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与卫姝一行人分别后，日夜兼程赶回谯县。可到了谯县才发现，家中空荡荡，不见一人，唯独案上留了一封信给他。


    原来谯县附近也并不安宁，再加上曹操如今成了被通缉的犯人，家父曹嵩已经带着弟弟曹德去陈留避祸了。


    “陈留好啊，爹可真会选地方。张孟卓那小子就在陈留任太守，我刚好去投奔他。”曹操将信揣好，低声自语道。


    他对着家中铜镜打量一番，脸上的淤青还未消退，右眼明显比左眼大一圈。


    也罢，这副样子能撑到他顺利抵达陈留了。


    曹操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等天色逐渐暗下来，便轻手轻脚关上府门，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无人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谯县。


    **


    另一边，陈留太守张邈已经好多天没睡个安稳觉了。


    陈留这匪徒仿佛地鼠一样，明明刚清剿完，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波，空耗精力。再加上董卓在洛阳的种种罪行已经传播开来，他心中不忿，却无人诉说。


    这日深夜，忽然门吏来报，说有个人自称“阿瞒”，一定要见他，拦都拦不住。


    张邈拍手笑道：“是孟德来了，快请进来。”


    可当张邈看见一身布衣，短胡须，左脸一片淤青的曹操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还是错愕了一下。


    “孟德，你这是......”


    曹操一进门就坐到张邈对面，也不顾及形象了，拿起桌案上的茶壶就向杯中倒茶。


    “说来话长，我先喝口水，快渴死了。”


    二人算是多年故友，曹操自小就不大喜欢礼教的约束，在朋友面前总是这样。曾经袁本初还经常提醒他，后来也见怪不怪了。


    “孟卓，你可知我这一路凶险？”曹操几杯茶下肚，用袖子抹了把嘴，这才开口道。


    张邈盯着他肿起的左脸，幽幽道：“看出来了。”


    曹操抬手摸摸自己的半边脸，却呵呵一笑：“这算不得什么，本来我就相貌平平，比不上你和本初兄，如今也不过是更丑了些，过几天就好了。我说的是董卓那老贼四处通缉我，一路东躲西藏小心翼翼，到了你这儿我心里才踏实了。”


    张邈道：“那通缉令我也收到了，一面佩服你敢忤逆董卓，一面又替你捏了把汗。对了，你父亲前几日也来陈留了，孟德可知晓？”


    “知道。我到陈留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孟卓你，还没见着我爹呢。”


    “哦？”张邈听出来曹操这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他商议。


    果然，曹操一改刚刚随意的姿势，坐直身子道：“孟卓，你我相识多年，同为汉臣，食汉禄。可当今天子却被董贼挟制，不得安宁。我离开洛阳前，亲眼看见那些凉州兵是如何欺侮老弱妇孺的。咱们绝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把天下让给董卓那匹夫。”


    张邈这几日的憋闷也好似有了发泄的出口，怒拍桌案道：“孟德正说出我心中所想！从小你就是个有主意的，你说吧，咱们该怎么做，我听你的。”


    “依我看，像你我这样的有志之人不在少数，现在只需有人号召，甚至只需要一个借口，就会有人响应。”曹操用手指蘸了蘸茶水，在案上一笔一划地写了四个字。


    张邈眯眼细看，竟是“矫诏”和“联盟”。


    曹操道：“从洛阳出来这段日子，我一边躲避追查，一边也在想应对的法子。各地郡守刺史若能合兵一处，董卓定然无力抵挡，我们可以一举攻下洛阳。”


    张邈捋着胡须，似乎仍在思索。良久道：“矫诏可不是小事。”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天子身不由己，但心里一定是希望我们能做些什么。若真能将董卓赶走，想必不会深究。”曹操看出张邈的犹豫，又道，“你呀就是胆子太小。放心，矫诏这事儿我来做，就算天子责怪下来有我顶着，牵连不到你张孟卓。”


    张邈这才缓缓点头，“孟德打算起多少兵？”


    曹操面露窘迫道：“我家中的确有些财资，但真要养一支精锐还差的太多。现在流离失所的人多，招兵不是难事，但要供几千人吃喝，配备兵甲武器，可就......”


    曹操来找张邈，表面上是劝他一同起兵，实则还想跟这位故友借些钱粮。


    “我们陈留士绅望族有不少，我明日将你引荐给他们。”张邈快速答道。


    曹操心知，张邈这是婉拒的意思了。


    刚刚瞧着他拍案的样子似乎有些志气，临到真正行动时却还是推三阻四。


    曹操起身，“如此也好，夜深不便久留，我明日再来与你详谈。”


    **


    次日，张邈确如他所说，带着曹操四处拜访，可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孟卓，这已经是你带我登门的第三家了，你跟我交个底，省得咱们俩又白跑一趟。”曹操从后面抓着张邈宽大的袖子，停下脚步。


    张邈略微肥胖的脸上也渗出汗珠，“本以为郑、李两家书香门第，都是识大体、顾大局之人，谁想到这么冥顽不灵。这次我带你去见徐家家主徐庆，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商贾之人家中富裕，钱多的是。”


    说话间，徐家大门已开。


    徐庆听说是太守张邈拜访，亲自出来相迎。看见张邈身边又站着一个身量不高、短须细眼之人，随口问道：“太守身边这位是......？”


    张邈连忙引荐道：“此人姓曹名操，官居......”


    话说了一半，才想起来曹操从洛阳逃出，哪里还有什么官职，不由得顿住。


    “我现在只是白身。”曹操接话道。


    徐庆看曹操的眼神立刻没了刚刚的敬意，转而热情招呼张邈入府一叙，像没看见曹操似的将其冷落在一边。


    张邈自知失语，入座后接连补充道：“你别看我这位好友现在只是白身，董卓本是看重他的才能，想提拔他为骁骑校尉的，是他自己拒辞不受。当年黄巾之乱的时候，也是立过大功的。”


    徐庆却淡淡道：“张太守的好友，自然是十分出众的。”


    张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扭头看曹操。


    从刚刚在府门处的表情变化，到现在的冷淡之举，曹操早已尽收眼底。虽然心中已经不报什么希望，却还是问道：


    “徐先生是陈留有名的大富商，最近生意可还红火？”


    徐庆面色有些难看，只是微微点头道：“托太守前些日子剿匪之功，尚可。”


    曹操心中冷笑，兵荒马乱的世道，陈留能太平到哪去？既然此人无意与他详谈，便作罢。他的确需要人资助钱粮，但与志不同道不合的人，他也没什么可说的，更无需搭上尊严。


    张邈看着这事儿又要谈不拢了，缓和气氛道：“徐先生生意受了影响，我心里不好受。匪徒实在猖狂，我过几日再派兵去清剿。但这也不是长远之计，一切都由董卓乱政引起，所以我和孟德商量，想召集一支精锐，会同天下诸侯共讨董卓。”


    徐庆这才听明白了，张邈带曹操来见他的目的，不就是看他钱多，想来借钱吗？


    “太守与曹将军有大志，徐某自愧不如。不过我听说渤海太守袁绍素有讨董之心，又是四世三公的家世，二位不如去投奔他。”徐庆脸上带笑，但任谁都听出了送客之意。


    曹操直接起身，斜眼看了徐庆一眼，虚抱一拳道：“足下说的极是，我便不久留了。”


    说罢抬脚就往门外走。


    张邈为了追上曹操，也只好匆匆与徐庆道别。


    “孟德，你别急嘛！”


    曹操快步走在前面，张邈一路小跑才勉强跟得上。


    曹操道：“罢了罢了，兵不在多而在精，我把家中所有财资都拿出来，先招募几百人，其余的等日后再说。”


    张邈拉住他道：“还有一个人，你应该去见见。”


    “见不见都是一样。”曹操憋了一肚子气，此时又累又饿。


    “是我不对，一开始就应该带你去卫家的。只不过他们家商铺被砸了，报官好多天我都一直搁置着没处理，这才想着先去别家碰碰运气。”张邈苦着脸道。


    “姓卫？”


    “是。卫家乃是陈留富甲一方的大商贾，比徐家还要富有。如今这卫家家主虽是个年轻女郎，但精明得很，从不做亏本生意，行事风格让人捉摸不透。孟德若得卫家资助，起兵便不足为虑了。”张邈答道。


    曹操听着有些熟悉，忙问：“此人是不是叫卫姝？”


    “没错，孟德如何得知？”


    曹操哈哈一笑：“怎么不早说，你看我脸上这块淤青，便是拜此人所赐。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先回家歇息，明早我自去卫家登门拜谢。”


    这次轮到张邈疑惑不解了：“原来孟德竟与卫女郎相识。”


    “算不上相识，一面之缘罢了。说不好明日相见，她都认不得我了。”


    曹操向张邈微微作揖道别，离开时心情倒是畅快了不少。


    **


    是夜，环儿帮卫姝整理床铺，口中念叨：“女公子，我听说张太守今天亲自去拜访徐庆那老匹夫了。看样子，咱们家铺子被砸的事儿他是不想管了。”


    卫姝听着有些好奇，“他亲自去的？以前这二人也不常走动啊。”


    “谁知道呢，哦对了，听说张太守还带了一个叫曹什么的一起去的。”环儿边说边拨弄灯芯将油灯调暗。


    卫姝听完后半句，嘴角轻勾，笑道：“来了。”


    “什么来了？女公子越来越会说谜语了。”环儿气鼓鼓道。


    “鱼儿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