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两个人吻了片刻,车舆缓缓停下,裴争扶着她,一同下了车舆。
沈念不知道裴争会带她去何处,直到下了车舆后,她才发现眼前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望仙楼。
她不禁小声问道:“陛下,为何带我来此处?”
裴争揽着她的腰肢,低笑道:“此前卿卿最喜欢来此处。”
听男人如此说,她心底莫名掠过几丝狐疑,她喜欢来此处?只是她此前从不喜热闹,怎么会喜欢来酒楼?
最后,只能任他拉着自己进去,楼里很安静,并无闲杂人等,想来是提前清了场,毕竟帝王来此,即便是微服,也不容有半分差池。
入内后,小二引着她同裴争入了二楼雅间,眼下已近黄昏,华灯初上,长街人流如织,街上各式店铺琳琅满目,热闹至极。
此处视野极佳,果然是京城最大的酒,沈念此前从没来过此处,一来是因为女儿家身份,二来便是此处极贵,一夜万金。
裴争为她倒是舍得花钱。
沈念看着眼下新奇的场景,目不转睛,眸底漾着惊喜,出声唤:“陛下,快过来瞧瞧!”
裴争饮了口酒水,闻声抬眸,见姑娘趴在窗边,侧脸被灯笼映得光洁动人,尤是听闻她欢快的声音,他不自觉嘴角微微上扬,放下酒杯,缓步靠近。
片刻后,沈念的脊背感受到一股热气,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小腹,是裴争走过来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大手很放肆地摸上她的小腹,并凑到她耳畔,“卿卿喜欢么?”
男人温热的呼吸扑过来,还带着淡淡的酒香,引来一阵酥麻,她起初有些不适应,耳根发烫,但想到彼此更亲密的事,已经做过,没什么好害羞的,便轻轻“嗯”了一声,“喜欢,陛下,瞧那里还有一座桥,上面好多少男少女。”
小姑娘指了指坐落于湖泊之上的栱桥,裴争随之望过去,零碎的回忆翻涌,他眸色一沉。
他低头吻向她的颈间,声音低哑,“嗯,去年元宵节,你同朕出宫,就在那座桥上相拥而吻。”
“那时卿卿说,最爱朕,要同朕生生死死都要在一起。”
“嗯?”沈念偏过头,对上男人深邃的眼眸,确认他没有说谎后,脸颊瞬间绯红:“我——”
怎料她话还未说完,男人铺天盖地的吻便落下,沈念心下一惊,因为他们眼下在窗边,楼下行人只要一抬头,便能窥见他们在做什么。
是以,她开始推搡对方的肩膀拒绝。
裴争当即懂了她的顾虑,顺势将她抱起,放置在内室一张坚实的木案上,高度整好与他持平。
这个吻更深,且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直到她快要窒息,男人才稍稍退开,接着他的大手再次不安分地探入她的衣裙。
沈念猛地按住他的手,偏过头,声音带着几丝慌乱,“陛下,别……”
裴争动作顿住,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微肿的唇瓣,眸中欲色消退,与她拉开距离,他是忍不住,但不能在此处要她。她方才那样开心,他不能因一时冲动打乱所有,让她累极而归。
沈念鸦睫轻颤,见帝王没有继续的意思,她才从桌案滑下,整理衣裙,微微喘着气,小声提议:“陛下,我们能下去瞧瞧么?”
此前她在沈府时,江氏根本不准她出去玩闹,只有阿瑜偶尔会带她出府,被发现后,少不了责骂。
不过,她为了不连累阿瑜,出府的次数少之又少,更别提像眼下这般能自由自在出来闲逛。
裴争唇角缓动,应允:“卿卿要出去逛逛?好。”
他今夜想宠着她,纵容她。
得了同意,沈念面露喜色,转身便要出门,这时,裴争却握住她的手,“牵紧朕。”
沈念没说话默许他握着,不过片刻,他们二人便来到长街。她被男人紧紧牵着,他更是在她身后相护,穿梭在街上。
沈念对街边一切都好奇,走到一个卖面具的摊贩前停下,并拿起一个威风凛凛的虎形面具,转身扣到裴争脸上,随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眼下不在宫中,她确确实实把帝王当成自己的夫君戏弄。
裴争只是嗤笑,没拦她,任由他将面具扣过来,见状,沈念更加放肆,彻底将面具戴在他头上,憋着笑夸赞道:“陛下,真好看。”
“好看?”裴争甚至抬手扶正面具,话语带着纵容,“卿卿说好看,便就是好看。”
自她失忆后,他才真正见识到鲜活的沈念是何种模样,除却那双含着春水的眼眸,还有便是灿若春花的笑。
明媚,动人,常惹得他情不自禁,这时他忽然很嫉妒宋淮之,早识得沈念,又带她去了江南三年。
“这样还能防止别的姑娘偷看,甚好。”沈念用手指点了点面具,调侃开口。
裴争被唤回思绪,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几分,“卿卿这是……吃味了?嗯?”
“什么?”
“卿卿吃味,别的女人看朕,你在乎朕。”
沈念没想到他能直接说破,就像一个缺爱的孩子,她心想,大概是自己失忆带给他太多不安,思及此,她心底生出愧疚,“我当然在乎陛下,你是我夫君,我爱你,在乎你,天经地义。”
说罢,便被男人抱住,力道很大,就像是要将x她揉进身体里,轻声开口:“朕爱你,卿卿朕真的好爱你。”
沈念抚着他的脊背,“陛下乖,我知道,我也爱你。”
抱了一会儿后,眼瞧着天色已晚,他们准备回宫,而就在这时,人群之中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抱住沈念的腿,声音凄惨而沙哑:“卿卿!是你么卿卿?你还活着,我真的好想你,我好想你啊!”
沈念浑身顿时僵住,因为脚下之人虽脏乱不堪,满面污垢,但那轮廓,那声音……她好像认识。
不,她一定认得,
声音太熟悉了。
裴争率先反应过来,一把将沈念拽至身后,踹开脚下那人,厉声呵斥!“滚,哪里来的疯子?”
他吩咐:
“长戈,把他拖下去!”
然,那人疯了一样,死死攥住沈念的衣角,仰起头,擦去面上的泥垢,喊道:“卿卿,你还好么?你看看我!不记得我了?我是宋淮之啊,卿卿……”
宋淮之……
这个熟悉的名字,如惊雷一样在脑海中炸开,沈念心口一滞,下意识出声:“莫要动他!莫要伤他!”
裴争攥紧她的手,回过头,眸色深沉近墨,声音冰冷:“卿卿,你说什么?”
他的话异常的冷,似乎生气了。
“我,我只是……”沈念被对方的压迫感吓住,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话。
裴争脸色阴沉,态度强硬,“没有只是!长戈,将他拖走!立刻马上!”
“是,属下遵旨!”身侧的长戈毫不留情拖起地上的宋淮之,他的嘴里一直说,“卿卿,你别靠近他,他就是一个疯子!卿卿!跟我走!”
直到宋淮之被长戈彻底拖走,哭喊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人群中。
沈念愣在原地没动,看到地上留有的几滩血迹,那是方才所谓的宋淮之流的,他那样惨,还受了伤,她忽觉心如刀割,疼到喘不过气。
几息后,裴争走过来要牵她的手,她却下意识将手缩回,避开他的触碰,声音发颤,“陛下……他是宋淮之?他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宋淮之为何说裴争是疯子?为何会唤她卿卿?
裴争没说话,因她闪躲,手僵在半空,眼神一暗,但很快被他压下不悦情绪。
他走上前,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放缓:“没错卿卿,你知道啊,他是宋淮之,就是那个坏蛋,屡次想轻薄你的坏蛋,可不可以不要提他?嗯?”
“坏蛋……”
沈念喃喃重复,可是方才她脑中闪过的片段,记忆中他们二人明明不是这样的,
可是为何裴争说的,会截然相反?他到底是彻底彻尾的坏蛋还是她记忆中,温润如玉的郎君?
真相到底是什么?
而裴争看透她的焦虑,回宫的路上,一直在安慰,也同她讲了许多宋淮之的“恶事”。
一个时辰后,他们二人了回宫。
当夜裴争宿在她的寝殿,他试图靠近,解衣想做些什么,但沈念今夜脑子很乱,背过身,明确拒绝,“陛下,我今日很累,怕是没力侍寝。”
身后的裴争沉默片刻,缩回手,最终没有勉强。
夜里,沈念睡得极不安稳,无数混乱的记忆袭来,有裴争深情的眼眸,还有他强迫索取,在榻上一遍遍折磨。
还有……宋淮之,有他温和的笑,温暖的怀抱,最后那股空白的记忆瞬间被填满,弥补空缺。
裴争,裴争……
不久,她忽地惊醒,额间沁出冷汗,胸口剧烈起伏,大喊:“不要!不要碰我!”
身侧的裴争几乎同时醒来,下意识要将她揽入怀中安抚,
“怎么了卿卿?可是做噩梦了?”
“快到朕怀中,莫要害怕,朕在。”
男人的手碰到她的肩膀,沈念推开他,并向后缩去,“你莫要碰我!裴争!”
昏暗的烛光下,她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惊恐和疏离。
第72章
昏暗的烛火下,她看向他的眼神,充满惊恐和疏离。
有那么一瞬间,裴争眼底闪过几丝疑惑,停滞在半空的手,再次试图伸过去安抚,“卿卿,到底怎么了?”
姑娘眼神充满惊恐,身子在微微发抖,似怕极,莫非是想起来了?
男人的手再次伸过来,沈念忽地抱住头,惊叫一声,无数混乱的记忆涌入脑中,头很疼,就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且炸得七零八落。
最终她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在榻上。
裴争见状慌了神,将她抱在怀中,吩咐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王太医几乎是踉跄着赶来的,听闻那位娘娘晕倒,他也跟着不安,眼下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帝王,在此刻居然满目忧色,可见若是娘娘真出了什么事,他怕也是脑袋不保。
王太医快步上前,隔着纱帐请脉,几息后,他战战兢兢回禀:“陛下,依臣看,娘娘乃是忧思过渡,加之受了些刺激,气血一时逆涌才会晕倒,静心调养几日便并无大碍。”
“刺激?”裴争想起姑娘方才看向自己时,眼神惊恐,他眸色骤寒,再次开口问:“她会恢复记忆么?”
王太医顿时冷汗涔涔,支支吾吾:“这……陛下,娘娘本就是因意外失忆,脑海之中的记忆不稳,若受强烈刺激,确……确有可能恢复记忆,敢问陛下,娘娘……她,她今日是否受到了什么刺激?”
裴争似想到什么,眸色一暗,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下去吧。”
待太医走后,寝殿内重归寂静,他攥紧拳头,额头上青筋暴起,果然是因为宋淮之,他绝对不过放过破坏他同沈念平静日子的人。
“长戈,宋淮之呢?”
殿外传来长戈恭敬的回应:“回陛下,属下已按照你的吩咐,将宋淮之押入水牢,等陛下发落。”
裴争眸色渐渐发寒,咬着后槽牙:“看好他,别让他死了。”
“是!属下遵旨。”长戈懂帝王的意思,乖乖应了声。
他回到榻上,指腹轻抚着沈念的侧脸,“别想起来,卿卿,就这样一辈子陪着朕不好么?卿卿……”
他只希望沈念可以永远忘记,他们可以做一辈子夫妻。
*
昏迷的沈念做了很长很长的梦,从同宋淮之定亲,又同裴争中情蛊,再到成亲被裴争强取豪夺,囚禁、强迫生下昱儿……
一次次逃跑又被一次次抓回来,换来的是他更变本加厉的折磨,全部都在控制,那男人如同恶魔一样,剥夺了她的一切,包括自由与尊严。
最后,她脑海又想起裴争被剑刺伤,那血滴落在她的脸上,染红了衣裙,她惊得坐起身,不停地喘息着,捂住胸口。
这时,她才发觉手被裴争紧紧攥着,还将她抱紧怀中,“卿卿,你终于醒了,朕快担心死你了,你若是再不醒来,朕会疯。”
“头还疼么?还有哪里不舒服?都同朕说。”
沈念愣住,她全部想起来了,关于裴争,关于宋淮之……她都想起来了,
他是谁?他哪里是她的夫君?
一切都是在骗她,他都是在撒谎。
她也想起来失忆前,被怀王绑架,裴争义无反顾替她挡剑,一切的一切,他就是骗子,混蛋。
裴争见她眼神迷茫,再度开口问:“卿卿?嗯?同朕说,哪里疼?”
沈念缓缓抬眸对上男人的视线,轻笑一声,“裴争,这场戏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你还要继续骗我么?”
他的脸皮怎么如此厚,
竟然还要继续骗她,若是她不恢复记忆,是不是打算骗她一辈子?是不是还要想方设法让她想不起来?
怎么会?她怎么就这样轻易被骗,同他做了几日恩爱夫妻。
她竟然还同他那般恩爱。
裴争眸色暗沉下去,看着眼前的姑娘已不在似当初看着她的那样,眼底并无依赖,反而多了几分恨怨。
这一刻,他确信,沈念想起来了,
眼底闪过几丝失望。
他声音沉下去,目光凌厉而锐利:“卿卿,你都想起来了?嗯?”
是啊,她都想起来了。
“是,我都想起来了!”沈念扬手用力打了他一巴掌,大骂道:“你卑鄙无耻,趁我失忆,哄骗于我!裴争,你真让人恶心。”
她只要想起这几日同男人之间的恩爱,在榻上那般缠绵悱恻,巨大的恶心感涌上心头,她止不住恶心,捂着胸口就要吐出来。
裴争一把攥住她的手,“卿卿,朕爱你!你看你同朕也可以好好过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忘记过去?为什么非要想起那些不愉快?同朕好好过,留在朕身侧。”
“爱你?”沈念捂住耳朵,啊一声叫出来,不想同他说下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x话,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我不爱你,你莫要说了,莫要再说了……”
“卿卿,朕知道你也爱朕,忘记那些不堪的过去,是朕错了,可是朕都改,朕永远爱你。”随后,裴争扯下腰封,赤血上身,抓起她的手指按上去,“卿卿,这里是你亲手刺的,还有这里,是那日朕救你而留下的,你还不明白么?朕可以为你付出性命。”
触及男人胸前凹凸不平的伤疤,除了剑伤,还有那时,她用簪子刺的,仅刚触碰,她的指尖仿若被烫了一下,立刻缩回去,
“我不要,我不爱你,裴争……”
她心口剧烈起伏,说出口的话带着微微颤抖,想起被绑架那日,那男人不顾一切冲到她身前,替她挡了一剑,至今她仍记得,血水将地上的雪尽数染红,浓浓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他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可是她从没想过,让裴争替她去死……她也一点不想让他替她挡剑,欠他什么,更别说欠条命。
她只想和他两清,什么关系都没有,可是为什么就不能如愿?
男人身上的那伤疤就像刀子一样,透过指腹一点点划进她的心脏,疼到如刀绞,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她疼,更恨。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委屈,委屈到想哭,那股情绪再也压制不住,泪水从眼尾滑落,宛如一颗颗破碎的珍珠,此刻所有委屈,痛哭,不甘,怨恨……尽数涌上来,仿若将她的心撕成无数碎片,最后只有泪水才能化解。
她想缩回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紧紧攥着,无力挣脱,声音带着哭腔,“裴争……我从来都不要让你替我挡剑的,我宁愿死,也不想欠你什么。”
“卿卿,你从不欠朕什么,是朕爱你。”裴争再次攥紧她的手,疯魔笑起来:“朕想要的从来都是你一个人。”
“朕只想要你,卿卿……”
两人对视良久,沈念虽被泪水模糊双眼,却依旧能看清男人眼底的漆黑,深若寒潭,还有那不加掩饰的欲色,就快要将她吞噬。
他们僵持了很久,很久。
殿内,一个赤着上身站在榻前,低头俯视榻上姑娘,眼底一片猩红,一个被攥着手,被迫仰视。
烛火摇曳,将男人高大的身影投落在榻上,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她牢牢罩住,窒息又绝望。
漫长的对峙,周围的空气仿若凝结。
沈念深深吸了口气,率先开口:“裴争,你放了宋淮之……”
昨夜他突然跑过来,阴差阳错让她恢复记忆,不过她更断定裴争不会放过他,毕竟他可是想让她一辈子都不要想起来,
宋淮之坏了他的好事,又怎么会放过他?
“你说什么?”
男人的话语很冷,就算不看他,沈念也知道他眼下的脸色有多阴沉,她没示弱,迎上他的视线,继续道:
“裴争,我让你放了宋淮之,你放了他,我已经欠他太多太多了,江南三年,若无他的庇佑与照拂,我早就死了,你放过他吧。”
“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只要你放了他,我再也不逃了,我求你……我老实在宫中。”
裴争攥着她的手更加用力,看着他视若珍宝的姑娘眼下在低头哀求,还是为另一个男人,他心里好像缺了一块,那股悲伤瞬间冲刷心底的愤怒。
不提起那三年还好,他可以忘记,甚至当成没发生过,但只要一提及,他就会嫉妒发疯,他痛苦三年,想了沈念三年,而她呢?竟然同宋淮之跑去江南生活三年。
但对上沈念的视线,他却怒不起来,而是酸涩,他松开沈念的手,转而捧起她的脸,指腹一点点擦去她的泪水,“卿卿,朕答应你,放了他,好不好?嗯?”
“但记住,”他指腹转而摩挲着她的下颌,语气带着帝王不容拒绝的气势,“别再让朕看见你为他流泪。否则,朕不保证不会反悔。”
他俯身,靠近她,气息交融,声音带着一□□哄,也带着一丝自嘲的卑微:“卿卿,哄哄朕。你哄朕开心了,什么都依你。”
“裴争……”
她说不出反驳的话。
沈念身体僵硬,鸦睫微颤,还有泪珠随着滚落脸颊,最后终是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脖颈,吻上他的唇——
作者有话说:心跳狂跳三个小时[捂脸笑哭][捂脸笑哭]差点进急诊[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故迟,都懵圈了,忘请假[捂脸笑哭]
第73章
这个吻,没有一丝温情,只有麻木与痛苦,又或许这样吻多了,沈念心中已激不起波澜,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涌出一股强烈的恶心感。
她猛地侧头躲避,弯腰干呕起来,似要将五脏六腑呕出来,不由得红了眼眶。
裴争攥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苍白的脸看向他,“吻朕,你就这么恶心?”
他竟然有一天也能被人厌恶至此!
沈念没说话,也没动,此刻已没必要再跟他起争执。
“卿卿,现在说话都不愿意同朕说了么?”
裴争眼眸森然,指腹轻轻摩挲着姑娘微肿的唇瓣,方才看着她那样,他心头一跳,强压下将手指探入她口中的冲动,转而抚着她的头,动作刻意轻缓,
“跟朕说话卿卿,只要你好好留在朕身侧,朕出放了宋淮之,明日朕就放过他,如何?”
“明日么?我要亲眼看着他离开。”沈念终于开口说话,不过透过男人冰冷的眸子,暗自揣摩,她同裴争并没有心意相通,但相处许久,如今能敏锐察觉到他内心到底是什么样的。
譬如眼下,他嘴上说放了宋淮之,可她不信,他的嫉妒心重,睚眦必报,绝对不可能放过曾身为她夫君,更在江南朝夕相处三年的宋淮之。
若是他能轻易放过,那他就不叫裴争。
“你要看着他离开?”裴争眸色一暗,遂又抓住她的手,一根一根玩弄她的手指,吻向她的指腹,似贪恋,还有病态的占有,“好,朕都答应你,不过,你能否给朕一个爱你的机会?”
“爱我的机会?”沈念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旋即又压下去,“好啊,自然可以。”
这男人不仅卑鄙,还不正经,转挑她的敏感处玩弄,眼前的手也是,她不过就是躯壳而已,早已麻木,被她圈在身侧,就是想让她成为他永远的玩物。
闻言,裴争眼波缓动,俯身过来吻向她的额间,鼻尖,唇瓣……再到下巴,他用情至深,竟还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卿卿,朕日后一定会尊重你,绝不会再为难你,日后,你若是不想同房,朕也不会逼你,只要你留在朕身侧,好不好?”
沈念轻轻嗯了一声,“好……”
后来她累极了,裴争拥着她一同躺下,这次,他竟然破天荒地遵守约定,没再碰她,更没再做任何出格的事,只是紧紧揽着她的腰肢,贴得极近。
但她能感觉到他的动情,对方只要一碰她,身体就会有异样反应,也知道他在强忍着,粗重的呼吸,扑在她的颈间,烫得她睡不着。
她试图挣开他的手,离远些,此刻腰肢上的手臂一僵,本以为身后的男人会似之前那般,强行拉她入怀中,不容她远离半分。
但这一次,他没有。
几息后的他只是缓缓靠近,手臂轻轻搭回她的腰肢,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见她没躲,才安稳放下。
一夜无话,却无人安眠。
*
次日沈念醒来时,裴争已去上朝,不过几个时辰后,他又来了,并攥住她的手。
沈念没躲,任他攥着,恭谨应声,“臣妾见过陛下。”
突然见姑娘如此懂礼数,且毕恭毕敬,裴争起初微微一愣,而后心情大好,吻了吻她的手心,开口道:“卿卿,朕来履行承诺。”
她当即懂了他的话,他是要带她去见宋淮之!
沈念极力压住心头的悸动,随后理了理衣裙,临出门时,裴争却抬手,取下了她发间唯一的发簪和耳坠,轻笑一声,“去见他,不准戴头饰。”
“好,”
沈念顺从地应声,没拒绝,她本也无心妆扮,怕触怒男人,不过是简单收拾了一番。她懂对方的占有欲,也懂他绝不会允许她同宋淮之有任何交流。
最后,裴争盯了她良久,他攥紧她的手,走出殿外。
到了城门时,果然同她猜测的没错,裴争不准她近距离接触,而是在城墙上,远远眺望。
“你会放了他,对么?”沈念望着墙外,声音飘忽,她对他太了解,他的承诺,根本毫无信用可言x,就像他说会学着去爱她,可他仍然不知道怎么去爱,到头来仍折磨她,不懂尊重。
裴争带着火,扳过她脸,压制怒意,“朕答应过你,自会做到,以后也都会做的。”
“卿卿为何不愿意信朕?”
沈念觉得很好笑,他居然在问,为何不愿意信她?难道不明显么?是因为他对她的伤害太深了啊。
“裴争,莫要再骗我。”
纠缠这么久,她也累了,累到不想像往日那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时,城门打开,一个身影蹒跚而出,沈念的目光迅速落在他身上,郎君虽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布衣,但他身形消瘦,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走路时脚下渗出淡淡血痕,显然是受过重刑。
可想而知,他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尽管裴争在极力掩饰,可她一眼就能瞧出来。
沈念双眸骤缩,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地上是血,是血啊。
她猛地回过头,瞪向裴争,声音发颤,“你对他用刑了?”
他怎能如此卑鄙,如此无耻……
她的郎君竟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裴争的手臂松开她的腰肢,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再度开口:“卿卿,君无戏言,朕已如你所愿,放过他,还要怎样?”
“朕已经对你做出让步,他带你跑了三年,朕没杀了他,已是对他开恩。”
“混蛋……”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只有彻骨的寒,沈念看着裴争,觉得自己肯定是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事,才能让她这辈子能招惹到裴争这样一个魔鬼。
朦胧之际,城楼下车舆前的郎君似有所感应,刚好回头望过来,两个人对上视线。
一瞬间,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她想擦去眼泪都是徒劳,越擦越多,她又看清郎君的口型,沈念可以猜出,他说:我很好,卿卿保重。
而正这时,裴争大步上前挡住她的视线,声音冷漠,“卿卿看够了?同朕回去。”
沈念没有再争辩,抬眸对上男人的视线,见他眸中满是恼怒和几丝看不透的情绪,她乖乖点了点头。
任着男人牵她回了寝殿,一路上沈念没说一句话,无论裴争说什么,她只点头或者摇头,仿若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彻底成了一个提线木偶。
裴争也自然知晓她什么意思,不过是在表达不满,他想着天长地久,他对她极好自然也会忘却。
当夜,他依旧留宿,沈念背对着他躺下,仍然没同他说一句话,也未曾看他一眼,只当他是透明人,时不时投来打量的目光,她当做没看见,不在乎,也懒得去理。
其实他们之间若是相安无事,相处下来也能同陌生人一样安稳无恙。
那男人也随着她,不再囚禁,平日里会赏赐各种珠宝送来,她会恭敬回应,晚上来时,不碰她便是最大的愿望。
然而裴争却觉得,她就像是一个死物,对他再无情绪,会恭敬地唤他陛下,甚至还会自称臣妾。
她虽留在他身边,但仿若只剩下一具空壳。那个会恨、会怒、会与他激烈抗争的沈念,似乎已经随着宋淮之的离开,彻底消失。
他不爽,可又无可奈何。
比起她的恨意,眼下这般更让他感到失控和恐慌。
*
半月后,御书房。
裴争批阅奏折时,殿内烛火通明,映得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更加深邃,更带着几分躁意。
想起今日是月圆之夜,他揉了揉眉心:“传王太医。”
这些时日,他累极,可明明沈念是顺着他的,不再那般反抗,无时无刻不想逃,可正是因为这样,他反倒觉得不对。
沈念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她应该似往日那般,不屈,不甘……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几息后,王太医快步来到御书房,遥遥拜见,“微臣见过陛下。”
裴争的目光落在案上,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迫,“王太医,朕问你,蛊毒除了引动情欲,有无可能侵蚀人的心智?尤其是改变性情?”
他实在想不到到底是因为什么,沈念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王太医当即一身冷汗,“这……陛下,据臣所知,那蛊毒并不会如此,亦或者是微臣才疏学浅,未能窥视全貌,此疑惑臣未能给陛下解惑。”
裴争终于抬眸,再道:“那人会在什么情况下,性格大变?”
帝王不依不饶问,王太医额际现汗,生怕自己说不对,脑袋与脖子分家。
于是,他斟酌用词,小心翼翼回道:“依臣经验来看,人一般性格大变,多半是因为受到了什么重大刺激。”
“刺激?”
裴争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一言没发,他终于知道沈念为何性格大变,原来是因为宋淮之的离开。
那个草包的离开,居然会这般刺激到她。
“陛下?”王太医擦了下汗,壮着胆子轻轻唤了一声,“今日是月圆之夜,陛下要给娘娘解蛊,但此蛊凶险,臣近来已备好药,准备齐全。”
裴争淡淡吩咐:“嗯,朕知道了,你今夜就留在宫中,随时待命。”
“是,臣遵旨。”
王太医退下后,御书房归于平静,帝王望着窗外逐渐升起的明月,眸子半眯。
第74章
今夜月色皎洁,沈念累极,斜靠在小榻上,身上盖着一条锦被。她打了个哈欠,鸦睫轻轻忽闪着,肩上的锦被随动作而滑落至半腰,露出一段细腻的肌肤。
近半月来,她在这宫中还算自在,除了不能出宫以外,裴争不再逼迫她做什么,也不再对她发疯,有时还能让昱儿来陪她。
想起昱儿,她心中莫名一暖,那孩子虽年纪小,却同裴争一样敏锐,能感知到她的不悦,甚至对她说,等他长大,保她一生无恙。沈念抱着他,眼眶酸涩,他竟能如此心细,也不枉她生下他,不像裴争那样疯癫。
这时,殿外响起宫女恭敬的行礼和推门声。
她知晓是裴争来了,但没动,目光依旧落在书卷上。直至那道人影笼罩下来,她才堪堪掀起眼皮,语气平淡如水,“臣妾见过陛下。”
说罢,她收回目光,落在书卷上,顺手把滑落的锦被提到肩上,遮住裸露的肌肤。
裴争看着她淡淡的动作,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姑娘什么表情都没有,可以说,关于他的一切都没有,他心里有一股无名的恼火窜上来。
她的眼里,没有他。
为什么会如此呢?
他极为厌恶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
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盯了片刻,裴争走上前,一把合上她手中的书卷,俯身将她圈在小榻和自己中间,“卿卿,书有朕好看么?”
沈念偏过头,手掌抵在他的胸口,声音轻而敷衍:“嗯,你比书好看。”
沈念声音淡淡的,很明显是敷衍的态度,但他愣是挑不出错,她自称臣妾,还唤他陛下,恣态放得极低,可正是她这股乖顺,将他彻底隔绝,到底为何什么感情都没有呢?
到底为什么?
“沈念,”他渐渐逼近,两个人几乎鼻尖相贴,声音里带着恳求:“你能不能别这样对朕……”
沈念忽地转过头,两人对视,她声音放缓,话语很合规矩却异常冰冷,“臣妾如何对陛下了?请陛下明示。”
她这些时日不乖么?
她已在尽力将自己表现得很乖顺,不忤逆,不逃跑,甚至放低姿态。
还要她如何呢?
“像以前那样对朕,对朕有点爱,可以恨朕,打朕、骂朕,卿卿,朕是你的男人,是你的依靠,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他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失控,沈念忍着疼痛,眼底终于被逼得泛起波澜,语声恨恨,
“陛下你到底要臣妾怎么样?忤逆你时,你说臣妾该死,如今乖顺了,你又说臣妾对你不好。”
“臣妾到底该怎么做?陛下才能满意?不找臣妾的麻烦?陛下?”
说着说着,她忽然觉得从心底窜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闷热,她捂住胸口,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
这种感觉很怪,可她又说不出因为什么,只当是被裴争气的。
察觉到沈念的不对,裴争眸色一暗,不由分说地将她打横抱起。
于是,她身上那条锦被顺势落在地上,月光洒落其上,朦胧又恍惚。
突然被男人抱起,沈念极力反抗,惊呼出声:“你做什么?裴争?”
她看不透他眼底翻涌的情绪,那并不是单纯的情欲,似乎藏着什么东x西,她看不透,也懒得去参透,奋力捶打他的肩膀。
裴争任她打着,手臂更加收紧力道,声音低哑:“别动,卿卿。”
挣扎不过,她最终还是被男人抱回柔软的榻上,不过沈念以为他会就此停手,毕竟曾是他亲口说的,会尊重她,不会再强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
然而,就在她刚想拿被褥盖在自己的身子时,那男人却早已解开腰封,赤身覆了上来。
贴上那炙热的肌肤,沈念宛若惊弓之鸟,竭力推开他,挣扎:“裴争,你要做什么?难道你要出尔反尔么?”
“裴争!你清醒点!你说过不会碰我,不会强迫我啊,裴争!”
她唤着一声声的“裴争”,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裴争攥住她的手,眼底猩红,□□:“卿卿,莫要乱动,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不要,我不要……”沈念的泪水夺眶而出,“不要裴争……”
姑娘哭得惨,那声音如同破碎的玻璃,一刀一刀刻在裴争的心,他也不想这么做,可是他没办法。
他用指腹一点一点擦去她的泪水,擦不完,便用唇吻去,声音带着引诱的意味:“卿卿,只这一次,只一次,好不好?”
看着她痛苦,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把真相告诉她,说出他是因为解蛊才碰她,这并非无端的侵占,可是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不能说,绝对不能说,若是让她知道解蛊的代价有可能是他的命,这样以她的性子,可能宁愿自己毒发身亡,也绝不会让他碰她分毫。
他不能冒这个险,
他要救沈念,付出一切也要救。
最终沈念放弃挣扎,像是一朵枯萎的花朵,任那男人对自己放肆,就这样一点一点被欢愉所吞噬,而她只想哭,也只能哭,想把一切的委屈与绝望都化作泪水流尽。
窗边那枝腊梅因风而花瓣交叠,明明枯萎许久,今夜却似被雨水浇灌,滋润得丰满且动人,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滴答滴答,水珠落下,浸润那块布料,变得皱巴巴的,水声依旧,却再也遮挡。
良久,黑夜之中的男人直起身子,额间的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在姑娘微微起伏的小月复,他低着头没什么情绪,声音低哑:“卿卿,是朕的错,你恨朕吧。”
沈念用最后的力气,扬手狠狠打向他的脸,清脆的巴掌响彻寝殿,紧接着是她充满恨意的话:“裴争,你滚。”
脸上泛着火辣辣的疼,裴争却反常地低笑一声,手指轻轻触碰自己的侧脸,同往日一样的力道,同样一样的声音,对,就该是这般,打他,骂他,咬他……就该是这样,只有这样的沈念才是活的。
她终于活了。
“好,卿卿,”他唇角微勾,“朕滚,朕马上滚。”
起身时还贴心给她掖好被角,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离去。
沈念看着他没有恼怒,甚至带着几丝喜悦,她真的气不打一处来,死死揪着被襟,忍住心中的恼怒。
一巴掌打少了,她就该扑上去狠狠地咬,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卑鄙无耻不守信用的小人。
寝殿门合上后,她才将自己蜷缩起来,脸埋入锦被,眼下她身上仍残留着属于他的气息与那令人羞耻的黏腻触感,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痛苦。
***
裴争出了寝殿,径直前去御书房,刚坐到龙椅上,他侧头吐了一口暗红的鲜血,染红了案前摊开的奏折。
“陛下!”一旁的长戈骇然失色,急忙上前扶住脱力的帝王,才没倒下去。
候命的王太医也是骇了一大跳,赶忙冲上前诊脉,他顿时脸色煞白,急声道:“不好,蛊毒反噬,龙体有损,快将陛下服去榻上歇息!快!”
闻言,长戈不敢耽误,背起裴争,小心翼翼放置在榻上。
王太医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施针,灌药……一番忙乱下来,直到帝王脉象平稳,众人才松口气。
……
裴争恢复意识时,已是五日后,他刚睁开眼便掀开帐帘,喉咙干涩,说话时还有一股血腥味,“朕昏迷多久?她可来看过朕?”
长戈见帝王醒来,几乎喜极而泣,“陛下,终于醒了!您昏迷了整整五日啊!”但听到后半句,他面露难色,她是谁,两人心知肚明,“陛下娘娘这些时日只把自己关在寝殿内,同往日一般无二。”
裴争皱起眉头,冷声问:“她不知道朕病得起不来了?”
长戈跪在地上,硬着头皮道:“消息……应该是知晓的。”
帝王生病,全皇宫上下谁又能不知晓?就连路过的宫女都会问一句,也只有那位娘娘,丝毫不在乎。
“应该?”裴争嗤笑一声,眼底却翻涌着寒意:“现在,立刻,马上,让她过来。”
长戈连连应声:“是,属下遵旨。”
殿内归于安静后,裴争躺回榻上,特意装做无力的模样摊开手臂,额间放置着一条湿帕。
他不信沈念完全不在乎他的死活。
几息后推门声响起,他微微撩开眼皮望过去,见是长戈一人来,他冷下脸,有些不悦,起身扔下头上的湿帕,“怎就你一个人?她呢?”
长戈忐忑应声:“陛下属下去请了,可娘娘说……说陛下不痛快就去找太医。”
“她又不是太医,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朕躺了五日,她是一点不在乎。”片刻后,裴争掀被下床,尽管身体因虚弱而摇摇晃晃,语气却斩钉截铁,“她不来寻朕,朕就去找她。”
长戈跪在他身前劝住:“不可啊陛下!王太医说过,您眼下不宜过多行动,否则性命难保啊,陛下!”
裴争阖上双眸,捏着眉心,才缓解方才的晕眩感。
良久,他才开口:“王太医有没有说过,朕还能坚持多久?”
第75章
长戈跪在地上,额间渗出冷汗,支支吾吾道:“这……这陛下,王太医……”
裴争的脸色在烛火映照下更显惨白,他声音冷下去,“长戈,朕要听实话,”
长戈重重叩首,一咬牙,把一切全盘托出:“陛下,王太医再三叮嘱过,陛下是以身引蛊毒,那毒已侵蚀您的身子,乃是大凶脉象,若再为娘娘行一次解蛊之法,只怕……只怕两次之内,便会油尽灯枯,无力回天啊!陛下!”
此蛊凶险王太医早已禀明,可当时帝王二话不说,就做了引者,不顾生死,也要救那位娘娘。
“陛下,您身系江山社稷,定要保重身体!这段时日,切记莫要情绪激动。”
“两次……”
裴争没理长戈的后半句话,盯着案前的烛火,又幽幽开口:“无论如何,朕都要救她。”
他要去见沈念,立刻,马上,仿若只有见到她,那股蚀心的疼痛才能消失。
说罢,他去了沈念的寝殿,得知她正在歇息,便没让殿外的宫女通报,直接走了进去。
殿内熏香袅袅,极为安静,透过层叠的纱帐,可以瞧见美人正安睡在榻上,睡得很沉,呼吸清浅均匀,鸦睫却不安地眨动着,还轻轻皱眉,忽然,她开始小声啜泣,梦呓起来:
“不要……不要碰我。”
“不要!”
裴争快步走近掀开帷帘,一把攥住她冰凉的手,而这时,沈念也骤然惊醒,看清来人是他,又被攥着,她心口翻涌,缩回手,迅速蜷缩在床角,未说一句话,就连眼神也未停留在他身上片刻。
她又变成一个死物,一个完全不在乎他的死物。
裴争脸沉得像冷玉,盯了她良久,才道出声:“卿卿,朕病了,病了很久,你为何就不肯来看朕一眼?”
随后,他抬手捂住胸口,眉头紧蹙,装作很疼的模样,声音很轻:“朕哪里都疼,卿卿……”
沈念依旧不看他,手指摩挲着被角,眼中毫无波澜,声音平静,恭谨,“陛下说笑了。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精湛,臣妾去,又能顶什么用?怕是只会添乱。”
“你知道朕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裴争的声音沉下去,眼底竟涌出几丝委屈。
沈念当然知道男人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埋怨她知道他生病,为何不去看看他,她是听说帝王重病,还是因为那夜失控碰了她以后病倒的,谁让他不顾承诺,强迫她?
这x点报应,只能说他是活该,还期盼着她去看他?
“臣妾愚钝,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她的声音很冷,没有一丝波澜,他们二人纠缠许久,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念。
他记忆中的沈念就是一只任人拿捏的小兔子,让他总忍不住想欺负,那时她因畏惧他的权势,丝毫不敢还手。
而他呢,也最喜欢看她举足无措的模样,咬着唇,脸颊绯红,而如今,兔子收起柔软,且不再怕他,也不理他,他却发现自己想被沈念这只兔子欺负,渴望得到她的一点回应,哪怕是恨。
“沈念,”他再次攥住她的手,目光微顿,“倘若朕死了呢?你……会如何?”
或许用不了多久,他真的会死,
到时,沈念会心疼他么?
提到“死”这个字,沈念才抬头,目光落在男人脸上,这时她才发觉他的憔悴并非伪装,不过五日,他整个人人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如纸,唇上尽是干裂的痕迹。
就像大病一场。
对上他眸子的那一刻,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破碎,甚至还带有一点期待。
见他这般,沈念一点不想好好同他说话,只想用狠话扎他的心,报复。
旋即,她慌忙垂下眼睫,补充道:“陛下若真死了,臣妾……是不是就能如愿出宫了?”
他若是真的死了,她也解脱了。
“所以,你想让朕死么?”他逼近,转而捏着沈念肩膀逼她直视自己,“说!你是不是恨不得朕立刻去死?回答朕,卿卿!”
“是……裴争,我想让你死……你为什么不去死?我真的不想同你周旋了,我真的累了。”
“你早点死了,我才能过安稳日子!“
“裴争,完成这一切的都是你啊,若是没有你,我会同宋淮之成亲,恩爱一声,可都是因为你,我连家都没有了,你欺我,辱我,威胁我,强迫我……裴争,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沈念试图挣脱他,眼泪决堤而下,打湿身上的被襟,她为什么会哭?她不该哭的。
每次想起失忆的那段日子,她恨自己不争气,会忘记,深信不疑把裴争当成夫君,与他恩爱,留下那段不堪却深刻的记忆。
她想忘记,却忘不掉,就这样深深刻在脑海中。
裴争消失嗤笑一声,旋即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塞进她手里,并握着她的手将刀尖对准他的心口,声音低哑:“想让朕死?何必等呢?朕给卿卿杀的机会,死在你的榻上,死在你的手里,朕求之不得。”
他在堵,堵沈念能不能狠下心杀了他。
如果不能,是否代表着她心里在乎他呢?
那冰冷的短剑握在手中,沈念挣脱开手,把剑扔出去,冷声:“你放开我!我不想杀你!”
她才不要杀裴争,脏了她的手,
不要!她不要!
“为什么不要?为什么?”他俯身凑近她耳边,唇角缓动,话语里着诱哄,“卿卿,你舍不得杀朕,对不对?你心里是有朕的,是不是?嗯?”
沈念当即否认,斩钉截铁开口:“不,不是!我只是觉得杀你,会脏了自己的手!”
“你的死活,又与我有何干系?”
是啊,她眼下已如此恨他。
估计他死了,她会更愉快,因为她就解脱了。
裴争只觉得心底支撑的一根线彻底崩塌了,他松开手,任那短剑落在锦被上,他只觉得哪里都疼,疼到彻骨寒凉,四肢麻木,最后他喉咙里涌出猩味,猛地吐出鲜血,视线模糊,整个人向后倒在榻上。
沈念吓傻了眼,那鲜血染透了锦被,男人就这样直直倒在那里。
他会死么?
吐了那么多血……
“裴争!”
反应过来后,她几乎是飞扑过去,握住他的手腕,脉象乱极,“快!来人!陛下晕倒了!”
殿外的长戈快步进入,见状他脸色煞白,迅速将帝王平放在榻上,“来人,快去传王太医!快!”
沈念心口翻涌,声音发颤问道:“长戈,他这是怎么了?”
方才她给男人诊过脉,根本就不是如同的生病。
长戈别开脸,咬着牙,“娘娘莫要多问,陛下不想让您知晓,属下亦不能说。”
不过片刻,王太医前来,朝着他们二人叹了口气,“不是说,要让陛下少激动!刚稳住的脉象,又乱了,再如此下去,他啊必死无疑。”
“你们都先出去!”
就这样,沈念和长戈被赶出来,此时殿外只有他们二人。
沈念心中疑惑不解,她总觉得长戈有什么事在瞒着她,还是关于裴争和她的,只是到底是什么事?她猜不到,只能通过威胁眼前的长戈来得知真相。
她忍不住问道:“长戈,你告诉我,裴争他,到底怎么了?”
长戈摇头,固执道:“娘娘莫要再问了。”
“你若是不说,我立刻咬舌自尽,到时他醒来,你看他醒来,是会怪你守口如瓶,还是怪我红颜薄命!”
“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沈念已想好威胁的话术,她必须要知道真相。
长戈大惊失色,不得不说,沈此话确实威胁到他,眼下帝王昏迷不醒,若是这位娘娘再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不如将一切真相都说出口,还能让这位娘娘多顾着帝王。
思虑清楚后,长戈咬着牙,不顾一切脱口而出,“娘娘,陛下他都是为了给您解蛊才如此的啊!”
沈念眉头紧锁,再度开口问:“什么解蛊?”
她何时中蛊?为什么她不知道?
长戈继续道:“娘娘您当初被怀王掳走,中了情蛊啊!为了救你,需一人以精血为引,于月圆之夜行…行夫妻之礼,将您身体里的蛊毒过渡到引者身上!
陛下他……他毫不犹豫给您解了蛊!前些时日,他并非是欺您!王太医断言,再解蛊不出两次,他真的……真的会没命的!”
闻言,沈念脑中“轰”地一声响,心潮翻涌,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难怪当初怀王会说出那样的话,那时她还以为是他疯了,说了胡话,没想到是给她下了蛊。
裴争竟然是为了替她解蛊。
她的心狠狠一抽,思绪乱得无法理清,心头就像一团乱麻。
为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做一个坏人,让她恨得彻底。
眼下,又算什么?
他在用他的命向她赎罪么?
沈念紧紧捏着手指,眼中不知为何被泪水填满,模糊视线,她伸出手擦去眼尾的泪水,却发现擦不完,越流越多。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太医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
第76章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王太医面色凝重地走出来。
沈念愣在原地无动于衷,而身旁的长戈率先开口着急问:“如何王太医?陛下他如何了?”
其实他们二人心知肚明帝王身体已受如何,只不过仍心存侥幸,期盼着他能无事,好好活着。
王太医先是叹了口气,才缓缓道:“陛下脉象紊乱,龙体明显已被蛊毒侵蚀,若下次再为娘娘解蛊,只怕是性命难保啊。”
话音未落,角落里的沈念忽然酿跄半步,旋即快步上前拉住王太医的衣袖,着急问:“王太医,你告诉我,怎么会这样?这蛊到底怎么解?我身上的蛊,能解么?怎么解?”
她微微仰起的脸庞泛着点点湿意,试图从王太医的口中说出裴争无事的话。
王太医惶恐扯回衣袖,跪伏于地上,“娘娘……恕罪,臣愚钝,至今尚未探明这蛊到底如何解。”
尚未探明——
“不!”沈念柔弱的身躯止不住颤抖,神色有一瞬间茫然,“不……不会的,他怎么会死?”
说完话后,她一瞬间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双手颓然垂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一般,眼前阵阵发黑。
“不会的,不可能,你们都在骗我。”
长戈给王太医使了眼色,看着愣在原地的沈念,长吸口气,“娘娘,您进殿去瞧瞧陛下吧,记得上次陛下给您解蛊后,昏迷许久醒来,恢复意识后,第一句话问的便是您如何。”
“陛下他在乎您啊,此事做不得假,虽然之前他对您做过许许多多的错事,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您不能一次机会都不给他,就在心中定了他的死罪吧。”
“我……”
沈念没有动x,心里问了自己无数遍:她该进去么?她想看他么?这般犹豫着,脚下却不听使唤,不知不觉间已行至门槛。
手臂却似灌了铅一样,沉得怎么也抬不起来,无论如何劝说自己,都始终无法推开那道殿门。
长戈将她犹豫的动作看在眼中,音里带着压抑的怨气,“娘娘,陛下他愿意为你付出性命啊,如今您就只是进去看他一眼而已,也不行么?”
他们到底是如何变成这般互相伤害模样的?长戈将一切看在眼中,却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沈念知晓长戈对她心有怨气,他是裴争的心腹,即便曾目睹她受过多少折磨,如今见裴争因她病重至此,她却仍这般犹豫,难免心生怨怼。
她能理解,也不会去怪他出言不逊。
最后,她终于抬起手,用力推开殿门。
整个寝殿被苦药味充斥,已盖过男人身上那股惯有的檀香。绕过屏风后,她看见裴争躺在榻上,面色惨淡如霜,一身素白寝衣更显得人清瘦虚弱。
他就这样安静地睡着,沈念想,也许只有他睡着安静的时候,才没那么可恨。
这时,榻上的裴争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梅香,眼睫微颤,猛地惊醒,脱口唤道:“卿卿!”
殿内极为安静,男人突然出声,沈念亦是骇了一跳,后退时不小心碰倒案边的茶盏,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裴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默了几息,声音淡淡:“你来看朕?回去吧,朕不想让你看见这副模样。”
“此前没来看朕,眼下也不需要你来。”
“裴争,”沈念心口堵得发闷,“你今日不还说,让我来瞧你么?我来了,你又赶我走?”
她真是越来越觉得男人喜怒无常,上一刻还在埋怨她,为何不在他生病时去瞧他,眼下来了,又拒人于千里。
裴争没说话,笑了一声,他其实是在笑自己,起初他的确盼着她来,哪怕只看一眼也好;可等她真站在面前,他又不愿意让她看到他这副鬼样子。
他可以丢脸,但是不能在沈念面前丢脸。
沈念心口酸胀,上前一步坐在他身侧的榻上,低着头眼泪控制不住流下来,“裴争,我都知道了,我中了蛊,你给我解蛊,我都知道了,全都知道……裴争,你为何还是这么混蛋,你为何就不能一直做一个坏人?让我一直恨你,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你……都知道了?”裴争闭上眼睛,不再看向她,沉默片刻才道:“因为朕爱你,卿卿,为了你,朕可以付出一切。”
沈念越说哭得越凶,几乎语不成调,“裴争,你真自私,我何时允许你用命救我了?我不愿意,我凭什么要让你这个混蛋来救,你凭什么可以救我?凭你欺我,辱我么?裴争,我恨你,我真的恨死你了。”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我的一切痛苦,苦难,都是因为你啊……裴争,都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我还是沈府姑娘,会是宋淮之的妻子,可是都是因为你,我的一切都没了。”
她的心很疼,哭得相当悲恸,
“你如今要用命救我,是在赎罪么?我告诉你,我不接受,裴争。”
她自诩为人和善,从未滥杀无辜,就算嫡母欺凌多年,也未曾生过恶心,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会遇到裴争?
听着姑娘带着哭腔的话,一句一句说着,仿佛要将这些年积压的痛楚全部倾倒出来。
而她的话就像是带着尖锐的钩子,一个字一个字往他心里钻,裴争用力捂住胸口,苦笑着道出声,“莫要哭了,卿卿,朕知道错了,你有没有爱过朕,哪怕一点。”
沈念用力擦去眼泪,声音却仍发着抖:“没有。我从来没有爱过你,裴争。”
眼前这个男人可恶至极,哪里值得她去爱?被折磨这么久,她甚至也开始怀疑,到底什么是爱?她不会了,她不会去爱人……趁她失忆时,他耍花样哄骗,轻易就在她心里刻下痕迹。
她想忘,却忘不掉。
为什么?
她想不通为什么,最后只归结于,这男人实在太让人恨。
恨得人牙痒痒。
裴争再度笑出声,他看得懂她眼底的挣扎,也看懂她眼底那份动容,“没关系卿卿,朕爱你就好了,等到月余后,朕为你解蛊而死,到时你离开吧,去寻宋淮之,去做你的游医,无人会拘你……拦你,也无人欺你,辱你。”
“闭嘴,你闭嘴。”沈念攥紧被褥,声音冷厉,“我绝不会让你替我死,绝对不会。”
“你不配,你根本不配啊。”
“朕若不替你解蛊,死的就是你,沈念。”裴争不容置喙地打断她的话,他断不会眼睁睁看着沈念去死,“你是朕的女人,是朕孩子的娘亲,朕绝不准你去死。”
“你要活着,卿卿,必须活着。”
“我不是!”沈念抬眼看着他,眼泪簌簌而下,倔强却隐忍,“裴争,我不是你的女人,不是你孩子的母亲,我只是沈念,我的生死应由我自己来决定,任何人都不配插手。”
裴争凝视着她,姑娘咬着几乎无一丝血色的唇,如雪似玉的脸上泪痕斑驳,宛如一朵幽幽绽放的白昙,眸中却满是倔强。
他忽然意识到沈念真的变了,她不再是那个怯生生望着他、不敢反抗、任他拿捏的沈念了,而是眼下这般倔强,坚韧,不屈服。
他没再争辩下去。他知道在这一局里,自己早已没有胜算,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竟任她拿捏。
冷静下来后,沈念收起浑身尖刺,默默扶裴争起身喝水。
裴争没再强求她留下,语气仍高高在上,“卿卿,你若是想离开,不必强迫自己,何必呢?嗯?”
“朕不需要你的怜悯,沈念。”
任何人都可以怜悯他,唯独沈念不可以。
沈念没理他的话,毕竟他是为了给她解蛊变成这般模样,她想走啊,可是怎么就离不开?她不知道,也不想探究。
“你闭嘴,裴争,我就是要看着你狼狈不堪的模样,我心中欢喜。”
裴争轻笑出声,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气,“卿卿喜欢看,那便看吧,想看哪里看哪里,朕求之不得。”
听着他不正经的话,沈念故意用力推他的腰肢,“再说话,我就咬死你。”
可恶,都虚弱成这样,还要在言语上占便宜。
裴争吃痛“嘶”了一声后,只笑不语,甚至觉得这种感觉很愉快,沈念还是在乎他的,哪怕只有一点,也是在乎的。
之后几日,他们二人都默契地很少提起解蛊和生死之事。沈念暗下决心,绝不会让裴争再为她解蛊,就算她去死,也不可能让那男人替她死。
而裴争亦在心底盘算,待到蛊发之时,她意识模糊,到时解不解,只能由他说了算。她再拒绝,又有什么用?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竟也能在一起相安无事过了五日。
直到第六日,裴争派往南疆的暗探传回消息:南疆深山隐居着一位巫医,擅长解蛊,或许有一线生机。
裴争与沈念商议后,决定后日便动身前往南疆。明面上以御驾亲征、清剿怀王余党为名,实则只为寻那解蛊之法。
第77章
此去南疆路途遥远,少则三月多则半年,裴争将朝政大权交给心腹大臣,并暗中立了一道沈念不知道的旨意。
倘若他此行回不来,便拥立裴昱为新帝,并放沈念离去,赐黄金万两,还她自由,任何人不得阻拦。
临行前,沈念备足行李与干粮,还去东宫看了一眼昱儿,把自己亲手缝制的各式各样的衣物交到他手中,昱儿很懂事,这次分别没再哭闹,他明明才四岁,却懂事到让人心疼。
待出东宫时,他跑出来从身后抱住她,说了一句:“娘亲,昱儿等你回来。”
孩子的一句话,彻底让沈念绷不住,转身忍住泪水,亲了亲昱儿的脸颊,最后忍着心痛决绝离去。
她不知自己能否平安归来,更不知能否成功解蛊。若侥幸成功,她同裴争皆可活命;若不能,她亦不会让裴争替她赴死。
他的罪孽,岂是一条命就能偿还?若他这次真为她而死,所恨之人,却成了救命恩人,她又有何颜面独活。
……
车舆缓缓驶出皇宫,车内,她同裴争相对而坐,一时无话。
因许久未出皇城,沈念对各处都好奇,忍不住掀开车帘各处x瞧着,窗外天地渐阔,连空气都是自由的,清新的,且带着宫外特有气息,拂过脸颊时,竟吹散她心头几分阴霾。
裴争悄悄撩起眼看向她,姑娘正探身四处张望,手指攥着帘子,活像一只出了笼的雀儿,眸中清亮,日影融融落在她身上,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已好久没见过这般鲜活的沈念。
或许,她本该就是自由的,不属于皇宫,而是宫外自由的天地,她也该有疼爱她的夫君,比如那个草包宋淮之,平安喜乐一生。
可是他舍不得放过她,
想同她纠缠一辈子,不死不休。
他承认自己的自私,却又无法抑制心中的贪念,想得到她全部的爱。到底如何做才能得到她的原谅?他不知道,或许唯有以命相抵,
在沈念面前,他从来不是什么帝王,而是,一败涂地的裴争。
情之一字,始于何时,谁也不知道,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如何爱上沈念的,且一往而深,再也离不开。
这时沈念察觉到身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回过头之际,正对上男人的目光。
只见他脸色惨白,深沉的眸子里却蕴着潮涌,像是要把她绕进眼底深处。
她垂下眼睫,低声问:“你看什么?”
她一向不喜被人这样盯着,尤其这人还是裴争。
裴争低笑一声后,忽地捂住胸口,声音沙哑:“卿卿,朕这里好疼。”
他们二人隔着小案,她想着男人是因为她才变成这副鬼样子,沈念终究心软下来,起身上前扶起他,“哪里?要叫御医么?”
她恨他,亦曾盼他死。可若他真因救她而死,她真的能开心起来么?
这般想着,她又开始恨自己心软,软到没办法看着裴争去死。
裴争唇角缓动,攥住他伸过来的手,顺势倒下,枕在她的腿上,“卿卿,让朕躺一会儿就好,不要推开朕。”
闻言,沈念紧绷的身子才缓缓放松,任着裴争躺在自己的腿上,不过片刻,他呼吸均匀,安睡过去,只是眉心仍蹙着,长睫不时轻颤,似在忍受巨大痛苦。
她想起王太医说过,裴争的身子早已被蛊毒侵蚀,体内蛊毒带来的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直到他因解蛊而亡才能解脱。
沈念不知不觉拿出帕子擦去他额间的密汗,动作间,心口忍不住发酸。
她恨他啊,又为何总对他心慈手软,
沈念,你真没出息。
她低下头,咬紧牙关,抵抗泪水的侵袭,一切都在挣扎中破碎。
……
月圆之夜渐近,他们二人虽避口不谈,却都明白终该是要面对的,沈念不想让裴争解蛊,可裴争却不愿意让她忍受痛苦。
是日白天,裴争特意吩咐长戈寻了处村落人家借宿,以便入夜行事。
敲了几声大门后,一位妇人探出头,沈念怕裴争吓到人,将他挡在身后,迎上前温声解释:“姐姐,我们是京城来的,前去江南探亲,可否在你这里借住两日?”说着取下簪环递去,“这些权当酬谢,还请姐姐行个方便。”
身后的裴争没多说话,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着沈念将他护在身后,心中生出几分愉悦。
妇人见沈念言辞恳切,容貌透彻,美丽夺目,干净得没有半分烟火气,她此生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因此放下戒心,推开沈念的手,
“姑娘不用客气,我家并无旁人,只有我和孩子,你们若遇到难处,我自是能帮则帮,不过是在我这里借住两日罢了,哪用得上这些……快收回去。”
“姐姐收下吧,这样我们还能住得心安些。”沈念执意相赠,毕竟要叨扰人家两日,萍水相逢,能收留他们这份恩情,无以为报,只能赠些值钱的东西回报。
她向来恩怨分明。
妇人见推脱不过,想着也是这么个道理,便收下东西,打开大门,“那你们便进来吧。”
这才接过,她引他们入院,一边收拾厢房一边笑道:“姑娘与你夫君住这间可好?莫要嫌弃我家简陋。”
沈念一怔,试图开口解释:“他……他不是。”
“不是什么?”妇人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转了转,姑娘美得不可芳物,公子也是好相貌,只是看着不太好相处,倒也无伤大雅,才子佳人,正相配。
妇人笑道:“我看姑娘与公子般配得很呢,不是夫妻么?”
“是,我们是夫妻,”裴争忽地攥住她的手,唇角缓动,“我们进去吧,娘子。”
沈念愣住,就这样被他拉入屋内,待进屋掩上门,沈念立刻甩开他的手,“裴争,谁是你娘子?莫要胡言乱语!”
裴争静静看着她,闷笑一声,“卿卿,你为朕生过孩子,与朕同榻共枕,缠绵悱恻,该做的不该做的,你与朕都做过,就算你不愿意承认,你也是朕的女人。”
“这点,无可厚非。”
说完这话,他立刻后悔了,怎又因一时之气,说出伤害沈念的话,真是该死。
“你——”沈念气极,眼眶发红,恨不得化成凶兽扑上去咬死他,不再让他说出这般无耻的话,“闭嘴,再乱说话,我便杀了你。”
“杀朕?”裴争嗤笑,“卿卿,你舍得么?你舍得杀朕么?”
他太了解沈念,即便眼下露出凶狠的獠牙,对他很凶,可她心底依旧是软的。
“裴争!”沈念哑然,想到他那日躺在榻上的情景,即便恨入骨髓,她仍做不到看他死,这让她越发痛恨自己的软弱。
为什么就不能杀了他,给自己的痛苦报仇。为什么脑中满是失忆时,那段不堪的回忆?
正这时,屋外响起一阵叩门声,是妇人唤他们用膳。裴争不去,沈念便独自随妇人前往堂屋。
案上的菜皆是家常便饭,虽比不得宫内丰盛,却让沈念想到,幼时同娘亲在江南时的日子,那时娘亲总会做好饭菜等她玩闹归来,与此情此景很像。
她不由得红了眼眶。
那妇人善良客气,热情备好碗筷,贴心为她用湿帕擦好椅子,请她坐下,“姑娘快坐,爱吃什么吃什么,莫要拘束,就是粗茶淡饭。”
沈念笑着回应,“多谢姐姐,你不要嫌弃,收留我们已是大恩,我们哪里能嫌弃?”
“姑娘客气了。”
说罢,她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抬眸时对上妇人的眼睛,只听一声询问,“姑娘,那位公子不是你夫君么?”
夫君……
她摇了摇头,却又不合时宜地点了点头,若说不是,他们二人确有过肌肤之亲,甚至还共育一子,若说是,裴争那个混蛋,给予她的尽是屈辱与伤痛,哪里有半分爱?
他才不是她的夫君,只是仇人。
妇人见她沉默,笑了一声,“姑娘,你们夫妻二人是闹别扭了?姐姐是过来人,能看得出来那位公子的眼中只有你,想必你爱你爱到骨子里。”
沈念没说话,只低头吃饭,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去说什么回应。
妇人又继续道:“姑娘,人这一生能够遇到爱自己的人不容易,姐姐我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带着幼子艰难生活,领居街坊多少人都劝我再找一个,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活艰难,可是我偏偏不争气,心中始终只有孩子她爹。”
“我爱他,也是非他不可,容不下其他人。”
说罢,她为沈念添了勺汤,温声劝说:“你们夫妻两个人有误会,说开就好,何必闹别扭,伤了感情?”
“嗯……谢谢姐姐相劝。”
沈念虽嘴上答应,可她同裴争之间,又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纠缠许久,早已麻木,他爱她不假,她恨他也是真,到底如何才能说得清?说得开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思虑良久,她忽然觉得脑子很乱,最后索性不再去想,毕竟今夜是月圆之夜,用膳后,便回了屋内。
推门时,只见裴争负手站在窗前,一身素白寝衣,几乎被月光浸得透明,闻声后,他回头,缓步走过来,攥住她的手,
“卿卿,时辰到了,朕给你解蛊。”
第78章
“卿卿,时辰到了,朕给你解蛊。”
他的声音低哑,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一如当初他强迫自己的模样,她很讨厌他这副高高在上,勾起她内心深处那段痛苦的回忆。
沈念心狠狠一抽,推开他缩回手,转身走进屋内,冷声道:“裴争,我不用你解蛊,就算是死也不要你碰。”
她低下头,背对着裴争站在榻前,发白的指尖用力掐进掌心,今夜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他碰。
他们纠缠太久,太久了,
让她感觉很累,也很无趣。
因为情蛊而纠缠,后来好不容易解开,眼下又要因为它而缠在一起。
没劲,真的很没劲,
半x辈子都在同裴争周旋。
裴争没理她的拒绝,上前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按倒在榻,“不可能,卿卿,朕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承受那蚀骨之痛。”
话音落,他伸手去解她的衣带,语气却缓了缓,“听话,只这一次便好。”
“不要!”沈念拢住被脱到半腰的衣物,推搡男人的肩膀,拼命推开他的肩膀,“裴争,你再碰我,我就咬舌自尽。”
他们二人怕惊扰妇人,都刻意把声音放低,裴争手上的动作顿住,借着透过来的月光看着身下的人儿。
她的衣裙已被脱至半腰,香肩裸露,凌乱发丝散在身前,眼尾染红,仰仰扬起的小脸上泪痕斑驳,明明如娇花脆弱,目光却又是那般不甘,倔强。
他知道,她真的做得出自尽这种事。
“为什么?你不是恨朕么?他喉结滚动,敛下寂沉的眼眸,“卿卿,朕死了,你就解脱了。”
“你不是早就想离开朕?只有朕死了,你才能如愿。”
沈念偏过头,泪水顺着脸颊落在被襟,“是,我是恨你……也恨不得你去死,可我不想让你因为我死啊,裴争……你就是一个混蛋,你不配替我死,你不配……”
“你放开我……”
他强迫她生孩子,他将她囚在寝殿,他从不在乎她的感受,他从未给过她一丝尊重,他只知道把她当做一个玩物玩弄。
细数这一切,他哪里配去用命换她?
裴争攥着她衣襟的手紧了又松,终于缓缓松开,并重新替她穿好,系上衣带。
沈念一怔,而后推开他,坐起身子。
她垂下眼眸,没料到裴争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而让步,从前她也以死相逼过,可得到的却是他的冷笑,和有胆量就去死这类话,根本不会顾及她的性命。
“好,朕不碰你。”裴争退后半步,声音低沉,“你别做傻事。”
哪怕知道她多半是威胁,他也不敢赌。
厢房的窗子很矮,月光悄悄遛进来,因榻上无纱帐遮挡,那抹皎洁,落在他们二人身上,把身影拉得细长。
一个衣衫凌乱坐在榻上,默默流泪,破碎而凄惨;一个站在榻前,双眼猩红如困兽。
沈念的目光落在地上不动,而裴争的目光却直直落在她身上。
两人各自盯了良久后,裴争率先出口,哑声道:“卿卿,躺下歇息吧,朕不碰你。”
他的手轻按在沈念的肩膀上,她颤了颤,背对着他躺下,语气很轻却带着警告的意味:“你若是碰我,我就去死,裴争。”
“朕,不碰你,”裴争苦笑一声,“朕在你心里就是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么?朕哪里强迫过你?嗯?”
“你一直都是,裴争,你往日不都是在强迫我么?你不是小人么?”
沈念没再继续说下去。
裴争更是无言以对,过去的错事他承认,是他自私自利,不顾沈念的想法,对她造成了无法磨灭的伤害。
“卿卿,此前都是朕的错。”他躺在沈念身侧,自觉拉开距离,温和道出声:“朕知道错了。”
沈念没说话,只躺在那里倾听,
即使两个人躺在一张榻上,可他们都明白,沈念身上的情蛊随时都可以发作,一旦发作,若是无人解蛊,她会忍受巨大的痛苦。
到时该怎么办?
……
夜色渐深,即将要睡着的沈念忽地蜷起身子,一股燥热从骨缝中钻出,旋即是细密的痒,接着又是蚀骨的疼,仿若有万千只蚂蚁在啃食她的筋骨,剧烈疼痛瞬间蔓延四肢。
麻木又窒息。
她咬着唇,忍受蚀骨的疼和痒,手指紧紧抓着锦枕,像是在抓住最后的支撑,簌簌抖起来。
即便她极力忍受,身后的裴争还是察觉她的异样,他扳过沈念的身子,只见她唇已渗出血迹,额间冷汗密布,“卿卿!”
“别……碰我……”
她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更控制不住地向他贴近,就算她的理智在告诉她,不能靠近裴争,不能靠近他……可根本没有用,她身体的灼热渴望凉意,渴望被裴争触碰。
“裴争,你快走!走啊!”
“沈念!”裴争攥住她的手,没让她乱动,“疼么?片刻后你会更疼!听朕的话,让朕给你解蛊!”
说罢,他吻向她的唇,试图激发她体内的情蛊的欲望,从而主动来让他解蛊,不再抗拒。
他若是主动,她就像是一只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刺,若是她主动,便可以少吃些苦头。
唇瓣忽地被男人覆上,接触那份温软,沈念感觉到体内的痒意得以纾解,又驱散几分不适,但很快,又涌出几分燥热,她想要的不止是亲吻,而是更加深入的探寻……
她快疯了,
心中的那股冲动在告诉她,要裴争,她需要裴争。
恍惚间,她主动搂住男人的脖颈,贴向他索取。
裴争知晓她已被蛊毒侵蚀得无了意识,抵不住那份痛苦,还是渴望他可以给她解蛊。
他愿意……
于是,开始褪下她的衣物,扔在地上。
而正这时,她忽觉一阵凉意,恢复几分理智,见男人已解开腰封,赤着上身压过来。
沈念登时闭紧双腿,用尽力气抵住他胸膛,艰难发出声音,“裴争……你想让我死么?”
“沈念!”
裴争气极,动作僵住,他懂沈念又在威胁他,可他想不通到底为什么,明明此事可以一举两得,可沈念却宁可忍受这般痛苦,也不愿意……
最后,他不敢再碰她半分,看着沈念在榻上蜷缩着身子,“热,我好热……疼……”
沈念整个人就像被放在烤架上炙烤,从头到脚,只有那股无法忽视的燥热和疼。
她从来没如此疼过,就算当初生下昱儿的痛也不及此刻半分。这股热让她想起儿时,自己遭村民们嫌弃,不知哪个调皮的孩童引她去了破庙,并偷偷用火折子放了把火。
破届登时熊熊大火燃起,她无论如何用力推门,都无法推开,浓烟钻入喉咙,她被呛得咳嗽,唤了无数声救命……然而就在她倒在地上时,门却被人踢开,是她的娘亲不顾一切冲进火海救她,也因此,娘亲落下病根,最终郁郁而终。
她差点葬身那场大火。
眼下呢?她会不会死?
会不会疼死……
她从前是贪生怕死,可如今连死也不怕了。
“热?”裴争摸着她的肌肤,烫得指尖一缩,随后似想到什么,“……卿卿,等着朕。”
说罢,他起身下榻冲出屋,至院内的水缸前,用木勺舀起满桶冷水,从头顶浇下,刺骨的寒激得他呼吸一窒。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被冻住,急促喘息着,手上却片刻不停地浇着自己,直到湿透才回到榻上,将浑身滚烫的沈念紧紧拥入怀中。
他们二人的身子紧紧相贴,透过衣物,沈念感受到那股凉意冲淡,她将自己缩成一团,本能地贴向裴争,颤抖稍止。
裴争见此方式有用,唇角缓动,不再犹豫,只要能救她,无论要付出什么,他都愿意,更别提眼下以浑身浇冰水之法缓解她的痛苦。
一整夜,裴争反复往返院中与榻前,用冷水浸透自己,再回来抱住她。直到天将明时,她身上的热才渐渐退去,不再喊疼。
不知过了多久,沈念才渐渐恢复意识,睁开眼后,见自己躺在男人怀中,对上那双猩红的眼眸,肉眼可见,他身上的衣物湿透了,面色苍白得厉害,见状,她便猜到裴争是如何救她的。
“还热么?还疼么?”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
沈念没力气说话,只摇了摇头,虽然无昨夜那样痛苦,但身子各处还是泛着隐隐的疼,让她无法忽视。
不过,如今她同裴争之间却有一种特殊的氛围,就像刚刚他们一同经历过暴风雨,眼下风雨过去,倒显得异常平静。
这时,响起敲门声,是妇人来唤他们用膳,“姑娘,公子,起身了么?早膳备好了。”
裴争托住她的腰肢以作支撑,低声问:“有力气起来用膳么?”
沈念点头,昨夜折腾许久,眼下确实是饿了。
男人扶她起身,可就在她双脚落地时,忽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裴争手臂一紧,将她牢牢接住,揽入怀中,“卿卿!”
她没有回应,已然昏厥过去。
第79章
沈念晕x倒后,裴争先是愣住,指尖止不住发颤,反应过来后,立刻伸手抱起她冲出厢房。
堂前的妇人见状,迎上前问:“公子,姑娘她这是怎么了?”
姑娘缩在郎君怀中,面色苍白如纸,原本就白晳的肌肤,在此刻她的脸色更是没一丝血色,仿若大病垂危。抱着她的裴争脸色也难看至极,眼底布满血丝。
怎么一夜之间,都变成这副样子?
妇人心中疑惑翻涌,好奇问:“你们都病了?”
裴争抱着沈念腾不开手,见妇人迎上来,他强压焦灼,开口吩咐:“她旧疾复发,把门打开!”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因昨夜多次经历冰水浇身,寒气入体喉咙发涩,又因沈念晕倒,急血攻心,恨不得踹开门,哪里能顾及礼数?下意识显露帝王之姿。冷声吩咐。
突然被呵斥,妇人心弦一颤,面色骤变,赶忙上前推开大门,“公子,切记往东走二里,遇到岔路口向西拐,镇上有家医馆!”
裴争没说话,只抱着沈念离开。
“公子,记住了么?是东走,西拐!”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妇人摇头轻叹,“那姑娘模样这样好,怎找了一个暴脾气的夫君?真是……哎。”
*
裴争并未去妇人口中的医馆,而是抱着沈念疾行片刻,至村口偏僻处,一声短促哨音响起。不过半盏茶工夫,三匹快马自林间奔出,为首者正是长戈。
当初约定好,月圆之夜后,以哨音为示。
长戈见他无碍,眼眶泛红,又看着他抱着沈念,神色骤变,询问:“陛下!您还好么?娘娘这是……”
“速回车队,传王太医!快!”
裴争心急如焚,翻身上马后将沈念护在怀中,声音冷得像冰,他特意带着王太医随行,以防途中发生意外。
眼下,意外还真的发生了,
多亏他未雨绸缪。
他径直抱着沈念回到车舆,王太医闻讯赶来时,浑身微颤,他知晓月圆之夜后,帝王和那位娘娘之间,必有一伤,走进车舆见帝王面色阴沉抱着昏睡的娘娘,一切分明了。
昨夜,娘娘并没有让帝王碰,那也就意味着,她自己忍受了蛊毒。
真是大事不妙……
王太医忐忑上前,为沈念请脉,不过片刻,额间渗出冷汗。
男人面色苍白,眼底一片冷然,声音压得很低,“如何?”
王太医立马躬下身子,叹息:“回禀陛下,娘娘这是被蛊毒反噬,侵入心脉,导致的昏迷不醒,若是再寻不到解蛊之法,怕是……时日无多啊!”
听到“时日无多”这四个字时,裴争双眸猩红,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攥到隐隐泛白,“朕若是现在给她解蛊呢?”
“说话!回答朕,若是现在给她解,她会不会好!”
他现在开始后悔昨夜没坚持给沈念解蛊,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心软听她的,为什么不强硬一点……如果碰了她,哪里还会变成眼下这副模样?
帝王眉目间黑压压地透着暗沉,仿佛被一层阴云所笼罩,说完这话后,他忽觉头疼,猛地扶住额头。
王太医叩首:“陛下!眼下娘娘已被蛊毒侵噬,乃是不可逆转的局面,除非找到解蛊高人,否则不出三月,娘娘必然油尽灯枯而亡。”
“陛下就是眼下为娘娘解蛊,也无济于事啊!陛下!”
眼下明明是清晨,还有晨光透过帷帘落在帝王身上,可他看着却无比阴郁,就像地狱中刚爬出来的厉鬼,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让人感觉瑟瑟发抖。
王太医顿时冷汗涔涔,屏住呼吸。
“无济于事,无济于事……闭嘴,给朕闭嘴!”
他的头疼得越来越厉害,自从沈念假死逃跑后,他听不得她会死这类话,只要说及此,他的头便会隐隐作痛,心脏也似被人用万千根扎入,闷痛难当。
良久,他抬眼,眸光如刃,吩咐:“长戈,传令下去,快马加鞭,必须于十日后抵达南疆!”
“是!属下尊旨!”
即便若是在十日后,抵达南疆需要日夜赶路,无休无止,他不敢反驳,只好应下。毕竟若是那位娘娘真的出了什么事,估计所有人都要活不成,快马赶路,在性命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只盼着能快点抵达南疆。
车舆内,裴争垂眸看着怀中人,唇色惨白,呼吸清浅,一动不动。唯有那微弱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
不然,他真的会以为她不在了,
不要他,也不要昱儿……
只要想到这里,他的心像是被紧紧揪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疼到受不住屏住呼吸时,心里又变得空落落的,紧接着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涌上来。
只要她活着就好,
他只要她活着。
当夜,沈念恢复了些许意识,她费力睁眼,察觉到自己躺在熟悉的怀抱中,身下还是行进的车舆颠簸。
她艰难发出声音:“裴争,我……”
即便她声音气若游丝,裴争也能听到,而后他立即睁开双眸,眼底血丝未褪,却漾开一抹光亮,“醒了?”
她微微点头,发觉自己已不在村里的那位妇人家,而是车舆内。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只知道那时候头昏昏沉沉,只想睡觉。
“我们这是?”
裴争将她搂得更紧,俯身吻向她的唇,如同在吻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轻轻的,小心翼翼研磨她的唇珠,其实他们二人纠缠许久,睡过多次,亲过多次,从来没有像这般温柔。
第一次被这样吻,沈念还觉得不适应,加上身子乏,她艰难伸出手,搭在裴争的肩膀,轻轻推开拒绝,
“裴争……”
得到示意后,裴争没再吻下去,看着姑娘眼中水雾弥漫,轻微地喘着气。
他盯了良久才道:“卿卿,很快我们便会到南疆寻那解蛊之人,到时你同朕都会安然无恙。”
沈念眨了眨眼,望向眼前人,如今他身着一件玄色便衣,昨夜他以冰水浇身,替她驱散热意。
唯有那双眼眸,分明还是那般凌历骇人,可眼底却蕴着一股,只有她能看懂的温柔。
“多久能到?”
她收回目光,试图坐起身子,可男人依旧不放心她自己坐着,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腰肢不放,待她彻底坐稳后,才松开。
“不出十日,便会到南疆。”裴争轻声回答着,随后问了句:“饿么?”
“嗯……”
沈念轻轻应了一声,眼下没力气跟男人对着干,也不想再同他吵,原谅他,不可能,只是因为她太累了,累到连眼皮都懒得掀开,又如何再同他争辩什么呢?
见她颔首,裴争低笑一声,开口吩咐:“来人,传膳。”
一声令下后,车舆外的侍卫端来吃食,裴争依次揭开食盒,里面装着的都是她爱吃的食物。
没想到往日不将一切放在心上的帝王,有一日也能如此体贴,竟还一勺勺喂她,动作生涩却耐心。
在裴争眼中,如今的场景是他们纠缠许久来,第一次和平相处,说不清楚这种感受给他带来的感受,如同干涸的土地忽然淋到甘露,非甜却暖。
他时常想,如若他们之间若无那些往事,沈念会不会同他像如今这般恩爱?
用完膳后,沈念再次躺下,不知不觉间又变得迷迷糊糊,渐渐失去意识昏睡过去。
王太医前来诊治,说是蛊毒不稳,导致沈念会时而清醒,时而昏睡,并无大碍。
此后几日,沈念果真如王太医所言,有时会突然醒来,却没力气动弹,有时会忽然昏睡,且噩梦缠身,常常抓着裴争的手,唤她娘亲,说很多胡话。
裴争知道这是沈念在梦呓,便一遍遍抚着她的脸颊,低声回应:“朕在。”
无论她唤的是谁,他都会说一句:“朕在。”
*
直到十日后,车队终于踏入南疆地界,沈念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如今正在昏睡中。
裴争早已派暗卫先行打探,此刻回禀:“陛下,属下打探到那位隐居的邬先生,住在南麓山林深处,但……据说此人脾气古怪,未必肯见。”
裴争将沈念小心裹入狐裘,亲自抱下车舆,冷声吩咐:“带路。”
无论今日这巫医如何,他都要拼尽全力见上一见。
行片刻后,山林幽深,竹舍隐现。
裴争眉头略舒展,因解蛊心切快步上前,却被一青衣门童拦在篱外:“来者何人?”
他止住步子,垂眸看了眼怀中昏睡的沈念,声音沙哑而郑重:“求见邬道先生。吾妻身中蛊毒,命在旦夕,恳请先生出手相救。”
门童歪头打量他片刻,又看着他怀中确实抱着一个极美且病弱的姑娘,“救人啊x,那你等着,我去问问师父,看他如何说。”
裴争没说话,他想不管这邬先生如何,总该是人,他是当今帝王,无论要什么,他都给得起。
只要能救沈念,金银珠宝,就算权势,他都给得起。
不多时,门童返回,面有难色:“我师父说……不见。各位请回罢!”
第80章
不多时,门童返回,面有难色:“我师父说……不见。各位请回罢!”
说罢,他转身要离开,裴争眸光一沉,上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扬声道:“裴某愿以一切交换,只求先生救吾妻一命。”
他抬头,望向竹窗的方向,一字一句,“无论先生要什么,只要裴某有,绝无二话,都可奉给先生。”
他刚刚瞧见那邬先生此时正站在窗后,他的话自然能听到。
寒风拂过,光秃秃枝丫上的积雪掉落下来,发出沉甸甸的响声。
门童拿起扫帚,将地上的雪往裴争身上扫,赶客骂道:“你……你这人!我师父都说了不救,怎还不快走!再说话,我……我就对你不客气!”
什么人!
一点礼数都不懂。
裴争没动,只是将怀中的沈念护得更紧,声音更高了几分:“先生裴某已别无他法,今日您若不出手相救,裴某便带着吾妻死在先生门前!”
他知道,若是今日这位邬先生不肯出手,沈念必死无疑,那他也不愿活下去。
既然这位先生是避世高人,有人称赞他心善,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同沈念死在这里。
“你!你还不快走!还敢威胁我师父?快走!”听着他声音越说越大,门童更急,旋即拿起扫帚直朝裴争身上打去,扬声道:“快走!快走!”
然而扫帚未落,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缓慢的声音:“徒儿,不得无礼。”
门童立刻收手退下,将扫帚藏在身后,“是,徒儿知错。”
竹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只见一位身着白袍的老者缓步走来,明明脚下踩着积雪而行,他却能片雪不沾,衣袂飘飘,宛如一只孤山野鹤。
裴争向他颔首,低声道:“邬先生,求您救吾妻。”
他太高傲了,这一生都高高在上,从不会低声下气去求人,更不曾为谁失过态,视生死于浮云,他是帝王,是万民之主,心就该是冷的,硬的,情爱二字,就该被摒弃,独善其身。
直至遇见沈念,他发觉自己是错的,那颗冷寂的心开始恢复跳动,慢慢懂了什么是爱,如何去爱。
他爱沈念,无可厚非,
更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邬道上前一步,执起沈念的手腕,不过片刻,缓缓开口:“这位姑娘所中,乃是一种情蛊,且非同一般。”
裴争立即问:“这蛊,能解否?”
“能解。”邬道抬眼看他,目光似能穿透人心,“不过公子,她当真是你的妻子么?”
“她……”
裴争喉间一梗,说不出话来回应。
的确,他同沈念算哪门子夫妻呢?纠缠这么久,他一直对她是强迫,威胁,手段卑劣……何时给过她一个妻子的名分?
她原本应该是宋淮之的妻,却被他抢夺来,不顾一切占有。
沉默一瞬,他才道出声:“先生,她虽非裴某之妻,却是裴某此生挚爱。”
“你怀中这姑娘心有旧伤,因此情蛊在她体内才会如此霸道。”邬道收回手,摇了摇头,“多年前,也曾有一位公子如你这般,恳求我救一位姑娘,不过那位姑娘却更可怜,一心求死,药石无医,你怀中这位尚存求生之念,倒是幸事。”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公子若想让我救她也可以,你且在这院中跪上一夜,若能坚持不倒,我便为你们解蛊。”
长戈着急出口:“放肆!你可知晓我们公子是何人,他怎能给你下跪,你——”
“退下!”裴争冷声呵斥,目光却仍落在邬道身上,“跪上一夜么?如此先生便出手相救么?”
他只担心,脾气古怪的邬道出尔反尔不救,到时候沈念就真的活不成了。
邬道神色平静,语声也淡淡的:“公子放心,我邬道救人,要看心诚否,你罪孽不深,我自然不会取你性命。”
“好,”裴争垂眸看着怀中的沈念,痛快应声,“不过是跪一夜罢了。”
“那公子先把姑娘抱进屋。”
裴争小心翼翼将沈念放在内室小榻上,很快便回到院内。
一旁的长戈见他下定决心,再次开口劝道:“不可啊陛下,您是天子,是万金之躯,怎能下跪?还是跪一夜,陛下三思啊!”
“如果要跪,属下替您跪!陛下!”
“那你要朕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么?”裴争站在那里面色凝重,声音低沉而沙哑,“朕做不到。”
不过是下跪罢了,只要能救沈念。
莫说是一夜,便是两日,三日,他都要试一试。
话毕,他不再多言,掀开衣袍,微弯膝盖,跪在地上。
长戈叹息一声,“陛下!”
就在这时,天又飘起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男人发间,肩头……有一片雪花落在他的鸦睫,凉凉的,化成水珠沾在睫羽,随着眨眼间,落下。
他未动,稳稳地跪在院落里,内心格外平静。
膝盖下是冰冷的积雪,因那日救沈念以冰水浸身,眼下身子本来就弱,这么一跪,那股冷意从膝盖窜入身体,冷得让人发抖,裴争咬紧牙关,一动不动,只凝望着竹屋的方向。
沈念躺在屋里,他的卿卿正等着解蛊。
这时,不知是冷得发晕,还是内心的酸涩,往昔一幕幕在眼前浮现,从最开始的落难相救,那是他第一次遇到沈念,她心善又好骗,后来宫宴强占,他们有了第一次男女之欢,道观中逼她顺从,又强迫她入宫、生子……
好像她的苦难都是他带来的,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是他亲手将沈念毁了,强占她的一切,
是他亲手将鲜活的沈念,逼成一个死物。
都是他,全部是因为他。
他该死,却又怕死。
……
夜里更冷,雪越下越大,长戈几次上前,想为其披上狐裘,却被他推开。到了后半夜,裴争浑身已被冻僵,瑟瑟发抖,意识也开始模糊,唯有心底一点执念撑着他不能倒下去,沈念必须活着。
他要沈念活着,不能死。
长戈侍奉帝王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可以为什么人,而不顾一切,扔下君威,身份,跪在冰天雪地里,即便时刻有丧命的风险,也毫不在乎。
天将明时,雪终于停了,第一缕晨曦落在裴争身上,他浑身满是积雪,面色青白,就像是被霜打的茄子,再无生机与活力。
一夜,他整整跪了一夜,
在雪地之中,任寒风刺骨。
这一夜,他的身子快被冷意腐蚀,就像快要死去一样,试图起身,双腿却已麻木得失去知觉。长戈连忙上前搀扶,两人踉跄着走进屋内。
邬道见他能挺过一夜,颔首并笑出声,“公子好毅力,心诚至此,这蛊我自然会为你同这位姑娘解开。”
“多谢先生,”裴争握拳轻咳了两声,气息虚弱。
“不过,公子,解蛊一事,凶险未知,加之这位姑娘的蛊毒已侵蚀她的心脉,若是出了意外,你同她只能活一个。”
“届时,我该救谁?”
“救她,”裴争没犹豫,当即回话:“先生到时,竭尽全力救她。”
自他决定以身引蛊时,就没想过活着,眼下更不会考虑让沈念死去。
邬道目光深邃,多问一句:“公子……决定好了?我看得出你身份不凡,能得到如今权势与地位,实属不易,你当真愿意舍弃么?”
裴争嗤笑一声,再度开口:“先生,权势与地位,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怎及她重要?”
“先生届时,不要犹豫,救她。”
即便已多次叮嘱,可他还是不放心害怕沈念出事,他却活下来。
“一定要救她。”
“好,”邬道不再多言,“既如此,公子便躺下吧。”
裴争依言躺在沈念身侧,轻轻握住她的手,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梅香,令他忽然心安。
“卿卿……”他附在她的耳畔,低声呢喃,“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哪怕代价是他的命。
……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雪霁天晴,树梢上凝结的霜花,在阳光照耀下融化成晶莹的水珠,泛着金色光泽。
一缕晨光透过竹窗落在沈念身上,暖融融的,她眼睫微颤,缓缓睁开双眼。
“姑娘,你醒了?”
旁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沈念起身转过头,看到一个x门童打扮的少年,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她忍着疑惑,出口问道:“敢问,这是……哪里?我为何在此处?”
她不是同裴争在车舆上?
这是何处?他们已经到南疆了么?
她拧紧眉头,陷入沉思,头脑很乱。
门童见她疑惑不解,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师父的住处。你被人送来解蛊,现在蛊已经解啦,还有没有哪里不适?要同我师父说。”
“解了?”沈念心中一松,原来她身上的情蛊已经解了,看来此处是南疆,且成功寻到巫医。
随即她想起什么,急急问道,“送我来的那男人呢?他在哪儿?”
门童一边收拾药碗,一边随口答道:“他啊,昨夜跪了一宿,今早解完蛊就没气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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