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刑合是她弄丢的, 就算是张玥岚不开口，林众一样会去帮忙。


    顾绛臣看着她清澈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锐光，知道她心中已有计较, 点头道：


    “路上小心，我留在医院帮忙。”


    林众点头。


    “你在这边也小心。”


    话虽这么说，林众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东西还能伤到顾绛臣。


    否则她那耳钉岂不是白打了？


    “事不宜迟, 我们现在过去吧。”


    张玥岚迈开长腿, “我已经通知了部门同事往那边赶，顺便封锁现场, 林小姐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嗯, 买杯喝的，我渴了。”


    张玥岚：？


    半小时后，一行人赶到城西那片破败的拆迁区。


    喝的刚送到手，林众没能喝上一口，车子就靠近那栋了目标楼房, 一股浓烈的血腥和腐烂臭味混着阴冷的煞气扑面而来。


    “大家小心！”


    几人下了车，林众兴致缺缺地把饮料放回座位。


    张玥岚在身后蹙着眉指挥大家戴好防具, 结果扭头间, 林众已经先一步大摇大摆地往里面走了。


    “诶, 你懂不懂规矩，没戴防具会出事的……”


    旁边有玄门协会没见过林众的职员开口提醒，话说到一半，就被张玥岚拦住。


    “她不用。”


    林众虽然性格有时候脱线了点, 看上去不太靠谱，但张玥岚有种直觉。


    她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更加强大。


    “这里疑似是个拐卖窝点，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林小姐，你确定刑合已经不在了吗？”


    少女皱了皱鼻子，语气里带着点嫌弃，但眼神已经迅速扫过周围环境，变得专注而清明。


    楼内的景象堪称人间炼狱。


    手电光下，十几具干尸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皮肤紧包骨头，呈现出灰败的蜡质光泽，脸上凝固着极致的痛苦与恐惧。


    墙上、地上满是喷溅的、已经发黑的血污。


    “我没有感觉到鬼气，应该来晚了。”


    张玥岚和队员们面色凝重，强忍着不适走上前。


    “所有人，现在去搜寻附近还有没有生人，小心鬼物。”


    “是！”


    而林众的目光却像最精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每一处细节，最终停留在地上那些邪异符文上。


    “用生魂和血肉布阵，强行抽取生机……真是狗急跳墙了。”


    她声音一如既往，熟悉她的人却能听出其中夹杂的一丝冷意。


    突然，林众脚步一顿，精准地走向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


    她拨开几个破麻袋，从后面牵出来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


    女孩瘦骨嶙峋，浑身发抖，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这里还有一个活着的。”


    林众将女孩拉到稍亮些的地方，仔细看了看她的气色和眼神，判断道，“惊吓过度，魂魄有些不稳，但没被邪术直接沾染。”


    女孩身上的气息有点怪怪的，不过这里的气息鱼龙混杂，林众只能确定她确实是个活人。


    周围迟迟没传来其它动静，这里的人很有可能全都死光了，现在还能见到一个活着的人实属不易。


    张玥岚松了口气的同时，眼底划过一抹悲痛。


    “这孩子可能是唯一的幸存者，我们先带她离开……”


    她话音未落，那女孩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扑过来，死死抱住林众的腰，把小脸埋在她身上，发出压抑的呜咽，任凭旁人如何劝说也不肯松手。


    林众眨了眨眼，低头看着这个突然挂在自己腿上的“挂件”，有点茫然。


    她试着轻轻甩了甩腿，女孩抱得更紧了。


    “呃，她好像黏上我了。”


    林众抬头看向张玥岚，表情有点无辜，“怎么办？要不然，我一起带回去？”


    张玥岚看着这诡异的组合，嘴角微抽，但看着女孩受惊过度的样子，也只能点头。


    “也好，看样子这孩子也是被拐来的，那就麻烦林小姐先照顾她一下了。”


    女孩子亲近地靠着林众，完全不想和她分开，林众只好牵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这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废墟。


    回到医院，顾绛臣刚协调完一批紧急医疗物资，就见林众回来了，身边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小手紧紧攥着林众的衣角。


    顾绛臣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女孩身上，又看向林众，用眼神询问。


    林众吸完最后一口饮料，把空杯子丢进垃圾桶，言简意赅：


    “捡的。”


    顾绛臣沉默了两秒钟。


    林众显然不是这么乐于助人的性格，这孩子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他蹲下身，尽量温和地看向女孩，却发现女孩眼神空洞，对他的靠近毫无反应，只是更紧地往林众身后缩了缩。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顾绛臣心底升起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她是当场唯一一个幸存者，刑合跑了。”


    闻言，顾绛臣面色复杂起来，示意旁边的医生过来给女孩子做个初步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得很快。


    女孩身体极度虚弱，有长期营养不良的迹象不过身上没什么致命伤，就是似乎不会说话。


    “小众，你确定要养着她？”


    顾绛臣看向林众，他知道林众并非那种会主动揽事的性格。


    哪怕这女孩子再可怜，也不是林众会特殊对待她的原因。


    林众正低头看着女孩死死抓着自己衣角的手，闻言抬起头，表情没什么变化。


    “她一直抓着我，我也没办法。”


    就这么简单？


    顾绛臣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睛，里面没有怜悯，也没有同情，像是在打量什么新鲜事物般看着这孩子。


    见状，他也不在犹豫，终究是点了点头，打电话给宋元明吩咐道：


    “去安排一下，收拾一间客房出来，再请位专业的儿童心理医生和护理人员。”


    正好，阮晨身上的功德已经回来了，前不久被鬼差带走转世，之前她居住的房间也空置了出来，女孩可以直接入住。


    一切安排妥当，夜色已深。


    辛霄闻讯好奇地凑过来，看到林众身边多了个小不点，惊得纸人身体都晃了晃。


    “大、大佬，你们这效率也太高了吧？”


    “才出去一天，就、就搞了个娃回来！”


    辛霄指着那女孩，声音都变了调。


    闻言，林众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虽然打不到实体，但灵力震荡还是让辛霄嗷了一嗓子。


    “胡说什么呢？”林众瞪他。


    辛霄委屈地抱着脑袋，小声嘀咕，声音委屈得要命


    “我没胡说嘛，你看她，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眼神还呆呆的……跟大佬你不是挺像的嘛！”


    他这话本是随口抱怨，顾绛臣和林众却都微微一怔，不约而同地再次看向那个安静坐在床边、低着头的女孩。


    仔细看去，女孩虽然瘦小狼狈，但和林众确实有几分神似。


    怪不得当时在医院的时候，他会莫名觉得有点熟悉。


    顾绛臣心中一动，看向林众。


    林众也正看着女孩，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杏眼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


    “世界上那么多人，可能是我长了张大众脸吧。”


    说着，林众打了个哈欠，“时间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眼看着林众真的转身回房间，顾绛臣和辛霄面面相觑，都十分不解。


    尤其是顾绛臣。


    林众的行为有点说不出的反常，但似乎又没有告诉他的意思。


    女孩坐在床上，手中抱着一个毛绒娃娃，似乎对他们的打量毫不在意，黑沉的双眸中染着几分不同于常人的成熟。


    *


    第二天上午，张玥岚带着一名负责记录的女队员再次登门。


    “林小姐，我们想向那孩子了解些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关于刑合或者其他涉案人员的线索。”


    张玥岚语气客气，但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谨。


    林众正拿着一盒牛奶喝，闻言指了指安静坐在沙发角落、抱着旧玩偶的女孩。


    “可以是可以，但她好像不会说话。”


    闻言，张玥岚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放柔声音走到女孩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小朋友，别害怕，我们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女孩抬起那双过于沉静的黑眸，看了张玥岚一眼，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把怀里的玩偶抱得更紧了些。


    “如果你知道，就点头，不知道或者不是，就摇头，好吗？”


    见女孩没有反应，张玥岚耐心地问出第一个问题。


    “你之前一直住在那个旧楼里吗？”


    女孩缓慢地点了点头。


    是。


    “那里有坏人看着你们，对不对？”


    女孩再次点头。


    是。


    见她虽然不能说话，但能配合回答问题，张玥岚稍微松了口气，能沟通就好。


    她继续问：“那些坏人，你认识吗，或者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


    女孩看着她，先摇摇头，然后点头。


    不认识，但记得长什么样子。


    张玥岚微微蹙眉，看来，那栋楼确实是拐孩子的窝点，被一锅端了不可谓不解气。


    “那些坏人……都死了吗？”


    当场的干尸几乎都分不清样貌，提取了DNA，但对比过后才发现其中很多都是黑户，根本判断不了身份。


    第62章


    女孩漠然点头。


    是, 都死了。


    张玥岚抿着唇，半晌再度开口：


    “那天晚上，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黑黑的影子, 是不是它杀了那些坏人？”


    她试图用孩子能理解的方式描述刑合。


    女孩歪着头，似乎在思考，而后先是点了点头, 紧接着又摇头。


    张玥岚和记录员对视一眼, 都有些困惑。


    这到底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那些人都是被超自然的方式杀死的，对吗？”张玥岚追问。


    女孩低下头, 看着自己的脚尖, 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见她这个反应，张玥岚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林众，这才发现她正在和顾绛臣咬耳朵，完全没有关注她们在做什么。


    张玥岚扶额，并不意外, 但目光再次投向女孩时，却多了几分警觉。


    “还有就是, 在场那么多人都死了, 你又是怎么躲过去的呢？”


    闻言, 女孩忽然抬起头，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张玥岚，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


    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指向正靠在顾绛臣旁悠闲喝牛奶的林众。


    张玥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愈发不解。


    是林众？


    林众刚好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把空盒子扔进垃圾桶, 对上张玥岚询问的目光。


    “我不知道，别看我。”


    张玥岚转回头，还想再问些什么，却发现女孩已经重新低下头，专心致志地摆弄着玩偶的手指，仿佛对周遭的一切再次失去了兴趣。


    后续无论她问什么关于当晚细节、关于坏人的问题，女孩的反应都变得混乱而矛盾，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给出的信息前后不符，根本无法拼凑出有效的线索。


    看着女孩那副受惊过度、无法正常沟通的模样，张玥岚叹了口气，只好暂时放弃。


    她站起身，对林众道：


    “看来暂时问不出什么了。这孩子受了太大刺激，还需要时间恢复，麻烦林小姐多费心了，如果她后续想起什么，请务必联系我们。”


    “好。”


    林众应了一声，目光掠过沙发上那个看似柔弱无助的女孩，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


    *


    张玥岚带着满腹疑虑离开后，客厅里暂时恢复了安静。


    女孩依旧抱着她的玩偶，坐在沙发角落，像一尊精致的、没有生气的瓷娃娃。


    顾绛臣看着女孩，又看看一脸无事发生、甚至开始研究新口味酸奶的林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走到林众身边，压低声音：


    “小众，那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林众撕开酸奶盖，舔了舔，含糊道：“不知道啊，先养着呗。”


    说着，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眼睛微微一亮。


    “对了，她还没衣服穿。”


    顾绛臣看着女孩身上那套从医院临时找来的、明显不合身的病号服，说来也是。


    “我让宋元明去准备。”


    “不用。”


    林众摆摆手，语气带着点难得的兴致，“我们带她出去买。”


    顾绛臣有些意外，他以为林众会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


    但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忽然觉得，出去逛街确实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好，我去开车。”


    商场里，人流如织。


    女孩被林众牵着，依旧低着头，但那双过于沉静的黑眸，却在不经意间飞快地扫过周围的一切——


    闪烁的灯光、光可鉴人的地面、衣着光鲜的人群。


    她的眼神里没有孩童应有的好奇与雀跃，反而像是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在评估着陌生的环境。


    顾绛臣跟在两人身后，只负责刷卡。


    林众对逛街显然没什么章法，看到顺眼的童装店就走进去，拿起衣服在女孩身上比划一下，觉得颜色顺眼就塞给店员打包，效率高得惊人。


    至于审美……


    也十分随性。


    “这件怎么样？”


    林众拿起一件缀满粉色蕾丝和亮片的蓬蓬裙，问女孩。


    女孩抬头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


    就连顾绛臣都忍不住扶额，“小众，这件……可能不太适合日常穿。”


    “好吧。”


    林众从善如流地放下，又拎起一件印着巨大骷髅头的黑色卫衣，“那这个呢？”


    顾绛臣：……


    他开始怀疑林众是不是对好看有什么误解。


    最终，在顾绛臣的委婉建议下，采购了一批风格简约、质地舒适的衣服。


    在路过一家玩具店时，林众又拉着女孩进去，指着琳琅满目的毛绒玩具。


    “喜欢哪个？”


    女孩的目光在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笑容标准的金发娃娃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最终指向角落里一个柔软的泰迪熊。


    林众毫不犹豫地买下，塞进女孩怀里。


    采购结束，三人来到商场顶层的餐厅吃饭。


    餐厅环境优雅，视野开阔。


    女孩坐在靠窗的位置，抱着她的新泰迪熊，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前的冰淇淋，姿态安静得近乎诡异。


    顾绛臣都觉得这一大一小两人太奇怪了，是不是林众捡回来的孩子也和她一样，完全不像个普通的孩子。


    顾绛臣看着窗外城市的景色，试图找些轻松的话题。


    “小众，说起来，我们好像还没一起像这样出来玩过。”


    林众正用叉子戳着一块牛排，闻言抬头，眼底几分茫然。


    “这算玩吗？”


    “山下人的玩，就是走路、看东西、然后吃东西？”


    顾绛臣看着她清澈眸子里真实的困惑，心头一软，忍不住笑了。


    “也不全是，还有很多……”


    他想了想，指向商场导览图上的一个区域，“比如那里，有个大型的室内游乐场，里面有娱乐设施，还有鬼屋密室之类的。”


    不过林众肯定不会对鬼屋感兴趣就是了。


    “鬼屋？”


    然而林众眨眨眼，似乎真来了点兴趣，“像鬼祭小镇的那种吗？”


    鬼祭小镇那可都是真鬼，哪有几个能比拟的？


    但看着林众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顾绛臣还是带着两人转战游乐区。


    顾绛臣选了一个口碑不错、以中式古宅恐怖为主题的密室。


    “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这东西不怎么吓人。”


    门口的老板听到顾绛臣这话，有点不乐意了，连忙自夸：


    “我们家可是出了名的吓人，包你们满意！”


    入口处阴森昏暗，诡异的音效若有若无，营造出令人不安的氛围。


    顾绛臣心说，就算是布置得再吓人，也不可能有鬼在里面吧？


    林众连真鬼都不怕，更别说是假的了。


    一旁的工作人员还在认真地讲解着背景故事：一座被诅咒的古宅，玩家需要进去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


    常见的剧情让顾绛臣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这种程度的气氛渲染对他而言只是小儿科。


    他更在意的是林众的反应，却见她正兴致勃勃地研究着墙壁上故意做旧的“血手印”，甚至还伸手摸了摸，然后小声嘀咕：


    “颜料调的，不够逼真。”


    顾绛臣：……


    他果然不该用常理揣度她。


    那女孩则一直紧紧跟在林众身边，抱着她的泰迪熊，对周围恐怖的环境毫无反应，黑沉沉的眼睛平静地扫过那些狰狞的道具，仿佛在看一堆毫无意义的木头和布料。


    工作人员也讲完了故事背景，放三人进了密室。


    老板不算吹嘘。


    密室内机关重重，昏暗的光线，突然掉落的假尸体，角落里猛地弹起的鬼影……氛围感确实不错。


    不过这些对顾绛臣和林众自然毫无作用。


    林众甚至在一个NPC鬼弹出来时，顺手扶了一把，免得那扮演者撞到墙，还点评了一句：


    “这妆化得真不错，挺吓唬人的。”


    扮演者默默缩了回去。


    你一点都不像是被吓到的样子好吗！


    倒是一路跟着他们的女孩，始终安静得像是不存在，对周围的东西没反应，也没兴趣。


    偶尔投向林众的视线中，还冒出一丝不解。


    为什么要在这种东西上面浪费时间？


    游戏进行到一半，对讲机里传来提示，需要一个玩家单独前往西厢房，取回一个关键道具。


    “我去吧。”林众主动请缨。


    闻言，顾绛臣点头。


    “小心点。”


    虽然知道是假的，但他还是下意识叮嘱了一句


    林众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深处的黑暗中，顾绛臣则带着女孩留在原地的“祠堂”场景等待。


    为了增加恐怖感，这里的灯光极其昏暗，只有几盏摇曳的绿色烛火，四周是排列整齐的牌位和垂下的白色帷幔。


    顾绛臣靠在香案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同时分神留意着身边的女孩。


    然而，就在他转头看向一侧帷幔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那女孩的身影极快地晃动了一下。


    他猛地回头，心中一惊——


    刚才还站在他身侧的女孩，不见了！


    “你在吗？”


    顾绛臣压低声音呼唤，目光迅速扫过昏暗的祠堂。


    牌位后，帷幔下……空无一人。


    她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背，这不正常！


    就算孩子调皮乱跑，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他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闹鬼，还是她本身就是鬼？


    第63章


    与此同时, 西厢房内。


    林众正按照指示，在梳妆台的暗格里寻找道具。忽然，她动作一顿, 敏锐地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但绝非密室机关能营造出的阴冷气息，在身后一闪而逝。


    隐晦粘稠的冰冷仿佛就贴在她耳后。


    林众缓缓直起身，透过梳妆台上那面布满裂痕的铜镜, 看向自己身后。


    镜面模糊, 映出她身后昏暗的角落，那里原本空无一物。


    可现在, 一个抱着泰迪熊的、瘦小的身影, 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那个女孩。


    林众没有立刻转身，而是通过铜镜，平静地与镜中女孩的影像对视。


    女孩也正“看”着她，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小脸，在幽绿的光线下, 显出一种非人的僵硬。


    她黑沉沉的眼睛里，倒映着跳跃的烛火, 却没有任何温度。


    突然, 女孩对着镜中的林众, 极其缓慢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与她那稚嫩面容完全不符的、带着几分诡异和嘲弄的笑容。


    紧接着，在林众的注视下, 女孩的身影在镜中如同接触不良的电视信号般，猛地闪烁了一下！


    下一秒——


    “呼！”


    一张放大的、带着诡异笑容的惨白小脸，毫无征兆地紧贴到了林众的后颈！


    “你在看我吗？”


    标准的贴脸杀！


    若是普通人，此刻恐怕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林众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她甚至没有回头, 只是对着空气，语气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淡淡开口：


    “吓唬人很好玩吗？”


    “还有，现在是愉快的亲子时间，收收你身上那股味儿。”


    “快藏不住了。”


    林众话音落下，身后那冰冷的触感和诡异的压迫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并不意外，慢悠悠地依照游戏线索，从暗格里摸出那个雕刻着扭曲花纹的木簪，拿在手里掂了掂。


    然后才转身，不紧不慢地返回祠堂。


    刚走到祠堂入口，就看到顾绛臣正牵着那个女孩的手，站在摇曳的绿色烛火下等着她。


    女孩依旧低着头，抱着她的泰迪熊，一副安静无害的模样。


    “找到了？”


    顾绛臣见她回来，神色如常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轻松。


    “嗯。”


    林众把木簪递给他，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女孩，随口问道，“刚才，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奇怪的事？”顾绛臣闻言，脸上露出些许茫然。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安静的女孩，又回想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语气肯定。


    “没有啊，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你……怎么了，你那边遇到什么了？”


    他自然地推断到这里，有些紧张地看着林众。


    而林众看着他毫无作伪的茫然表情，又瞥了一眼那个低垂着脑袋、仿佛与世界隔绝的女孩，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她摇了摇头，语气轻松。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已经拿到了重要道具，三人便按照后续提示，顺利解开了最后的谜题，打开了“诅咒古宅”的大门。


    全程都没能用上半小时。


    走出密室时，等在门口的老板看着这神色如常的三人组合，尤其是那个抱着玩具熊、脸上一点泪痕都没有的小女孩，不禁有些傻眼。


    “几位……感觉怎么样？”老板忍不住问道。


    顾绛臣礼貌性地笑了笑。


    “还不错，布置得很用心。”


    只是他心底隐约觉得，等待林众的那段时间记忆似乎有点过于平淡和空白了。


    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顾绛臣也没有细想。


    林众则更直接一点，她看向老板，很认真地提出建议：


    “那个西厢房梳妆台的镜子，角度可以再调一下，现在反光有点问题。”


    “对风水不好。”


    老板：？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老板开鬼屋这么久，还没听过这么诡异的玩后感。


    但没等老板反应过来，林众已经牵着女孩，和顾绛臣一起离开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老板摸了摸后脑勺，喃喃自语。


    “邪了门了……大人不怕也就算了，怎么连那么小的小孩都一点不怕？”


    还不容他多想，一个员工就走过来招呼他。


    “店长，西厢房和祠堂的监控坏了，找人来修一下！”


    “诶，好。”


    几天后，张玥岚再次登门，这次她的神色比之前更加凝重。


    “林小姐，顾先生。”


    她打过招呼，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安静坐在沙发角落抱着泰迪熊的女孩。


    “关于上次那个窝点的后续调查，我们核实了近期所有失踪儿童报案，进行了DNA比对，不过都没有找到与这孩子匹配的信息。”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那些死者身份复杂，多是些边缘人员，线索几乎全断了，这孩子……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这个结果似乎在林众意料之中，她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张玥岚深吸一口气，切入正题。


    “我们根据现场残留的阴煞气息和那种邪术的运转方式，动用协会的资源进行大规模推演和追踪，终于锁定了几处刑合可能藏匿的区域。”


    “他上次被林小姐重创，又强行汲取了大量生机，现在正是最虚弱、也最可能狗急跳墙的时候，必须尽快找到他。”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林众，语气诚恳而郑重。


    “林小姐，刑合手段诡异，实力强大，即便虚弱也非同小可。所以，我代表玄门特殊事务管理协会，正式请求您的协助，希望您能和我们一起行动，追捕刑合。”


    顾绛臣闻言，眉头微蹙，下意识地看向林众。


    他知道刑合的危险，却也了解林众的能耐和性格。


    果然，林众的反应却很平静，她甚至没有多看张玥岚一眼，目光反而落在窗外，仿佛在感知着什么。


    几秒后，她转回头，语气干脆：


    “好啊。”


    张玥岚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愣了一下，那张总是严肃冷静的脸上也不禁流露出大喜的神情。


    “太好了，感谢林小姐深明大义！我们计划明天上午出发，您看……”


    “不用等明天，”林众打断她，站起身，随手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现在就走吧。”


    “现在？”


    张玥岚又是一愣，“我们还需要做些准备……”


    “准备什么？”林众歪头看她，眼神清澈，“等他恢复更多，或者再杀几个人来补充力量吗？”


    张玥岚顿时语塞。


    林众已经抬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像是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女孩，对顾绛臣道：


    “你看好她。”


    顾绛臣早知道林众会这样抉择，也知道事情轻重，压下心中的担忧，点了点头。


    “一切小心。”


    张玥岚见状，也不再犹豫，立刻拿出通讯器开始调度人手，同时快步跟上林众。


    *


    与此同时，在茫茫东海，某处人迹罕至的荒岛洞穴深处。


    潮湿、阴暗，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血肉腐败的甜腻气息。


    刑合蜷缩在洞穴最深的角落，原本凝实的魂体此刻淡得像一团随时会散开的灰雾，边缘不断有黑气逸散。


    他胸口那道被顾绛臣用雷击木匕首刺穿、又被林众狂暴灵力反复灼烧的伤口，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黑色窟窿，依旧在缓慢地侵蚀着他的本源。


    每一次魂体的波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摊开手掌，那枚缺了一角的檀木珠静静躺在他的掌心，散发着温润平和的微光，内里蕴藏的磅礴生机对他而言是致命的诱惑。


    只要汲取其中的力量，他不仅能瞬间修复伤势，甚至可能更进一步。


    可他不敢。


    一丝一毫的力量都不敢动用。


    那个叫林众的丫头，简直是个怪物！


    刑合毫不怀疑，只要他敢催动檀木珠，哪怕只是一丝气息泄露，下一秒那煞星就可能踏空而来，把他连同这个洞穴一起扬了。


    “咳咳……”


    魂体震荡，他又咳出一缕黑气，心中的憋屈和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


    想他堂堂千年鬼修，何曾如此狼狈过！


    就在他怨毒地咒骂着林众，盘算着如何寻找更多生灵来恢复时，洞穴里的气氛陡然一变。


    仿佛，连空气的流动，光线的折射，都变得迟缓、粘稠起来。


    刑合猛地抬头，猩红的鬼目警惕地扫视四周。


    洞穴还是那个洞穴，除了他自己逸散的黑气，空无一物。


    是他的错觉吗，伤势太重导致感知错乱了？


    不！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岩壁上一处较为平整、能模糊映出影子的地方。


    影子的目光也锁定了他。


    “谁？！”


    镜中的“他”虽然轮廓相似，但刑合几乎能确定，那绝对不是他！


    刑合厉声喝着，声音因为虚弱和惊惧而有些尖利。


    “滚出来！”


    没有回应。


    但镜中的“他”，嘴角似乎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凭空降临，如同无形的水流，缓缓包裹住他魂体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刑合本想挣扎，却震惊地发现，自己身上的剧痛似乎在消退。


    破损的魂体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弥合，逸散的黑气被强行收拢、固定。


    第64章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那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的创伤，竟然愈合了大半！


    虽然距离完全恢复还有差距，但至少稳定了下来, 不再恶化。


    这突如其来的“帮助”非但没有让刑合感到欣喜，反而让他魂体发冷，一种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


    对方能如此轻易地治愈连他都束手无策的伤势, 其实力必定远超他的想象。


    “你到底是谁, 想要什么？”


    刑合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死死盯着面前微微扭曲的镜像。


    镜中的影像沉默着, 只是缓缓地, 抬起手指向了刑合。


    或者说，指向了他紧紧攥在手中的那枚檀木珠。


    刑合瞳孔骤缩。


    对方是为了承运珠而来！


    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抗拒、不甘、恐惧交织。


    这珠子是他千年谋划的关键，是他成仙的希望！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他清晰地听到一个声音在洞穴中响起, 那声音赫然是他自己的嗓音，但语调却冰冷平板, 不带丝毫情感：


    “给我。”


    *


    半个月后, 公海, 一艘豪华游轮的甲板上。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天空湛蓝，阳光洒在光洁的甲板和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一派奢华闲适的景象。


    几名穿着便装但身姿挺拔的玄门协会成员, 看着眼前这艘堪称海上行宫的巨轮，忍不住低声交头接耳：


    “这次行动经费这么充足？居然包下游轮？”


    “张姐这次厉害啊，这规格……咱们协会什么时候出手这么阔绰了，暴富了？”


    “嘘, 小声点，别让人看了笑话。”


    “……”


    张玥岚听着身后的议论，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正从舷梯上走来的一行人身上。


    林众依旧是一身简单的休闲打扮，神情淡然，而她身边，顾绛臣正自然地替她拿着一个轻便的双肩包。


    感受到张玥岚的目光，顾绛臣抬眼，对她微微颔首。


    哪里是协会阔绰，分明是这位顾家少爷的手笔。


    这半个月来，他们循着协会推演出的几个可疑区域，从废弃工厂到深山老林，一路追踪刑合残留的微弱气息，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刑合如同人间蒸发，连个影子都没有。


    好在这段时间也没有大规模的死亡事件，可以容许他们慢慢去找。


    这最后一处可疑地点，指向了这片公海区域。


    要在茫茫大海上搜寻，动用私人游轮无疑是最方便、也是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


    当她把情况告知顾绛臣后，不过半天时间，这艘设施齐全的游轮就已经准备就绪。


    张玥岚没打算慨他人之慷，只是拍了拍手。


    “都打起精神，刑合很可能就躲在这片海域的某个角落，这次，绝不能让他再溜了。”


    林众没理会周围的动静。


    她走到船舷边，手搭凉棚望向无边无际的海面，海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感觉不到。”


    她微微蹙眉，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


    这半个月来跑了不少地方，刑合的踪迹依旧一无所获，这让林众有点不爽。


    那老鬼就像是一滴水，彻底融入了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


    顾绛臣走到她身边，将一瓶水递给她。


    “别急，既然锁定了这片区域，总能找到线索。”


    林众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没说话。


    她有种直觉，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刑合伤得那么重，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不露？


    就在此时，张玥岚走了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神色严肃道：


    “林小姐，我们已经安排了人手和水下设备，会以游轮为中心，向外进行扇形搜索，同时也联系了相关方面，监测这片海域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


    这里毕竟是公海，能批准他们在这里搜寻，就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林众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投向远方蔚蓝的海平面，仿佛要穿透这无尽的海水，看到那隐藏在最深处的阴影。


    *


    游轮缓缓启航，破开平静的海面。


    起初，林众还觉得有些新鲜，但随着船只进入深海区域，开始随着波浪微微起伏，她的脸色渐渐有些不对劲了。


    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透出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眉头紧紧蹙起，一只手不自觉地按住了自己的胃部，另一只手用力抓住了船舷的栏杆，指节有些发白。


    “小众，你怎么了？”


    顾绛臣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异样，在一侧扶住她的手臂。


    林众抿着唇，摇了摇头，想说什么，但喉咙一阵翻滚，让她把话又咽了回去。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的甲板仿佛在不停晃动，胃里翻江倒海，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不断上涌。


    “我……好像有点晕。”


    她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点虚弱的颤音。


    闻言，顾绛臣愣住了。


    他见过林众徒手揍鬼、灵力耗尽力竭虚脱的样子，却从未想过，她竟然会晕船？


    这反差让他一时有些失语，但更多的是心疼。


    顾绛臣立刻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半扶半抱地带离船舷。


    “我们先回船舱休息。”


    张玥岚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回到布置奢华、设施齐全的客舱，林众几乎是立刻瘫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顾绛臣忙前忙后，给她倒了温水，又找来晕船药，看着她吃下。


    “适应一下应该就好了，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就找地方靠岸。”


    顾绛臣坐在床边，看着她难得显露的脆弱模样，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林众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声音闷闷的：“我只是没坐过。”


    虽然表面上嘴还是硬的，但心底却不由得生出几分挫败感。


    她从小在稳固的山地长大，第一次乘坐这种在波涛中行进的大家伙，身体的平衡系统显然提出了严重抗议。


    顾绛臣忍不住轻笑，替她掖了掖被角。


    “没事，好好休息，睡一觉可能会好点。”


    为了不打扰她休息，顾绛臣离开了客舱。


    到了傍晚，船上的厨师用今天捕捞到的新鲜海产做了一顿极其丰盛的海鲜大餐，香气四溢。


    顾绛臣想着林众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于是也没心情吃，特意端了一份清淡的鱼片粥和一些易消化的点心回到客舱。


    “小众，吃点东西吧？”他轻声唤她。


    林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闻到那股海鲜特有的腥甜气味，胃里又是一阵不适


    她立刻捂住嘴，嫌弃地别开脸


    “不想吃。”


    顾绛臣看着她这反应，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把食物先放在一旁。


    “好，那你继续睡吧。”


    夜色渐深，海上一片寂静，只有游轮破浪的轻微声响。


    大多数人都已经休息，为第二天的搜索养精蓄锐。


    顾绛臣担心林众，便在她客舱外间的沙发上守着，不知过了多久，他也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


    里间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猛地坐了起来。


    顾绛臣瞬间清醒，立刻起身推开里间的门。


    “小众？”


    只见林众不知何时已经坐起，她脸上的晕船不适似乎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专注和警惕。


    她那双在黑暗中依然清亮的眸子，正紧紧盯着舷窗外的某个方向。


    “怎么了？”


    顾绛臣压低声音问，心提了起来。


    林众没有立刻回答，她赤着脚跳下床，快步走到舷窗边，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隙，凝神向外望去。


    月光下的海面并不黑暗，泛着粼粼的银波，深邃而神秘。


    “有东西。”


    林众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刚才，有一股很奇怪的波动，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得几乎难以察觉、却仿佛能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嗡鸣，从极深的海底隐隐传来。


    与此同时，游轮上所有监测灵异波动的仪器指针，都猛地跳动了一下，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顾绛臣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那嗡鸣声虽已消失，但残留的不安感却如同冰冷的蛛网缠绕在心头。


    客舱内的警报器依旧在刺耳地尖鸣，与这死寂的夜晚格格不入。


    “不对劲。”


    林众眉头紧蹙，拉开门率先走了出去。顾绛臣立刻跟上。


    走廊里空无一人。


    应急灯苍白的光线照亮着奢华却空旷的通道，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和身后客舱里持续不断的警报声在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太安静了。


    按照常理，如此尖锐的警报响起，张玥岚和她的队员应该第一时间冲出房间警戒才对。


    顾绛臣快步走到最近的一间队员客房门前，抬手敲门：


    “里面有人吗？”


    没有任何回应。


    他又用力敲了几下，甚至尝试转动门把手——门从里面锁住了，但里面寂静得如同无人之境。


    一种诡异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顾绛臣与林众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他们沿着走廊快速前行，接连敲了几扇门，包括张玥岚的房门，结果都一样。


    无人应答，门扉紧闭。


    就仿佛里面的人全都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对外界的一切，包括这刺耳的警报，毫无所觉。


    整艘庞大的游轮，除了他们两人和那执拗鸣响的警报，似乎再无第三个清醒的存在。


    第65章


    月光透过舷窗洒进来, 将这片死寂渲染得更加诡谲。


    警报器的红光闪烁，映在光洁的墙壁和地毯上，如同某种不详的预兆。


    “他们恐怕不是不是普通的沉睡。”


    林众停下脚步, 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若有若无令人昏昏欲睡的力量残余。


    “是某种力量，强制让他们入梦了。”


    她闭上眼，指尖在空中虚划, 一道微不可见的金色符文一闪而逝, 感知着那无形力量的源头和性质。


    几秒后，她睁开眼, 看向顾绛臣。


    “源头就在我们脚下。”


    她回想起晚上那顿饭, 自己因为晕船没吃，顾绛臣也没吃吗？


    林众问出口，顾绛臣先是疑惑了一下，如实回答。


    “我当时也没什么胃口……你的意思是，其他人昏睡和这个有关？”


    脚下那东西的危险程度远超想象, 林众点头。


    “玄门协会的人也是有修为的，如果不是因为食用了那些海鲜, 或许不会集体入梦。”


    见林众一脸严峻, 顾绛臣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那怎么办, 能叫醒他们吗？”


    顾绛臣转身，看着紧闭的房门，眉头紧锁，“还是先去把下面的那个东西解决了。”


    林众倒是有些意外, 笑眯眯看着他，一副很有长进的样子。


    “得先叫醒他们，否则整个船都会有危险。”


    所有人都在无形之中陷入了这场甜梦，他们两个一旦离开, 就算是船被掀翻，也没人能管得了。


    为了这一船人的安危，必须先叫醒他们。


    顾绛臣明白了她的意思。


    “怎么叫？”


    林众思索了片刻，道：“强行唤醒会损伤魂魄，只能入梦将他们唤醒。”


    “进去？”顾绛臣一愣，有种不好的预感。


    “进哪里？”


    “他们的梦里。”林众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去隔壁串个门。


    她走到张玥岚的房门前，手指按在门锁的位置，一丝极细的金芒闪过，门锁内部传来轻微的“咔哒”声，自动打开了。


    房间内，张玥岚和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呼吸平稳悠长，面色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满足感，仿佛正沉浸在无比甜美的梦境中。


    林众走到床边，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张玥岚的眉心。


    顾绛臣只觉得眼前景象猛地一晃，仿佛透过一层晃动的水波看去。


    他看到林众的身影似乎模糊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但她周身的气息变得有些缥缈。


    “我分了一缕神识进去。”林众解释道，声音带着点空灵的回音。


    “你看好我们的身体，别让什么东西靠近。”


    说完，她便直接在床边盘膝坐下，彻底闭上了眼睛。


    *


    起初是一片混沌。


    林众感觉自己像是在浓雾中行走，人的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


    她幻化出手中长剑，警惕地感知着四周。


    这里是张玥岚的梦境，按理说应该充斥着张玥岚内心深处的渴望与恐惧。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在这个念头产生的片刻，眼前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的景象让她瞬间僵立在原地。


    那是一座熟悉又陌生的别墅，有着精心打理的花园和暖黄色的外墙。


    这也是……她记忆深处，被尘封了不知多少年的家。


    “小众，站在那儿发什么呆呢，快过来，准备吃饭了！”


    一个温柔的女声从别墅门口传来。


    林众猛地转头，看到母亲系着围裙，正笑着朝她招手。


    父亲则站在母亲身后，手里拿着报纸，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一瞬间，所有的目的都被抛到了脑后。


    游轮、刑合、玄门协会……这些词汇变得模糊而遥远，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我，来了。”


    林众不由自主地朝着那栋房子走去，脚步有些迟疑，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在路过停在一旁的轿车时，她无意中瞥了一眼车窗。


    车窗上倒映出一个小女孩的身影，约莫五六岁。


    她穿着小白裙，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脸颊带着婴儿肥，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嘴角微微上扬，是个漂亮又甜蜜的小姑娘。


    这是……她自己？


    “怎么了宝贝，是不是玩累了？”


    母亲已经走到她身边，温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眼神里满是关切。


    父亲也放下报纸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他弯腰将她轻松抱起。


    “我们小家主流浪回来了，今天在花园里挖到宝藏了吗？”


    她被父亲抱在怀里，鼻尖萦绕着父亲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母亲身上清新的洗衣液香。


    这种被全然爱护、无忧无虑的感觉，像温暖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没有。”


    林众听到自己用稚嫩的声音回答，小手自然地环住了父亲的脖子。


    “没关系，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鸡蛋羹，还有爸爸特意买的草莓蛋糕。”


    母亲柔声说着，牵起她的小手，一家三口朝着那扇透着温暖灯光的家门走去。


    别墅里，灯火通明。


    餐桌上铺着干净的碎花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餐具，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甜甜的蛋糕味道。


    电视里播放着动画片，声音不大，却增添了家的热闹。


    林众被安置在专属的儿童餐椅上，面前放着嫩滑的鸡蛋羹和一小块点缀着鲜红草莓的蛋糕。


    母亲细心地将鸡蛋羹吹凉，一勺勺喂到她嘴边。


    父亲则坐在旁边，笑着看她吃，偶尔用指腹擦掉她嘴角的碎屑。


    “我们小众今天真乖。”


    母亲夸奖道。


    “我的女儿，当然乖。”


    父亲语气里满是骄傲。


    而林众被簇拥在中间，像是一个小公主，她小口小口地吃着。


    这是一场甜梦。


    没有任何人能从中逃脱。


    *


    顾绛臣在张玥岚的客舱外间守了不知多久，时间在死寂和刺耳警报声中显得格外漫长。


    他时不时看向里间盘坐的林众，她呼吸平稳，面色如常，仿佛真的只是入定休息。


    然而，一种莫名的不安感在他心头逐渐堆积。


    太久了……


    就算梦境中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也不该这么久毫无动静。


    “小众？”


    顾绛臣试着低声叫她的名字，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呜——”


    就在这时，那低沉悠长、仿佛源自洪荒的嗡鸣声再次响起，而这一次，那声音仿佛就近在咫尺，震得船舱内的玻璃都在轻微颤动。


    顾绛臣猛地抬头看向舷窗。


    窗外，原本映着月光和稀疏星光的海面，被一个巨大的、漆黑的阴影彻底覆盖。


    那阴影缓缓上浮，紧接着，一个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占据了整个舷窗的视野。


    那是一条鲸鱼。


    或者说只是一条形似鲸鱼的怪物。


    它通体如同最深邃的夜空，吸收着周围所有的光线，皮肤光滑得诡异，隐隐流动着暗沉的光泽。


    顾绛臣不由得后退了半步，如临大敌地盯着窗外，一时间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碰碰跳动。


    一只眼睛，巨大如同幽深的洞穴，正透过厚厚的玻璃，无声地凝视着船舱内的顾绛臣。


    之前那低沉恐怖的轰鸣，正是从它体内发出。


    顾绛臣心脏骤缩，几乎是本能地，他一步挡在了里间的门口，隔绝了那巨大生物对林众方向的视线。


    他强压下心头的震撼与寒意，目光锐利地迎上那只巨大的眼睛，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离开这里！”


    然而，那漆黑的鲸鱼没有任何退却的迹象。


    相反，在它那宽阔如同小型平台的额头上，一团浓郁的黑气缓缓凝聚、升腾。


    黑气扭曲着，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那轮廓越来越清晰，最终化作了刑合那张带着阴鸷笑容的脸！


    此刻他的魂体似乎凝实了不少，虽然依旧能看出虚弱，但远比之前濒临溃散的状态好得多。


    刑合居高临下地看着舷窗内的顾绛臣，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弧度。


    “好久不见啊。”


    他的声音嘶哑，直接穿透了玻璃和船体，清晰地传入顾绛臣耳中。


    话音未落，刑合所化的那团浓郁黑气猛地爆散开来，化作无数道细密如发丝、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雾气。


    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顺着船舱的通风管道、门缝、甚至墙壁微不可查的缝隙，无孔不入地向着船舱内部渗透而来！


    “上次承蒙关照，让我吃了一个大亏。”


    刑合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这次，该本座好好报答你了。”


    顾绛臣脸色剧变，他没想到刑合不仅伤势恢复了不少，竟然还刚好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瞬间明白，外面那头诡异的黑色鲸鱼，恐怕与刑合达成了某种合作。


    它们早已在这里，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不管你是怎么恢复的，现在，都给我滚出去！”


    顾绛臣低喝一声，毫不犹豫丢出符纸。


    一层柔和却坚韧的金光瞬间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形成一个不大的守护领域，将他以及身后里间的门笼罩在内。


    最先渗透进来的几缕黑丝撞在金光上，发出“嗤嗤”的灼烧声，瞬间湮灭。


    第66章


    然而, 更多的黑气如同潮水般从各个缝隙涌入走廊，在外面凝聚、翻滚，刑合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


    “看你能撑多久！等本座吞了你的魂魄, 再找到那丫头毫无防备的身体……”


    “一定很美味。”


    顾绛臣背靠着里间的门板，能清晰地感受到外面那浓郁阴煞之气带来的刺骨寒意。


    金光守护领域稳定地支撑着，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在快速消耗。


    他紧紧盯着外面翻涌的黑气, 又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依旧盘坐不动、对危机毫无所觉的林众, 心沉到了谷底。


    刑合也很意外。


    上一次见到顾绛臣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没想到现在竟然已经是个修士了。


    “你是还不错, 本座活着的时候，兴许会喜欢你这种有天赋的弟子。”


    刑合不禁感叹了一声。


    “可惜，今天你必死无疑了。”


    顾绛臣咬紧牙关，将体内并不算深厚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符纸中，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金光守护。


    外面的黑气如同汹涌的潮水, 不断冲击着光罩，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每一次冲击, 都让顾绛臣的脸色苍白一分, 他能感觉到自己灵力的飞速流逝。


    “小众……”


    顾绛臣不由得扭头看向沉睡的少女。


    快点醒来吧。


    *


    小林众被父母精心打扮, 穿上了最漂亮的蕾丝边小红裙，头发扎成精致的公主头，像个瓷娃娃般被父亲抱上车。


    母亲在一旁温柔地笑着，叮嘱她到了叔叔家要听话。


    “我们小众今天真漂亮, 像个小公主。”


    父亲发动汽车，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眼里满是骄傲。


    小林众坐在儿童安全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过于美好和熟悉的街景, 心底那点微弱的违和感再次被浓浓的幸福感和归属感压了下去。


    她甚至开始想，也许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才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车子驶入一个环境清幽的别墅区，停在一栋看起来颇有年月的宅邸前。


    父母被热情的老朋友迎进门，大人们在客厅寒暄，话题围绕着事业、家庭，其乐融融。


    “小众，要不要去花园里玩，叔叔家的花园可大了，还有秋千呢！”


    女主人亲切地提议。


    小林众本来还在脱线，被母亲轻轻推了推后背。


    “去吧小众，别跑远，一会儿吃饭叫你。”


    闻言，她点点头，独自一人走进了那个巨大的、有些过分安静的花园。


    花园打理得极好，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小径蜿蜒曲折。


    小林众起初还记得母亲的叮嘱，沿着主路走，但很快就被一只翩跹的蝴蝶吸引，追着它越走越深。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片茂密的蔷薇花丛中。


    四周景色相似，而来时的路，早已隐没在层层叠叠的绿叶和花朵之后。


    “妈妈，爸爸？”


    小林众试着喊了两声，声音在空旷的花园里显得格外微弱，没有任何回应。


    一种熟悉的、被世界遗忘的孤立感悄然浮现。


    她开始凭着感觉往前走，试图找到回去的路，但弯弯绕绕的小径仿佛没有尽头，周围的景物也越来越陌生。


    就在小林众感到一丝茫然和无助时，透过前方一片竹林的缝隙，她看到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槐树。


    树下，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和背带短裤的小男孩，正安静地坐在石凳上，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与他年纪不太相符的书。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他看得十分专注，侧脸线条清晰，带着一种早熟的沉静。


    小林众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她迷路了，或许可以问问他。


    而听到脚步声，小男孩抬起头。


    四目相对。


    林众微微一怔。


    这个小男孩……长得真好看。


    皮肤白皙，鼻梁挺翘，尤其那双眼睛，黑亮得像是最纯净的曜石。


    但不知为何，她看着这双眼睛，心底深处某个被甜蜜梦境尘封的角落，似乎被极其轻微地触动了一下。


    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混杂着一丝尖锐的痛楚涌上心头，稍纵即逝。


    小男孩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孩童见到陌生人的好奇或戒备，只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笑。


    “我迷路了。”


    小林众听到自己用稚嫩的声音说，带着点委屈，“你知道怎么回房子里吗？”


    小男孩合上手中的书。


    “你就是今天来的客人吧？”


    他说着站起身，个子比林众略高一些，举止带着良好的教养，看上去就令人如沐春风。


    “我知道路，跟我来吧。”


    他自然地伸出手，牵住了小林众的手。


    男孩的手掌干燥而温暖，林众乖乖地跟着他，沿着一条被树荫遮盖的鹅卵石小径往前走。


    男孩的话不多，但牵着她的手很稳，让她莫名安心，刚刚那点因为迷路而产生的不安也渐渐消散了。


    然而，就在他们绕过一丛茂盛的茶花，即将看到主宅轮廓时，一只毛色橘黄相间、胖乎乎的猫咪突然从墙角蹿了出来。


    它亲昵地“喵”了一声，蹭向小男孩的裤脚。


    然而看到这一幕，小男孩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牵着林众的手也骤然收紧，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脚步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怎么了？”


    林众疑惑地歪头看着那只猫咪，觉得它圆滚滚的很可爱。


    “你怕小猫吗，它很可爱啊。”


    “它……”


    小男孩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目光死死盯着那只蹭着他，他却根本不敢触碰的橘猫。


    猫确实很可爱。


    “可是小黄去年冬天就已经死了啊！是我亲手把它埋在花园那棵大树下的……”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哦，原来是鬼啊。


    小林众恍然大悟，她看着那只依旧在撒娇的橘猫，语气稀疏平常得，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


    “见到鬼是小问题啦，不用怕。”


    小男孩：……？


    他猛地转头看向林众，脸上恐惧的表情被巨大的茫然和错愕取代。


    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写满了“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看着他这副样子，林众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好像不是所有人都能随便看见这些东西的。


    她也忘记了爸妈的告诫，让她不要在外面和其他人说这件事，笑眯眯地看着旁边的小哥哥。


    “真的没事哦。”


    她想了想，试图安慰他：


    “反正我从小就能看见，我能感觉到小黄没有要伤害你的打算，习惯了就好。”


    这时，那只名叫小黄的橘猫鬼魂似乎终于蹭够了空气，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温顺地看向小男孩，又“喵”了一声。


    然后转身，轻盈地跳上了一旁的花坛，开始悠闲地舔爪子。


    小男孩看着小黄那熟悉的身影和姿态，眼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有悲伤，有怀念，还有一丝……失而复得的微光。


    他犹豫着，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想要像以前那样抚摸小黄的头。


    然而他的指尖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小黄的身体，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小黄似乎有所感应，停止舔爪子，抬起头，对着小男孩的方向，发出了一声更加绵长温柔的“喵呜”声，仿佛在安慰他。


    “人是摸不到鬼的，能见到就很好了。”


    听着女孩子稚气的声音，小男孩的手僵在半空，眼圈微微泛红。


    但他看着小黄那并无痛苦、甚至显得很惬意的模样，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半晌，他收回手，对林众露出了一个有些不好意思，却带着真挚感激的笑容。


    “谢谢你让我能再见到小黄一次，它看起来过得很好。”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橘猫似乎露出了一个欣慰的表情，身影也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如同消散的星光般消失在空气中。


    小林众拉了拉男孩的衣角，见他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小大人似的压低声音。


    “小黄去它该去的地方了，能看见它们的事，是秘密哦，不能告诉别人。”


    “连爸爸妈妈也不行。”


    闻言，男孩郑重地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份秘密的认真。


    “我答应你，谁也不说。”


    他再次牵起林众的手，这次的动作自然了许多。


    两人刚走进灯火通明的主厅，那位亲切的女主人就看到了他们，笑着招呼道：


    “绛臣，你带小妹妹回来啦？快过来，就等你们开饭了。”


    绛臣？


    林众听到这个名字，心里莫名地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有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孩，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但这感觉一闪即逝，很快就被眼前热闹温馨的场景冲散了。


    “来了，妈。”


    小男孩应了一声，牵着林众走到餐桌旁。


    巨大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双方的父母正相谈甚欢。


    林众被安排坐在小男孩旁边的专属座椅上。


    “我们家绛臣平时有点闷，没想到还挺会照顾小妹妹的。”


    顾绛臣的母亲笑着给林众夹了一块剔好刺的鱼肉。


    闻言，林众的父亲也笑着点头：“两个孩子投缘就好。”


    第67章


    餐桌上的气氛其乐融融, 大人们推杯换盏，说着暖心的话。


    小林众小口吃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听着耳边父母的谈笑声, 心里暖暖的。


    这就是有玩伴、有家人，被所有人宠爱的感觉吗？


    好像……


    真的很好。


    她几乎要彻底忘记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只想让这顿晚餐, 这个夜晚, 永远持续下去。


    *


    “嘭！”


    现实世界中，顾绛臣身前的金光守护应声而碎, 浓郁的黑气如同择人而噬的巨蟒, 狂笑着向他扑来。


    “小子，受死吧！”


    顾绛臣瞳孔骤缩，正欲拼死一搏，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旁边盘坐的林众情况不对


    她脸上那抹恬淡的神情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满足、近乎沉溺的微笑。


    随即, 林众整个身体一软，竟直接向后倒去, 如同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


    “小众！”


    顾绛臣心头巨震, 想要冲过去, 却被汹涌而来的黑气逼得自身难保。


    他试图呼唤她，声音焦急。


    “林众，别睡，快醒醒！”


    “别白费力气了。”


    刑合所化的黑雾中传来得意的尖啸, “你以为本座为何选在此处？”


    “这深海之下，沉睡着一头千年梦鲸，它编织的梦境，直抵人心最深处的渴望, 就算那丫头是大乘修士，心神一旦彻底沉溺，也休想自行挣脱！”


    “哈哈哈！等她魂魄被梦境同化，这具完美的躯壳就是本座的囊中之物！”


    说罢，刑合的黑气化作利爪，狠狠抓向顾绛臣的心口！


    顾绛臣狼狈地侧身躲闪，同时催动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凝聚于掌心，一掌拍出。


    “砰！”


    气劲与黑爪碰撞，顾绛臣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的力量顺着手臂经脉侵蚀而上，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他身体踉跄着，撞在身后的墙壁上，眼前阵阵发黑。


    顾绛臣咳出血沫，看着不远处软倒在地、嘴角带笑的林众，又看着眼前翻涌逼近、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雾，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没了他的心脏。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嗡！”


    两道清越的剑鸣如同破晓之光，骤然从客舱门口响起！


    一青一紫两道凌厉的剑光如同蛟龙出海，交叉斩入黑雾之中。


    “嗤——！”


    黑雾被剑光斩中，发出痛苦的嘶鸣，猛地向后收缩。


    顾绛臣惊愕地抬头，只见张玥岚不知何时已然苏醒，双剑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半圆，回到了她的手中。


    张玥岚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手持双剑，身姿挺拔地挡在了他和林众身前。


    “你醒了？”


    顾绛臣又惊又喜。


    张玥岚没有回头，目光死死锁定着重新凝聚的刑合黑雾，语气快速而冷静。


    “没时间多说，先对付他！”


    见到这一幕，刑合又惊又怒。


    “怎么可能，你竟然能挣脱梦鲸之梦？”


    他才刚说过无人能破梦，下一秒就被打了脸，刑合怒不可遏。


    “废话少说！”


    张玥岚厉喝一声，双剑一展，青色剑光如风缥缈，紫色剑光如雷霸道，再次主动攻向刑合。


    她深知刑合虽受伤，但百年道行非同小可，必须趁其不备，联手猛攻！


    顾绛臣见状，精神大振，强压下伤势和灵力枯竭的虚弱感，再次催动符篆。


    微弱的金光重新亮起，虽不及之前，却也能起到一定的干扰和防护作用。


    他配合着张玥岚的剑势，寻找机会，以符箓和灵力冲击袭扰刑合。


    然而，刑合毕竟是百年鬼修，最初的措手不及过后，他很快稳住阵脚。


    黑雾变得更加凝实诡异，散发出更加阴冷强大的气息。


    “哼，就算多你一个，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刑合嘶吼着，黑雾中凝聚出无数怨魂哭嚎的鬼脸，朝着两人猛扑过来。


    “小心！”


    张玥岚堪堪躲过，顺便拉了一把顾绛臣，面色却十分凝重。


    她双剑挥舞，青紫剑光交织成网，勉强抵挡住怨魂鬼脸的冲击。


    但黑雾源源不绝，她的灵力也在快速消耗，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张玥岚很清楚，这样下去，他们支撑不了多久。


    必须让林众醒来！


    否则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别挣扎了，就凭你们，乖乖做我的养料吧！”


    趁着一次交锋的间隙，张玥岚猛地后退半步，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枚非金非木、刻满复杂云纹的令牌。


    她反手塞到顾绛臣手里，语速极快地说道：


    “这是清心守神令，协会这次特意批下来的特殊法器，能助人在幻境中保持一丝清明，刚刚我就是靠它最后关头醒过来的。”


    顾绛臣来不及惊讶，只见张玥岚推了他一把。


    “拿着它，进去找到林众，把她叫醒，这里我顶着。”


    “快，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闻言，顾绛臣接过尚带余温的令牌，触手一片温润，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顺着手臂蔓延，让他因激战和绝望而有些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


    他看了一眼苦苦支撑、身上已添了几道黑气划痕的张玥岚，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面带微笑、对危局毫无所知的林众，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


    “坚持住！”


    他立刻盘膝坐在林众身边，一手紧握清心守神令，另一只手轻轻搭在林众的额前。


    见他就要入梦，张玥岚大声道：


    “必须在现实世界的十分钟内出来，否则令牌会失效，你们恐怕就真的回不来了！”


    小众……


    顾绛臣听着这警告，依旧毫不犹豫闭上眼睛，集中全部精神，循着那微弱的联系，将自身意识投入那片未知的梦境之中。


    *


    在一阵短暂的眩晕和穿梭感后，顾绛臣再次睁开了眼。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熟悉的地方。


    是顾家老宅的花园。


    阳光和煦，鸟语花香，一切都和他记忆中小时候的模样别无二致。


    他怎么会来到自己的梦境，不是要进入林众的梦境吗？


    顾绛臣心中一沉，来不及细想，焦急地四处张望，寻找林众的身影。


    目光扫过秋千架时，他猛地顿住——


    只见一个穿着小白裙、看起来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正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晃荡着。


    她低着头，小手抱着秋千绳，侧脸线条柔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安静和淡淡的疏离。


    虽然年纪小了很多，穿着打扮也完全不同，但顾绛臣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林众！


    是孩童时期的林众。


    他心中剧震，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林众的梦境会映射在他家的老宅，也来不及惊讶于她小时候的模样，立刻快步冲了过去。


    “小众！”


    他喊道，伸手想去拉她的胳膊。


    然而，他的手掌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小女孩的手臂，仿佛触摸到的只是一团空气。


    顾绛臣愣住了。


    秋千上的小林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


    当她看到站在面前、试图触碰她的顾绛臣时，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她歪着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顾绛臣，小脸上并没有害怕，反而带着点好奇与确认。


    然后，顾绛臣听到她用那把稚嫩、却带着林众特有语调的嗓音，恍然大悟般说道：


    “咦，你也是鬼吗？”


    顾绛臣被她这句话噎了一下，但此刻情况紧急，他顾不得解释，只能焦急地对着这个“小号”林众喊道：


    “小众，我不是鬼，这里也不是真的，是梦！我们都在一艘船上，外面很危险，张玥岚快撑不住了，你必须立刻醒来！”


    闻言，小林众眨了眨大眼睛，似乎努力在理解他的话，但眼神里更多的是茫然。


    她晃了晃小腿，语气带着点天真。


    “梦？可是这里很好啊，有爸爸妈妈，还有……”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小众！”


    一个清亮的小男孩声音从花园另一头传来。


    顾绛臣猛地转头，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正笑着朝秋千这边跑来。


    一瞬间，顾绛臣明白了。


    这里确实是林众的梦境，林众梦到的是他们的小时候。


    小顾绛臣跑到秋千旁，很自然地牵起小林众的手。


    “我妈妈烤了小饼干，快跟我来。”


    见状，小林众立刻把刚才顾绛臣的话抛到了脑后，高兴地从秋千上跳下来，甜甜地应道：


    “好呀！”


    顾绛臣连忙跟上他们。


    除了小林众，无论是小时候的自己，还是闻声从屋里走出来的、记忆中年轻了许多的爷爷和父母，都完全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接下来的时间里，顾绛臣寸步不离地跟在两个小家伙身边。


    他看着两家人其乐融融地相处，看着小林众在他家宽敞的花园里和小时候的自己一起追蝴蝶、看蚂蚁搬家。


    这温馨的场景美好得如同童话，却让顾绛臣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他一次又一次地试图靠近小林众，在她耳边急切地呼唤、解释：


    “小众，听着，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梦鲸制造出来的幻象。”


    “外面真的有危险，刑合来了，你再不醒我们都会死！”


    “看着我！我才是真的顾绛臣，你仔细想想！”


    然而，小林众要么像是完全听不到，沉浸在眼前的快乐中，要么就是偶尔被他吵得烦了，抬起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看着他。


    “你这个鬼好吵哦。”


    第68章


    日子在梦境中一天天过去, 阳光似乎永远和煦，花园里的花朵永不凋谢。


    顾绛臣像个沉默的幽灵，跟在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身后。


    他看着小林众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与他家人的互动越来越自然亲昵，她似乎已经完全将这里当成了真实的世界，当成了她本该拥有的人生。


    而他手中的令牌, 那抹温润的凉意已经微乎其微, 令牌上的云纹变得黯淡，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与之相对的, 是他意识体传来的刺骨寒意, 思维仿佛被冻结，变得越来越迟缓、沉重。


    一种深沉的疲惫和绝望感攫住了他。


    虽然现实世界和梦里的时间流速不同，但顾绛臣能感觉到，十分钟快到了。


    他们可能回不去了。


    他看着小林众和小时候的自己蹲在花圃边，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迷路的蚱蜢放回草丛,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那样纯粹的美好, 几乎让他也产生了一丝动摇。


    如果这就是结局, 至少在这个梦里, 林众是幸福的。


    没有修行路上的艰辛，没有妖邪鬼魅的困扰，有完整的家庭，还有着他的陪伴。


    或许……


    就这样沉浸在幸福的幻梦里死去, 也是一种解脱？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悄然缠绕上他逐渐冰冷的心。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和小林众玩耍的小顾绛臣，忽然转过头, 目光精准地投向了顾绛臣所在的方向。


    那双原本属于孩童的、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平静。


    小顾绛臣朝着他走过来，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还染着几分稚气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顾绛臣的耳中。


    “你为什么总是皱着眉头呢，是这里不好吗？”


    顾绛臣猛地一震，惊愕地看着小时候的自己。


    “你能看见我？”


    “这重要吗？”


    小顾绛臣反问了一句，随后继续说着，语气带着诱哄：


    “你看，小众在这里多开心啊？有爸爸，有妈妈，有爷爷，还有我陪着她，这才是她应该过的生活，不是吗？”


    “你所谓的现实，带给她的只有危险和痛苦，所以，你也留下来吧，和我们一起，在这里，我们都可以很幸福。”


    这番话如同魔音贯耳，与他内心刚刚萌生的绝望念头不谋而合。


    顾绛臣感觉自己的意志正在被瓦解，那冰冷的寒意似乎不再难以忍受，反而带着一种引人沉沦的宁静。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冻住，发不出任何反驳的声音。


    他的异常沉默，反而引起了小林众的注意。


    这几天，那个总是絮絮叨叨、说着奇怪话的“鬼”，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偶尔会下意识地寻找那个半透明的身影，发现他只是远远地站着，眼神空洞，周身散发着一种比其他鬼魂还要冰冷的寂寥。


    在一次小顾绛臣被爷爷叫去书房看新到的字画时，小林众独自跑到坐在长廊栏杆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顾绛臣面前。


    她仰着小脸，清澈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喂，鬼，你怎么不说话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闻言，顾绛臣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写满关切的小脸。


    她的眼神那么纯粹，和现实中那个时而脱线、时而强大的林众重叠在一起。


    他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对抗那几乎将他吞噬的冰冷和放弃的念头。


    他扯出一个极其艰难、近乎虚无的笑容，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没，没事。只是……有点冷。”


    小林众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出小手，学着她见过的、妈妈安慰爸爸的样子，朝着顾绛臣的方向，做了一个虚虚的、拍抚的动作。


    “拍拍就不冷啦。”


    她稚气地说着，虽然她的手根本碰不到他。


    顾绛臣看着她的动作，半晌，扯出一个微笑，耳边传来了令牌一点点碎裂的声音。


    他不想就这样放弃，可是，好像真的做不到把她带回去了。


    令牌上的裂纹如同蛛网般急速蔓延，那抹支撑着顾绛臣意识的清凉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刺骨的寒意彻底淹没了他，四肢百骸仿佛被冻结，连思维都凝固了。


    他看着眼前小林众那带着稚气担忧的脸庞，心中充满了无力与悲哀。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如同惊雷般在他灵魂深处响起的碎裂声传来。


    令牌彻底碎了。


    连带着理智，一同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梦境的和煦空气中。


    这意味着最后的屏障消失了。


    梦境那温暖、甜蜜的力量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涌向顾绛臣冰冷的意识，带着强烈的诱惑，邀请他彻底沉沦。


    忘却所有烦恼，永远留在这美好的幻境里。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同化、消散的前一刹那，顾绛臣看着小林众那双关切的眼睛，微微失神。


    现实中林众的一颦一笑，她挡在他身前的决绝，她偶尔的脱线与强大，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闪过。


    “林众。”


    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抵抗着那吞噬一切的温暖，猛地向前一扑——


    竟然真的抱到了一脸茫然的林众。


    “我知道这可能太晚了，我们也许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但是……我爱你。”


    鲜血从顾绛臣的唇角涌出，带来一片湿濡与黏腻，他却仍旧固执地开口。


    “其实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爱上你了……”


    这近乎遗言的告白，如同最后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


    林众垂眸看着面前的人，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抽动了一下。


    她想，或者自己真的也喜欢过他吧。


    否则为什么，凝视着他的双眼也会流泪。


    几乎就在顾绛臣话音落下的同时——


    “啪！”


    他左耳上，那枚由林众亲手炼制、刻画着防护阵纹的银色耳钉，承受不住梦境与现实双重力量的挤压，终于在主人濒死间应声碎裂。


    而就在耳钉碎裂的瞬间，里面蕴藏的、属于林众的灵力，也如同被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一股精纯而霸道的力量，以顾绛臣为中心，如同金色的涟漪般猛烈扩散开来。


    这力量如同炽热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梦境强加给小林众的温暖糖衣，露出了其下虚幻的本质。


    本还有些茫然的小林众，身体也猛地一僵，那双原本清澈却带着孩童懵懂的大眼睛里，无数的画面碎片，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小众，不要走！”


    不远处，家人焦急地呼唤着她，似乎是要组织她就此陷入歧途，而林众已经撑着顾绛臣站起身。


    她扭头，看向与自己有着几步之隔的“家人”们，那些熟悉的面孔和美好回忆，确实令她沉溺。


    但，她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


    “假的终究是假的。”


    少女的声音多了几分冷硬，“现在我该醒了。”


    随着这句话落下，这个专门为林众而打造的幻象，瞬间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纷纷剥落。


    林众眼中的稚气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清明与清澈。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变小了的身体，又看向面前那个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变得几乎透明的顾绛臣。


    “……顾绛臣？”


    她轻声唤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语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


    现实世界。


    客舱内，张玥岚浑身是伤，双剑拄地才勉强没有倒下，灵力几乎耗尽。


    她也看到了顾绛臣手中那枚令牌化作飞灰，而他盘坐的身体剧烈一颤，气息瞬间变得微弱不堪，如同风中残烛。


    “完了……”张玥岚心头一沉。


    令牌碎裂，顾绛臣必死无疑，这意味着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哈哈哈，我就说了，你们不过是垂死挣扎！”


    刑合所化的黑雾发出猖狂的大笑，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鬼爪，带着毁灭的气息，朝着毫无反抗之力的张玥岚和气息微弱的顾绛臣狠狠拍下！


    “现在玩够了吧，都给本座去死吧！”


    灵力消耗殆尽，张玥岚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期的死亡并未降临。


    一道身影比鬼爪更快！


    原本软倒在地的林众，不知何时已然站起，她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了张玥岚身前，面对着那足以拍碎钢铁的恐怖鬼爪，甚至连姿势都没怎么变。


    她只是随意地抬起了右手。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那蕴含着刑合全力一击的鬼爪，在距离她手掌不足三寸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无法撼动的壁垒，骤然停滞。


    然后，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从指尖开始，迅速消融、湮灭，连一丝黑气都没能溢散！


    刑合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不可置信。


    “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挣脱梦鲸之梦？”


    林众缓缓放下手，甚至还顺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角。


    她抬起眼，看向那团翻涌的黑雾，眼神平静得令人心寒，语气带着她特有的、气死人的平淡。


    “哦，你说那个啊。”


    “梦做得不错，下次别做了。”


    她甚至还有心思点评了一句。


    第69章


    说完, 她完全无视了震惊到几乎石化的刑合和劫后余生、目瞪口呆的张玥岚，转身走到仍在昏迷的顾绛臣身边。


    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异常稳妥地将他打横抱起, 轻轻放到了旁边尚且完好的沙发上。


    张玥岚看着林众这一连串行云流水、从霸气救场到淡定点评再到公主抱顾绛臣的骚操作，嘴角控制不住地狠狠抽搐了一下。


    这位林小姐醒来后的画风，是不是有点过于独特了？


    刑合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随手拍散他全力一击的林众, 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之前的狂妄。


    这丫头的气息, 似乎比在地宫时更加深不可测了！


    她怎么可能在挣脱了千年梦鲸的梦境后，非但没有虚弱, 反而好像更厉害了？


    逃, 必须立刻逃走！


    这个念头一生出，刑合所化的黑雾猛地收缩，不再试图攻击，而是如同受惊的鱼群般，朝着客舱破损的舷窗和各个缝隙急速遁去！


    “刑合, 你把我当什么了，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


    林众甚至都没回头看他, 只是对着顾绛臣躺着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 一层柔和的金光便将沙发区域笼罩起来，隔绝了外部的一切干扰。


    然后，她才慢悠悠地转过身，看向那四散逃窜的黑雾。


    她伸出右手, 对着虚空，轻轻一握。


    “回来。”


    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念动咒语，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和一个看似随意的动作。


    然而，那原本已经快要钻出船舱的黑雾，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


    刑合发出凄厉的尖啸，但无论怎么挣扎，都如同陷入琥珀的虫子，被硬生生地、一寸寸地拖了回来，重新在林众面前凝聚成刑合那惊恐万状的魂体模样。


    “不！放开我！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刑合尖叫着，魂体剧烈波动，试图再次散开，却发现周遭的空间仿佛被彻底禁锢，


    他连化作雾气都做不到了！


    林众没理会他的叫嚣，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刑合瑟瑟发抖的魂体，似乎觉得不太顺眼。


    她抬起手指，对着他虚虚一弹。


    “啪！”


    一道细微的金色电光闪过，精准地抽在刑合的魂体上。


    “啊——！”


    刑合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嚎，魂体被打得一阵扭曲，身上的黑气都淡了几分。


    “吵死了，别把顾绛臣吵醒了。”林众皱了皱眉，似乎嫌他声音太难听，但手上却没停。


    “啪啪啪啪！”


    一道道细小的金色电光如同灵活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刑合身上，每一次都带起一蓬黑烟和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


    刑合被打得在空中翻滚、扭曲，拼命想躲，却根本避不开那无处不在的电光。


    就连张玥岚都觉得有些惨不忍睹，但更多的还是震惊。


    她刚刚只对抗了刑合十分钟，就几乎要被折磨致死，而林众是真的能把刑合吊起来打。


    “饶命，祖宗饶命啊！”


    刑合再也扛不住了。


    他感觉自己千年凝聚的魂体都快被打散了，涕泪横流地哀嚎起来，“别打了，我说，我什么都说！是有人指使我的！都是他逼我的，我哪有那个胆子对付您啊！”


    闻言，林众这才停了手，金色电光悬停在刑合头顶，威胁意味十足。


    她歪着头，语气没什么起伏。


    “指使，谁？”


    “是一个藏在镜子里的东西！”刑合魂体哆嗦着，忙不迭地交代，“是他治好了我的伤，也是他给了我控制梦鲸的方法！”


    “镜子？”


    林众若有所思，没说信了还是没信，半晌才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既然如此，那就把檀木珠交出来吧。”


    听到“檀木珠”三个字，刑合哭得更惨了，魂体抖得像筛糠。


    “承运珠现在不在我的手机，珠子早就被那个镜子里的东西拿走了，在他治好我伤之后，他就把珠子拿走了！”


    刑合越说就觉得自己越惨。


    好歹他也是个百年鬼修，要是没碰见林众这个妖孽，说不定现在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了。


    可现在非但没落到好处，屡屡被暴打，就连费劲收集的承运珠也被拿走了！


    闻言，林众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她费了这么大劲，差点折进去一个顾绛臣，结果珠子早就没了？


    悬停在刑合头顶的金色电光猛地亮了一下，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你最好没有说谎。”


    刑合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魂飞魄散，珠子真的不在我这儿了！”


    “那个镜子里的东西才是幕后主使，您要找找他啊！”


    林众盯着他看了几秒，确认他不像是在说谎，这才收回手指，金色电光消散。


    见状，刑合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以为逃过一劫。


    刑合刚松了半口气，以为噩梦终于结束，却见林众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堪称和善的笑容，慢悠悠地补充道：


    “被指使的事算完了，但我们之前的旧账，是不是也该清一清？”


    闻言，刑合魂体一僵，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林众掰着手指头开始算，“你打伤顾绛臣好几次，还想抢我躯壳，刚才又把他吓得够呛，差点魂飞魄散。”


    “哦，对了，之前还用黑气扎我肩膀，挺疼的。”


    她每说一句，刑合的魂体就抖一下。


    “这些加起来……”林众笑眯眯地看着他，但那笑容在刑合眼里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可怕，“揍你一顿不过分吧？”


    话音未落，那消散的金色电光再次凭空出现，而且比之前更粗、更亮！


    “等等，林众！祖宗！我错了……”


    “啪！”


    这一次，不再是细小的鞭挞，而是如同狂风暴雨般的胖揍！


    金色电光交织成网，将刑合的魂体笼罩其中，每一次抽打都伴随着黑气的剧烈蒸发和刑合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被打得在空中翻滚、变形，时而缩成一团，时而被拉长，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承受着这单方面的碾压式暴打。


    张玥岚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就是绝对实力的差距吗？


    把她逼到绝境的千年鬼修，在林众手里简直像个毫无反抗能力的橡皮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她默默移开视线，有点不忍再看……


    虽然心里确实有点暗爽。


    就在刑合被打得魂体黯淡，惨叫都变得有气无力，眼看就要彻底散架的时候——


    “咳，咳咳……”


    沙发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是顾绛臣。


    他悠悠转醒，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还有些迷茫和涣散，似乎还没完全从梦境的冲击中恢复过来。


    听到这声音，林众动作一顿，漫天挥舞的金色电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也没看瘫在地上、只剩半口气的刑合，转身就快步走到了沙发边。


    “你醒了？”


    她俯下身，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熟悉的声音近在耳侧，顾绛臣的意识逐渐回笼，梦境中那濒死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一时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顾绛臣？”


    直到那双熟悉的眼睛凑得更近了些，柔软的手心也覆在了他的额头：


    “能听到我说话吗，顾绛臣？”


    林众正琢磨着他是不是脑子受了重伤，就见顾绛臣猛地坐起来，抓住了她的手。


    感受到那真实的触感，巨大的庆幸和失而复得的激动让顾绛臣几乎哽咽。


    “小众，我们还活着？你没事？”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为虚弱而有些摇晃。


    林众连忙扶住他，任由他紧紧抱住自己。


    少年的拥抱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不容置疑的力度，林众身体微微僵了一下，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直白的拥抱。


    但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眼底尚未散去的惊惧，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有些生疏地、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嗯，没事了，都解决了。别怕。”


    这笨拙的安抚却奇异地抚平了顾绛臣心中的余悸。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松开她，耳根微红，这才注意到客舱内的狼藉和站在不远处、表情有些微妙的张玥岚，以及……


    地上那团几乎不成形、还在微微抽搐的黑雾。


    “这是？”他看向林众。


    “刑合啊。”


    林众言简意赅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刑合被镜中神秘存在指使，以及檀木珠已被夺走的消息。


    顾绛臣听完，眉头紧锁。


    “事情就是这样了。”林众转身，看向地上那团瑟瑟发抖的黑雾，语气恢复了平淡。


    “把梦境解开。”


    刑合如蒙大赦，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连忙拼尽最后一点力量，催动秘法。


    只见船舱内残余的那令人昏昏欲睡的力量波动彻底消散，窗外那头巨大的黑色梦鲸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与此同时，游轮上其他房间内沉睡的玄门协会成员们，也陆续苏醒了过来。


    第70章


    林众见状, 拿出一个黄纸折叠的小袋子。


    她对着袋子吹了口气，又凌空画了几道符文加固，然后才对着刑合和梦鲸的方向一摄。


    重伤濒死的刑合魂体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吸入了袋中, 同时，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梦鲸的本源气息也被强行剥离，封入了袋内。


    她随手将袋口扎紧, 抛给了张玥岚。


    “喏, 这两个麻烦打包好了，交给你们协会处理吧。”


    张玥岚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个轻飘飘、却装着千年鬼修和梦鲸本源的小纸袋, 看着林众那仿佛只是丢过来一袋垃圾的随意态度, 嘴角再次狠狠一抽。


    张玥岚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个看似普通、实则分量惊人的小纸袋，立刻着手处理后续事宜。


    她指挥着陆续苏醒、尚且有些茫然的队员们检查游轮受损情况，安抚受惊的船员，并紧急联系协会总部汇报情况。


    经此一役，玄门协会对林众的实力和重要性有了颠覆性的认知, 对林众的评估也又上升了一个level，甚至有些忌惮, 紧急召开了会议。


    “这次等他们回来, 必须让林众签署协议加入我们协会！”


    一个高层拍着桌子站起身, “协会绝对不能允许一个危险性这么高的修行者流露在外。”


    听到这话，周围几人纷纷赞同。


    “如果她要反过来对付我们，那肯定是一个比刑合更棘手的麻烦，我支持高老的意见。”


    正接入视频会议的张玥岚, 听到这话立即把手机音量减小了些。


    不远处，林众正在给顾绛臣打果汁，站在苹果和菠萝两个口味之间难以抉择，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


    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刚刚视频里的那些话。


    张玥岚深吸了一口气, 毫不犹豫转身进房间，才打开声音和麦克风。


    “我不同意强迫林众加入。”


    忽然听到张玥岚的声音，吵吵嚷嚷的会议室也安静了下来。


    “张组长，你和林众接触的时间最多，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坐在最中间的协会会长率先开口，声音温和，闻言，张玥岚松了口气，而后郑重道：


    “以我这些天来对林众的了解，她绝对不会接受和我们签约，但她也绝对没有坏心，我相信她是倾向我们这一方的。”


    听到这话，最开始发言的高老嗤笑一声。


    “你的了解，你的了解有用吗？”


    “那高老不妨说说，你想怎么强迫林众和我们签约呢？”张玥岚打断了他的话，不卑不亢。


    “林众一个人就能轻松应对刑合，就算是会长出面，也未必能轻易拿下她吧？”


    这话让高老一噎。


    “我会说服林众继续和我们合作，但让她加入……几乎不可能。”


    听完了张玥岚的话，在场的高层们都陷入沉思。


    最后还是会长率先发话。


    “玥岚，按你的意思来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带着刑合与梦鲸返航，其他的以后再说。”


    虽然其他人明显还有着不同的意见，但会长都已经发话，暂时也只能听从。


    好不容易结束了会议，张玥岚关掉手机，忍不住松了口气。


    她就怕说服不了那些老顽固，如果真的用强硬的手段将林众推到了对立面……


    张玥岚不堪设想。


    她伸了个懒腰推开房门，只见林众还站在不远处，这次是在纠结拿什么口味的小蛋糕。


    听到声音，林众扭头，弯起眉眼。


    “晚上好啊，你觉得什么味道的小蛋糕好吃一点？”


    平心而论，这些厨师都是顾绛臣请来的，个个都是在外面千金难求的大厨，应该很难做得不好吃。


    不过张玥岚还是凭着个人喜好推荐了两块。


    林众也脾气很好地照单全收。


    直到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张玥岚才听到少女笑意吟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错的选择哦，看来，我们果然比较投缘。”


    张玥岚心里一惊，下意识看向林众，却见她已经没心没肺的朝着顾绛臣房间走去。


    只是再回过神时，她已经一身冷汗。


    张玥岚几乎可以确定。


    林众说的，绝对不是蛋糕。


    *


    游轮返航后，顾绛臣和林众回到了顾家老宅。


    顾绛臣这次神识和身体都受损不轻，需要好好静养。


    辛霄飘在一旁，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顾绛臣，忍不住啧啧摇头，用只有林众能听到的灵识传音嘀咕：


    “我说大佬，你家这位进步是挺快，但这挨打的频率和程度也是水涨船高啊？”


    每次回来不是昏迷就是病危，简直就是个脆皮年糕。


    然而他话音刚落，脑袋上就挨了林众一记隔空爆栗。


    虽然不疼，但灵力震荡还是让他嗷了一嗓子，委屈地缩到角落画圈圈去了。


    林众没理会耍宝的辛霄，仔细检查了一下顾绛臣的情况，确认他只是虚弱需要调养，并无大碍后，便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


    “辛霄和你嘀嘀咕咕说什么了？”


    林众漏齿一笑。


    “他想让我打他一下，看看他是不是最近变强了。”


    辛霄：？


    世界上还有天理王法吗！


    顾绛臣看着她认真的侧脸，梦境中自己那番不顾生死的告白言犹在耳，脸颊不禁微微发烫。


    他偷偷观察林众，发现她神色如常，依旧是那副清澈淡然、仿佛什么都不太在意的模样，完全没有提及梦境中的事情。


    这让他心里既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失落。


    他暗自揣测，或许她当时意识并不完全清醒，根本没听清？


    或者听到了，但并没放在心上？


    种种猜测让他更加不好意思主动提起，只能将那份悸动悄悄藏在心底，偶尔偷看她时，耳根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泛红。


    反观林众，确实没太把梦境里的告白当回事。


    在她看来，人在濒死时说些胡话很正常，就算是真的……她也没打算现在回应。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他的伤势，以及那个抢走了承运珠的镜中神秘人。


    几天后，张玥岚再次登门，这次是带着协会高层的正式谢意和一份丰厚的谢礼而来。


    “林小姐，这次多亏您力挽狂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协会上下对您感激不尽。”


    张玥岚语气诚恳，“这些都是送给您的礼物，虽然您可能不缺，但也是我们的一番心意。”


    林众对谢礼确实没什么兴趣，她更关心实际问题。


    “镜中人，还有檀木珠的下落，有线索了吗？”


    张玥岚面色凝重地摇头。


    “我们动用了所有资源和情报网，目前还没有确切的线索，那镜中之物非常狡猾，隐藏得极深。”


    林众沉吟片刻，决定透露更多信息。


    “那珠子，全名应该是承运珠，它并非普通法器。”


    “它能承载、甚至汲取他人的气运和功德归于己用，若被心术不正之人得到，后果不堪设想。”


    她顿了顿，看向张玥岚继续道：“我寻找它，一是因为它与我的因果有关，我必须拿回来，二是它落入不明身份、且显然抱有恶意的镜中之物手里，这已经不仅仅是我个人的事情了。”


    “承运珠一旦被滥用，汲取众生功德气运，可能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大乱。”


    张玥岚听完，脸色愈发难看。


    她原本以为那只是一件比较厉害的法宝，没想到竟然牵扯到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气运和功德。


    林众第一次这么郑重地说出一大段话，张玥岚也明白那绝不是空穴来风。


    “多谢林小姐告知我们这些，协会一定会尽力帮您搜寻承运珠的下落。”


    张玥岚带着凝重的心情离开后，客厅里暂时安静下来。


    林众正准备转身上楼去看看顾绛臣，目光却瞥见楼梯的阴影处。


    那个被她捡回来的小女孩正抱着她的泰迪熊，安静地站在那里，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林众脚步一顿，转身走到女孩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试探或随意，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了然。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林众开门见山，“我没时间陪你玩了。”


    女孩依旧抱着娃娃，面无表情，对林众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根本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也不理解。


    林众盯着她看了几秒，女孩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孩童应有的情绪波动。


    她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试图戳破那层显而易见的伪装，只是站起身。


    “别让我发现你搞什么小动作。”


    说完，便绕过女孩，径直上了楼。


    女孩站在原地，抱着泰迪熊的手臂微微收紧，黑曜石般的眼睛追随着林众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楼梯转角，依旧一动不动。


    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精致人偶。


    林众回到顾绛臣的房间，刚检查了一下他平稳的呼吸，门外就传来了沉稳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顾老爷子拄着拐杖，面色沉郁地走了进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孙子，眉头紧紧锁起，然后目光看向林众，半晌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林小姐，这次……又多亏你了。”


    顾老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


    林众摇了摇头。


    “顾爷爷放心，他没事，静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