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预感再不妙、再不想出门，但秋凛提出了要求，周渡还是得出门。


    尽管他的腿脚也还没好全，走起路来看起来还有点一瘸一拐，像个小瘸子。


    但他又实在是个性格很好的人，怜贫惜弱，即使自己沦落到孤身逃亡危在旦夕了，就算能感觉到秋凛绝非一个普通人，却也还是会下意识地对他有着过分的宽容与忍让。


    因此张嘴张了半天，却既不会向秋凛提出反驳，更不会向他提出要求，最后只好闷闷地回他：“那好吧。”


    老实说，这说不好到底是个好习惯还是个坏习惯，但对秋凛来说，此时此刻的确是一件好事。


    让他能把这个现阶段还依旧算得上好骗的青年给轻轻松松地骗出去。


    秋凛回房间简单换了件衣服，又挑挑拣拣找了件还算干净的原身的白色背心和长裤，扔给了周渡让他换上——他自己的衣服前两天待坑里早就脏得不能看了，好在老年人的衣服一般都会更宽大些，因此就算以周渡一米八二的身高穿上也还算合身。


    主角不愧是主角，身材颀长匀称、肌肉分明，虽然长了一张娃娃脸、又有一双看起来就显得干净无害的下垂狗狗眼，但他眼神明亮而坚毅，气度沉稳，又有着一头明显属于异能者的棕色短发和一双暖棕色眼瞳，再兼之因为前不久刚刚发生的血色意外，周身还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与危险，怎么看都像是不好惹、很能打的样子。


    秋凛打量了他两眼，眼前不由得一亮。


    就算是穿上的是一身老头背心都像是某种大佬的随性，看起来一下子高档多了。


    不愧是在论坛被狗塑最多、还被一部分读者戏称“前期就是个萌萌天使萨摩耶”的主角，就是现在看起来比萨摩耶凶多了。


    周渡总觉得这老头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不太自在地扯了下胸口：“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你的伤好得很快。”秋凛说。


    “异能者都这样……咱们去哪啊？”他又问。


    秋凛稍微卖了个关子：“去了你就知道了。”


    原身大概是没有交通工具的，于是秋凛也没有，两个人出门就是靠走路。


    周渡是第一次深入地来到边缘区，一路上哪怕有所掩饰眼神免不了带着些新奇，系统大概是来之前把漫画整本都看完了，倒是比他好点，但后面也忍不住在秋凛的脑子里吱哇乱叫。


    【宿主，他们看你的眼神好怪啊！】


    【原身。】秋凛纠正它：【我才刚穿越多久，跟我哪来的关系？他们那是看原身的眼神奇怪。】


    【这些小孩好讨厌！他们根本一点礼貌都没有还嘲笑你！宿主你能不能揍他们一顿？】


    【他们骂的也是原身。】秋凛情绪依旧稳定：【跟我没关系，你就当听不见。我一个老头跑去吓唬小孩干嘛？】


    【那，“迟风野”这个名字就是你原本的名字吗？】系统又问：【宿主你是有原本的记忆了吗？】


    那些小孩给他取的外号，“野老头”和“疯老头”——听起来和“迟风野”这个名字的确像是很有关系。


    但秋凛却说不是。


    【很遗憾，原主的记忆是没有的，名字是我瞎编的，用的是我穿越前的一个账号的名字，随便你怎么叫我都行。】他对系统说。


    作为一个合格的黑粉，各个平台大大小小几十个账号是跑不了的，但“迟风野”这个名字是他在《不渡》的漫画论坛上最出名、用的也最多的大号，从他注册开始就持之以恒地充当着一个合格的黑粉账号，漫画更一话他更保底三篇小作文，各种到最后广泛流传的经典黑评都发了不知道有多少篇了。


    而且和众多读者从背叛篇才开始转黑不同的是，他是在更早之前、漫画早期周渡还在组建异能小队的时候就在当“黑粉”了，而且无比长情——就在他穿越的前一天晚上，他才又发了一篇骂颜笑笑的小作文出去。


    原身实在是一个合格的“炮灰工具人”，不仅周围一圈的邻居都没人了解他、知道他的名字，就连他自己家里也没有任何的身份凭证。这在放逐区其实也算正常，但秋凛也实在找不到他的名字身份，只好随便给他捏造了一个。


    系统失望地“哦”了一声。


    “快看，野老头又出来了！”


    “笨蛋，是疯老头！”


    “他今天旁边还有个瘸子。”


    “他们是一家的吗？”


    都说边缘区的一切都很恶劣，周渡之前在安全区的几个城市里也不是没见过熊孩子，但像眼前这样的，几乎是毫不掩饰地将那些天真的恶意对向了他旁边的秋凛、也连带着对向了他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适地皱起了眉。


    “这些小孩——”


    他拉着秋凛避开一道普通人很难发现的陷阱，努力想着措辞：“为什么都是这个态度？”


    这是他跟秋凛遇到的第二道明显带有恶意的、格外恶劣的陷阱了。别说是一个老年人，就算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踩到也会躲闪不及时、被炸没半边身子。


    这在安全区是不可能遇到的事情，但在这里堪称明目张胆。简直让周渡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因为世界发力了。】


    秋凛在心里回他。


    在今天之前，他偶尔出门也只是有人皱眉避着他走，比起厌恶和深层的恶意，更多的是似有若无的排斥和疏远，在放逐区属于是正常现象，顶多也只是有小孩肆无忌惮地对着他喊“野老头”、“疯老头”的外号，而且一看就是过去喊了不知道有多少遍，早就成了个习惯性称呼的那种。


    像是陷阱这种东西……不好意思，他今天也同样是第一次遇到。


    但他面上仍是平静的模样，看向他：“哪个态度？你对放逐区到底有多少错误认知。”


    周渡看着他一副像是早就习惯了的态度，抿了抿唇也不说话了。


    这老头有一双很黑、看起来却很干净的眼睛。


    他忽然想。


    他应该不是异能者。起码不是物质类异能者。


    因为物质类异能者多多少少都会从外表就能让人看出区别，比如像他这样的元素系异能者，头发的颜色、还有瞳孔的颜色都可能会发生变化，如果是身体强化型异能者，那就更明显了——但他不管从哪里看也都不像。


    但他也哪里都不像是个普通人。


    毕竟普通人不会对发生了任何事的态度都如此平静如常，不管是捡到了他这个“失去了异能力的异能者”，还是逼迫他签上了那份“临时卖身合同”，还是在昨天晚上遇到了凌为真，到了今天却还能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对他的态度没有一点变化。


    但周渡也不觉得他是什么坏人。


    尽管这里是放逐区，他也不知道野老头究竟是什么人，他又刚刚经历过一场堪称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到让人绝望的背叛，但他这个时候到底依旧没有彻底丧失对人的信任。


    或许是因为他的态度是那么平静且平常，又或许是因为他到底还是真的就像那份合同上写的那样真的对他有了一份“救命之恩”……总之，周渡并不讨厌他，甚至还颇为感激，觉得他应该是个虽然不太会说话，但还是很好心肠的好老头。


    但在半个小时后，他推翻了以上所有的想法。


    秋凛带他出现在了一个充满了热气与欢呼声的地方。一栋看起来干净又明亮、看起来比安全区内的部分地区还要漂亮的大楼里。


    但周渡忽然觉得有点冷。


    “这把押大！”


    “别别别，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下次一定可以翻盘的！我把我儿子压上，他有异能的！”


    “滚一边去，你他*的抓错人了，那是老子儿子！”


    “上啊！打他，打他！”


    “杀了它、把它撕碎！干掉它！！”


    “他胳膊受伤了！拽他脑袋干嘛，把他的胳膊扯断啊！”


    “滚你*的，就是要把他脑袋打爆！”


    “3号、3号、3号！三号加油！！！”


    “99号永远必胜！！”


    “……这里是什么地方？”


    周渡嗓音干涩，几乎是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秋凛。


    “赌场。”秋凛说：“怎么，你在安全区生活的时候从来不知道这种地方吗？”


    他在这个时候忽然笑了一下，没带有任何嘲讽或者恶意的意味，只是勾起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很浅的弧度：“果然是从安全区跑过来的小孩。”


    非常平淡的语气。


    安全区当然也有赌场，不如说，任何一个位于安全区的任何一座城市里，赌场这种东西的存在都不会真正的消失。


    但安全区里的赌场不会毫无限制地让任何人都能随意进来，也不会像这里一样，毫无遮掩的出现有妖兽，甚至是让人与妖兽以命相搏！


    他和秋凛过来的途中还有人像是已经嗨过头了，甚至红着眼睛当场掏出了枪直直对准了他们两个，还好他反应快，对方也只是个普通人，很快就被他和赌场内的工作人员制服，然后被带了下去。


    ……但这个时候他忽然有点恨不得那家伙擦枪走火打中了秋凛，然后他们两个这个时候就能顺理成章地离开了。


    周渡目光飞快地扫过眼前，这座赌场是在地上的区域，场地非常大，秋凛带他来的只是其中的一小片区域，旁边开设的是几场简单赌大小的盘，中间的区域放了一块非常明显的大型显示屏，正在直播一座擂台上，脱光了上衣，像是强化系的异能者与一只看上去像是老黄牛的妖兽厮杀的画面，擂台之下，一群观众或坐或站在座椅上发出热闹的起哄声。


    底下一群人围绕着屏幕，也同样是几乎是狂热地发出了各种叫嚷声。


    周渡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又快速地深吐出，试图将也有些被气氛带动发热的大脑降温下来。


    这是赌场？


    ……这就是边缘区——放逐区的赌场。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他问。


    “来赌场还能做什么？”


    秋凛说：“当然是赌。”


    “你要赌什么？”


    “不是我，是你。你来赌。”


    周渡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看到这上面显示的擂台了吗？”


    秋凛指了指那块大型电子显示屏：“这里是允许异能者和妖兽、妖兽和妖兽、是异能者与异能者，甚至是异能者和普通人，普通人与妖兽之间的搏杀的。”


    “我要你上去，和妖兽，或者和异能者去对战，签生死契或者不签都随你，我会压你赢，你赢了活下来，赢的钱五五分。”


    “我为什么要去赌，为什么要上去？”


    周渡气到连笑都笑不出来了，眼神阴郁得像是想杀人：“我不会去。”


    秋凛奇怪地看向他：“你为什么会觉得你有选择？”


    和周渡不同，他这时候看起来平静得简直过分，完全就像和在家里的时候、甚至和在外面的路上被小孩恶意取外号的时候一样平静，平静得与周围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还没有认清现实吗？”他淡淡道：“这里不是安全区，而是放逐区。”


    “这就是放逐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