了这话只有心疼的,忙拉着他坐下:“我知道你事情多,不过一提罢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就成。”
燕绥抬手把礼物奉上:“给姨母赔罪的。”
李夫人一看,竟然有两件,她又嗔了一句:“你这么客气做什么,离开蜀地这几个月,倒是与我生分了?”
燕绥把两方匣子打开,当中一个木匣放着的是一尊玉佛,另一样是方帕子,绣了雍容大方的牡丹,虽不贵重,但却很实在,样子也异常精美:“这尊玉佛是我送的,另一方帕子可不是。”
这两样都颇合李夫人的心意,她听完这话一怔,捻起帕子细看:“好精致的绣工,是谁做的?”
燕绥眼睛都没眨一下:“姨母还记得上回你荐到我府上的厨娘吗?她惦记着你上回搭救她的恩情,特意绣了方帕子想要送给你,我上回无意中瞧见了,正好她最近有事脱不开身,所以我就帮她带来孝敬姨母了。”
这帕子其实真不是沈蓉绣的,她倒是给李夫人准备了些适口的酱菜酱牛肉什么的,帕子这等精细活计是真没功夫做,不过燕绥这般帮忙刷好感度肯定是有原因的。
李夫人听完果然高兴:“难为这孩子有心,这纹样是我最喜欢的,我上回不过提了一句,没想到她竟然记下了。”她说完又问道:“这孩子当差当的怎么样?没出什么岔子吧,她厨艺是真的好,我看她也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姑娘,若是有个差错,还望你担待一二。”
燕绥刷起好感度来不遗余力,笑道;“她差事做的很好,为人也很勤恳本分,我吃了她的菜再吃别人的,总觉着不对胃口。”
李夫人更觉着找到了知音,轻轻一拍桌子:“可不是吗,倘不是看她不欲寄人篱下,你那兄长又是个不着调的,我也舍不得放她走呢,她走之后好几天,我吃自家府里厨子做的菜总觉着不适口,就是最近才缓过来。”
燕绥唇角扬的更高:“若是姨母想吃,过几日姨母寿宴,我让她来给姨母准备?”
李夫人笑着摇头:“那倒不用这般麻烦人家。”
燕绥跟李夫人随意闲聊着,看似不经意地查了几句关于沈蓉的话题,话里话外都透着对她的满意,李夫人本就挺喜欢沈蓉的,跟他说完更是笑意满面,好感度蹭蹭蹭地往上涨。
燕绥见好感刷的差不多,再多说可能适得其反,于是边盘算着怎么循序渐进地帮他家小甜枣刷好感,边告辞回了王府里
沈蓉当然没想那么多,虽然这些日子事情又多又繁,但是她总算能和家人团聚,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她难得舒心躺在床上片刻就着,天蒙蒙亮的时候突然下起了一场秋雨,噼里啪啦拍打着窗户纸,空气清新湿润。
——不过沈蓉是被活活冻醒的,她裹着被子哆哆嗦嗦地在屋里走了一圈,才发现窗户处破了个洞,她这间屋子是那位沈四爷临时腾出来的,也就马马虎虎能住人,多精细就指望不上了。
沈蓉又翻箱倒柜找了一团抹布来准备堵破洞,没想到刚推开窗子,一张长眉俊眼的好看脸庞就倒挂着出现在她眼前,那张脸眉眼一弯。
“阿笑,早啊。”
本来这屋子就比较阴森,再好看的脸猛然倒着出现也就没了美感,沈蓉吓得鬼叫了声,一抬手把抹布糊了他一脸:“鬼啊!”
燕绥:“”
他费了半天的劲才把脸从气味难闻的抹布中挣脱出来,又从屋檐上跳下,轻轻捂住沈蓉的嘴,幽幽道:“就算有鬼,用抹布也对付不了啊。”
沈蓉反应过来是他的声音:“你有毒啊,放着门不走翻墙!”她说完又狐疑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你过来干嘛?”
燕绥微笑,帮媳妇刷完好感度,又得跑媳妇这里来刷存在感,他容易吗他!
☆、第45章 第 45 章
燕绥一身劲装, 额上满是汗珠和雨珠, 衣裳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显出挺拔修长的身形, 看来应当是一大早匆匆赶过来的。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块绢子来擦了擦汗,在她面前收拾整齐:“我从屋顶翻进来的, 沈家那几个护院拦不住我,你怎么就住在这种地方?”
沈蓉现在瞧见他就心烦, 没好气地道:“寄人篱下, 你还指望人家给你盖一座金屋啊?”她不耐地挥了挥手:“你有事没事?没事赶紧走, 我等会儿还要出去看铺子呢。”
燕绥从来没跟哪个姑娘太深的接触过,更别说追求姑娘了,就好比现在知道自己做错了, 却不知道如何改正, 给她礼物她不收,甜言蜜语也没用, 他也不可能硬逼着她正眼瞧自己, 别说逼迫了,就连在她身边说话就得小心翼翼的。只得按照自己行事的套路,一遍一遍地凑到她身边试验,看哪个法子能让她高兴点。
他也想过直接跟她说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恐怕也只能落个被她啐一顿, 或者她还以为他又在骗他的下场。
他见她又恼了, 竟生出一种罕见的无力感, 眉眼低垂下来:“阿笑, 你别气了,我一日没见你了,突然想来见见你。”
他把一束馥郁芬芳的丹桂递到她跟前:“我早上起来的时候看见一束丹桂开的正好,一下子就想到了你,所以就采来送给你了。“
沈蓉见他眼里带了点小心和探究,不知道这花该不该接,半晌才道:“你费心了。”
他主动把花束放到她窗边:“拿上吧,用来点缀房间也好。”
沈蓉没拦他,算是默许了,不过还是一副赶客的架势。他沉吟片刻,言辞间更为小心;“你见着你大伯了?”
沈蓉有些不爽地斜睨他一眼:“是啊,见着了,没遂你的意,我们一家人极和睦的。”
燕绥薄唇一抿;“你家人和睦,我怎会不高兴?我只是挂心你”
沈蓉打断他的话:“不劳王爷费心了,我好得很,王爷放心,我过几日就会回王府当差,不会跑了的。”
燕绥见她一脸不愉,神色也有些懊恼,不过是在生自己的气:“我并无此意,我只是觉着沈瑾此人并不简单,想提醒你小心些。”
沈蓉听他这样说,明知道他不大可信,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王爷和我大伯对旧事总是只给个只言片语,我能问一句,你和我大伯当初究竟有什么过节才让你们都这般吞吞吐吐的?”
她顿了下又道:“若是跟我无关,此事我也不会多问,可明显跟我扯上了关系,我当然得问个清楚。”
燕绥叹了口气:“我现在说了,你会全信吗?”
沈蓉语塞,她没准又要脑补燕绥是不是故意把沈瑾往坏处说挑拨离间什么的,当然就是沈瑾跟她当年的事她也不敢完全信,她觉着再这么下去,自己都快纠结成神经病了。
燕绥嘴唇抿的更紧,眉间隐隐浮现一缕伤怀,不过微微低了头,不想让她看到,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神色如常,语调里隐隐带了请求,低声道:“你真的这么想知道的话,等再过几日,等到九月十八,你随我去个地方吧,我就告诉你当初的旧事。到时候信不信都随你。”
沈蓉最受不得他这样,挑眉道:“为什么非得九月十八日?”
燕绥笑了笑:“你到时候就知道了,放心,对你来说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知道其实干系不大,对我来说却意义非凡。”
沈蓉其实挺烦人这般卖关子的,不过诸人都对当年的旧事讳莫如深,她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和疑心,撇撇嘴道:“王爷吩咐,莫敢不从。”
沈蓉本来想直接让他走的,但想到那封书信,眼底掠过一丝迟疑,燕绥虽说哄姑娘这方面差了些,不过看人还是极准的,主动问道:“怎么了?”
沈蓉现在既不能完全信任大伯,也不敢信燕绥,摇了摇头还是没把书信之事说出来,本来两人就有旧怨,燕绥没动沈瑾,不过是看在他在蜀地安分的份上,要是这事说出去,燕绥会不会借此立即拿了她大伯?
燕绥见她不说,若有所思地垂了垂眼,不过没再追问,他还想跟她再说几句话,就听门口一阵嘈杂吵闹,沈蓉重重推了他一把;“你赶紧走,我等会还要和我哥他们去看铺子呢。”
燕绥无奈摇头:“阿笑你好狠的心。”
他说完几个纵跃就翻出了墙头,等在巷外的几个属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王爷做那梁上君子的勾当,内心翻涌奔腾,脸上保持着冷漠.jpg。
燕绥没功夫搭理手下奔腾的内心,偏头吩咐道:“查一查沈瑾这两年的交际升迁,都跟哪些人密切往来过,还有沈家当初被遣返的仆从,都一一细查了。”
老实说他其实并不认为沈瑾能做什么,一来他没那份狠辣,二来他没那个算计,但他身边人是否心存算计那可就不好说了。
他想到沈蓉要找铺子的事,又道:“王府里还有几个铺子和庄子空着?腾出一间不大起眼但也别太差的,想法租给沈家,其他的什么修建粉刷你们能帮就帮,但是也不要一文钱都不收。”
他想到前车之鉴,又补了句:“如果他们知道是王府的铺子,也别蓄意瞒着,当寻常的生意做就是了,哪怕不买府里的铺子,只是小心别让她上当买亏了。”
他倒是想直接把铺子给她,但她定是死活不要。
外面人对视几眼才应了个是,燕绥缓缓道:“你们想法让沈瑾和沈家二房分开住,最好彼此少些牵绊,沈瑾身上的事情怕是不少。”
他已经决定把和沈瑾的过节和盘托出,也更不想让沈蓉和沈瑾有太多牵连,更何况眼瞧着沈瑾似乎有不少麻烦在身。
不过这些说到底只能治标,若想治本,得沈家二房自己起来才行,若他没记错,渝州有处差事还空缺着,沈瑜也久经官场,这份差事他胜任想必不难,只是不知道沈家人愿意不愿意了。
他这般怎么琢磨着帮沈家二房重新起复,当然沈家大房被他自己无视了,他想完才沉默坐在马车里,想到沈蓉,一时喜一时无奈,脸上的表情来回变幻,最终化为了既甜蜜又烦闷的一声叹息
沈蓉还以为外面一阵喧闹是沈幕要跟她去看铺子了,没想到打开院门一瞧,竟见一个身穿红色襦裙的少女咋咋忽忽地冲了进来,险些没摔倒,她一边闷头往里跑一边嘴里还道:“我爹昨夜说家里来了位极貌美出挑的堂妹,想必就是你了,我瞧着也一”
这位是沈四爷的的嫡出闺女沈茉,沈家这一辈儿都从了草字头,沈茉姑娘相貌灵俏,昨晚被亲爹絮叨了一晚上这位堂姐如何出挑,今儿气不过就想着来看看这个‘隔壁家的孩子’。
她本来想说我瞧着也一般吗,但一抬头见沈蓉的脸,觉得这个般字儿如何违心也说不下去了,怔怔地看了沈蓉半晌,很快给美貌势力低头,声音低了八度:“堂妹好啊。”
沈蓉:“”什么情况?
她还以为这位沈茉堂姐是来找茬的,没想到一见她声音都温柔了,难道她无形之中散发出了王霸之气?沈蓉硬是忍着才没抬手摸自己的脸,干笑了声:“阿茉堂姐,你有什么事吗?”
沈茉大大咧咧地道:“我爹说大伯二伯来这么久了他还没好好摆宴招待呢,所以今天特地摆了宴席,还请了几位同僚上司作陪,想要好生招待你们,别人请你不大方便,所以我就过来了。”
到底是姓沈的,沈茉也微妙地继承了沈家人的颜狗属性,解释完就把注意力放在沈蓉脸上:“堂妹,你一般是怎么保养的啊?都说蜀地的姑娘水灵,我瞧你这脸儿比我们还水嫩,跟剥了壳的鸡蛋清似的。”
沈茉说完还上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沈蓉:“”
沈蓉头回见到这般自来熟的,一边想着今天的铺子估计是看不成了,一边随意道:“我们家里有专门研制胭脂水粉的方子,堂姐若是喜欢,我回头抄录一份给你。“
她说完忽然灵光一闪,突然觉着开个脂粉铺子也是一条财路。
沈茉犹自喋喋,她不光自来熟,她还话唠,沈蓉这么一走神的功夫话题都拐到黄河去了:“我回头要带你去诗会玩玩,你是不知道,那个顾巡抚的闺女在蜀地名声有多大,就连她身边的丫头瞧人都不拿正眼瞧的,我瞧她还没你一半漂亮呢,你要是去了,指定能压下她的风头,哈哈哈。”
沈蓉:“”这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
不光自来熟,她还话唠,不光话唠,她还大嘴!
不过直性子也有直性子人的好处,就从这儿去正院短短一段路,沈蓉差不多已经了解了沈茉的整个社交圈,以及哪个是她的假面姐妹,哪个是她的真闺蜜,哪个是塑料花友谊。
沈蓉:“”ORZ
好容易到了正堂,沈蓉的耳朵终于得救,她抬眼一扫就见沈四爷今天果真请了不少人,她大伯和伯母也过来了,大概是住在人家家里不好推拒,她爹因为生病还在屋里修养。
这种宴席小辈儿都是另开一桌吃的,沈蓉很低调地吃酒夹菜,偏偏沈四爷像是对她很喜欢似的,拉着她不住地向人介绍,可把沈蓉烦个够呛,面上还不得不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昨儿来沈家的那位沈四爷上司的公子眼神时不时地落在沈蓉身上,最终还是趁着长辈都在说话的空当,缓步走过来,放柔了声音道:“蓉妹妹。”
沈蓉:“”我还靖哥哥呢!
她给这一声麻的不行,一抬头皮笑肉不笑地道:“叶公子。”她又道:“我跟叶公子并无亲戚干系,公子还是按着规矩叫我一声沈姑娘吧。”
叶公子忙解释道:“是沈世伯让我这么称呼你的,他说咱们两家也不是外人”这里的沈世伯指的是沈四爷。
沈蓉翻着白眼打断道:“公子抬举了,我只知我姓沈,我们沈家的亲戚里并没有姓叶的,公子请自重。”
她说完转身走到一边去了,白公子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怅然若失地低下了头。他昨儿下午一见沈蓉就魂不守舍的,晚上睡觉都睡不香了,今儿听说沈家又在摆宴,急急忙忙赶过来,就为了多和沈蓉说上一句话,如今话没说几句,颇为郁然地看着一桌酒菜。
沈瑾瞧见这一幕,见沈蓉主动走了才放下心来,转头跟沈四爷道;“四堂弟,下回这种聚会不要叫阿笑了,她年纪大了,抛头露面容易招惹事端。
沈四爷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咱们齐朝风气开放,没有那么多男女大防,再说我这沈蓉侄女相貌出众,正该寻一门好亲才是,难道还要藏着掖着不成?”
瞧瞧杨贵妃的故事就知道,若家里真有相貌出众的闺女能得一门好亲事,一家子连带阿猫阿狗都要跟着受惠,他自觉是在帮沈家,再说这些都是正儿八经要娶妻的人家,因此他对沈瑾的顾虑很不以为然。
沈瑾跟他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边避开,一边盘算着早点搬出去。
终于熬到宴席散了,天上的绵绵秋雨却没有停歇,沈蓉想和沈幕出去看铺子的计划暂时搁浅,等到第三天上头雨才停了,兄妹俩这才得以出门。
沈幕路上跟沈蓉道:“我昨天也没闲着,跟人打听了好几处比较合适的铺面,咱们挨个瞧瞧去?”
沈蓉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哥,你长大了啊。”
原来沈幕一向是万事不操心的,现在也知道打听这些了。他听完也没恼,好脾气地笑了笑:“不许胡说。”他顿了下又道;“从京城到蜀地一路过来我也算经了不少事,要是再没半点长进那就太扶不起来了。”
兄妹俩边闲话边看铺子,瞧了四五处都不大满意,要么是客流量太少,要么是要价太高,就这么转到娘娘庙附近,沈幕指了指离娘娘庙不远处的一条小街:“最后一处就在这里,咱们瞧瞧去。”
沈蓉点了点头,踮脚往娘娘庙处瞧了一眼,就见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人流量比那些有名的繁华街道也不差什么了,她不由得问道:“这里面供奉的是什么神仙啊?香火竟这般鼎盛。”
沈幕也不是本地人,对这个问题当然无法回答,想了想才道;“大概供奉的是观音娘娘?”
旁边有个卖鲜果的小贩哈哈大笑起来:“两位是头一次来娘娘庙吧?这里面供奉的虽不是观音娘娘,在咱们蜀地,供奉的这位娘娘却比观音娘娘还要灵验呢。”他说完冲着庙的方向一拱手:“是咱们已故的烨王妃,王妃娘娘!因为不好冲撞王妃的名讳,所以这庙就叫娘娘庙,这庙也是当初百姓自发捐钱修建的,就是为了几年咱们王妃。”
已故的烨王妃,燕绥生母?沈蓉感慨了会儿,不觉肃然起敬;“逝去之后还能被这么多人记着,百姓能自愿出钱修庙,烨王妃肯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吧?”
小贩听了这话比夸他的果儿甜还得意;“那是自然,咱们王妃可是神女一般的人物,又生下了神仙一般的烨王爷,一连出了两位神仙,蜀中的日子是越来越好过了。”
你们烨王一点都不是神仙!是骗子!谎话连篇的大屁.眼子!
沈蓉觉着再听到燕绥她都要有心理阴影了,又怕反驳之后会挨打,干笑附和:“是啊,不过这娘娘庙的人也忒多了,不怕扰了娘娘清净?”
小贩唏嘘道:“最近快到咱们王妃的忌日了,九月”
他才侃到一半,正好有人要来买新鲜果子,他再顾不得和兄妹俩闲谈,忙转头招呼客人去了。
兄妹俩的注意力也被吸引开,沈蓉似乎看到沈瑾一脸肃容地进了娘娘庙,她一怔之后问沈幕道:“你看那人是不是大伯?”
沈幕跟着瞧了一眼,随即点头道:“好像是的。”
虽然离得远了看不大真切,但是她模模糊糊能看见大伯的表情很是严肃,似乎还有些伤怀,她犹豫道:“咱们是先去看铺子,还是过去跟大伯打个招呼?”
沈幕道:“先跟大伯打个招呼吧,不过他也不是蜀中人,他来参拜烨王妃做什么?”
沈蓉摇摇头,心里模糊有个猜测,拉着沈幕去娘娘庙里想问个究竟,却见沈瑾已经起身走了,不过出的不是大门,而是一处偏门。
兄妹俩对视一眼,这时候难得默契地跟了上去,跟到了一处小巷里面,这时三五个满身酒气和浓烈脂粉香气的纨绔子弟从巷子一头走了过来,两边不留神撞了个正着,当中一个纨绔子弟叫嚣道:“哪来的狗才!没长眼啊你!”
他说完就想伸手抓沈瑾的领子,沈瑾曾经好歹也是军中将领,哪里会把他抓到,他一闪身避开,又实在见不得这等纨绔习气,伸手轻轻一推,就把三五个纨绔推的东倒西歪,没想到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这几个纨绔实在不足为据,不过他们带来的狗腿子却要冲上来护主。
沈瑾的身手不差,但是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当中一个恶仆见一时奈何不得沈瑾,于是从地上抄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棒冲着沈瑾砸了下去。
沈瑾的腿有旧疾,这一下可实打实搭在要害出,他双腿晃了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几个纨绔和恶仆立刻围上去殴打。
沈幕和沈蓉见到这一幕可忍不了了,沈幕厉喝一声冲上去:“干什么呢!”
燕绥给沈家选的铺子就在娘娘庙附近,消息也已经放出去了,他就在隔壁的茶楼雅间等着,虽然明知道沈蓉不能搭理自己,但是能远远瞧一眼也好。
他正左等右等不见沈蓉过来,倒是他派出去瞧着沈家的下属匆匆跑了上来:“王爷,沈姑娘有麻烦了!”
☆、第46章 第 46 章
沈蓉见沈幕直接冲上去了, 反倒是没敢贸然上前,急忙左右看了眼,大声叫起了人, 想要把附近巡逻的差役招过来。
几个恶仆没想到后面还有一个,慌手慌脚地就要上来堵住她的嘴, 沈蓉一矮身躲过去, 又放大了音量想要把人招来。三个纨绔被突然冲出来的沈幕吓了一跳,又听到沈蓉的喊声,醉眼一扫, 见是个极貌美的小娘子, 顿时也顾不得沈瑾和沈幕了,笑嘻嘻地指着她,断断续续地道:“把那个小娘子, 给,给本少爷抓上来。”
恶仆一伸手就想来拉她, 沈蓉慌里慌张地躲开,不知道这巷子是真偏僻还是怎么的,她呼救了半天却没人应答,就在要冲出巷口的一刹那, 突然被身后的恶仆一把拽住, 然后七手八脚地塞进马车里。
沈幕已经大为懊悔方才鲁莽行事,此时更是急的目眦欲裂, 却无奈被几个恶仆纠缠着脱不开身, 挣扎着大叫:“阿笑!”
沈蓉简直觉得再没有比她更倒霉的人了, 马车已经跑出了巷子,她慌忙想要往下跳,一边沉下脸唬人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吗,我身上有烨王府的牙牌,你们竟敢对我动手,不要命了不成?!”
两个看着她的恶仆都是奉主子的命令行事,听到烨王府三个字难免有些惊慌迟疑,他们到底不是专门搞绑架的,不过是家里的少爷喝醉了酒临时起意,也没把沈蓉的手脚捆住怎么的,她趁着几个人迟疑的功夫,用肩膀一下子撞开离马车最近的一个恶仆,双腿一用力就跳了出去。
从正在行走的马车上跳下来,她本来以为这回肯定少不了皮肉受苦的,闭了眼正要挨一下狠的,却没想到落进了一个带着干净清冽气息的怀抱里。
燕绥的语调有些急促:“阿笑,你没事吧?”
他派去的下属怕被沈家人发现,只敢离远了跟着,等发现的时候才看见沈蓉已经被人掳走了,他慌得也顾不得多想,一翻身从茶馆二楼跳下来就过来追人,可谓是惊煞了一条街的百姓。
沈蓉本来害怕的闭起了眼,一睁眼看见他才怔道:“大锤?”
燕绥对这个名字已经很习惯了,他带来的人拦住了恶仆和几个喝醉的纨绔的马车,纨绔的脑子醉的跟酒泡过的一样,犹自不知大祸临头,脑袋探出马车叫嚣道:“哪个眼瞎的敢拦你爷爷我的车架?!不要命了不成?!”
燕绥随意瞧了眼过去,一见还有一个是魏家的旁支子弟,过年的时候还来拜见过他,叫他叔还是伯来着?他见到此人脸色不由更为阴冷,低了眉眼问怀里的沈蓉:“他们哪只手碰过你?”
沈蓉又怔住了,说话有些磕巴;“没,没有碰到我。”方才只是那些恶仆把她硬塞到马车上而已。
“哦。”
“那就两只手一并打断吧。”
燕绥转过头淡然吩咐道:“娘娘庙前不得纵马驾车,滋事寻衅,把他们的两只手打断了扔回各家。”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那个魏氏子弟:“他们这一支褫了魏姓,逐出宗族,传我的话下去,魏氏子弟敢在此地冒犯,罪加一等。”打断了手还能再接骨,褫了魏姓这惩罚可比打断手脚还要狠,等于直接跟烨王府断了干系。
沈蓉抬眼看他,欲言又止:“你”
他一吩咐出声底下人就把几个纨绔子弟拖下去惩戒了,沈蓉忙忙地从他怀里跳出来,听完他说一不二的惩罚不觉心里咋舌,再抬眼看燕绥的时候心境有些微妙的不一样。
她虽然知道了大锤就是烨王,但仿佛今日才真正意识到他就是那个在蜀地拥兵自重,让朝廷无计可施的藩王。她敢在他面前发脾气冷嘲热讽,全因为把他当成当初那个能和她互怼的大锤,现在猛然真切地意识到他就是烨王这件事,不觉有些局促和拘谨。
燕绥见她只说了一个字就没往下接了,主动问道:“阿笑,怎么了?方才没吓着你吧?”
沈蓉迟疑片刻,缓缓摇头:“没有,多谢王爷。”
她说完忙问道:“我伯父和我兄长呢?”
燕绥掖了掖唇角才道:“你伯父伤的有些重,我派人跟你大哥说了你无事的消息,他已经先把你伯父送到医馆去了。”
沈蓉还是不大放心,去了大夫那里瞧了眼,确定沈瑾和沈幕真无事之后才出来认真向燕绥道谢:“这回真是多谢王爷了,要不是王爷出手相助,我大哥我大伯还有我只怕就有大.麻烦了。”
燕绥似乎不大想见沈瑾,只在一条街外抱胸等着她,听完这话脸色也没见好到哪儿去,加重了语气强调:“我和阿笑之间,不用这般客气。”
沈蓉假装没听出他话中深意来:“礼不可废。”
燕绥长睫动了动,眼波流转,又换上原来那副略带不正经的笑容:“那么阿笑打算怎么谢我?”
沈蓉道:“我有想了几个新菜式,回头做给王爷尝尝,我也只会这个了。旁的地方王爷有用的上我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燕绥原本扬起的唇角又慢慢低了下去,她继续装傻,转头看向街道,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最近真是倒霉的娘哭倒霉——倒霉死了,是该找间庙拜拜了。”
燕绥望向娘娘庙,神情悠远:“前面就是现成的庙,我陪你去拜拜?“
沈蓉本来是随意找了个话头,却被他接住了话柄,不过娘娘庙意义不同,她也不好拒了,只得道:“有劳王爷了,该是我陪您才是。”
两人并肩往娘娘庙里走,他一身寻常的玉色直缀,腰间系着同色的腰带,利落地扣出腰身,一头墨发用玉簪随意挽就,而她穿着简单的素面藕色褙子和素白长裙,两人都无多余的配饰,并肩款款走着,此情此景已经可以入诗入画了。
娘娘庙没有其他的偏殿,只有一个大殿,已故烨王妃的金身端坐在大殿之上,宝相庄严,眉目和善,经过泥塑彩绘的修饰仍能看出眉宇间和燕绥的三四分相似之处,这位烨王妃生前相貌想必和燕绥很是相像,定是个倾城绝艳的美人。
沈蓉不知怎么的想到了自己早就亡故的生母,不禁在心里感叹了一回红颜薄命,捻起三柱香,虔诚地叩头祷祝,燕绥站在她身边望向金身,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蓉叩拜完缓缓抬头,就见旁边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似乎准备扶她起身,她低头假作没看见,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为了缓解尴尬,故意左右看了看:“怎么没有抽签解签的地方?”
燕绥看着自己那只空落落的手,半晌才收回来:“娘娘庙从不设这些。”
沈蓉讪讪一笑,解释道:“是我多嘴了,我对这里不大熟悉。”
燕绥目光逡巡了一圈:“其实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我也算不得熟悉。”
沈蓉疑惑道:“王爷原来没来过吗?”
燕绥缓缓摇头:“其实当初建这座娘娘庙,我原是不大赞成的,总觉着会扰了她的清净,不过后来庙里香火鼎盛,我想她在地下也不用孤单冷清了吧。”
沈蓉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得道:“王爷莫要伤心了,王妃娘娘泉下有知,知道有这么人惦念自己,想必也能欣慰了。”
两人此时已经并肩出了娘娘庙,燕绥侧头瞧了她一眼,冷不丁道:“让我莫要伤心,除非你别再叫我王爷。”
沈蓉从善如流地道:“烨王爷。”
燕绥:“”
他差点没给她噎死,募得转过身盯着她,沉了沉心把语调放缓:“阿笑,你要怎样才不会生气?你直接告诉我好不好?只要你说的,豁出命去我都会办。”
他这话都没敢泄露丁点委屈,仿佛只是在认真向她询问一般,他又轻声道:“别再对我这么不冷不热的了,虽不致命,却是散碎割肉一样难受。”
沈蓉下意识地回避他的目光,却被他问的无处可躲,想了会儿索性摊开了说:“既然王爷这样问了,那么我就直接说吧。”
两人站在一尊一丈高的香炉边儿,她抬眼跟他对视:“老实说,我不是恼你,我是怕你。”
她使劲吸了口幽幽檀香的味道,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你一开始忘了自己是谁,我不怪你,但后来那一个多月,你明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恢复了记忆,却还在我身边恍若不知情,我竟没有分毫觉察,后来回王府,你也是谎话连篇,明知道我急着想和家人团聚,你还是假意欺瞒我。当然你没有义务帮我找家人,但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上,总不该连自己的身份都瞒着吧?我以为我跟你算是知交好友了,到头来却发现我所谓的朋友竟然是完全不存在的,你让我怎么面对你?”
燕绥怔住,下意识地覆上她的手背:“阿笑”
沈蓉这回没躲开,不过声调毫无起伏,微微偏头躲开他的视线:“而且到现在,你连个正经的道歉都没有。”
燕绥身子一僵,半晌才道:“阿笑,对不起。”
他拧眉有些懊恼:“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但你知道我和你大伯的关系,我怕你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就再也不想见我了。
沈蓉道:“不管我知道你的身份之后会如何,这件事也该交由我来判断,而不是你对我的一味欺瞒,我不是小孩子,不是你觉着是为我好的事你就可以不顾意愿去做的。”
她说完又道:“但王爷救我,这些恩情我的记在心里。”
燕绥试探着握住她的手:“阿笑,原来的事儿是我的不对,我不该怕你恼我就对你百般欺瞒的。”他声音放的更低,满目诚恳,更显得一双眼睛璀璨深邃:“咱们重新认识,好不好?”
沈蓉给看的心里微颤,跟他错开视线:“好啊。”
她敛衽一礼:“奴婢见过王爷。”
燕绥郁然地叹了声,又再说不得什么。自己做的孽自己受呗。
沈蓉回家之后其实心里也挺烦的,好吧她就是小心眼她就是记仇,别人偏她也就罢了,但是燕绥偏她,还撒了这么一个弥天大谎,这事她就是忍不得,一想到这事儿心里就难受的跟什么似的,又膈应又窝火,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晚上吃饭的时候沈瑾沈幕心情亦是不好,沈瑾脸色尤其差,捂着青肿的脑门道:“想我驰骋沙场多年,竟然败在区区几个纨绔手底下。”还差点连累的侄子侄女遭殃。
沈幕道:“他们人多势众,这也不怪大伯。”
沈瑾又问道:“今天救咱们的是谁?”沈蓉正纠结怎么回答呢,沈幕就道:“是那位李家公子,李延之。”
这倒是省了她解释了,沈瑾叹了声,沈蓉劝慰了几句,匆匆扒了几口饭就会自己屋里了。今天这事儿搅的她大半夜的都睡不踏实,直到深夜才迷迷糊糊睡了会儿,捂着快要裂开的脑袋起来的时候,忽然鼻端盈满了馥郁芬芳,她寻着芳香走过去,就见窗台上一只还沾着清圆水珠的荷花。
——用脚指甲盖想都知道是谁送来的。
沈蓉拿着莲花迟疑半晌,最终还是没有扔了,叹了口气,随手插在房中的瓶子里。
沈幕最近不知怎么的对练武格外感兴趣起来,每天早上和沈瑾对练,沈蓉等了他一会儿才见他擦着额上的汗走过来:“阿笑,咱们去用早饭走。”
沈蓉道:“你不是一向只在读书上用心吗?怎么如今想着要习武了?”
沈幕道:“原来总觉着读书才是正经出路,现在觉着没点本事傍身,连家里人都护不住,何谈出路呢?”
沈蓉宽慰道:“虽然朝廷下旨让咱们家三代不得入仕,但蜀地对朝廷的话向来是阳奉阴违的,再说以后这天下”她掩嘴咳了声:“总之你未必没有出路,别灰心啊。”
沈幕笑道:“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说了一长串。”
兄妹俩知道昨日那些纨绔被狠狠地惩治了,因此倒也不惧,又转了几间铺子,还是觉着娘娘庙那间性价比最高,价格也非常公道,虽然昨天的事有些心理阴影,但两人商议一阵,还是咬咬牙定了那间。
等定完铺子,沈蓉也差不多到了要去王府继续打工的日子,她早上才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就见一辆不起眼的灰布小车停在沈府侧门,直言说是王府来接她的。
沈蓉狐疑地掀开车帘,就见燕绥那张俊脸露了出来:“阿笑,上车吧,我带你回去。”
沈蓉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全程保持着高度沉默,马车走了一会儿,她见路不太对才问道:“这好像不是去王府的路?”
燕绥恩了声:“先去瞧瞧姨母,她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最近一直念叨你呢。”
沈蓉道:“王爷我也惦记着李夫人呢,就是我给她做的几样酱菜熏鸭之类的都在王府里,空手去不大好看吧?”
燕绥一拍马车的小柜:“我已经帮你装好了。”
沈蓉见他色.色都考虑周全,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马车一路往李府驶过去,李夫人提早在垂花门处等着,见着沈蓉十分欢喜:“早就盼着你来呢,你父兄找着了?身子可都还好?”
沈蓉忙道;“劳夫人久等了。”她又道:“家里都挺好的,就是家父身子抱恙,如今也在好转。”
李夫人念了声佛:“这就好这就好。”说完带着她往里走。
往日李夫人待她自然也好,但今天却更为亲近,沈蓉觉着有些奇怪,倒是燕绥跟在后面暗暗点头,看来这么些日子帮着刷好感还是有效果的。
李夫人走这一路额上已经微微见汗,用绢子擦了擦额头,又想到什么似的,把绢子给她看:“这活计当真鲜亮,难为你有这样的巧手。”
沈蓉一脸莫名,正要说话,燕绥已经抢先道:“姨母,她带了好些吃食给你,你要不要尝尝?”
李夫人就把那绢子忘了,拉着沈蓉的手笑赞道:“你别嫌我好吃,你走之后我好几日都吃不好饭,就惦记着你的手艺呢。”
沈蓉见他们俩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忙道:“这有何难?我下去做几道菜就是了。”她说完就要请人带路去厨下,李夫人本想拦着,但不知想到什么,又点头同意了。
她转过头的时候已经沉了脸:“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要说什么趁早说。”
这些天燕绥话里话外说的都是沈蓉,她岂有不明白的?就算是那时候没明白,看到他陪着沈蓉过来,心里也明白了。
燕绥笑道:“姨母英明。”
李夫人一点都不想接受这份夸赞,深吸了口气,捏着佛珠半晌才道:“沈姑娘生的是貌美。”
燕绥道:“姨母放心,我不是那等轻浮放浪之人,她虽然貌美,但比她更美之人世上也不是没有,我若是存心想寻,难道还寻不到吗?”
他低声道:“您还不知道吧?当初我在两地交界处遇袭受了重伤失去记忆,就是她救了我,她是唯一一个在不知道我是谁,我有什么身份的时候,就会全心对我好的人,我能遇上这样的人,此生何其有幸?”
李夫人不愉道:“就怕你是一时的兴头,到头来误人误己,要说救你于危难之时,那顾青也”
燕绥斩钉截铁地道:“她就是她。”
李夫人怔了半晌,才满面疲惫地扶额:“你们一个个啊没一个省心的。”
燕绥拱手道:“我父王指望不上,劳烦姨母费心了。”
李夫人已经看出来他屡屡拉近她和沈蓉的关系是为何了,不由瞪了他一眼,却没直接答应,只是道:“后日就是你娘的忌日,到时候记得去看她。”
燕绥道:“姨母放下,自不会忘的。”
等到了后日,沈蓉也期待起来,毕竟到了燕绥要跟她说他和沈瑾之间的过节的日子了,燕绥果然信守诺言,一大早就过来寻她:“走吧,到日子了。”
沈蓉跟在他身后,深秋的早上还是颇有些冷意的,她已经穿上了薄袄,还是被冷风激的打了个喷嚏,燕绥解下自己绣了山水暗纹的玄色披风,将还带着体温的披风搭在她肩头,缓声叮嘱道:“仔细莫要着凉了。”
沈蓉有些尴尬,伸手想要把披风摘下来:“王爷这就是折煞奴婢了。”
燕绥认真地帮她系好锦带,故意笑看她一眼:“既叫我王爷,那凡事都该听我的,恩?”
沈蓉:“”= =她觉得最近燕绥这个画风也是迷之清奇。
他身量比沈蓉高出许多,披风自然也要长上不少,一截拖拽在地上已经有些脏污,他也不避讳,弯下腰帮她拂落尘土。
沈蓉更觉别扭,禁不住道:“王爷,咱们走吧。”
燕绥一笑,嗯了声,带着她上了马车,马车渐渐驶离开蓉城,到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山水边儿,他带着她往山上走,边道:“我魏家世代都葬在此地。”
沈蓉差不多猜到他要带自己来干嘛了,脚步不由一顿:“那奴婢来合适吗?”
燕绥听她一会儿奴婢一会儿我的,可见还不能转换自如,他唇角微扬:“我想不出有谁比你更合适了。”
沈蓉没敢接话,闷头往前走,燕绥在前头印证了她的猜测:“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你陪我扫墓祭拜,好不好?”
死者为大,沈蓉这回倒是没拒绝,暂时把沈瑾的事抛到一边,干脆地点头应了,同时很敏感地发现他一向称老王爷为父王,却称已故王妃为母亲,亲疏一下子就显露出来。
燕绥偏头看着她的侧脸,嘴角含笑。
他娘临终之前跟他叮嘱过,他以后若是有了意中人,得要把她带到她墓前来。
——哪怕这姑娘现在看他还不大顺眼。
☆、第47章 第 47 章
今天既然是烨王妃忌日, 沈蓉本还以为这位名满蜀地的烨王妃墓前应该有不少人来祭拜洒扫, 然而事实正相反, 烨王妃墓前意外冷清。
燕绥看她的意外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主动解释道:“姨母一般下午过来,此地旁人不得随便入内, 母亲生前素来喜静。”
沈蓉差点问一句‘那老王爷呢?’, 不过想了想, 还是很有眼色地没问出来。
虽然烨王妃墓被人收拾的很干净, 不过燕绥还是重新仔细地再收拾了一遍,他也不假人手,亲自摆好了果品点心,沈蓉也不好在一边干看着, 于是挽起袖子上前帮忙,两人一起动手,很快把墓前收拾停当,燕绥递给她三根香火,她犹豫片刻, 还是接过来在烨王妃墓前认认真真地行了礼,上了三柱高香。
燕绥始终在一边含笑看着她,等她起身, 他自己也行完礼,这才道:“你还想知道我和你大伯有什么过节吗?”
沈蓉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 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请王爷指点。”
燕绥现在听大锤都觉着比王爷顺耳, 耳朵自动过滤掉这个称呼,这才道:“蜀地和西南是比邻之地,所以异族众多,那些各部族的土司也不大安分,时不时就要闹一场乱子出来,不过也因为如此,我魏家人靠着战功一路封侯拜相,最后裂土封王,世代镇守此地。”
沈蓉点了点头,当初封烨王一系的初衷就是为了让他们镇压异族,结果斗转星移世易时移,如今朝廷越发衰微,反而烨王府不住壮大,已经有了剑指朝堂的架势。
他缓缓道:“多年之前,我还年幼的时候,蜀地发生了一次我印象中规模最大的异族叛乱,当时已经打到了蜀中,我父王那时候带兵在蜀西抵御,来不及赶回来,我母亲就集结了蜀中仅有的军士抵御,可惜当时蜀中的兵马太少,不到半月就被攻陷了,我母亲习过武,也读过兵书,一直在军中指挥,但因为驰援不及时,身受重伤,虽然我父王带兵赶了回来,但她还是没过几日就去了。”
沈蓉心里砰砰乱跳,燕绥目光转过来:“当初你伯父是我母亲的亲卫,当初就是因为他驰援晚了一步,我母亲身边的人尽数战死,我母亲也伤势严重,最终故去。”
沈蓉张了张嘴,觉着喉咙有些干涩,半晌才缓缓道:“他,他应当不是故意的。”
燕绥神色有些冷淡:“后来他被我父王惩治,打断双腿,革除了军职,逃离了蜀中,借着沈家的名头在朝廷里重新谋了职务。我本以为他这辈子都不敢再回到这里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他竟然又回来了。”
沈蓉想到上回大伯去拜娘娘庙的时候那一脸伤怀沉痛,还以为沈瑾老烨王和烨王妃之间有什么狗血的故事呢,没想到简单的出乎意料,明面上看就是一个简单的过失。
他顿了下,唇角挑起一丝讥诮:“他离开蜀地之后有传言说,在此战前夕他和朝廷有过往来,不过这事儿我没查到证据,可以暂不追究。可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到我受伤,几个月没回蜀地的时候过来,这是不是很有趣?”
沈蓉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头回才认识此人,燕绥见她神情怔忪,意识到自己太过咄咄逼人,转了话头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其实也没有多么复杂的事情,只是我对他时隔多年重返蜀地的目的十分好奇罢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沈蓉自己都开始怀疑起自家大伯了,忙甩了甩头摇掉心里的想法,但又隐约感觉燕绥所言非虚,他也不像是会拿亡母设套的人。
沈蓉又看了眼烨王妃的墓碑,她踌躇道:“那你对我大伯”
燕绥淡淡道:“看在你的份上,只要他不生是非,我暂时不会动他。”
沈蓉不知怎么听到这句话莫名有点尴尬,干巴巴地笑道:“那就多谢你了。”
她想了想又觉着不对:“暂时?”
燕绥瞧她一眼,又笑了:“还有个法子,可以让我以后都不动他,你知道是什么吗?”
沈蓉本能地踩了刹车,继续扯着脸皮干笑:“不知道,王爷胸有韬晦,奴婢怎么敢妄加揣测?”
燕绥见她没往沟里跳,颇是遗憾地出了口气,抬眼瞧了瞧天色:“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沈蓉最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也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于是跟着燕绥下了山。前几日才下过雨,山路异常湿滑陡峭,上山的时候还好,下山的时候她绊了好几下,头发都被树枝勾散了几缕,幸好燕绥及时伸手把她拉住了:“阿笑,小心些。”
沈蓉郁闷地看着自己脚上已经被污泥溅湿的布鞋,又看了眼他鞋上套着的木屐,他也没早跟她说要上山啊,早知道她也换好木屐了,哪用得着这么狼狈。
在燕绥还是大锤的时候,这牢骚她肯定就发出来了,不过现在再想说也只能在心里憋着。
不过燕绥那眼睛不知道是怎么长的,一眼竟能瞧出人心思一般,冲她挑眉笑道:“阿笑,你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了?”
沈蓉下意识地反驳道:“怎么叫又?我原来可没在心里骂过你。”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燕绥佯作附和地点了点头:“也是,你原来想骂都是直接骂出来的。”
沈蓉:“”
他见沈蓉被噎的干瞪眼,这才见好就收,低头看了眼她脚上的布鞋,把自己的木屐接下来,弯腰要抬起她的脚帮她换上。
沈蓉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慌忙拦住他道:“王爷这是做什么?您这可就是折煞我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燕绥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别动,仔细又摔了。”
她一只小腿已经被他捏在掌中抬了起来,只靠一只脚保持平衡,身前就是陡峭的阶梯,她不敢再乱动,生怕不留神摔一跤,面上尴尬不已:“王爷”
这种木屐是直接套在鞋子上的,不用脱鞋,燕绥帮她系带子的时候,修长的手指无意中在脚背处挨蹭了几下,虽然穿着鞋袜,但仍能感觉到她的脚型很美,肉丰骨纤,让人生出一种脱下鞋袜一瞧究竟的冲动。
沈蓉异常不自在,虽然穿着鞋子,但右脚还是格外敏感,用了点力道想把脚抽回来,不过还是没实现:“王爷,我说了我自己能走下去。”
燕绥半跪下来帮她穿鞋,闻言头也没抬:“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差点跌了五六跤,你是打算滚下去吗?”
沈蓉:“”是谁害的啊!
其实燕绥帮她穿鞋的姿势相当笨拙,一看就知道是个从来没服侍过人的,就连木屐的鞋带也系的歪歪扭扭,不过他动作再怎么不熟练两只鞋也很快系好了。
沈蓉看了眼长长的山路,已经无力再在这事儿上纠缠,提着裙子要往下走,没想到燕绥这木屐穿的是真坑爹,她一抬脚左脚就把右脚给绊倒了,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幸好燕绥眼疾手快地一把搂住她的腰,她这才幸免于难。
沈蓉低头看了眼已经散了的系带木屐,幽幽道:“王爷,你就直说你想看我用什么姿势摔不就成了,何必如此呢?”
燕绥:“\"
他面露尴尬:“我早上瞧身边的内侍就是这样系的,阿笑,对不住。”
沈蓉张了张嘴,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弯腰把木屐重新套好,拢着裙子下了山。
燕绥面上似有几分懊恼,因此下山的路上倒是难得安分,进了马车才叹了口气。他原来总觉着哪怕是这天下,只要他想要,也未尝没有一争之力,但是独独讨好心上人这事儿上屡屡受挫,心里难免有些挫败感。不过他显然是越挫越勇型的,蹙眉郁郁了一会儿就偏头若有所思地盯着沈蓉的脸。
沈蓉假装瞧外面的风景,两人一路回了烨王府,燕绥倒是有心跟她再说几句,不过入秋本来该有一场军中大比,因为他遇刺已经拖到了深秋,已经是不能再拖了,他最近也忙的脚打后脑勺,没说两句手下的副将就来找人了。
沈蓉继续在王府里当烨王的私厨,她如今的活动空间相对大了许多,就连采买的事儿燕绥也一并交给她了,不过他似乎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她在王府当厨子的事,她身边负责打下手的也就那么几人。
沈蓉看见他别扭是一回事,但是认真当差又是另一回事,她也不敢有所懈怠,每次采买都是自己亲自监督的。
她今天才出王府,还没来得及点菜,老远就见巷口处沈瑾带着自己儿子在和一个面上长了一块青色胎记的中年男子说话,沈瑾面色沉郁,时不时要叹一声,那个面有胎记的中年男子脸色也异常沉凝。
沈蓉瞧见那中年男子总觉着有些眼熟,又想到烨王妃忌日燕绥说的那些话,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见礼,沈瑾却先一步看见她了,挥手招呼道:“阿笑,你怎么也过来了?”
沈蓉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把心里的疑虑稍稍放下几分,走过去欠身道:“大伯,我是来采买菜蔬的,您过来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沈瑾身边那中年男子偏头看了过来。
☆、第48章 第 48 章
沈蓉跟他对视了一眼, 就听他道:“沈大哥,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你那侄女了吧?”
他一开口,沈蓉才想起来这人好像是蜀地的军士之一, 不过职位不高, 他敢和沈瑾交好, 想来也不大得烨王府重用,若是职位高些的,必然不敢冒得罪顶头上司的风险,职位低微的倒是无妨。
沈瑾这才露出些笑意来,在沈蓉肩头轻轻拍了拍:“这就是我跟你提过那位我当年的故旧,我托他照拂你的, 他姓李名钰, 你唤他一声李叔就是。”
沈蓉忙欠身行礼,沈瑾又道:“那块信物就是他的。”
李钰哈哈笑道:“可惜我身份不高,帮不上你这侄女什么, 不过王爷是是非分明之人,她只要好好当差,不会有什么大错的。”
沈蓉想到沈瑾给她的那块残损的玉佩, 她随手就掖在袖子里, 听沈瑾说完才想起来, 正要取出, 就被他抬手拦住了, 转头对李钰道:“你也别妄自菲薄了, 一个好汉还得两个帮衬呢, 更何况她一个小丫头,她在偌大的烨王府,总有需要人帮忙的地方。”
李钰也不推脱,爽快应道:“那成,她今儿也算见过我了,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让你这侄女开口就是了,我就住在离烨王府不远的橡木胡同里。”
沈蓉不好拂却长辈好意,只得道谢:“那就多谢大伯了。”
沈瑾摆摆手:“自家人,谢什么。”他说完就同李钰道了个别,转头看向沈蓉道:“我看你事情也不少,赶紧回去忙活吧。”
沈蓉点了点头,沈瑾的儿子,沈蓉的大堂兄沈蒙突然道:“我堂妹一程。”
他带着沈蓉往外走,沈蓉年幼时对这位大堂兄记忆最深的就是他经常年三十还不回家,在衙署当差,工作狂属性深重,平时就是一沉默平和的青年,两人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寒暄几句之后就不知该说什么了,她正在琢磨话题,沈蒙忽然问道:“阿笑,你在王府当差觉着如何?烨王难伺候吗?”
王府里有几个老厨子都说燕绥口味挺挑剔的,不过她却没这个感觉,好像她做什么燕绥都照单全收。沈蓉犹豫片刻,笑答道:“都挺好,我寻常也见不到王爷。”
沈蒙哦了声,又问了几句关于她差事的,沈蓉含含糊糊地敷衍过去了,沈蒙把她送到巷口便转身走了。
沈蓉没把下午这场相遇放在心上,回王府之后认真准备着下午的菜式,由于时间有点紧迫,沈蓉快手炒了道麻辣猪心,厨下新来的峨眉看着她切菜的手欲言又止,她主动问道:“怎么了?”
峨眉照实道:“沈姑娘,王爷一般不吃搁了太多葱姜和内脏的。”
沈蓉‘啊’了声,她前几回做菜好像有好几道都是犯忌讳的,也没见燕绥退菜啊?不过她也没有硬要犯忌讳,正要把这道菜倒了,这时候前面来传话,说王爷今天不在府里吃了。
这就是刚好了,她把刚炒好的猪心放到食盒里,准备拎回去给自己加菜,没想到拿着牙牌一回到自己院里就见燕绥悠哉坐着喝凉白开,见她回来还有心情举着茶盏冲她笑:“阿笑,你院里的茶叶没了,我回头让人给你送几罐好茶来,好不好?”
沈蓉撇了下嘴道:“多谢王爷好意,不过不用了,我寻常又不喝茶。”她又问道:“王爷今天不是不在府里吃吗?我还当王爷在外面用饭呢。”
燕绥不以为意地笑道:“我瞧你回来的有些晚了,怕你累着,所以特地叫你不用做了,但是我又想你,于是就过来瞧瞧你。”
这话说的沈蓉拢了拢鬓发,挡住有些泛红的耳根,又竭力绷住脸。燕绥饶有兴致地瞧着她的小动作,面上笑意盈盈,见她被看的不自在了,这才把目光落在食盒上:“阿笑做什么好吃的了?”
沈蓉把麻辣猪心取出来,又去厨下随意拌了几道小菜:“王爷不吃的。”
燕绥已经十分自觉地从厨房拿了筷子出来,夹起一筷子尝了,连声赞道:“好吃。”
沈蓉见他一脸满足,总有种把该娇养的名贵犬当成小土狗散养的迷之错觉,最奇怪的是这只名贵犬根本不像传说中那么挑食= =。
她神情复杂地看他,半晌才道:“我听厨下的人说,你一向不吃葱姜和内脏的。”
燕绥抿着筷头,想了一下才道;“他们没有你做的好吃。”
沈蓉:“那我真是谢谢您了。”
燕绥慢悠悠吃了几口小菜,面露揶揄地看着她:“阿笑怎么不叫王爷了?”
和他太熟就是这点不好,有时候忍不住就把心里话冒出来了,就连沈蓉现在都不知道该把他当王爷敬着还是跟从前一样,当大锤怼着。
燕绥见她不言语了,还以为她着恼,立即道;“我不过是玩笑一句,又惹你不痛快了?”
沈蓉缓缓摇头道;“没有。”
她自打知道大锤就是烨王之后,不管是为了家里人还是为了自己,都不想再跟他扯上什么干系,至于原来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等天长日久自会散了,没想到他见天儿地往自己跟前凑,就是想忘一时半会也忘不了啊。
燕绥见她又沉默下来,暗暗揣测了一会儿她的心思,还是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摸不着头脑地把饭吃完,下午去蜀中周边的农庄看了一圈,晚上去李夫人府上商量事情。
李夫人放下一卷佛经,一眼就见他神色有些不对,起身问道:“怎么了?”
燕绥虽然尊重长辈,但并不大喜欢跟他们说自己的私事,但身边也没什么女性长辈可以求教,他缓了下,才轻描淡写地道:“是我说错话,惹得阿笑沈姑娘不高兴了,原来她救下我的时候待我很尽心的,最近也不大理我了。”
李夫人听见这话,再看他一脸衰样就没好气:“那是人家姑娘尊重,当初对你好是看你可怜,如今既然对你无甚好感,做什么要搭理你?”
她说完又不愉道:“你收服广西那些土司了吗?陕地的仗打赢了吗?一天到晚净琢磨这些,我要是有闺女,也不会嫁一个没出息的小子。”
“姨母放心,陕地几个要员已经归顺,不然我上回特地跑陕地一趟作甚?这一战迟早会赢,只是时间长短罢了。”燕绥说完之后,原本就有些郁郁的脸色在听到李夫人最后一句话之后变得更为不好看,好看的唇峰抿起:“姨母觉着她对我无意?”
李夫人暗道这个侄子哪里都好,唯独在这事上竟然碰壁了,她见他这样才认真提点道:“我若是可怜一个人,对他好是肯定的,但未必会处处用心,沈姑娘对你有意无意我不知道,但至少原来对你并不厌恶,你想想看,你究竟做了什么才惹得她这般不痛快?”
燕绥脸色一僵,李夫人心里已经有数,缓缓道:“更何况你们二人身份悬殊,就是我对你的心意也一时难信,她就更加如此了,假设她对你有意,又难免会想到若你只是一时的新鲜好感,或是出于当初对她救命之恩的感激,这世道对女人总是不公的,身为女子,难免想的要多许多,你以后也不要怪她瞻前顾后。”
燕绥皱眉:“姨母知道,我并非如此。”
李夫人道:“若你是认真的,那就记住八个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事儿本就没什么捷径,若是想用些威逼利诱之类的招数走捷径,那就是落了下乘。”
她说完觉着自己干的这叫什么事儿啊,若她没记错,她儿子对沈姑娘也颇有好感,所以她这是帮着儿子的情敌追姑娘?!
燕绥蹙眉思索了许久才道:“我还有一件事要求姨母。”
李夫人隐隐约约能猜到些:“你说。”
燕绥觉着这些日子帮他家小甜枣刷好感也刷的差不多了,沉吟道:“姨夫姨母能否将阿沈姑娘认为义女,若是不能,可在族谱上加一笔,把她写作你的外甥女表侄女之类的,我记得姨母夫家有一家亲族也姓沈,能否让她和这家联宗?”
当然能认作义女最好,看他表兄那个不要脸的好不好意思对自己的义妹下手!可以说是一箭双雕了。
他说完顿了下,又道:“若姨母同意,还请姨母代为瞒着,只说是自己喜欢她的品格,不要说是我请托的。”
李夫人明白他的意思,轻叹了声:“这已经称得上是尽心了。”难怪自家儿子要输,送几朵花花草草跟这份心思比算得了什么?
她沉吟片刻,既没答应也没一口回绝,只是道:“这并不是小事,我瞧沈姑娘是有志气的,未必会应下,若是想要成事,还得循序渐进才可。再说她的家世你也知道,我还得同你姨夫商议,过几日再说吧,今天天色晚了,你先回去吧。”
她后来也着人查了沈蓉的身份,知道她是沈瑾的侄女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不过她并不是会因为此事迁怒小辈的人,但也不意味着她立时就能接受沈蓉当自己的亲族。
燕绥也不勉强,起身同她告辞,又转身回去了。
☆、第49章 第 49 章
第51章
沈蓉当然不知道燕绥这些日子费心筹谋什么, 不过她最近可以说是相当清闲了,每天除了给燕绥做饭基本也没什么事儿要干, 倒是上回结识的那位李叔待她颇为不错, 时不时给她捎带些蜀地特产,虽然不贵重, 但每件都颇为实用,十分合人心意,可见是个情商颇高的人。
沈蓉本来不大想收,但是架不住这位李叔豪爽, 也只得收下了。今儿上午她去采买的时候, 李钰拎了两盒红糖糍粑过来给她, 边笑道:“我想着你们小姑娘多爱吃这些甜食,你尝尝这个。”
沈蓉其实对这些重油重甜的不是很感兴趣,礼貌地道过谢就接过来放在一边了,李钰又一拍脑门笑道:“我倒是忘了你自己就是个大厨,不过也可以学些我们蜀地特有的吃食, 以后给王爷做菜也能做出更多花样来, 不知道王爷喜欢什么样的口味?”
沈蓉还是很有职业操守的, 关于厨下的事儿半句不会多提,免得说出去招惹是非,笑了笑就把话题带开了, 李钰也识趣地没再追问, 哈哈笑着告辞了。
沈蓉拎着两盒红糖糍粑回到西院, 没想到燕绥正等在院里, 他那眼睛跟探照灯似的,一眼扫过来就看见她手里拎着的两包糍粑,挑眉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沈蓉摆摆手道:“一个长辈。”她说完又狐疑道:“王爷怎么知道是别人送我的,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买的呢?”
燕绥不以为意地道:“你又不喜欢吃这个。”
沈蓉没想到他还能记住自己的口味,怔了下才低声道:“好记性。”
燕绥不知道听见没有,起身道:“姨母让我接你去她家小住几日,你跟我走吧。”
沈蓉还没从厨子的身份里□□,往身后瞧了眼自己的小院:“那我这摊子差事怎么办?”
燕绥似笑非笑,话里话外却总带了些洗脑的意味:“你本来就是李夫人的救命恩人,李家的座上宾,来王府不过是帮忙的,又不是真成了府里下人了。”
他顿了下,又略带调侃地笑道:“莫非阿笑舍不得我?你放心,我吃了府里这么多年的饭了也没饿死。”
沈蓉想要啐他,不过硬是忍住了,点头转移了话题:“正好我也许久没去拜见李夫人了。”
燕绥带着她上了马车,不成想马车才走到巷口的时候,一列军士队列整齐地出了巷子,为首带队的正是李钰,他见赶车的是烨王亲卫,下意识地便往马车那边瞧了瞧,此时马车帘子被风扬起一角,浅露出燕绥和沈蓉的身影,两人对立而坐,似是在商议什么。
李钰面露震惊,又忙垂眸敛了神色,他指尖轻轻敲着马鞭,眼底浮现出若有所思之色。
燕绥带着沈蓉到了李夫人府上,不过不是李家的主院,看着好像是一座在城郊的别院,他还很有心机地先把李延之打发出去当差了,李夫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不过也没拦着。
沈蓉下了马车,先冲着李夫人敛衽一礼:“又叨扰夫人了。”
李夫人笑了笑:“这有什么叨扰的,我也是整日闲在府里无事可做,巴不得有你这样年轻的姑娘陪我说说话呢。”
她伸手拉了沈蓉的手:“你住的地方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还是按照你原先住的方位安置的,正好府里新采买了几个丫鬟婆子,我都派去服侍你了,你只管当自己家住便是。”
沈蓉忙道:“这如何好意思?夫人随意给我分派间屋子就成,我都能住得惯。”
李夫人笑着把她的手一拍:“别拘谨了,跟我还客气什么,你只管安心住着,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就跟我说一声。”
沈蓉见她和气亲热,只得欠身应了个是。
燕绥本想跟着说两句的,但是一转头就自己的副将就找了过来,最近外头的事儿就没有消停过,他只得先出去问道:“有何事?”
副将皱眉道:“陕地的战事胶着,按照您的谋划,前日就该攻下汉中的,偏偏朝廷跟开了天眼似的,提前一步就能防守住咱们要进攻的地方,也幸好他们暂时调不来更多的兵马,不然咱们的人马都得陷进去。”
他说完顿了下,又道:“您觉着是不是”他留了一半没说出来,有些话也不是他这个级别能随意说的。
燕绥瞥了他一眼:“咱们能往朝廷那边安插人手,朝廷自也能往咱们这里安插人手,不然你以为朝廷里特地设立的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
他缓缓道:“我上回受伤,不过几个月没回蜀地,蜀中已经流言四起,就是军营里好些将领都开始惶惶,若不是有人存心推波助澜,流言未必会铺天盖地的传起来,想必这内鬼也不止一个。”
他失踪之后没多久,坊间就传言蜀地违背正统,所以当初烨王妃和如今的烨王都留不住,这是遭了天罚云云。这些肯定不是寻常百姓能想出来的,所以他这些日子一直东奔西跑的,四下露脸,不光是为了办差,主要还是为了安抚民心。
副将见他直言,也放下心来,思忖片刻才道:“那依王爷之见”
燕绥淡然道:“半个月后大比照常举行,他们既然要来,我就给他们一个这个机会,端看他们能不能把握住了。”
副将肃容应了,燕绥回首一望,又瞧了这处别院一眼,这才一抖缰绳出了府邸。
沈蓉见这别院处处是新修的痕迹,不觉好奇问道:“这别院是夫人新买的?”
李夫人含笑不语,这别院是新买的不假,不过却不知她买下的,是燕绥买来的,不过借个她的名头而已。她说完心里又是一叹,她虽喜欢沈蓉性子不假,但沈蓉未必就是最适合的烨王妃人选——最重要的是,她也未必乐意承担这个名号。
只不过她想到自己外甥这些年已经过的够跌宕的了,若是婚事上再不能合自己的心意,那这一辈子过的也忒苦了点,所以李夫人这才愿意全力帮忙的。
她想完这些才笑答道:“是啊,新买的,你瞧瞧看有没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
沈蓉啊了声,忙摆手道:“夫人这是哪里话,我又不是修院子的,哪里能看出好赖来,回头别再给您把好好的宅子折腾坏了。”
李夫人不以为意,别说是坏一处别院了,就是弄坏十个百个她那外甥只怕也乐意得紧,她笑着拉过沈蓉的手:“你既然住在这儿,总要合你心意才是。”
沈蓉怎么觉着这话哪哪儿都透着别扭呢
事实证明这点别扭只是开始,李夫人这些日子不光拉着她四下转悠,还会着意提点她一些蜀地各豪门世家以及一些实权人物的关系忌讳,至于礼数方面李夫人倒是没怎么说道,沈蓉的气度礼数已经足够周全了,她只是偶尔提点一下帝都和蜀地礼节的细微差别就成。
最重要的是李夫人时不时设宴带着沈蓉四下见人,席面上总有不少人问起她来,李夫人便轻描淡写地笑道:“她是我夫家的一位外甥女,我很是喜欢这孩子的相貌品格,所以把她带在身边说话。”
旁人自然少不了赞几句,沈蓉简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要不是肯定李夫人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她恐怕都要以为自己是李夫人的什么亲戚,才让她费这般大的心血培养。
很久之后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尼玛,这不就是帮大锤那个不要脸的养成烨王妃吗!
几天下来李夫人对沈蓉也十分满意,她出众的不光是容貌礼数,就连人际关系也一点就透,比起蜀地贵族圈顶层的贵女也不差什么,看来沈家这样的世家,对闺女的培养还是很用心的,这样的姑娘差的就是个出身了。
她其实从来没想过自家外甥会娶个穷门小户的姑娘,倒不是她嫌贫爱富,主要是怕两人以后过不到一处去,毕竟家境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眼界,但沈蓉全然没有这方面的负担,除了家道中落比较倒霉,其他的样样拿得出手。换句话说,就算她和自己外甥以后成不了,这样的好姑娘她也乐于提点。
等到沈蓉把蜀地的人际往来弄的差不多清楚时候,李夫人大手笔地撒下帖子,几乎宴请了蜀中大半的闺秀,一转头笑吟吟地对着沈蓉道:“我家里只有个不孝的孽障,他待待男客还行,待女客就不成了,我拿你当自家人,也不跟你客气了,你帮我招待一二,如何?”
她自家人的话都说出来,沈蓉还能说什么?只得干笑道:“但凭夫人做主。”
李夫人满意点头,还请人帮沈蓉剪裁了几套见客的衣裳和首饰,沈蓉实在不想受人太多恩惠,却硬是没拗的过李夫人。
李夫人的身份尊贵,下了帖子之后除了实在到不了的,几乎八成的夫人闺秀都到了,嬉笑说话声不绝于耳,她既然受了李夫人的请托,也尽心尽力地帮着招呼,不过等到李夫人一过来,她就立刻缩到一边闷头吹风了。
她这边刚躲了清闲,冷不丁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她转过头去看,就见沈茉端着一盏果酒笑嘻嘻地瞧着她:“阿蓉堂妹这就是你不厚道了,你和李夫人有亲怎么从来没告诉我们呢?”
她说完又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啊,对了,我听爹提起过,你当初救过李家公子,难怪了。”
沈蓉脑子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燕绥的众多马甲之一,小样,你穿个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她这边心里正吐槽燕绥,沈茉已经扯着她道:“你在这边吹什么风啊?来一起行酒令啊。”
沈蓉道:“不用了,我肠胃不大好,不敢胡乱饮酒,你自己去玩吧。”
沈茉瘪了瘪嘴:“我也不玩了。”她突然一抬下巴,用下巴指了指一位坐在众女中间被众星拱月一般围着的姑娘:“有她在,别人都玩不痛快。”
中间隔着太多人,沈蓉也不大能看清那姑娘的长相,就问道:“这是哪位千金?”
沈茉撇了撇嘴:“是顾巡抚的闺女,顾青。”
沈蓉听到巡抚也只是哦了声,又有些不解道:“巡抚应当是朝廷派下来的吧?”
蜀中的人对朝廷派来的官员一向很不感冒,基本上朝里派来的官员要么归顺要么被架空,敢有生事的都悄没声地‘失踪’了,怎么这位顾巡抚的千金这般受人追捧。
这话显然很合沈茉心意,她畅快道:“可不就是,不过听说她曾经救过烨王,所以才能风光到如今。”她说完又不屑地哼了声:“虽然好些人不敢明面上说,但是暗里都在揣测她会不会成为未来的烨王妃,还说整个蜀地的闺秀就属她最出挑,又救护过王爷,身份也配得上。”
沈蓉其实对这事儿有不同见解,这位顾千金已经过了及笄之年,若是烨王府真的有意,只怕早就把亲事定下了,何必拖到现在?
她想到燕绥那张脸,又把他和顾青放到一块,怎么想怎么觉着不搭调。
沈茉见她又不说话了,伸手推了她一把,她这才回过神来:“我瞧着那位顾千金人倒是挺和气的,你似是对她有些不喜?”
沈茉哼了声,不用沈蓉多问她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事说了,沈茉的身份寻常,顾青和她井水不犯河水,当然犯不着招惹她,不过顾青的丫鬟前些日子对她很是无礼,她这才跟顾青不对付上的,实际上人家可能都不知道她是谁。
沈蓉听完八卦就坐在水榭边儿继续吹凉风,沈茉无趣地鼓了鼓嘴,突然跑到一众贵女堆儿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几个千金都一脸不信加不屑:“你要真有那样出挑的堂妹,为什么自己却是这样?”
“别是你自己太土气了,所以见着相貌稍平整些的就觉着是天仙了吧?”
“能比阿青出挑吗?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顾青倒是颇从容:“山外有山,有比我强的也不稀奇,再说我也不算如何出挑。”
沈茉气的直跺脚:“谁骗你们了,我那堂妹就是万里挑一的好模样,她就在外面吃茶,你们若是不信,跟我去看看不就成了!”要说她也真是不会说话,如何出众的姑娘,被拿出来这么一说也落了下乘。
几个千金和顾青来的比较晚,压根没见到沈蓉,听沈茉说完立刻拉着她要让她带自己见见她堂妹。
沈茉气不过就带着几人去了,沈蓉正在喝茶吃点心,眼前突然一暗,就看见沈茉带来了几个千金,脸色本有些不大好,不过一双双眼睛很快就冒出亮光来,都说女人不容易欣赏女人的美丽,不过若真是好看到了一定程度,不论男人女人都是十分待见的。
沈茉得意地一扬下巴:“都说了我这堂妹极出挑的。”
几个千金没搭理她,顾青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身走到水榭边儿赏景,趁机上下打量沈蓉几眼,心里也是暗暗讶异,还是和气笑问道:“敢问沈姑娘名讳?今年多大了?”
沈蓉没好气地看了沈茉一眼,大方起身颔首,行了一个平礼:“我单字一个蓉,虚岁十七。”
顾青骨相秀逸,并不是那种那一看就极为惊艳的长相,整个人好似水墨勾勒的江南烟雨,婉转秀丽,气韵清华。她笑一笑:“我虚岁十八,看来该称一声沈妹妹了。”
沈蓉有点能理解她的好人缘了,和煦一笑:“客气。”
顾青还想再闲话几句,就听外面有人传报:“烨王妃到!”
闺秀们齐齐转头,就见李夫人陪着胡王妃进了水榭。老王爷虽然被迫去别处‘巡查’了,但是胡王妃却没跟着他一并过去,所以今天也来了。她貌美依旧,看来上回的事情对她没什么影响,不过她的腰身却极为平坦,沈蓉很快收回目光,心里难免感叹了声,老王爷还真是渣啊。
顾青上前见礼:“王妃娘娘,李夫人。”她又道:“不知王妃要来,仓促之间恐失了礼数,还请您海涵。”
胡王妃对顾青似有些不喜,淡淡笑了笑:“顾姑娘礼数素来周全。”然后就再无后话了。
顾青恭谨地客气了几句,胡王妃不咸不淡地应着,竟然不喜她到面上情都懒得顾的地步,顾青见她如此,也就识趣地住了嘴。
沈蓉站在场外吃了会儿瓜,见没什么看头了,这才又回到水榭边吃菜赏景。
就是如此,一席宴下来她也累的够呛,别看她没怎么招待人,但是摆宴之前没少帮着收拾打点,李夫人见她一脸倦色,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可累着了吧?快回去歇着,这摊子我让下人收拾。”
沈蓉确实累了,也不再跟她客气,告了个罪就回了自己院子。她今天还喝了点酒,由于酒量比较惨不忍睹,她也没敢直接睡,下厨给自己煮了碗醒酒汤,没想到才从厨房出来,就见燕绥斜倚在院中的一方小石桥上,面颊绯红,身上也有淡淡酒气。
沈蓉无语道:“在王府里你随意进进出出我就不说什么了,怎么在李夫人家里你还能这么恣意,没人拦你吗?”
她本来是随口牢骚几句,没想到燕绥竟然听见了,还转过头来看着她,嘴里含糊道:“这本来就是我家。”
沈蓉没听清:“什么?”
燕绥摇了摇头,撑起身子走到她面前,蹙眉用力揉着额头,似抱怨又似撒娇:“阿笑,我头疼。”
沈蓉见他醉酒,胆子也就大了不少,撇撇嘴道:“让你喝这么多酒,头疼还能怎么着?把脑袋砍了?”
燕绥的脸直直地凑过来,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就在沈蓉差点克制不住要尖叫的时候,他突然头一歪,靠在了她的肩上:“你砍吧。”
沈蓉:“”
她按着他脑袋往外推:“我不砍,你起开。”
燕绥干脆伸手搂住她的腰:“不起,我头疼。”
沈蓉实在受不了他这缠人的德行,再说两人这样子实在难看,她慌里慌张地往外看了眼,见院门是紧闭着的她才放心,给他搂的挣扎不开,只得把手里的醒酒汤递给他:“那你先把这汤喝了,喝了就不疼了。”
燕绥这回倒是难得听话,偏头抿住汤碗喝了一口,不过眉毛立刻就皱了起来,给酸的脸色都变了:“这是砒.霜吗?阿笑你好狠的心啊!”
沈蓉现在想自己喝砒.霜!她冷哼一声,没好气地当着他的面喝了口:“你看是不是砒.霜。”她没好气地把碗往他跟前一递:“快喝。”
燕绥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猝不及防地就冲着两瓣微微湿润的唇瓣亲了过去,沈蓉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偏过头,正被他亲在脸颊上,他垂下长睫,顺着脸颊蜻蜓点水般的亲到她眼尾处。
沈蓉炸了,重重一脚踩到他脚上;“你有病啊!”
燕绥闷哼了声,歪着头蹙眉道:“不是你让我喝的吗?”还意有所指地看着她的唇瓣。
这德行沈蓉都分不清他是真醉了还是装醉,她气的头发都快炸起来了:“我让你喝碗里的,谁让你喝我嘴咳咳,你这什么毛病啊!”
燕绥低头思索了会儿,这才伸手道:“给我吧,我喝。”
沈蓉冷笑:“现在不怕是砒.霜了?”
燕绥道:“你给的,就是砒.霜我也愿意喝。”
沈蓉没好气地把碗递给他,燕绥接过碗,被酸气冲的直皱眉,她打击报复起来不遗余力,趁他喝的时候突然伸手捏住他鼻子,他不留神把一碗汤尽数灌了进去,被呛的连连咳嗽。
沈蓉满意地问道:“酒醒了没?”
燕绥掩嘴咳嗽了许久,突然抬头直直地看着她,她都给看的有些发毛,就听他突然问道:“阿笑”他慢吞吞地问道:“你想上天吗?”
沈蓉:“???”
她还没反应过来,燕绥就伸手搂着她,几个纵跃上了屋顶。
☆、第50章 第 50 章
沈蓉正要回一句我看你想上天了, 没成想腰部一紧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被半搂着上了屋顶, 她还没反应过来呢,脚下踩着的就从青砖地变成了屋顶上的瓦片了。
她脚下直打滑,不由得把燕绥的衣裳攥紧了,燕绥倒是气定神闲,还有心思安慰她:“阿笑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沈蓉道:“那你倒是把我弄下去啊!”
燕绥微微蹙眉, 语速和语调都一如往常,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啼笑皆非:“你不想上天吗?”
这个逻辑也是绝了沈蓉跟个醉鬼简直无法交流,展开手臂保持平衡,找了个略微平整的地方坐下, 拢着裙摆抱好双膝等他酒醒了再把自己弄下去。
燕绥闲庭信步一般, 缓缓走到她身边坐下,抬眼看着天上的一轮朗月出神:”今儿晚上的月色不错。“
男女主起看星星看月亮谈谈人生谈谈理想, 这恶俗的台言情节沈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你童年过的多么凄惨多么无依, 少年遭遇了多少坎坷, 活的多么心累, 只有看着月亮才能获得心灵上的安宁。”
燕绥突然转过头怔怔地看着她, 好像她脸上突然开出了一朵喇叭花, 沈蓉还以为他的心思被自己说中了, 一抬下巴又哼了声表示不屑。
他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我是烨王府独子, 童年时锦衣玉食, 少年开始料理蜀地庶务,虽然棘手却算不得坎坷。”他若有所思地抚着下巴:“原来阿笑喜欢惨一点的。”
沈蓉没想到还被他突然反套路了一把,噎了下才看着脚下的瓦片;“那你把我带上来究竟想干什么?“
燕绥长腿在屋顶上优雅地伸展开,星眼隐约迷离,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醉了还是醒了:“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跟你说说话。”
颜值高的人说话做事总是要占几分便宜,他稍稍侧头,清冽的月光半打在他脸上,长睫一根一根分明可见,五官竟比月色还要夺人,她看了几眼想怼人的话就说不下去了,怒气也消散几分,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燕绥把她的手捧在自己手里,他力道不大,沈蓉奋力抽了抽,却无论如何都抽不回来,他两手合拢,小心将她的手捧住:“阿笑,你讨厌我吗?”
这个问题沈蓉踌躇了片刻,看着他醺然的眸子,想他明早未必就会记得了,这才道:“还好。”
燕绥拉着她不依不饶地问道;“还好是什么意思?”
沈蓉见抽不回来手也就不挣扎了,撇撇嘴道:“还好就是还好。”
燕绥眼脸上睫毛卷长的影子轻轻翕动,紧着追问:“你还气我吗?”
她这回没看他,眼角往下瞟了瞟,模棱两可地轻声道:“还成吧。”
燕绥禁不住按住了眉心,似乎在纠结这个还成是什么意思,猜了半天还是放弃了:“你有什么不满直说不成吗?为什么总这样敷衍我?我对你”
他抿了抿唇,似恼怒又似委屈:“是尽了心的。”
他本来想说说自己何其用心,但话到嘴边,还是这样苍白无力的四个字。
沈蓉似是不想再跟他纠缠这个问题,站起来左右瞧着,在找有没有爬下去的地方,嘴上随意敷衍道:“王爷醉了,你先下去歇着吧,喝完酒别吹凉风,小心着凉。”
要说她还在生气倒是不至于,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若说恼恨他谎话连篇自然有,但燕绥除了骗她之外,更多的时候还是对她好的,看人也不能只看坏处。
——但她就是害怕。
她大哥沈幕都说她近来脾气差了许多,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用坏脾气来掩饰心里的惶惑和恐惧,曾经的她何等的骄傲尊贵,而如今远的不说,当初一个施既明就差点搞得她家破人亡,更何况是身份地位尊崇数倍的燕绥呢?况且燕绥还和自家大伯有仇,如今他还念着自己当初救她的情分,恩情再大,总有还完的一日,以后他若是厌了烦了,轻轻一指,对沈家就是灭顶之灾。
她的恐惧来源于被抄家之后身份骤变的惶然,也来自于对燕绥撒下弥天大谎的惊怒。她知道燕绥对她有好感,她甚至知道,只要燕绥稍稍透露一丁点强逼的心思,他手下就会有无数人想法将她送给他。
两人身份悬殊,燕绥对她的好感她不能抗拒,就是他有朝一日厌弃了,她也只能乖乖收拾包袱走人,说不得还得赔上性命给别人腾位。
这些道理实实在在摆在眼前,她又不是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恋爱脑,她有家人,更有责任,前头是重重的顾虑,后面只有一个曾诓骗过她的燕绥,没人能告诉她该怎么办。所以她这些日子一直横眉冷对,想他厌了烦了以后就各自安好了。
说来话长,想透这些也不过是一瞬的功夫,沈蓉踩着瓦片转过身要走,不想让他瞧见自己的神色,燕绥眉眼一低,伸手拉她,语调沉了几分:“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沈蓉没留神被他拽了个正着,身子踉跄几步,脚下一滑差点滚下去,燕绥忙伸手搂住她,两人就齐齐滚倒在屋顶上,幸好他反应及时,忙勾住了屋脊才没让两人栽下去。
沈蓉惊魂未定,一抬头正撞上他鼻尖,颓然狼狈的神色直直落进他眼底,又慌忙别过头。
可是燕绥半点不觉得她容色狼狈,她今天为了赴宴,不光换了身精致衣裳,脸上还上了妆不曾来得洗脸,凑近了细闻只觉得甜香满颊,整个人明媚的好比新雨的海棠花。
他闭了闭眼,强行克制住心里猛然升腾的冲动,最终还是没能压抑住,鼻尖沿着她的脸颊往下轻轻嗅闻,几乎要埋首到她的颈项间,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地道:“阿笑,不要总是敷衍我好不好?”
沈蓉跟一只被蝉蛹困住的蝉一般,想挣扎都挣扎不出来,只得放缓了声音哄道:“好好好,你先放开我成不?”
燕绥凤眼一眯:“不好,你先答应我。”
她一动弹,身上的淡雅香气就争先恐后地涌入他鼻端,他禁不住又低头细细寻觅,沈蓉可给他的动作吓得不轻,忙要伸手去推他的脸,他突然轻轻咬住她的指尖,舌尖极为暧昧地勾缠着,时不时轻啮几下,她给咬的身子都酥了,努力不让声音抖的太过明显;“你,你放手!”
想了想又觉着不对,拔高了声调道:“你松嘴!”
她给咬的身子都酥麻了,躺在屋顶都使不出力气。
燕绥没理她,沿着她手指轻吻到了手腕处,她慌忙想要把手收回来,他就在她手腕处轻咬吮吸,留下一道齿痕他才满意地微微抬首,抚上她的手腕:“有了这个印迹,你就是我的了。”
他说完伸手把指尖点在沈蓉唇上:“阿笑给我也印一个吧。”
沈蓉实在气不过,重重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他也没见反抗,任由她发泄,她尝到了血腥气才慌张松开嘴,见他指尖已经被咬破了:“你怎么不躲啊!”
燕绥收回手,慢慢舔掉手指上的血珠子,把她残留的银丝一并吮去了,那动作看的沈蓉都脸红,他却更加满意地点起了头,又歪着脑袋异想天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你中有我什么的沈蓉的脸被他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调戏弄的脸彻底红了,张口结舌半晌都说不出来,他见她白腻的肌肤上染了一抹粉色,平添几多婉转妩媚。
沈蓉鼻息咻咻,不知道是恼还是羞,他正想凑近了细瞧这寻常难得的娇态,忽然听院门被人敲响了:“王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她有事找您呢。”
李夫人其实真是煞费苦心呐,她主要是见天色晚了,燕绥再在沈蓉院里待会有闲话传出去,齐朝虽说风气开放,也没有开放到未婚男女能在一间屋里共处一夜的地步,所以忙派人叫了燕绥出来。
胡王妃正坐在她对面,见李夫人有些心神不宁,不由问了句:“夫人怎么瞧着坐立不宁的?可是有什么事?”
她方才在宴席上吃多了几盏酒,李夫人怕她路上有个什么,于是留她在别院里醒了会儿酒。胡王妃一向是与世无争的,上没有和已故烨王妃比肩之意,下也没有对燕绥存什么歹心,因此李夫人和她处的还不错。
李夫人笑了笑:“没什么,阿蓉这孩子吃多了酒,我有些担心她。”
胡王妃也笑了:“你待沈姑娘倒是跟亲闺女一般。”
李夫人也没否认,笑叹道:“可惜我生了个不成器的孽障,若我有她这样聪明貌美的闺女,指不定得多疼呢。”
胡王妃道:“延之要是不成器,那整个蜀地也没有几个成器的了。”她说完又顿了下,想起一事来:“原来见沈姑娘她都打扮的十分寻常,今日盛装我倒觉出些不对来了,怎么瞧着她长的像一个人。”
李夫人好奇问道:“什么人?”
胡王妃踌躇了片刻才道:“当年皇上颇为宠爱的一位姓冯的婕妤,我出嫁之前跟她见过几面,不过也不算很像,至多有二三成相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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