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曹操牵马来到卫家大门前站定。


    伴随着几下叩门声，只见一位样貌出众的侍女打开府门，将曹操上下打量一番道：“难不成你就是女公子口中的贵人？”


    曹操初见环儿，目不转睛地看了良久，心生喜爱。


    环儿被人盯着，心中不适，嗔道：“这般无礼，必然不是女公子要等的人。”说着就要关门。


    曹操这才反应过来，倚住门解释道：“刚刚多有得罪，还请劳烦女郎去通传一声，就说吉利亲自登门道谢。”


    “哼！”环儿啪的一声用力将门关上，推得曹操一个趔趄。


    路过之人见了，纷纷捂唇偷笑。曹操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掸去衣服上的灰尘。


    一盏茶的功夫，门再次打开，一个小厮露出半颗脑袋，对曹操道：“原来是吉兄啊，家主让你进来。”


    曹操定睛一瞧，似乎是逃出洛阳的路上保护卫姝的家丁之一，于是跟在此人后面进了卫家的宅子。


    谁料这小厮专挑蜿蜒小径走，带着曹操把卫府的凉亭、假山、池塘、小桥走了个遍，一路上看见扫洒的僮客上百人，却怎么也走不到正堂。


    曹操在后面欲言又止，却不好发作。心中默默感叹，虽然他父亲也做过几个月的太尉，但府中如此奢华的布置，他也只在拜访袁家的时候见过。若真能劝得卫姝相助，起兵之事就成了一半了。


    又不知走了多久，那小厮终于停下脚步，指着前方宽敞的厅堂道：“吉兄，家主就在里面等你。”


    曹操谢过小厮，简单整理了衣冠，缓步走进正堂。


    卫姝见了曹操，二人寒暄一番落座。


    “女郎怎么知道我今日要来？”曹操终于问出了心中疑惑许久的问题。


    卫姝笑道：“不是曹兄亲口告诉我的吗？当日你我中牟县分别时，曹兄便有举兵讨董之意。昨日又接连拜访数家乡绅，想必今天要来找我了。”


    已经被猜到了来意，曹操便也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道：“女郎聪慧，曹某此来一是为了亲自谢过路上助我脱困之恩，二便是想和你商议讨董之事。女郎亲历过洛阳惨状，也深知董卓祸乱朝纲，令天下不得安宁。我愿起兵，与天下诸侯共伐之。只是......”


    “只是囊中羞涩，故而四处筹集钱粮，让女郎见笑了。”曹操略微尴尬地摸了摸胡须道。


    “想必昨日曹兄收获颇丰。”卫姝没有抬头，只是把玩着手中的耳杯。


    “略有些收获。”曹操面不改色地说了谎。


    卫姝起身恭贺道：“那便祝曹兄一路势如破竹，早日让那董贼伏法，我在陈留静等曹兄佳音。”


    曹操本想着将自身境况说得好些，让卫姝看到事成的可能，谁料她似乎并不买账，于是只好无奈小声道：“不瞒女郎，实话告诉你吧，昨日我碰了钉子，几乎没筹集到什么东西。”


    “曹兄与张太守是故友，志气相投，何不向他借些？总比四处碰运气要强得多。”卫姝故作疑惑。


    “孟卓与我共同起兵，他也有军队要养。”


    “所以，曹兄是希望我出钱？”卫姝终于将事情挑明。


    曹操听着有戏，连忙补充道：“若讨董成功，陛下赏赐下来，我必如数奉还给女郎。”


    “若不成呢？”卫姝反问。


    曹操意识到，卫姝对于讨伐董卓一事并不看好，之前在中牟县时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就算不成，也算是对大汉尽忠，对陛下尽忠。天下已经乱了，哪怕讨董不成，也是如今的境况延续下去罢了。女郎经商，比我更清楚太平的重要性。”


    卫姝道：“曹兄的志向令我敬佩。只是我乃一商贾，不食汉禄，凡事只看回报。曹兄应该听说了，我卫姝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身为穿越人士，卫姝自认为对大汉没什么深厚的感情，对洛阳那个被胁迫的天子，也没有太多痛心之情。她真正的家，在遥远的未来，不在这吃人的乱世。


    “女郎想要什么回报？”曹操算是听明白了，用大义是说服不了卫姝的。


    卫姝坦然道：“既然曹兄亲自来与我商议，我便如实相告，在下以为反董卓联盟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稳固。人人都恨董卓，可人人都想做董卓，真联合起来未必心齐。曹兄眼下心系朝廷，必然要为之一搏。但若有远志，当早做计议。”


    曹操背对着卫姝，许久没有转身，卫姝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


    这一番话说得冒险了些，其实卫姝也不确定，此时的曹操将汉室看得有多重。


    厅堂内突然变得静悄悄的，良久，曹操面向卫姝微微俯身作揖道：“汉室尚有一线生机，我定要一试。若讨董之事不成，愿奉女郎为座上宾。”


    卫姝要的就是这个承诺。


    做商贾虽然富有，但地位低下，“士农工商”的末位才是商。有曹操这句话，将来哪怕是领个虚职闲职，有了官位印绶，也比做商人强。


    “环儿，告诉庖厨多备些好酒好菜，我要与曹兄共举大事。”卫姝笑着吩咐道。


    环儿不情愿地从帘子后面出来，应了声“诺”，却回头瞪了曹操一眼。


    曹操却乐呵呵地看她走远，说道：“原来此女就是卫女郎的贴身侍女。”


    卫姝不解其意，“曹兄认得环儿？”


    “今早多有冒犯，还请女郎在环儿面前求个情。”


    卫姝听着曹操的语气，好像十分在乎环儿。她虽然敬曹操是个英雄，但说起私生活嘛，实在是不敢恭维......


    此刻只好岔开话题，随意敷衍过去。


    **


    一个月后，曹操成功招募到五千兵马，甲胄兵器一应俱全，每日操练，起了不小的声势。


    更让曹操欣慰的是，堂弟夏侯惇、夏侯渊、曹洪、曹纯等人听说他已经在陈留举兵，纷纷拖家带口前来投奔。


    一下子多了好几个忠诚可用的将领，更兼有卫姝源源不断的钱粮供应，各路诸侯收到矫诏也纷纷响应，曹操讨伐董卓的决心日益坚定。


    初平元年正月，十一路诸侯推举袁绍为盟主，带着几十万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曹操跟随张邈进军酸枣。[1]


    尽管家丁侍女们多次阻拦，卫姝还是决定跟着曹操一同去见见世面，提前认识一下日后割据四方的群雄们。


    可到了酸枣，卫姝才发现，来酸枣会盟的只有张邈、刘岱、桥瑁、袁遗这几个人，连曹操都只算是依附于张邈的一小股势力罢了。此时袁绍在河内，袁术在南阳，根本没有集结在一起。


    卫姝冷眼瞧着，好像比后世话本里记载的更加一盘散沙......


    甚至到了盟誓的时候，彼此你看我，我看你，推三阻四。大军已经屯驻了好几日，却无人愿意上台主持歃血为盟。


    曹操私下里屡次劝张邈出面，可张邈却一反当初与曹操夜谈时拍案而起的态度，只是拖延时间。


    既然张邈铁了心做缩头乌龟，曹操作为名义上依附于张邈的势力自然不好做这个出头鸟。卫姝眼看着曹操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黑。


    最后也不知众人如何商议的，将广陵太守张超手下的臧洪推上了祭坛。会盟时口号喊得响亮，会盟后则继续在营内设宴饮酒。


    这日清晨，卫姝四处寻不到曹操，问了营门口的守卫才得知，曹操气不过众人不思进取，独自领着五千兵马向西去了......


    营帐内，张邈因昨晚醉酒仍在酣睡未起。


    卫姝急得在帐前踱步，她隐约记得，曹操起兵后的第一次败仗就是独自带兵讨伐董卓时，还险些有性命之忧。就算曹操i死不了，她花真金白银拉起来的五千兵马也不能这样白白搭进去。


    一个时辰后，营帐内终于有了动静。张邈边整理衣冠边听卫姝的陈述，也吃了一惊。


    “什么？孟德自己领兵去打董卓了？我竟丝毫不知情。”


    张邈叹了口气道：“我们在此处等待时机，却让孟德独自涉险，我心中也不是滋味。这样吧，我派一支援军去接应他。”


    卫姝皱眉问道：“张太守不去？”


    张邈摆了摆手：“孟德自小熟读兵书，只是心里憋着一股气，到时候看到敌众我寡，自然就撤兵了，不会有事。”


    卫姝心道，以五千人去攻打自然是敌众我寡，可若是所有诸侯齐心，一同发起进攻，便是另一番形势了。


    “还请太守派一位得力将领，多领些人为后援。”


    “那是自然。女郎放心，孟德也是我故友，我定会护他平安回来。”张邈笑呵呵地颔首道。


    卫姝缓步走出营帐，回头瞥了一眼张邈。


    等日后曹操羽翼渐丰，第一个背刺故友，将吕布迎进兖州的便是他张孟卓了。以后要多加留心此人才行。


    **


    另一边，董卓对诸侯们各怀鬼胎的状态并不知情。几十万大军打着反对他的旗号驻扎在四处，实在让他寝食难安。


    如今他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字：迁都。


    二月的洛阳，是火红色的。


    刚开始只是小火苗，后来蔓延到一起，连成一片，就成了火海。火光借着夜色，几乎将天都染红了，烧光了无数人的希望，也埋葬了行将朽木的东汉。


    一位年轻的将领骑马离去，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万分落寞。他回头又看了一眼大火中的洛阳城，思索了许久。


    原本是跟着丁刺史来洛阳清君侧、除宦官的，结果却赶上洛阳大乱，阴差阳错成了董卓的手下。如今洛阳已成一片废墟，前路在何处尚不知晓。


    张辽叹了口气，随着一众凉州兵向长安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