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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第61章 赴苍琅 该不会是见我师姐没来,失望了……


    遥山东脉共有八座山峰, 最高的便是正北侧的灵云峰。幽兰寺便在灵云峰。


    一行人抵达灵云峰山脚后,沐阳手中的尸铃便开始响动不止。


    王隽落了个天阴阵,指着前头那条上山的石阶道:“这条石阶直通幽兰寺。”


    因幽兰寺的存在,灵云峰被凡人们誉为仙山, 特地修了条直通寺庙大门的阶梯。数万年过去, 当初那条苔痕青青的石阶已被侵蚀成一片浓浓的乌墨之色。阶梯两侧有浓密的树影,尽头处隐约可见经幡猎猎。


    辞婴注视着那几面经幡, 把星诃从灵台里放出。


    星诃一贯不爱来桃木林, 被放出来后,忍不住骂骂咧咧:“怎么又来这破地方了?不是在冰河取回你的东西了吗?嗯?不对, 这里的气息怎么变得这么古怪?好生阴邪!”


    星诃一身雪白毛发登时炸成一蓬蓬。


    辞婴目光凝在石阶尽头,没说话。


    从前在桃木林外围, 因阴煞之气尚属稀薄,他只当是万物皆有相似, 连荒墟那令诸神闻之色变的寂灭之息也不例外。


    这点熟悉感在来到灵云峰后, 一时攀到了顶点。


    桃木林与远古诸神的埋骨之地一样, 皆是死气浓郁、怨念横生之地, 会滋生一点与寂灭之息相似的气息本不足为怪。


    要知道荒墟埋的神族,弥漫在荒墟里的寂灭之息但凡有一点流到人间, 足以毁天灭地,人族不可能有活路。


    是以这桃木林的阴煞之气再是叫辞婴感到熟悉,他也不曾与荒墟联系到一块儿。


    直到此刻。


    辞婴不错眼地盯着经幡飘荡之处, 那里有一丝荒墟的气息。虽然淡得几乎不能捕捉,但他很清楚,那就是荒墟的寂灭之息。


    只是……这怎么可能?


    人族孱弱,祖神将荒墟封印在九重天外的混沌之域,又以神族、仙族所在之域相隔, 有这两道天堑保护,人界离荒墟最远也最是安全,决计不可能会出现荒墟的气息。


    辞婴放出灵识,忍着密密匝匝的刺痛,将灵识凝成一束拾阶而去。


    这是他入桃木林后第一回放出灵识。


    他灵台碎裂,灵识也因而变得稀碎。但这副躯壳乃上仙之体,即便他实力大减,灵识所受的限制也远比人族修士要少。


    石梯绵延数百丈,辞婴的灵识越过密不透风的妖植,一路来到石阶尽头的布道广场。广场中煞兽横行,单单是十境以上的煞兽便有六只。


    这六只煞兽徘徊在幽兰寺的山门外,辞婴的灵识穿过这些煞兽,正要往内探去,却被那道厚厚的山门阻隔。


    这道山门竟能挡住他的灵识?


    辞婴将灵识贴上山门,清晰地感受到一阵阴森的禁制之力。山门之内,隐约有“笃笃”的脚步声传出。


    脚步声轻而乱,不是煞兽。


    “师兄,你怎么了?”


    一道声音递入辞婴耳中,他睁开双眸,看见怀生隐隐担忧的眼,这才发觉他出了一额头冷汗,灵台排山倒海般的剧痛更是叫他的呼吸变得又沉又重。


    辞婴忍着痛,声无波澜道:“没什么。”


    四极天阴阵内烧了盏落月灯,淡薄的光将他的脸照出一片泠泠雪色。


    怀生不由得又叮嘱他道:“可还记得进入桃木林时我与你说的话?不许逞强。”


    辞婴斜眼瞥她:“我与你,谁喜欢逞强?”


    见他又在提她灵识过度消耗这事儿,怀生摸了摸鼻子,道:“那我们都不逞强。”


    “叮铃铃”的尸铃声此刻凄厉到了极致,在这幽森的环境中显得阴诡万分。


    “那幽兰寺不太对劲儿。”王隽肃着脸道。


    修者得天地灵气灌溉,生来便有异于常人的直觉。他们这一行人在各自宗门里皆是翘楚中的翘楚,怎会没察觉到幽兰寺的诡异?


    浓雾后的古刹给他们一种阴极险极的感觉,叫众人汗毛直竖、警铃大作,连心急如焚恨不能一脚飞上去的沐阳都不敢轻举妄动。


    沐阳深知这次任务会困难重重,却没想到会如此危险。


    各宗各派的弟子前来桃木林执行任务,当首的一条准则便是一旦身陷险境,需即刻放弃任务,保命为先。


    眼见着师尊的尸身触手可及,沐阳不可能就此打道回府。可是要旁的人与他一同上去幽兰寺冒险,他又做不到。


    少年攥紧尸铃,目光一一扫过其余八人,道:“诸位,任务就此中止。”


    众人俱是一愣,连辞婴都转眸看了他一眼。


    徐蕉扇道:“乌晴真君就在上面,你不上去找她了?”


    “不,我会上去。”沐阳摇头,面容坚毅道,“但我一人上去即可,诸位若是愿意,可在这里等我,一旦出了变故便即刻撤离。若是不愿,现下便可结伴离开。你们陪沐阳行至此,已是仁至义尽。沐阳此番若能顺利归去,他日必当结草衔环。”


    心思细腻动不动便要红眼框哭鼻子的少年此时此刻却是眼不红、声不喘,一脸的视死如归。


    赵归璧沉下脸道:“要走一起走,要闯也一起闯。倘我今日弃你而去,不仅对不住你师姐,也对不住我的一颗文心。你别害我文心破损!”


    徐蕉扇也道:“我敢接下这任务,自然有保命的手段,你这爱哭包操什么心?”


    王隽没急着出声。


    若只有他一人,他自是敢上去,但眼下拖着一串师弟师妹,尤其是修为最低的林悠,他真不愿她冒险。虽说这次的旁守修士正是林师妹的嫡亲师尊……


    踟蹰间,想起出行前师尊说的遇事不决便问辞婴师弟,王隽下意识看了辞婴一眼,道:“辞婴师弟,你如何看?”


    辞婴淡道:“那是棠溪令。”


    王隽微微蹙着的眉心霍然一展,心说自己太过瞻前顾后,竟忽略了这般显而易见的事实。


    师尊对内对外都说只有虞师叔前来守护,但那可是棠溪令!


    棠溪令一出,便是刀山火海,也要将任务执行到底。那便不可能只有一个旁守前来!


    当弟子们完不成任务时,旁守尊长会代为执行。


    王隽心下一松,对沐阳道:“涯剑山弟子愿与沐师弟共进退,沐师弟无需多虑。”


    沐阳红了眼眶,一口气放出四只尸傀,包括这一路上始终舍不得用的尸傀戌游。


    其余几人也纷纷祭出本命法宝。


    辞婴言简意赅地给他们说方才灵识所见。


    “石阶连着幽兰寺的布道广场,上有两百零六只低阶煞兽,一百二十七只中阶煞兽以及六只高阶煞兽。越过布道广场是幽兰寺的山门,山门有禁制,乌晴真君便在山门之后,一会我来开路。”


    此言一出,王隽、徐蕉扇与赵归璧当场便倒抽了一口凉气。


    无怪乎那幽兰寺望之便觉悚然,原来是有这么多煞兽在!


    问题是,这些煞兽为何会齐聚在此处?


    辞婴一语炸起千层浪。


    见众人面露凝重之色,怀生摸出一把阵旗,道:“这是掌门师叔炼制的阵旗,用它们布阵,能将大部分煞兽困至少半炷香的功夫。”


    初宿看了眼阵旗,道:“我会给你争下布阵的时间。”


    王隽想了想,也道:“涯剑山旁守师长已至,我们只管前往便是。诸位准备准备,我们这就上去。”-


    幽兰寺布道广场除了煞兽,还散落着十余只翻倒在地的宝鼎。这些鼎炉个个硕大无比,便是侧倒在地,也逶迤出一片片暗影。


    六只已开灵智的高阶煞兽正百无聊赖蹲守在山门,一只浑身长满斑点的豹兽突然站直了身体,隔着数百只煞兽警惕地看向石梯,仰头怒吼了一声。


    中低阶煞兽灵智未开,却十分惧怕高阶煞兽的威压,齐齐伏下兽身。便在这时,一朵朵红莲忽然从地底涌出,同时束缚住所有煞兽。


    “我最多只能缚住它们三个呼吸。”初宿双手掐诀交握于前,眉心飞出一豆红莲业火,周身灵力潮水般疯狂涌出。


    “够了。”


    几道身影同时跃出,手执阵棋朝广场四角去。


    辞婴目光掠过宝鼎下的暗影,瞬移至山门,重水剑出鞘,劈向修为最高的豹兽。


    最早挣破红莲束缚的正是这只豹兽,不到一个呼吸的功夫,便成功撕碎红莲。


    这只豹兽已经有接近十二境的修为,一身血肉毛发淬炼得坚硬若陨铁,等闲剑光无法伤之。


    豹兽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伏身一跃,迎向辞婴劈来的剑光。


    “嘭”的一声巨响。


    豹兽与重水剑在空中撞出一片星火四溅。


    巨力从剑身横贯而出,豹兽只觉当头一记重击,带着腥气的热流从额角滚滚流下,它被撞得后飞,竟“嗵”的一下撞开了身后的山门,不禁眼露骇然之色。


    那道山门设有禁制,唯有守山门的六只高阶煞兽方能打开。


    山门被撞开的瞬间,三个呼吸已至,满地红莲一瞬间枯萎凋落,与此同时,外道广场的四角亮起四道炫目光柱。


    两百多只中低阶煞兽刚从红莲的束缚中得到解脱,转头又被困于阵中,愤怒撅蹄,狠狠撞向四道光柱。一只只朱雀虚影从光柱飞出,朝煞兽喷出炙热的火焰。


    成功布下四绝朱雀阵后,怀生对沐阳道:“山门已开,我们进去!”


    守着山门的其余五只煞兽,两只冲向已入山门的辞婴,余下三只杀意凛凛攻向朝着山门而来的怀生几人。


    松沐的降魔杵、徐蕉扇的冬音石和赵归璧的镇山石飞快迎向它们。


    松沐朝另一侧望去,见初宿与林悠正在赶来,神色微松,对怀生道:“你与沐师兄先进去!”


    趁着三人扭身对上煞兽的当口,沐阳御着尸傀跟在怀生后头飞掠入山门。


    山门后是一方由七座宝殿合拱而成的庭院,此时院中啸声震天、飞沙走石,巨大的气旋中,身着涯剑山弟子服的少年一人一剑,竟与三只煞兽斗得旗鼓相当,甚至犹有余力。


    辞婴对怀生二人道:“去正中的大雄宝殿。”


    想了想,又叮嘱一句:“把灵木剑留到最后。”


    她那灵木剑一旦祭出,顷刻便可掏空她所有灵力,眼下还不是时候。


    辞婴说完横剑一转,在清越的剑鸣声中将三只煞兽震得后退。暴怒的煞兽发出声声怒吼,风驰电掣般攻向他,黑色的兽焰喷得铺天盖地。


    重水剑在空中划出无数道剑影,将煞兽割出一道道血痕,无数血珠如雨落纷纷,飞快扑灭兽焰。


    沐阳心中震撼,细想从遥山西脉来东脉的这一路,这位道友鲜少动手,都是守在南怀生身后,唯有在他师妹被煞兽围攻力有不逮之时才会出剑。


    原先还当他是灵台之伤严重,这才需要师妹的保护。如今看来,不过是不显山露水,哪里还需要旁人的保护?!


    有辞婴强悍挡住三只煞兽,沐阳与怀生顺利来到大雄宝殿。


    殿中“笃笃”之声霎时一静,一只长发覆面的独腿尸傀张着无神的眼木呆呆望了过来,苍白的脸竖着两道鲜红泪痕。


    金尸境的尸傀肉身强悍,可谓金刚不破。尸傀乌晴此时却是遍体鳞伤,赤裸的脚血肉模糊,在光华冰冷的地面踩出一只只血红印子。


    “师尊!”


    沐阳的眼泪登时淌了下来,尸铃从手中飞出,“叮铃铃”作响。尸傀乌晴眼中仿佛有了神采,再一次“笃笃”跳起,往一旁撞去。


    沐阳正要飞身掠去,却被怀生硬生生拉住。


    他身侧的尸傀戌游却是间不容发地掠了过去,旋即“哐”一声撞上一面水镜般的透明结界。


    它却没有后退,张着木然的眼,与结界内的尸傀乌晴四目对望片刻,接着便仰头长啸一声,双拳蓄力,手背咒印涌动,一拳拳砸向结界。


    怀生凝望三面壁画,皱起了眉梢:“乌晴真君被困在锁灵阵里,先破阵再救人!”


    随着她这一声话落,壁画上的“神佛”像是活过来一般,无数双眼睛骨碌碌一转,竟同时看向怀生。


    其中一面壁画传出浅浅的轻笑声——


    “小姑娘还是这么机警。”


    尉迟聘从右侧壁画迈出,一面说一面瞟向大雄宝殿的大门,目色中隐有几许忌惮。


    那少年正与三只煞兽打得如火如荼,用的却不是万仞剑。


    尉迟聘长眸一眯,一枚咒印从眉心飞出。下一瞬,大殿响起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喀喀”声,十七个面戴武将军面具的斗篷人从中间那面壁画撕扯而出,二话不说攻向怀生。


    怀生将沐阳推开,“阵眼是左侧画壁千手观音的右眼,你去破阵!”


    说完运转身法,闪避斗篷人。


    沐阳闻言飞快掠向左侧画壁。


    尉迟聘纹丝不动站在右侧画壁前,见沐阳摸出一把匕首刺向千手观音右眼,竟也不阻拦,反而露出诡谲的笑意。


    就在这时,数道凌厉剑光悍然而至,卷起一片凌厉的剑势,直奔斗篷人而去。


    随着剑光一同进来的还有六名身着灰色斗篷的修士。


    尉迟聘定定看着为首那人,唇角笑意渐渐冷下。


    元秋临甩着手上的兽血,笑吟吟道:“久别重逢,师兄看到我怎么一点也不高兴?真让我伤心呀。”


    她身旁的虞白圭把玩着腰间酒壶,饶有兴致道:“啧啧,该不会是见我师姐没来,失望了?云杪师姐忙着跟她的新欢见面,实在没时间搭理你。”


    辛觅双指夹着一枚铜铃,冷飕飕道:“杀他何须用师姐。”


    段木槿一双美目杀意腾腾瞪向尉迟聘:“把折腰碗还给我!你这小人不配用!”


    立在殿中的六名元婴境大圆满,涯剑山来了三人,余下三人皆是元剑宗修士,当中一人甚至还是他尉迟聘的亲传。


    尉迟聘冷冷盯着元秋临,道:“你在犯蠢。”


    第62章 赴苍琅 黎辞婴,你要快些回来。……


    元秋临清秀的面庞笑意不减, 没有被尉迟聘的话激怒。


    崔云杪说得不错,她是尉迟聘亲自接引入元剑宗,又手把手教授术法剑诀。元秋临入宗之时,尉迟聘便已有盛名。


    他之于元剑宗便如同崔云杪之于涯剑山, 皆是让无数弟子心向往之的凌绝顶之人。


    有此珠玉在侧, 情窦初开之时,元秋临自然是将一颗真心给了他。纵然他眼里心里只有崔云杪, 她也觉得觉得只有他配得上自己的喜欢, 根本瞧不上旁人。


    她能接任元剑宗宗主之位,除了她修为最高, 也有尉迟聘鼎力相助之功。对这么位自个喜欢又于她有恩的人,元秋临也不想反目。


    偏偏他犯下夺舍大错。


    眼下更是不知悔改步上邪道, 甚至想将元剑宗拖入邪道。


    无论苍琅有没有将来,只要她一日是元剑宗的宗主, 便一日不会让元剑宗的持剑之道堕入妖魔道。


    十七名斗篷人皆是丹境大圆满的修为, 一下便倒下六人, 余下十一人身上也带了伤。但即便受了伤, 也依旧不管不顾地袭向六人,嘴里发出类似兽吼的啸声。


    元秋临伸手接住被召回的掌门剑, 伸出两指细细划过锋锐的剑身,雪白剑光照出她眼中的肃杀之意。


    御剑格挡一名捍不知死的斗篷人,元秋临双目如炬, 紧紧盯着对方面具下的一双眼,意态从容地回复尉迟聘。


    “蠢不蠢的还不轮不着师兄你来说。师兄发给两位太上长老的剑书已被我截下,倘若师兄说的是剑书所述之事,那真是对不住了,我觉得蠢的是师兄你。师铭, 协助你刘师叔留下这十一个人,务必留下他们的命,带回宗门好生审审。”


    言罢一剑挑开斗篷人的面具,抬脚将人踹向那名唤“师铭”的青年修士。


    没能看上一场师徒反目、徒弟杀师的大戏,虞白圭颇觉遗憾,忙道:“还是我来吧,师铭道友请助你家宗主拿下你师尊。”


    师铭握剑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板板正正道:“他已被逐出元剑宗,是元剑宗的罪人,不再是我师尊。”


    虞白圭只好遗憾地朝尉迟聘出剑,一出便是承影剑诀最厉害的杀招,剑光散做无数剑影,如落英缤纷般四散落下,形成天罗地网般的一张剑网。


    段木槿与辛觅对战从来不爱废话,早在虞白圭怂恿师铭弑师时便已动手。雪白剑光如匹练,疾驰而出。噬魂蛊如云似雾,无缝不入。


    眼见四人合围而来,招招皆是狠厉杀招。尉迟聘却是半点不见惊慌,背贴画壁,祭出圆月弯刀与无回剑御敌的同时,还能分心用鲜血画咒。


    一往而无回,那是他的命剑。


    血红色咒印飞入画壁,上面的一双双眼珠子红芒闪烁,狰狞嗜杀的兽吼声盖地而来,震得琉璃宝盖如置狂潮,嗡然不止。


    众人只觉神魂一麻,抬目便见一只只黑色兽魂从画壁飞奔而出。


    兽魂凶残至极,血红眼珠盯着众人的祖窍,噬魂蛊不安地飞回辛觅项圈,辛觅神色微变,道:“诸位小心,这些兽魂可以吞噬魂魄!”


    说罢将怀生护在身后,九枚铜铃环在身前。


    作为涯剑山唯一的炼器宗师,段木槿当即祭出一块太极八卦镜,八卦迎风而长,正中一面琉璃镜发出微茫,如长鲸吸水将兽魂一只只吸入镜中。


    “我来对付兽魂,你们拿下他!”


    刀光剑影在铺天盖地的兽吼声中碰撞。


    沐阳召回尸傀护在左右,灵力如水般注入插在画壁的短匕。下一瞬,画壁突然发出“喀”的一声轻响。


    “阵眼破了!”少年激动道。


    尉迟聘闻言,唇角勾出一丝笑容。他对辞婴那气息古老强大的幽火心存忌惮,下意识便望向宝殿大门。


    庭院三具兽尸横陈,少年却是不知所踪,连灵识都寻不到他的踪影,想必是出了幽兰寺。


    阵眼一破,困住尸傀乌晴的四面结界发出一声脆响便消散在空中。沐阳喜出望外飞身掠去,不时摇动尸铃控制尸傀乌晴避开周遭的剑气。


    这时,他身后的画壁陡然浮出一个巨大咒阵,千手观音那颗空洞洞的眼珠子涌出一缕缕黑雾,阴风挟裹着黑雾刹那间凝成一只手。


    森然可怖的阴煞之力如暴雨决堤,阴风咆哮,地动山摇,整座大殿剧烈摇撼!


    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元秋临和辛觅同时道:“撤出大殿!”


    却是为时已晚,宝殿大门“啪”地合拢。


    尉迟聘掌心浮出咒印,含笑看向怀生。少女看也不看那只黑色大手,只静静看着尉迟聘身后的画壁,一身斗篷猎猎。


    尉迟聘长眸一眯,冷不丁便对上怀生的目光。少女的目光无所畏惧,正不错眼地注视他的眼睛以及……眉心。


    不知为何,尉迟聘竟有中被她看穿祖窍的无从遁形之感。


    男人祖窍中的血红色光团弥漫着令人心惊的黑雾。


    去岁在安桥镇与他交手,他祖窍虽有黑气萦绕,却只有堪堪几缕。一年过去,光团中的黑气竟多了十倍不止。


    而他此时的气息亦是诡异,非人非兽,其灵压比辛觅几个元婴大圆满以及十二境的煞兽都要可怖。


    竟像是……迈入了化神境。


    尉迟聘掌心咒印凝聚成形,飞向身后画壁。与此同时,另一侧的黑色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怀生。


    恶意如寒芒在刺,伴着黑雾凝聚而成的大手轰然而至。怀生皱眉,在狂啸的风声中听见那道熟悉的声音——


    “不动如山,临。”


    一道颀长身影凭空出现在她身后,怀生只觉腰间一紧,与辞婴一同落入那黑色大手之中,朝着画壁咒阵疾速倒飞。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间。


    咒阵的光芒即将吞噬二人时,辞婴掌心涌出灵力,将怀生强行推了出去。


    怀生身形如电,飞快掠出咒阵,骈指一竖,灵木剑从她眉心飞出,朝尉迟聘横斩而去。


    男人身前漂浮着一个个黑色咒印,圆月弯刀与无回剑灵光炫目,轻松扛住了元秋临几人的围攻。


    他身后的那枚咒印正与画壁融合,画壁中有传送阵,可将他送回萧家祖地。


    这咒印便是启动阵法的阵眼。


    这也是为何尉迟聘始终不离开这面画壁的缘故。他此行只是替萧凌云捉住南怀生,没准备替萧凌云卖命。


    虽意外于南怀生能挣脱萧凌云的力量,但一想到那个叫人忌惮的小鬼被抓走,又觉此趟不算白来。


    当务之急是在阴煞之力消散前离开幽兰寺。


    黑色大手失去怀生的气息,猝然发出非人非兽的怒吼——


    “南怀生!”


    已经回到咒阵的黑雾翻滚若岩浆,再度挣扎爬出,意欲伸向怀生。千钧一发之际,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按住黑雾,手腕转动间,墨绿发带一圈圈松开,露出腕心那枚九枝图腾。


    “让我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辞婴眼泛杀戾之气,幽蓝火焰从指尖蹿出,无声漫上咒阵,竟是将那只黑色大手强行按回咒阵。


    传送阵启动!


    少年的身影随着咒阵的消散慢慢变淡,空间即将切断之时,他听见怀生在他耳中道:“黎辞婴,你要快些回来。”


    怀生没有回头看辞婴,传音送出去之时,空中的圆月弯刀与无回剑眼见着就要撞上灵木剑,墨阳剑和承影剑破空而至,“哐”“当”两下撞开刀剑。


    那灵木剑释放出来的灵压叫尉迟聘无端心惊,浮在半空的咒印快速成阵,化作咒棺将他包围。


    咒棺乃是萧凌云的阴煞之力所化,便是元秋临他们也无法轻易劈开。只要再有两息,他便能离开这里。


    心念电转间,那道叫他心惊的绿芒竟是擦过咒棺,径直刺入即将与画壁融合的传送咒印!


    澎湃的灵力从灵木剑汹涌而出,那枚咒印登时四分五裂,画壁一角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尉迟聘霍然回首,看见被毁掉的传送阵,震惊之余,杀意顿生。


    他回眸看向怀生,面色阴沉如水。


    黑雾所化的巨手带走了大部分阴煞之力,原先摇摇欲坠的大雄宝殿渐渐立住,破禁而出的兽魂也浅淡了下来,连紧闭的宝殿大门也“唰”一声被撞开。


    “怀生!”


    “我没事。”怀生召回灵木剑,两下兔起鹄落便遁到辛觅身后,往嘴里飞快塞了一把补灵丹,“我毁了他的传送阵,他逃不了。”


    辛觅回眸看了眼破门而出的初宿几人,想了想,对虞白圭他们道:“尉迟聘交给你们,我先带这几个小辈出去。”


    又看向被虞白圭护在身后的沐阳,“带着你师尊一同出来。”


    沐阳乖乖应下,控着乌晴真君的尸身紧跟在辛觅后头。


    元秋临看向师铭,也道:“把斗篷人都带走。”


    这是要将尉迟聘困在大雄宝殿,联手杀他。


    尉迟聘轻轻一笑,嘲弄道:“你们拼死保护这些小辈又有何用?这个世间的真相,你们又知道多少?”


    辛觅停住脚步,皱眉看尉迟聘:“你夺舍弟子,又吸食煞兽兽魂,早已入了邪魔道,连你的亲传都羞于认你为师。既已犯下弥天大错,何须再找借口?无论这世间的真相是如何,也不是你入魔的理由。”


    去岁在安桥镇发现了两抹被煞兽吸食的人魂,虞白圭出门调查了整整一年,发现桃木林中这样的煞兽竟然有数百只。


    煞兽可以吸食人魂,人魂可以在兽身里与兽魂共存。那么人修可以吸食兽魂存于人身吗?


    煞兽嗜杀成狂,修士若真能吸食兽魂,可会渐渐失去灵智,走火入魔,成为一具嗜杀的魔物?


    推算到这里时,辛觅与崔云杪不约而同想到了出现在桃木林的斗篷人。


    这些斗篷人在万年前便已出现在宗门的记载里,但却是新进数百年才真正成气候。


    斗篷人在桃木林神出鬼没、来历成谜,死在他们手中的宗门弟子却不多。这其中,要数木河南家的子弟死得最多。


    这也是为何涯剑山始终不曾放弃调查斗篷人的缘故。


    尉迟聘听罢辛觅的话,朗声大笑,笑声中有着一丝愤怒与不甘。


    “苍琅早就已经被天道放弃,不周山就是个谎言!飞升也是个谎言!想要活下去,便要与桃木林共存!我如今走的不是妖魔道,而是唯一的活路!这一条路才真真正正可以带我们飞升到上界!”


    他目光钉向辛觅与元秋临:“不走这条路,元剑宗与涯剑山迟早会湮灭!”


    虞白圭翻了个白眼:“那也是你死后的事了,无需你操心!”


    虞白圭懒得听尉迟聘废话,元秋临早在剑书中看过尉迟聘的这番说辞,也不愿再听,段木槿更是个暴脾气。


    三把剑同时祭出,咒棺顷刻便淹没在一片剑光中。


    尉迟聘渐渐冷下了眉眼,旋即缓缓一笑。


    “你们杀不了我。”


    随着他一声落下,他祖窍光团中的黑雾慢慢凝成一个拇指大的珠子。


    旁人看不到他这颗珠子,怀生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猝然猜到了他的意图。


    “快离开,他要自爆!”


    第63章 赴苍琅 万里归宗(一)


    “轰隆!”


    随着一道巨响, 整座大雄宝殿顷刻间被炸成碎片,灵云峰山体坍塌,整片遥山东脉震颤轰鸣,有如地龙翻身, 霍然现出道道深沟, 飓风般的风旋卷起山岩无数。


    不知过了多久,那疯狂的宛如末日般的地颤终于平息, 唯余一片或惶恐或愤怒的兽吼声此起彼伏, 响彻夤夜。


    “咳咳咳——”


    尉迟聘咳出几口鲜血,抬眼望向远处那浓浓的硝烟。


    咒棺刻有挪移的咒印, 能将他短暂挪移到百里外。放出兽珠自爆之后,他催动咒棺的空间之力, 将他挪移至遥山的另一侧。


    他将时间掐得恰如其分,本可避开兽珠自爆的冲击。然而在咒棺即将挪移, 防护之力降到最低之时, 一点绿芒迅雷般从殿外袭来, 差点击碎他的咒棺。


    那道剑意虽没拦下他, 但却把咒棺毁了一半。因咒棺半途碎裂,兽珠自爆的冲击力终究是波及到他, 不仅缩短了咒棺的挪移距离,还将他这具肉身震得经脉几欲断裂。


    鲜血从眉心蜿蜒而下,尉迟聘回想起那绿芒, 忍不住低低笑了几声。


    “在那个时候还想着要留下我,也不知你有没有在兽珠的自爆里活下来。”


    尉迟聘灵识沉入祖窍,催动元神中的一道禁制,虚空中传来了一声声痛呼。


    那孽徒带走的十一名斗篷人里还有五人活着。这些人都由他亲自种下禁制,必要时可吸走他们吸食兽魂而淬炼出来的阴煞之力。


    随着一点点阴煞之力充斥祖窍, 尉迟聘青白交错的面色慢慢有了血色。


    他最后望一眼已将夷为平地的灵云峰,转身朝西去,随着他渐行渐远,一具具被抽空兽魂的低阶煞兽轰然倒下-


    萧肃的风拂过,怀生听见她身上响起了细微的铃铛声。


    她霍然睁眼,望着一顶巨大的树冠在头顶撑开,昏迷前的记忆一点点漫入——


    自爆,灵木剑偷袭,飞至身前的古铜色项圈,以及骂骂咧咧的星诃前辈。


    尉迟聘自爆之时,她仗着淬炼过的肉身足够强悍,又有数道防护法器护身,遂选择将身上最后一点灵气灌入灵木剑用以偷袭尉迟聘。


    巨大的气流冲撞而来时,挂着九枚铜铃的项圈以及现出魂体的星诃前辈同时挡在她身前,替她挡下泰半冲击力。


    虽冲击力被卸掉一大半,但她还是不幸被卷入飓风般的气旋中,眼下也不知道被甩到了何处。


    瞥了眼弥漫在四周的阴煞之气,应当是灵云峰往东。


    怀生将灵识沉入祖窍,见灵木剑静静浮在一株巨木虚影里,稍稍松了口气。


    心念一动,她来至巨木虚影之下,摸了摸灵木剑,道:“辛苦你啦。”


    灵木剑发出一声愉悦的剑吟,巨木虚影轻轻摇晃,朝怀生落下几点碧色光点。


    光点一入身,怀生顿觉一股强大的生机在体内爆发,将这一路落下的新伤旧伤悉数修复。


    怀生微微一愣,仰面望着这枝枯叶落的巨木虚影,心中又惊又喜,抬手摸摸树身,夸奖道:“你还有治愈的能力呢,真厉害。”


    掌心在树身一触即收,不敢多停留。她可没忘记祖窍开时,那叫她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身影一闪,怀生来到另外两株巨木虚影下,望着静静烧在树心中央的重溟离火和红莲业火。


    也不知其余几人怎么了。


    先出去找找他们吧,若是寻不着他们,便只能先回乾坤镜内。


    “喂,豆芽菜,快醒来!”


    星诃从树上一跃而下,抬起爪子,想将怀生挠醒。但一想起辞婴对这豆芽菜的看重,又默默收回了爪子。


    算了,好不容易长好看些了,万一将她这张脸给挠坏了,那睚眦必报的家伙不定要发多大的怒火呢。


    怀生反应了好半晌才听明白星诃说的豆芽菜是她,她睁开眼,看向蹲在前头的星诃,唤一声:“星诃前辈。”


    顿了顿,又道:“多谢前辈相护。”


    不管是尉迟聘自爆之时,星诃用魂灵之身挡在她身前,还是她昏迷时他不离不弃的守护,都当得起她这一声谢。


    星诃前辈会留下来保护她,十有八九是辞婴要求的。但论迹不论心,这一声谢她说得真心实意。


    星诃奄奄道:“你既然醒来了,借你的肩膀让我睡一觉。”


    他是魂体,是天地间最为精粹的神灵之气,最是厌恶桃木林这样的地方。弥漫在四周的阴煞之气叫他难受极了,蓬松的毛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怀生忙拢了拢身上那面碎成破布的斗篷,又认认真真地拍走肩上沙砾,道:“请前辈上来罢。”


    星诃平素喜欢呆在辞婴肩上,是因着他是无根木的守护仙官,神木的气息会令他魂体如沐春风。


    怀生是灵木剑的主子,勉强可以充当他退而求其次的备选。


    星诃将身体缩小一半,嫌嫌弃弃跃至怀生肩上伏趴下来。眼皮耷拉的狐狸眼本是要合拢的,却在伏趴的瞬间猛然一睁。


    嗯?


    她的肩膀怎么比黎辞婴还舒服?


    那生机浓郁的气息叫他舒服极了,好似又回到了幼时他趴在祖母怀中的感觉。那时祖母身上也是萦绕着这样的气息。


    星诃还真有了睡意,心说黎辞婴再不对他好一些,那他要抛弃他选择豆芽菜了……


    怀生游目四顾,一面辨认方向,一面问星诃:“前辈,你能与师兄联系上吗?”


    星诃懒洋洋道:“不能。你不用担心他,你师兄厉害得紧,这破,这苍琅界无人可以伤得了他。顶多就是被雷劈一劈,他被雷劈习惯了,不会有事。


    “与其担心他,你还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你师兄将我留在你身边便是为了保护你,你最好不要受伤,以免衬得我很无用。”


    怀生笑着道:“好,我尽量不让我自己受伤。师兄离开时,可有同前辈说什么时候能回来?”


    星诃道:“那白胡子掌门不是说了吗?斗篷人的幕后主使一心要抓你,黎辞婴把那玩意儿杀了自然就会回来找你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似辞婴杀那个幕后主使跟削白菜一样。只是连掌门真君和云杪真君都觉得棘手的人,哪里会那么容易对付?


    怀生不由得想起临行前,何不归递与他们的剑书。


    那是云杪真君特意发给他们的,剑书中只说了一事:尉迟聘与斗篷人的目标是她,此番执行任务,需以她为饵,钓出尉迟聘和斗篷人的幕后主使。


    看完剑书后,怀生当即便道:“为何他们要抓我?”


    何不归抚着长须道:“兴许与你是南家人有关,但具体缘由,还得亲自寻到那幕后之人,方能知晓。”


    他说完便看向辞婴,欲言又止。


    似是猜到他在迟疑什么,辞婴淡道:“我去。”


    何不归闻言微一怔,旋即像是松了一大口气,笑道:“我与你师尊已经做好了安排,不会叫你涉险。说来你与你师尊已许久不曾见过了,她对你甚是想念,这次任务你们正好能见上面。”


    辞婴神色淡淡,只看了看怀生,道:“你们护好她。”


    彼时怀生满心思都在想着南家有哪些宿仇,并未留意何不归与辞婴的对话。如今细一思忖,忽又觉出些怪异来,总觉着掌门师叔对辞婴的态度有些过于客气了。


    “唔……”


    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打断了怀生的思绪。


    她挑一挑眉,将灵力凝于耳畔,在忽忽而过的夜风里循声而去,不过片刻工夫便寻到了声音的来源。


    怀生在一个土坡旁边蹲下,放出灵识,被困之人显然也发现了她,气若悬丝地道:“怀生师妹?”


    “是我。赵师姐,你稍等,我这就把你救出来。”


    怀生取出青霜,三五下将土坡劈开,徒手掀开十数块重若万均的山岩,露出被压在坑底的赵归璧。


    灵云峰被炸得四分五裂,赵归璧彼时虽人在布道广场,没入幽兰寺山门,但也遭受了池鱼之殃,经脉断了几根,身体被山岩撞得血肉模糊,右腿更是被碾成了一团烂肉。


    最糟糕的是,她经脉里竟萦绕着几缕阴煞之气。


    若是不能及时逼出阴煞之气,叫阴煞之气侵入七窍八脉,她便是能活着回去,只怕也药石难医。


    倘若发现她的是位元婴真君,便能为她逼出阴煞之气了。怀生师妹虽然厉害,但到底是筑基境修士,赵归璧根本不指望她能为自己逼出阴煞之气。


    但赵归璧并没有怨天尤人,相反,能见到怀生,她已是高兴极了,至少她的东西有人能替她送回宗门。


    她在坑底时早就想好了,若她不能及时逼出阴煞之气,那她宁愿在桃木林杀些煞兽死在这里,也不要回去宗门当一个累赘,拖累浩然宗。


    怀生从坑底背出赵归璧,落下四极天阴阵,烧了一盏落月灯,便开始给赵归璧处理伤口。


    赵归璧摸了一把脏兮兮的脸,见怀生皱起了眉心,便笑眯眯道:“莫担心,我觉得我还好。眼下我身受了伤,你带着我跑不快,干脆你先回乾坤镜搬救兵。我留了不少四极天阴阵,一定能等到你带人来寻我。还有,这枚乾坤戒麻烦师妹替我送回浩然宗。”


    见她一副说遗言的架势,怀生抬眼看着赵归璧,道:“这乾坤戒好好的,赵师姐安生戴着,我先替你疗伤。”


    赵归璧叹了一口气:“我体内有阴煞之气,除非你用灵力替我逼出来,否则这些外伤治好了依旧会溃烂。”


    怀生没说话,握起赵归璧的手腕,输入一缕灵力在她经脉慢慢游走。


    她的灵力十分温暖,叫赵归璧经脉上的痛楚弱了不少。


    她忽然就想起幼时在浩然宗学字诀的那些光景。


    每回被字诀反噬出一身伤时,师尊便会用春日所生的字符给她治伤。那会便是这样的感觉。跟她偷偷用围炉烧热酒一样,入腹便觉遍体生暖。


    赵归璧蓦地就涌出了极不舍的情绪。


    没了她这个大师姐,师弟师妹们定然要偷懒,不会乖乖练字。师尊爱喝的酒就数她酿得最好,也不知她留在宗门的那些酒够不够师尊喝。还有,她种在宗门里的蔬果瓜田,若没人及时浇灌灵液,怕是没几日便要蔫了。


    胡思乱想中,便听怀生轻轻地道:“阴煞之气已经没了,师姐,我喂你吃下生脉丹修复经脉的伤。”


    什么没了?


    赵归璧的伤感被怀生这话震了个土崩瓦解,忙用灵识内视,旋即垂死病中惊坐起:“师妹,你将那些阴煞之气弄哪儿去了?”


    自然是吸到她自个儿体内,再用重溟离火烧了个一干二净了。


    “师姐体内的阴煞之气不多,我用秘法绞杀干净了。”怀生轻描淡写地道,“师姐记得替我保守秘密。”


    赵归璧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惊喜万分的同时又感激涕零,忙不迭道:“赵归璧愿以文心起誓,绝不将方才之事道与第二人知。若违此誓,便叫我幻魇缠身,无望仙途!”


    说着强撑着坐起,“生脉丹我有,我这就服下,劳烦师妹给我护法。”


    怀生擦了擦额角的汗,一边给赵归璧护法一边给初宿他们传音。


    桃木林里传音符时灵时不灵,就算灵了也常常缺言少字。等了片刻没收到回音,便又催动身上那枚燃眉玉符,只盼辛觅师叔他们能寻过来。


    赵归璧打坐了约莫两个时辰,终于将经脉勉强续上。她站起身动了动刚刚生出新骨肉的右腿,道:“此处不安全,我们这便离开,先往西脉去。”


    话刚说完,忽觉身体一轻,竟是被怀生背了起来。


    “师姐刚刚续上的经脉十分脆弱,还是莫要动用灵力,我背着你便是。”


    说完不由分说地运转身法,朝遥山西脉掠去。


    赵归璧干脆就安心做起病号来,双手搂住怀生肩膀,笑眯眯道:“等我回宗门了,定要以怀生师妹为原型,写一个蜚声苍琅的话本。”


    怀生笑道:“一言为定啊师姐,写得不好我可是会寻你麻烦的。唉,师姐,你换个肩膀放头,我左肩有……咳,有点脏。”


    她的身法极快,但却很稳,周身又萦绕着叫人昏昏欲睡的暖意,不管是趴在她左肩的星诃,还是搭在她右肩的赵归璧,都沉沉睡去。


    星诃还打起了呼噜……


    不知疾掠了多久,就在怀生即将跃过一处深坑时,深坑底部遽然响起一点细微的窸窣声。


    怀生凝目望去,竟是一把被阴煞之气侵蚀得坑坑洼洼的飞剑。这飞剑凝聚的阴煞之气磅礴得堪比一只十二境煞兽。


    心下一凛,她抬脚就跑,将身法运转到极致。结果那飞剑也不知是被她吵醒了不高兴,还是单纯想寻个人杀一杀,竟是跟在她身后穷追不舍起来-


    赵归璧在颠簸中醒来,发现怀生在密林中左闪右避,像是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忙放出灵识,瞥见那把阴气森森的飞剑,神色微变,果断祭出镇山石。


    怀生急声道:“师姐莫使用法宝,那飞剑凝聚了太多阴煞之气,会污掉法宝。”


    赵归璧忙召回镇山石,想了想,从乾坤戒里抓出一大把书简朝那飞剑丢去。


    书简在空中化作一道道杀气腾腾的字符,却被那飞剑轻易便绞杀了。


    赵归璧不禁心生悚然。


    就在这时,一个玉符状的书简“砰”一下撞上飞剑。


    那始终紧咬着怀生不放的飞剑竟然急匆匆一刹,醉酒般摇晃了起来,接着便对着一株头生吃人花的妖藤扭扭捏捏地自转了两圈,俨然一副害羞的模样。


    妖藤:“?”


    赵归璧:“!”


    怀生“哇”了一声:“师姐丢的哪个字符?还有吗?”


    她被这飞剑锲而不舍地追了一路,无论是青霜还是剑阵,竟都奈何不了它。


    赵归璧一脸茫然:“我不小心丢了个话本,写的是一位剑修对一位合欢宗女修一见钟情的故事。”


    怀生““……”


    怀生疾掠得更快了,一点儿热闹都不敢看。


    赵归璧也反应了过来:这竟然是一柄有灵的灵剑!


    忙拼命搜刮乾坤戒中的话本,好不容易摸出一个,眼见那飞剑迅雷般追来,慌忙抛了出去。


    这次的话本不顶用,飞剑只停下两息便又继续追来。


    被吵醒的星诃眯起眼睛看向那飞剑,忽道:“这飞剑是你们涯剑山的剑。”


    怀生闻言忙将灵识凝成细丝,与一株老树妖共灵,朝飞剑看去。


    只见那遍体乌黑的剑身隐约刻着两个字,又见剑柄那剑柄栓着一个剑穗,剑穗上飘着一块拇指头大小的木牌。


    那木牌太小,字也刻得极小,怀生看半晌也看不清,只好问星诃:“星诃前辈,那剑穗上的木牌,你看清上头写的字吗?”


    星诃再度眯起一双眼睛,瞳孔闪过绿芒,朝那木牌望去,旋即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


    “南,听,玉。”


    第64章 赴苍琅 万里归宗(二)


    南, 听,玉。


    听玉。


    不知为何,听见这个名字,怀生心中无端生出一阵隐痛。伴随这隐痛而起的, 是不明所以又毫无来由的一个直觉:这把剑不会伤害她。


    涯剑山的剑, 姓南。


    莫非是木河南家哪位先祖的剑?因认出了她是南家的血脉,这才穷追不舍?


    念及此, 怀生当即便有了决断, 心念微动,两枚符宝飞快贴上她与赵归璧, 她驻足回身,灵力凝于手, 警惕地盯着那柄剑。


    坑坑洼洼的飞剑疾速悬停在她面前,剑身上两个轮廓模糊的字渐渐变得清晰。看清那两个字后, 怀生瞳孔骤然一缩。


    “无…双。咦?”赵归璧惊讶道, “怀生师妹, 涯剑山失踪了万余年的那把镇山剑不就叫做无双剑嘛!”


    涯剑山七座剑锋皆是以七把镇山之剑命名。无双峰无双剑不曾失踪前, 乃是涯剑山真真正正的第一剑。


    先前急着躲它,没有细看, 如今一看,方觉被阴煞之气侵蚀得遍体乌黑的剑身里,竟然存有一点微茫。


    那点微茫犹如风中烛火, 黯淡得仿佛下一刻便会熄灭。


    无双剑悬停在怀生两丈之外,冲她微一摆便朝后疾飞一里。见她不动,又飞回来,再后退。如此重复了好几回,怀生忽然福至心灵, 问道:“你是要我跟你走?”


    无双剑剑柄往前一点,挂在上头的剑穗划过一个弧度,轻轻飘了下来。


    怀生一路飞驰,周身灵力十不存二,想了想,便道:“请允我一刻钟补充灵力。”


    说着便往嘴里塞了一把补灵丹。


    赵归璧看得啧啧称奇:“这无双剑真够坚强的,如此浓郁的阴煞之气都没有侵蚀掉它的灵性。”


    星诃听见她这话,轻哼一声:“坚强什么,不过是一点执念叫它坚持到现在,一旦执念散去,这剑顷刻便会化作一柄废铁。”


    赵归璧无法感知星诃的存在,自是听不见它的话。拿出书简和笔,趁着怀生恢复灵力的当口,埋头奋笔疾书。


    坚强的无双剑在一刻钟后,领着怀生二人往来路飞去,及至抵达它出现的那一条地堑,方停下。在空中悬停几息,便一头扎入地堑底部。


    这一条地堑应是尉迟聘自爆后被震开的,狭长且深,最深处涌动的阴煞之气犹如潺潺流动的水流,将这地堑衬得宛若一条暗河。


    赵归璧往下张了一眼,不放心道:“底下的阴煞之气太过浓郁,怀生师妹不若等我恢复好了,再与你一同下去。”


    赵归璧如今正是脆弱的时候,怀生没想要她下去历险。同样的,星诃是魂体,也不宜下去。


    “师姐还得在上面替我掠阵,我一人下去便可。”


    掌门师叔给的阵旗还有几把,怀生干脆摆了一个小五行剑阵,又叠了个四极天阴阵。如此一来,便是有高阶煞兽出现,也能挡上一时半刻。


    赵归璧静静旁观,她于阵法之道虽只学了皮毛,但也在深知要叠双重阵有多艰难。见怀生片刻间便布下叠阵,不由心生佩服。


    设好阵法,怀生给星诃传音,请求他照看赵归璧,便攀着凹凸不一的地岩缓缓下去。这些地岩十分坚硬,如蜂窝般挤满了小洞,手一挨上去,立即便被割出无数道口子。


    阴煞之气伺机钻入血肉中,却被迎面而来的一缕幽火烧得半点不存。


    借着重溟离火护体,怀生顺利来到地堑底部。


    脚刚踩上地面便响起一阵毛骨悚然的脆响——


    竟是是骨头被踩碎的声音。


    埋在这里的骨头堆叠成海,足有怀生半腿高,已分不清是人骨还是兽骨了。摞得高高的骨头里,散落着许多法宝的碎片。


    无双剑扎入骨堆中,宛若一条灵活的游龙,在暗河里徜徉。


    正当怀生好奇着无双剑究竟在寻找何物时,一截漆黑的只有半臂长的断剑从骨海之下被慢慢顶了出来。


    看见那截断剑的刹那,怀生脑袋嗡的一响,心中涌起密密麻麻的疼意,眼眶竟是不自觉地泛起了热意。


    这半截断剑在这地底长埋多年,已然失却灵性。


    怀生分明不曾见过这剑,但这把断剑与灵木剑一样,望一眼便能叫她心潮澎湃,仿佛她对这把剑也曾熟悉过。


    张手一摄,断剑无声悬于怀生掌心。重溟离火从掌心涌出,缓慢煅烧覆在断剑上的阴煞。


    她实则不该在此时,也不该在此地煅烧它。但她就是无端端涌出这么一股冲动,想要将覆在它上头的所有污秽一点点洗去。


    这一缕重溟离火虽只烧去薄薄一层阴煞,却足以露出刻在剑身上的字:南。


    指尖触上这一枚刻字的瞬间,一点微光从巨木虚影里飞出,怀生又听见了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上神……谎言……都是谎言……别信!”


    怀生蓦地松手。


    无双剑打横挽了一个剑花,那枚剑穗从它剑柄脱离,稳稳当当地挂回断剑之中。刻有“南听玉”三字的木牌轻轻垂下,挨上剑身上的“南”字。


    似是终于执行完最后一趟任务,无双剑从空中重重插入骨堆,仅剩的那一点灵性正在慢慢消散。


    怀生指尖凝聚灵力,往剑心处一点,守住它最后一点灵性。


    “镇山剑无双,我带你归宗。”-


    涯剑山,棠溪峰。


    何不归垂眸看着木案上的传音符,端着茶盏的手一动不动,似是在沉思。


    内事长老赵兴铭拿着 一本宗门账册,打量半晌何不归的面色,决定还是过段时日再找掌门师兄要灵石。


    他顺着何不归的目光看向那枚传音符,问道:“师兄,尉迟聘说的是何意?”


    何不归的这枚传音符与辛觅的传音符相连,幽兰寺里的对话也断断续续传了回来。


    只是因为有桃木林的阴煞之气相隔,何不归与赵兴铭只听到尉迟聘关于飞升的一席话后,便再无后续。


    何不归抿了一口菩提叶果茶,道:“不过是为了正当化自己的抉择而强词夺理罢了。我们苍琅有没有将来在人不在天,倘若不是一辈辈苍琅修士的努力,苍琅在三万年前便不复存了。”


    三万多年前,桃木林起异变,九只凶兽肆虐苍琅。那些凶兽一身煞气凝练如坚石,妖力蛮横,强大得叫人绝望。


    无数修士前仆后继以身为祭,用鲜血一笔一笔书写了苍琅两万余年的悲壮历史。及至万年前那天外来客的到来,方让苍琅看见了一线曙光。


    想到天外来客,何不归神色微顿。


    师姐和陆师弟已经抵达云山郡,黎辞婴是否也顺利到了萧家祖地?


    赵兴铭对何不归所说深以为然,想了想,又忧心忡忡道:“萧铭音当真会愿意让师姐他们入萧家祖地?师姐此行可会有危险?为何不让元剑宗也派几位元婴境修士去?”


    何不归眸中精光一闪,道:“哪还容得萧铭音愿意不愿意,若她不与我们合作,她便会彻底失去萧家,萧家的传承也会断在她手中。至于师姐为何要一人进去,那自然是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厉害的帮手。”


    想起萧家的过往行径,赵兴铭那张慈祥的脸忍不住露出一丝厌恶。


    “她萧家干了这么多不厚道之事,凭什么要我们涯剑山出人出力地替她收拾残局?”


    何不归一捋长须,悠然道:“我们涯剑山又不是冤大头,没有涯剑山的棠溪令,她要涯剑山出人出力自然得付出代价。”


    万里之外的云山郡,萧氏一族的族长洞府正弥漫起一阵火药味儿。


    崔云杪啜了一口茶水,老神在在地看着萧铭音,似是笃定她一定会接受涯剑山提出的条件。


    萧铭音放下崔云杪递来的玉符,冷怒道:“我萧家在云山郡的两条灵石脉凭什么要给涯剑山?”


    崔云杪平心静气道:“萧家脱离涯剑山之时已经归还了棠溪令,涯剑山自然没有任何义务帮你。既如此,那不得支付报酬吗?”


    云山郡萧家拢共才四条灵石脉,她一开口就要两条,简直是狮子开大口。


    萧铭音道:“涯剑山这是在趁火打劫!”


    说着目光扫过崔云杪身旁的萧若水,又道:“将晚辈卷入这件事中,这便是你们涯剑山的行事作风?莫不是还想拿她来威胁我?”


    萧若水恭敬道:“祖母,是我主动要跟云杪真君来云山郡的。我是萧家人,萧家出事了自然是要回来。我们请求涯剑山相助,也的确该付出报酬。”


    崔云杪颔一颔首,笑道:“瞧瞧,你这孙女可比你明事理多了。”


    萧铭音看着萧若水,一脸的愠怒:“闭嘴!你只是个养女,算什么萧家人!我是答应过你爹要照顾好你,但你再忤逆我一次,我只当没你这个孙女!”


    这样一番戳心窝的话并未叫萧若水有半分难堪,她身旁的张雨却是变了脸色,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族长,小姐不过是一片孝心!她只是想替少族长报仇!”


    萧若水拉起张雨,对上萧铭音肃杀的目光也不觉畏惧,目光炯然地道:


    “我是阿爹的女儿,谁也改变不了。萧凌云修习邪功,依萧家族规,本就该逐出萧家。他与尉迟聘害死萧氏一族的少族长,自也是萧家的仇人!用两条灵石脉换他们去死,再值得不过!”


    看着义正言辞面容肃穆的萧若水,萧铭音一时有些恍惚。


    仿佛又看见了萧池南那决意破釜沉舟的目光。


    当年他便是这样站在她身前,厉声质问是不是她尾随他去了许家老宅,之后又一遍遍地问“为什么”。


    萧家子孙与南家那一脉势如水火,真要问为什么,那便是血脉里带来的仇恨!


    “萧凌云?”


    在旁边看戏的崔云杪捕捉到关键的一个名字,在记忆中认真搜索,旋即恍然:“你们萧家三万多年前飞升上界却半途折戟的先祖?”


    听见崔云杪提及老祖宗的名讳,萧铭音压了压心火,道:“这两条灵石脉我若是不给,崔真君可是要与我拔剑相向?”


    “自然不会。但你不给,不代表我们不抢。”崔云杪笑吟吟地道,“到时候可就不是两条灵石脉的问题了,而是你们一整个萧家。现如今是你在向我们求助,求人便要有求人的态度。我以为我已经够客气的了。”


    萧铭音慢慢冷静了下来。


    尉迟聘今日必须死。


    老祖宗若是知晓是她联合了涯剑山与元剑宗,放人进去祖地杀他,必定不会放过她,甚至会拿一整个萧家陪葬。


    诚然,自万年前老祖宗苏醒后,萧家在他的指引下扶摇直上,一跃成为世家之首,将曾经踩在他们头上的木河南家打压了下去。


    但他二十年前从沉睡中再度醒来后,却是变得愈发疯狂,也没再将萧家的香火传承放在心上,甚至动手杀他的嫡亲血脉。


    除了一心要杀南听玉一脉的后人,便只顾着与尉迟聘研究飞升上界,为此不惜将萧家的一部分权柄交予尉迟聘。


    对萧铭音来说,与其任由旁人摘萧家的桃子夺走萧家的掌舵权。那她宁愿亲手毁了萧家这些年的筹谋,也要将萧家夺回她手中。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老祖宗只要不离开祭坛,他的实力便深不可测,远超化神,你今日进去了未必能再出来。”


    崔云杪笑道:“怎么?你还关心我的生死了?先前不是一心要置我于死地的吗?”


    萧铭音神色冷漠:“我要涯剑山的一个承诺。你身上有掌门令,我要你以掌门令起誓,不追究萧家的责任。”


    “承诺?”崔云杪似笑非笑,“你要我们替你收拾烂摊子,又想我们收拾好烂摊子后,不找你们算账。萧铭音,你是不是太贪心了些?”


    萧铭音沉下脸:“我答应给你们两条灵石脉。”


    “灵石脉是猎杀尉迟聘与萧凌云的报酬。”崔云杪道,“倘若我因为猎杀他们而陨落,涯剑山不会找你算账。但一码归一码,你们萧家这些年造的孽,恐怕没那么容易揭过去。”


    萧铭音道:“萧家这万年来不过是在摸索一条与桃木林共存的路,不曾害过什么人。便是那些斗篷人,也是仙途无望的散修或小宗门弟子,他们本就心甘情愿归附我萧家。谈何造孽?”


    崔云杪面上的笑意冷了下来:“你们狙杀南家子弟,难道不是在造孽?南新酒的爹娘便是死在你手中的,当年暗算许清如的人也是你罢?南家小子若不是你那一刀,又岂会陨落得那般凄凉?”


    “一饮一啄,皆是因果。先祖萧凌云飞升之日遭南听玉暗算,从不周山天梯坠落,饮恨于桃木林。他们南家暗害我萧家先祖在前,那便不能怪我们萧家找她的后人报仇。”


    自来了萧家后便一言不发的应御此时终于按捺不住,冷笑一声,道:“依你所说,他日南怀生是否也能寻你报仇?”


    萧铭音面无悔意,掷地有声地回道:“哪日南怀生要为父母报仇,我萧铭音自当在云山郡等着!若我当真死在她手里,那也是我作为萧家子孙的命!”


    “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应御压抑着怒火,“杀你儿子的是尉迟聘与萧凌云,你却是将过错推给南师弟。不过是柿子挑软的捏,寻个由头打杀南师弟!”


    “倘若不是南新酒怂恿池南化解两族之旧怨,倘若南新酒没有因许清如之伤怪罪于池南,池南岂会犯倔与老祖宗对着干?”


    萧铭音昂首乜他一眼,“我说过我萧家与南听玉一脉乃不死不休之仇,我打便打了!南新酒要怨便怨他姓南,是南听玉的后人!南家要寻我报仇,只管来!”


    连萧池南的死都不曾叫她后悔过,更遑论是对南新酒斩下的那一刀!


    就在这时,她手中的传音符突然传出一道炸雷般的巨响,旋即“喀嚓”一声,竟是彻底碎了!


    萧铭音神色骤变,看向崔云杪,不满道:“尉迟聘从幽兰寺脱身了。”


    “急甚?尉迟聘无处可去,只能逃回你萧家。”崔云杪取下腰间的万仞剑,一指洞府大门,道,“劳驾萧真君为我带个路,我亲自去会他。”


    陆平庸与应御想要与崔云杪同去,却被崔云杪横剑挡下,“我与萧真君进去便可,你们留在这里守着。”


    顿了顿,又给他二人传音道:“有那小子在,不必担心。”-


    一点幽火在黑暗中亮起,辞婴从传送阵迈出,抬手便对上一只漆黑巨掌。只听“呲”的一响,巨掌被幽兰火焰包裹,竟是烧出了一缕缕白烟。


    巨掌当即缩回摆在祭坛中央的木棺,怒吼道:“小辈,你究竟是何人?!”


    半人半兽的嘶吼声震天动地,浓云般的黑雾再次席卷而来,带着愈发森然的阴煞之力,轰地袭向辞婴。与此同时,浓雾萦绕的祭坛里蹿出上百道人影,手执长刀“唰唰”攻向辞婴。


    辞婴运转仙元,手腕中的九枝图腾一枝一枝亮起,灼热得犹如天火焚烧。随着两道惊雷在天际滚过,重溟离火从眉心飘出,往祭坛飞去。


    斗篷人跃至半空,百余道刀光同时破空劈下,撕裂空气的刀啸之音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宛如雷声轰鸣。


    辞婴骈指一竖,重水剑发出一声清越剑鸣,横空一挑,巨大的剑势卷起庞大的气浪,无数道剑气顺着气浪将刀光一道道打落。


    斗篷人被气浪轰得倒飞,手中长刀却被一股诡异的力量牵引,逆着气浪悬停在半空。众人还未及反应,便觉一股磅礴的灵力排山倒海般拍来,空中上百把刀如离弦之箭朝他们刺去。


    长刀贯穿丹田,巨大的冲力之下,斗篷人一个个倒飞,被浪潮般的剑势“喀喀”钉在墙上。他们垂下头颅,无力地看着扎在丹田里的长刀,竟是连拔刀的力气都无。


    下一瞬,只听“轰隆”一响,一道天雷急吼吼劈入辞婴手腕,雷火之力顷刻灌入血肉。辞婴闷哼了一声,抬手擦去唇角溢出的鲜血,提身一跃,来到祭坛之上。


    先前那只巨手回到棺木之后竟是再无半点声息。


    祭坛上刻着数不清的禁制,密密麻麻的咒印铺展在木棺之下,黑色的符文犹如蛇蟒,在黑暗中蜿蜒扭动。


    辞婴垂眸打量这些咒印,眉心不自觉一蹙。


    这是一个古老的法阵。若他没有记错,应当是叫做大阴阳九转回魂阵,乃是一个以魂养魂的邪阵。


    相传在上古时期,一位大能天神无法接受他的妻子陨落,便创建了此阵,通过猎取人族的魂魄来供养她妻子的最后一点真灵,意欲复活他的妻子。


    如此倒行逆施的法阵,结果自然是失败了。


    但此阵的的确确有养魂之效,自然而然地流传了下来。只是要启动此阵法,需得捕猎无辜生魂做养分,故而被神族列为禁术。


    苍琅这样一个小小的人间界为何会出现这样一个古老而阴邪的法阵?


    辞婴望了眼被重溟离火包裹却毫发无损的木棺。


    这是他从本体分来的一缕天火,因内含雷火之力,能烧尽天地间的阴邪。这抬木棺竟是连重溟离火都奈何不得?


    将他捉来此处的那道阴魂不该有如此厉害的阴邪之力。


    辞婴抬手覆上棺盖,再次运转仙元,棺盖上的重溟离火火光一炽,雷火气息随之大涨。


    趁着劫雷未至,他猛地推开棺盖。


    只听一声令人神魂发颤的兽吼声猝然炸响,一团魔影旋风般飞出,镰刀一样的锐爪狠狠抓向辞婴。


    辞婴以重水剑格挡,却被这团魔影的蛮力震退了几步。


    定睛望去,那团魔影竟是一只凶兽之魂。观其外观,其状似虎,背生双翼,厥形甚丑,竟是上古凶兽穷奇!


    兽魂张开巨大的双翼,辞婴目光掠过,看见上面堆得挨挨挤挤的人脸,顿觉脊椎一紧。


    其中一张人脸张目望他,眼神阴毒,一张薄薄的嘴缓慢蠕动:“小辈,汝命休矣!”


    竟是在幽兰寺抓他走的那一抹阴魂!


    穷奇兽魂煽动双翅,霎时间狂风四起,镰刀般的风刃铺天盖地落下。那兽魂朝辞婴飞来,两只前爪冲着他面门猛力一抓。


    恰在这时,辞婴再度感应到他的气机被劫雷锁定。


    重水剑对付不了这只穷奇的兽魂,辞婴干脆运转天魔功,在劫雷落下的瞬间,双手裹上重溟离火,于电光石火间扣住兽魂的两只铁爪。


    “哐啷”的金玉声与轰隆隆的雷鸣声同时响起。


    天雷之力与重溟离火从辞婴的双手如潮水决堤,滂滂涌入穷奇兽魂。


    那凶兽之魂与融在双翼上地无数人魂登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声,巨大的声浪将地宫里的禁制悉数震碎!


    辞婴双耳流出鲜血,他却不管不顾,发了狠地运转仙元,天雷一道接一道劈下!


    黑色棺椁在天雷之下猝然四分五裂!整座地宫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便要分崩离析!


    接连承接下五道天雷,又被重溟离火煅烧得痛苦不甘,这只凶兽之魂心生退意,双翅一拢,竟化作一团乌水渗入绘满咒印的祭坛,顷刻间消弭无踪。


    短短一刻钟的光景,萧家供养萧凌云上万年的祭坛碎成七棱八瓣。埋在地宫的先祖陵墓被祭坛中的气浪和雷火余韵炸得满地狼藉。


    被辞婴钉在墙壁的斗篷人早已气绝,化作一蓬蓬血肉。


    辞婴坐在碎裂的石堆里,缓缓咳出淤积在心口的血。他的衣襟浸满了鲜血,两只手掌血肉淋漓,隐约能见白骨森森。


    偌大的地宫里回荡着他的咳嗽声,待得咳嗽声停下,他眉眼冷漠地看向地宫的另一端,道:“出来。”


    第65章 赴苍琅 万里归宗(三)


    祭坛在地宫的尽头, 隔着重重禁制以及横七竖八的甬道。此时禁制被震碎,甬道两侧石壁断裂,竟是将好几条甬道都打通了。


    乱石横叠,沙砾漫天。光线阴晦的角落里, 泛着血色的阴影慢慢支起一道人影。


    那人容貌俊朗, 一身淡蓝法衣血渍斑斑,不是尉迟聘又是何人。


    尉迟聘立于阴影里静静看着辞婴, 血丝密布的眼睛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忌惮,有震惊, 也有着令人心惊的狂热。


    他回来云山之时,辞婴与萧凌云的打斗已接近尾声。雷音隆隆, 电光如柱,煌煌天威如云压顶, 在这样的天威下, 没有人可以活下来。


    尉迟聘甚至不敢靠近, 只停在数十里之外静观。地宫里有他悄悄落下的法阵, 将灵识勾连法阵,他窥见到那场掩在劫雷之下的斗法。


    那人无惧天雷灌体的肉身之力、远超苍琅修士的修为以及气息古老强大的幽火, 都是尉迟聘梦寐以求的境界。


    连萧凌云寄生的那一只大物都不是他的对手,只能仓惶而逃。


    萧凌云逃了,尉迟聘心知他也应当果断逃离。但他太想要这样的力量了。劫雷散去的瞬间, 他启动传送阵回到了地宫,借着隐匿气息的法宝藏身于碎石之后。


    历了一场大战,又在天雷之下扛了那般久。他此时定然虚弱至极,又兼之灵台有伤未痊。尉迟聘心想,他或许可以成功。


    修士的元神只能夺舍一次。但他不一样, 他吞噬了数量庞大的兽魂,即便因凝练兽珠而浪费了不少,但余下的兽魂之力也足够他再夺舍一次了!


    尉迟聘从脚下的传送阵行出,含笑望着辞婴,问道:“你这样的修为在苍琅根本不可能存在。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待辞婴回话,他一双血色眼珠轻轻一转,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崔云杪二十二年前在桃木林捡到的你。二十二年前……对,就是那一年!不周山内曾经有过异动,那场异动之后,崔云杪便拾到了你。


    “你……是天外来客!从上界来的天外来客!距离上一位天外来客已经过去万年,没想到今日又能再遇见一位!”


    男人抽丝剥茧,竟是在须臾之间便猜到了辞婴的来历。


    辞婴眸光微动,掀眸看着眼泛精光的尉迟聘,道:“万年前也有一位天外来客?”


    见辞婴不否认,尉迟聘按捺着心中狂喜,颔首笑道:“对,一万年前,苍琅曾经来过一位天外来客。正是这一位的降临,才结束了苍琅被九只凶兽肆虐的血泪史,这在各大宗门的掌门手札里都有记载。只是——”


    “只是什么?”


    “她在杀死八只凶兽后便消失了,自她消失的那一日开始,苍琅有了乾坤镜。有人猜测她已经陨落,也有人猜测她是回了上界。”


    尉迟聘信步往辞婴走去,一边问道:“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天外来客出现后,不周山山门重现,每百年一开。只可惜所有进入不周山的闯山人,魂灯都灭了。萧凌云说不周山已没有了登天路,你又是从何处来?”


    辞婴半垂下眼帘,对尉迟聘的问话充耳不闻,继续问道:“萧凌云便是要抓我师妹的那一抹阴魂?”


    “没错。此人乃是桃木林异变之前的最后一批飞升修士。他运气不好,登天梯只走到一半,便被人偷袭陨落在不周山。好在他一缕元神寄托在一只受伤的兽魂中,借此苟延残喘,经过两万余年的休养生息,终于在一万年前苏醒。”


    尉迟聘的态度好极了,几乎是有问必答。


    辞婴又问:“那只兽魂的本体在何处?”


    “本体?那兽魂竟还有本体?”尉迟聘朝辞婴又迈了一步,“今日是它头一回从棺椁里出来,萧凌云便是靠着吸取它的阴煞之力活了这许多年。这只兽魂应是受了重伤,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它沉睡之时,萧凌云偶尔会悄悄醒来,夺舍一具躯壳,但撑不了多久便要回到兽魂去。”


    辞婴像是没发现尉迟聘在悄然靠近,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两根手指轻轻夹住左手腕上的发带,缓慢缠绕。


    尉迟聘却在这时顿住脚步,眼睛看向那根发带。


    分明是一根平平无奇的发带,然而在辞婴解开发带之时,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极危险之感,直叫他警铃大作、亡魂大冒。


    尉迟聘向来杀伐果决,心知此时再不夺舍便要错失良机。一团血淋淋的神魂自他眉心飞出,裹挟着阴气阵阵的黑雾,直奔辞婴灵台而去。


    尉迟聘在打什么主意,辞婴心里门儿清。


    因强行催动仙元,又挨了几道天雷,他这会灵力半点不存,灵台更是痛得无可复加。正要催动仙元以最快的速度了结尉迟聘,冷不丁一盏琉璃灯从黑暗中疾飞而来,朝尉迟聘的神魂重重撞去。


    尉迟聘的神魂像是遇见了什么可怕的法宝,竟“咻”一下又回到了炎危行的肉身。


    地宫入口缓缓迈进一道身影。


    来人身着一袭竹青色法衣,手执长剑,眉眼明艳,英气飒飒,正是崔云杪。


    崔云杪召回魂灯,一步横空来到辞婴身旁,关切地道:“这里交给我。你先出去疗伤,应御就在萧铭音的洞府里。”


    何不归曾说过要由辛觅或者崔云杪来取尉迟聘的命,眼下见崔云杪赶来,辞婴倒是懒得再动手了。


    没有谁会喜欢被雷追着劈,天神也不例外。


    辞婴将发带慢慢缠回手腕,提醒一句:“他吞食了兽魂,体内有阴煞之力。”


    崔云杪微笑着点了下头:“嗯,我知道。”


    顿了顿,又道:“果真是长得愈来愈俊了,掌门师弟说你有他当年的风范,还真不假。”


    辞婴:“……”


    见她成竹在胸,辞婴没再逗留,微一颔首便瞬移出地宫外。


    他一离去,地宫里登时静得落针可闻。


    尉迟聘揉着眉心,强行压下神魂一出一进间带来的昏眩,他看了看崔云杪手中的魂灯,旋即微微一笑,道:“你早就猜到我会回到这里?”


    崔云杪平静道:“不过是未雨绸缪,之前在桃木林追杀你那么多次都被你逃了,多少要留个后手。”


    说话间,万仞剑霍然出鞘,当空一劈而下,万千金光从剑身涌出,化作一条金灿灿的巨龙。


    巨龙盘旋于空,龙首高昂,发出一声清吟,旋即俯冲而下,朝尉迟聘张嘴咬去。其速之疾,宛若流星赶月,其势之猛,犹似长虹贯日!


    这便是涯剑山的第一剑。


    化神境才能领悟到的剑气化形,她在元婴境大成时便已修炼出。


    从前她的剑气化形只能化出一只龙首,如今却是能化出全须全尾的巨龙,竟是愈发的出神入化!


    尉迟聘心中战意高涨,骈指掐诀,阴煞之力从眉心汹涌而出,“蓬”地化作一条阴极邪极的巨蟒,与空中金龙战在一处,一时间竟是难分彼此。


    望着空中那死死绞缠的龙蛇之斗,尉迟聘不由想起了二人头一回交手的场景。


    他比她年长百岁有余,在她进阶丹境大圆满之时,他已被誉为“元婴境下第一人”多年矣。


    为了替宗门拿下这个第一人的头衔,她提着剑便来元剑宗下战书。


    那一战二人打得酣畅淋漓。


    尉迟聘赢下她后,她也不生气。第二日抱着剑又来,一连挑战了大半年。及至要回宗门执行任务了,方依依不舍地离开元剑宗。离去之前,还不忘与他定下个五年之约。


    然而五年之约还未至,她却是一步迈入了元婴境。


    丹境修士一旦迈入元婴境,便去不得不周山,也圆不得飞升梦。


    在遇见崔云杪之前,尉迟聘早就可以结婴。之所以迟迟不结婴,便是为了去不周山。


    师尊说他心智之坚,乃他所有弟子之最,尉迟聘也以为他飞升的决心无人可以撼动。直到他以赴五年之约为由,去了涯剑山。


    那时她将将出关,见他来了似是十分惊讶,笑吟吟道:“我现下再赴五年之约,那便是以大欺小、胜之不武了。”


    她没有应战,却是带他尝了一坛埋在枫香树下的酒。


    三个月后,尉迟聘碎丹结婴,之后花了一甲子的时间成为元剑宗的第一剑。


    谁能想到,他这一甲子光阴的苦修,不过是为了等一个姑娘再来挑战他。


    他等来了那个姑娘,却也与她走到一个不死不休的结局。


    金龙龙尾一扫,卷起巨大的剑势拍在巨蟒的七寸,黑色巨蟒登时化作黑雾散去。


    “唔——”尉迟聘唇角溢血。


    金龙金光一敛,变回万仞剑飞回崔云杪手中。下一瞬,万仞剑再度横贯而出,无数道剑气凝聚成细针,如暴雨般密密匝匝落下。


    尉迟聘咒印化棺,折腰碗迎风而长挡在身前。


    “我以为你会问一句为什么。”尉迟聘一面催动咒棺瞬移,一面看着崔云杪说道,“问我为何偏偏要夺舍炎危行。”


    崔云杪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空中的剑雨却是落得愈发猛烈,凛冽的剑气将折腰碗刺得千疮百孔,碗身发出一声清脆碎响,刹那间炸成齑粉。


    尉迟聘再度吐出一口鲜血。


    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继续一字一顿地道:“因为我知道你对他动心了。”


    “崔云杪,我为你放弃飞升,可你却对你徒弟动了心。你说我该不该夺舍他?他可是抵抗得最厉害的那一人,我与他说只要他和我融为一体了,便能与你长长久久在一起。”


    他说到这,不禁低笑出声,嘲弄道:“这傻小子听见这话竟是动摇了,倘若他再坚守半刻钟,便能等到你来。”


    随着他这一声话落,剑雨倏地一停,无数道剑光凝在半空。


    趁着崔云杪分神的这一刹那,尉迟聘忍着痛从灵台撕出一只兽魂,在空中一爆,旋即瞬移至传送阵内。


    他步步算计,不惜以言语相激,就是为了这一刻。


    只要他今日能逃出云山郡遁入桃木林,那便有活路!


    灵力疯狂涌入脚底的传送阵,就在传送阵亮起黯淡灵光即将启动时,五道气息不一的剑光忽从四面斜刺而来。


    这五道凛然剑意惊涛骇浪般将传送阵顷刻轰碎!庞大剑势掀起阵阵罡风,金龙腾空而起、御风而动,风驰电掣间便穿过尉迟聘胸膛!


    尉迟聘只觉心下一凉,垂目望去,万仞剑精准贯穿了他的心窍。


    尉迟聘掀眸看着缓步行来的崔云杪,张唇欲语,一盏魂灯却在这时破空而至。巨大的吸力从魂灯涌出,将他的神魂从祖窍一丝一丝吸出。


    男人苍白的面容登时露出痛色。


    这是炎危行的魂灯,可强行拘走夺舍之人的神魂。从前在桃木林有阴煞之气相阻,魂灯无法发挥其用。但只要不在桃木林,这魂灯便是对付尉迟聘最大的杀器!


    崔云杪身侧飘起四盏魂火羸弱的魂灯,魂火深处隐有四张痛苦不堪的脸随着火光晃动。


    看见那四张熟悉的脸,尉迟聘瞳孔一缩。


    崔云杪握住万仞剑剑柄,磅礴灵力鱼贯而入,她盯着尉迟聘眼睛微微一笑,道:“从前我总是和他们说,万一受欺负了便回万仞峰来,我亲自带他们找回场子。


    “多谢你说那么多废话,要不然我还找不到机会把剑符埋入传送阵,彻底毁掉你的退路。这是他们留下的剑符,我在每一道剑符里都加了一缕我的剑意。如此,也算是带他们亲手报了仇。”


    仇报了,她终于可以带他们五人一起回涯剑山了。


    第66章 赴苍琅 万里归宗(四)


    “你是说尉迟聘自爆兽珠后, 我师妹便杳无踪迹了?”


    被雷劈了半天的辞婴一见着陆平庸与应御,便闻听这噩耗。脸色登时难看极了,脱口的话也变得难听。


    “涯剑山和元剑宗出动那么多元婴修士,连几个小辈都护不住?”


    应御的面色也十分难看:“你急什么, 辛觅师叔已经感应到她的燃眉玉符, 很快便能寻到她。再说了,他们的魂灯好好的, 说明他们这会好得很。涯剑山的弟子们哪个不是这样历练出来的?!”


    说着凝出两根灵谡针, 小心刺入辞婴眉心,冷言冷语道:“你还是顾一下你自个吧, 头发丝都被雷劈焦了,南怀生看到你这模样, 恐怕要认不出你!”


    岂止是头发丝,他灵台上的伤又加重了不少, 敢情他从前给这臭小子扎那许多灵谡针都白扎了!


    从云杪师伯和自家师尊那语焉不详的话语中, 应御多少猜到辞婴的身份不一般。但辞婴打小就是他照料着长大, 从膝盖骨高一路长成现在这人模狗样。


    管他是什么牛逼哄哄的身份, 在应御眼中,他就只是那个脾气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臭的小子!


    辞婴被应御说得面色稍缓。


    有辛觅他们几人在, 陆平庸倒是不担心几个小辈。但他那张老实脸这会也不大好看,忧思密布,一会看着辞婴, 一会又看向萧家祖地的方向。


    萧家祖地建在灵脉之上,地宫更是用尽天材地宝建造而成,乃是无数萧家先祖闭关渡劫之地。饶是坚固如此,也依旧在辞婴与萧凌云的斗法之下毁掉大半。


    修为低的萧家子弟只知有劫雷出现,还道是有哪位真人要渡劫, 不知是有人在里头斗法。似陆平庸这般灵识强大的元婴境修士却多少能捕捉到一些斗法痕迹。


    这样一场斗法已经远超元婴境修士的境界。


    陆平庸心中不安,忍不住问道:“黎师侄,萧凌云当真不会再回来?”


    辞婴道:“萧凌云寄生的那只兽魂受了重伤,唯有回归本体方能存活。除非它不想活,否则不可能再回萧家的地宫。”


    陆平庸听罢这话,一颗心依旧是七上八下的。知晓萧凌云不会回来,那自然是好。但那一只兽魂单是魂体便如此厉害,待它回归本体了,岂不是灾难般的存在?


    应御也想到了此点,一双浓眉拧起。


    辞婴没有提这只兽魂是何种凶兽。似穷奇这样的大凶之兽早就在上古时期便陨落在古战场,不会也不应当出现在人界。


    目光掠过窗外暗沉沉的天,他心中隐约有个猜测。


    “萧凌云为何要抓南怀生?”他忽然道。


    应御冷漠地扫了眼洞府外的萧家管事,道:“按照萧家人的说辞,萧凌云飞升之日遭南家先祖偷袭,致使他飞升失败,陨灭在桃木林,是以要杀尽那位先祖的后裔。”


    “南家先祖?”


    应御颔首:“那位先祖也是我涯剑山修士,三万多年前,她可是苍琅最负盛名的修士。不足百岁便突破至化神境,之后更是修炼出了木河南家的天星剑体。木河南家便是在她手中昌隆鼎盛至顶点,成为四大世家之首。”


    陆平庸也道:“南祖师曾是我无双峰剑主,也是涯剑山的暗剑,她过剑意路的记录至今无人可破。”


    顿了顿,又道:“萧凌云虽是萧家最厉害的先祖,却是无法与南祖师相提并论,南祖师断不可能在飞升之日偷袭于他。”


    陆平庸寡言少语,从不论人是非。此时却是一颗护短之心熊熊烧起,隔了三万多年,也要捍卫这位祖师的名声。


    应御冷笑:“萧铭音断定是南听玉祖师为了捍卫南家世家之首的地位,这才杀了萧凌云。彼时桃木林未曾起异变,木河南家有这样一位厉害的先祖在,随时可以通过降灵术回来苍琅照看南家后裔,何须挑在飞升之日杀萧凌云。”


    辞婴神色霍然一变:“你说她叫什么?”-


    一缕黑雾缭绕的神魂在魂火里幽然浮动,随着尉迟聘最后一点神魂脱离,炎危行的肉身轰然倒在碎石堆中。


    崔云杪取出棺木,轻轻擦拭炎危行面上的血污,道:“你师弟师妹他们的尸身我都护得很好,没留下什么伤痕。唯独你,伤痕多了些,希望你莫怪师尊手重。去合欢宗接上你师弟师妹后,师尊便带你们一起回宗门。”


    魂灯中属于炎危行的那点尚未散去的火星忽地一灭。黑暗中,崔云杪仿佛听见少年温柔含笑的声音:“辛苦了,师尊。”


    他是个尽责的师兄,对几个师弟妹一贯来好。便是被夺舍了,也依旧存着一点执念。


    崔云杪指尖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缓慢推开棺盖,将炎危行的尸身放入木棺。


    她的两只手素白如雪,十道狰狞的黑线从指尖蜿蜒而出,漫过手背,径直延伸至她纤细的脖颈,打眼望去,像是瓷器上的裂缝。


    木棺旁的魂灯魂火一晃,旋即传出尉迟聘的声音:“你的化衰期马上便要到头了,崔云杪,我可以让你活下去。”


    他的神魂被魂火灼烧,又受着魂灯剑气切剐,本是痛苦难当,但尉迟聘没露半分痛色,从魂灯中传出来的声音甚至带着笑意。


    崔云杪恍若未闻,安安静静拂去落在木棺上的石碎,将木棺收入乾坤戒。


    做好这一切,她托起魂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定定望着魂灯里的那张半人半兽的脸,眸光清明如水。


    “你熬不住化衰期生了魔魇,夺舍我弟子。为了续命,掠夺煞兽兽魂修炼邪道。归根结底,不过是你对死亡的惧怕。你当初碎丹成婴,非我之因,是你害怕闯不过不周山陨落在桃木林。夺舍危行,也非因我而起,而是你魔魇横生放任自己作恶。


    “尉迟聘,你对不起宗门,对不起你的剑,对不起我五个敬重你的徒弟,也对不起我。而我崔云杪对得起苍琅,对得起宗门,对得起我的一颗道心,也对得起你尉迟聘。”


    崔云杪说到这里便停了下,道:“东陵起兽潮的前一日,我还在与两位师妹商量着要与你弄一个怎样的结契大典。万幸我与你终究没能结契。待得应前辈将你的记忆引入魂梦石,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言罢,不等尉迟聘回话,崔云杪收起魂灯,吞下一枚丹药,迈步出地宫,谁知一出去便看见守在外头的萧铭音。


    崔云杪压下胸腔翻滚的血气,素手一翻,召出拘禁着尉迟聘神魂的魂灯,笑道:“两条灵石脉,涯剑山会派人来验收。”


    萧铭音目光掠过被毁得七七八八的祭坛,问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崔云杪一听便知她在问谁,翻手收回魂灯,笑眯眯道:“还能是什么人,自然是我的亲传徒弟。我崔云杪的弟子就是这么厉害,萧真君无需大惊小怪。”


    听她这般敷衍,萧铭音沉下脸,没再追问。灵识漫入地宫,确保祭坛上的禁制被彻底毁灭后,方转身离开祖地。


    见崔云杪平安出来,陆平庸与应御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


    只是看到崔云杪脖颈出现的黑线,应御阴转多云的一张俊脸立即又转回多云,还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乌云密布。


    化衰期的修士肉身一旦开始崩坏,便不可大动干戈地与人斗法,否则加速肉身崩坏不说,也会催动魔魇的滋生。


    应御唇角一冷笑,崔云杪便觉头疼,忙抬手打住他即将出口的刺人话,道:“我保证一到合欢宗便乖乖扎灵谡针,再无怨言。也一定一定不会再跟人斗法,丁点灵力都不会动用。”


    说完又忙不迭看向辞婴,道:“我知你有话要问,咱们边走边说。陆师弟,你来驭剑,我们先回合欢宗。”


    陆平庸答应一声。


    破山剑迎风见长,载着四人直奔合欢宗而去。


    崔云杪站在辞婴身侧,随手落了个隔音阵,道:“为免给你带来麻烦,你的身份,我与掌门师弟不曾与人说过。”


    对崔云杪所言,辞婴神色平静,俨然是早有所料。


    当初他在棠溪峰一步进阶金丹,何不归便应当猜到他非此界中人。至于崔云杪,在桃木林捡到他时定然也有了猜测。


    辞婴道:“你当初捡到我时,不周山有何异动?”


    崔云杪对捡到辞婴那日自是记忆犹新。


    尉迟聘夺舍炎危行便是为了闯不周山飞升上界,过往两百多年,每逢不周山开山门,崔云杪都会埋伏在不周山附近,伺机猎杀尉迟聘。


    二十二年前,她在不周山下亲眼看见一股磅礴的灵息出现在不周山,但这灵息转瞬便消失了,如同昙花一现。


    “那灵息之浩瀚强大,乃我平生所见,甚至叫我生出俯首臣服的念头。虽它只出现了短短一息,但我能确定那不是错觉。灵息出现的刹那,一片幽蓝火焰从不周山漫出,引得雷云密布。”


    “幽蓝火焰?”辞婴心念微动,指尖蹿出一簇火焰,“这样的火焰?”


    崔云杪只一眼便点了点头:“是,但气息比你手中的火焰要强大许多。我唯恐受这火焰和天雷波及,正要撤退,那幽火忽如海浪退潮般往不周山山峰退去。下一刻,山巅处突然亮起一片炫目白光,紧接着又传来一道金石声响,之后更是掀起了一股飓风。


    “你当时就卷在飓风中,我一路紧追,最后是在朔冰原附近的冰河里捡到你。不周山那日的异动惊动了一整片桃木林里的煞兽,我捡起你后便离开了桃木林,将你送回涯剑山。”


    崔云杪那会便猜测辞婴来自上界,但对着一个只有两岁又失了忆的小屁孩,自是问不出什么。只好把他丢回涯剑山收做徒弟,又把万仞剑给了他。


    辞婴默然凝视指尖那簇火焰。


    灵台碎裂,重溟离火只余小小的一簇,就连仙元之力也严重缩水。他如今的实力撑死只能算是天人境,连天仙都够不着。


    这具躯壳的大部分力量都不见了。


    不周山是他在苍琅的第一个落脚地,他又是在那里出的变故,他的力量只可能丢在了不周山。


    偏偏那段记忆他至今都想不起来。


    辞婴朝东望去,他该去不周山探个究竟了。


    崔云杪见他沉默不语,也不打扰他,正要撤掉隔音阵,忽又听他道:“南听玉,是南怀生的先祖?”


    崔云杪一愣,好半晌才道:“南祖师和南怀生皆是木河南家开山老祖南天濯的直系后辈,南祖师的确是南怀生的先祖,如今她这一支便只剩下南怀生一人。”


    辞婴的神色忽然变得很淡。


    虽他没再打听南听玉,但崔云杪莫名觉得他在提及南听玉时,不像是在提一个陌生人。


    “南祖师出生在苍琅灵气最为浓郁的年代,被誉为苍琅史上最厉害的剑修。她飞升那日桃木林起异变,苍琅的飞升修士自那之后再无人通过降灵之术与下界宗门联系。你在上界……可有听说过她?”


    辞婴淡声道:“听说过,是个很厉害的仙人。”


    “仙人?”崔云杪眸光一亮,“那她——”


    “陨落了。”辞婴的声音悠远得仿佛被风一吹便散,“上仙南听玉,在一万四千多年前便已经身死道消了。”


    身死道消了?


    崔云杪还沉浸在震惊中,忽然就见辞婴召出了重水剑,又是一愣,下意识道:“你要去何处?”


    “接我师妹。”


    话音落,辞婴从破山剑一跃而下。


    第67章 赴苍琅 万里归宗(五)


    浓雾遮天,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两只藏在妖植中的黑影猛然跃出,迅如闪电般扑向前头三人。


    这两只九境煞兽尾随这三名人族修士久矣,眼见着他们灵息变弱, 正是偷袭的良机, 果断出手。黑影刚跃至高空,冷不丁两朵暗红火光猝然飞出, 钻入它们眉心。


    两只煞兽登时发出一声怒吼, 兽魂被灼烧的痛苦叫它们的动作变得迟缓,一道剑光和一根降魔杵趁机袭来, 顷刻之间便将两只煞兽杀死。


    腥臭的兽血骤雨般泼洒,初宿嫌弃地竖起一道灵力屏障, 将挥挥洒洒的兽血隔离。


    林悠擦走额上的细汗,道:“我们离怀生还有多远?”


    初宿闭目勾连红莲业火, 须臾后睁眼, 看向遥山西脉, 道:“她又走远了, 我们要加快速度。”


    说话间她步履不停,灵力运转至双足, 就要朝西边掠去,手腕冷不丁被人扣住。


    初宿偏头看向松沐,不解道:“怎么了?”


    松沐抬手喂她服下补灵丹, 温声道:“先休整,你灵力消耗太多,万一遇到高阶煞兽会很危险。”


    她这一路大杀四方,有些煞兽原本不必硬碰硬对上,为了尽快与怀生汇合, 初宿二话不说便干上了,一出手就是最耗灵力的红莲业火。


    林悠默默吞下几颗补灵丹,叹息一声:“都怪我拖你们后腿。”


    从前总觉着自己厉害,出了一趟甲级任务后,方知自己离厉害还远着呢。


    师尊他们在布道广场现身后,不许他们入幽兰寺,只命他们留在布道广场杀煞兽。


    幽兰寺起变故的时候,林悠反应最慢,肩膀被巨石砸得骨肉碎裂,要不是有初宿及时护住她,她不死也得落个半残。


    松沐挡在初宿身前,首当其冲,也受了点轻伤,毫发无伤的便只得初宿一人。他们这大半程路都是初宿在开路,每回都是她的灵力消耗得最快。


    林悠及时服下生脉丹,眼下肩膀恢复良好。趁着初宿与松沐在四极天阴阵内休整,干脆拿出传音符和燃眉玉符,拼命往里头注入灵息,就盼着自家师尊赶紧赶来。


    正所谓心诚则灵,苦等良久都没回音的传音符居然亮了起来,虞白圭给她回了一道传音:“辛觅师姐已经锁定到南怀生的燃眉玉符,我现下就过来寻你们。记住出发前师尊与你说的话,凡是不可逞强,保命第一,历练第二。”


    虞白圭这道传音对林悠来说简直是及时雨,收起传音符便对初宿二人开心道:“辛觅师伯去找怀生了!师尊正在过来寻我们!”


    初宿从入定中睁眼,冷如秋霜的一张脸终于露出点笑意:“看来辛觅师伯感应到怀生的燃眉玉符了。”


    林悠道:“可惜怀生的传音符一直没回音,也不知她这会是不是独自一人。”


    这也是他们如此急切的缘故,林悠一路与初宿、松沐同行,就算遇到十境以上的煞兽也有一战之力。怀生若只有一人的话,那就危险了。


    虽然辛觅师伯正在过去,但初宿依旧不放心,正要撤掉四极天阴阵继续赶路,忽又被松沐握住了手。


    松沐什么都没说,只微微垂下眼,往她手背和脖颈涂抹膏药。


    她这一路落下了不少皮外伤,因急着赶路,每回休整都是一恢复灵力就走,这些外伤一直没空处理。


    幼时怀生在桃木林重伤归来,初宿在怀生榻边心惊胆颤地守了整整一宿。此次在桃木林与怀生失去联系,难免又勾起旧时回忆,不禁心急如焚,对身上这些小伤自也不愿浪费时间处理。


    皮肤上传来阵阵凉意,缓解了伤口上的疼痛。


    初宿借着落月灯看向认真为她上药的少年,盘旋在心口的那点气不知何时竟消弭无踪了。


    因着幼时松沐差点被法华山那老和尚拐走,她一贯不喜松沐修佛,也不喜看他六根清净的模样。


    但幽兰寺一行,却是叫初宿的想法有了转变。


    尉迟聘自爆后,整座灵云峰天崩地裂,布道广场的煞兽横冲直撞,无数山岩当空砸来,罡风气浪翻涌如海。


    倘若不是修炼了禅宗的琉璃金身护体功,只顾着护她的松沐怕是要落下个重伤。


    他二人是涯剑山这万年来资质最好的弟子,初宿从开心窍开始便是同辈修士里的最强者,但天资再好,修为跟不上,也是会受伤陨落的。


    她垂眼看着松沐伤痕横陈的手,忽然唤了声:“木头。”


    松沐涂药的手不由得一顿,掀眸看她。她叫他木头,而不是松沐,说明她气消了。


    “这次任务结束后,我想去幽冥道的宗门旧址寻一寻机缘。”虽她在剑道上的天赋远超常人,但初宿清楚幽冥道才是最适合她的道。


    松沐不假思索地回她道:“好,我与你一同去。”


    初宿摇了摇头:“你去法华山。”


    既然他在修佛上更有慧根,修炼起来事半功倍,那便先去将那群秃驴最厉害的功法学了。


    松沐抬眸望入初宿的眼睛,见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风平浪静,不见半点怒火,便知她说的不是气话。


    这姑娘一贯来主意大,做出的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松沐想了想,便温和道:“我先陪你去幽冥道的旧址,再去法华山不迟。”


    初宿唇角微微一扬,抬手掸走沾在松沐发间的沙砾,语气霸道地说着:“你只是去学他们的功法,是道修,不是佛修。不许修闭口禅,也不许学他们清心寡欲的那一套。我不喜欢。”


    听见这话,松沐面上浮出无奈又宠溺的笑意,薄唇微动,正要说话,意识到林悠也在,顿了顿,又咽下嘴边的话,只低眸笑笑,温润应一声“嗯”,算是答应下来了。


    林悠性格虽大大咧咧,但因幼时过得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练就了极好的眼力见,便一把抓起两根碎掉的妖藤枯枝插上发髻,道:“把我当作妖藤便好,你们只管继续冰释前嫌。”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自打来了西洲后,初宿一直在与松沐闹别扭。好不容易要和好如初了,可别因为她这碍眼包在,只和好到一半。


    初宿抽走她发髻里的妖藤枯枝,道:“这枯枝就是一团阴煞之气,你也不嫌脏?走罢,继续往西去,再不走我的红莲业火便感应不到怀生了。”


    桃木林常年幽暗、不辨日夜,三人摸索着往西边去,疾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忽听一阵细弱蚊呐的“笃笃”声响从南边传来。


    初宿凝眉放出灵识,半晌后道:“是尸傀的气息。”


    “一定是爱哭包!”林悠开心得几欲飞起。


    话音刚落,果见五道人影朝他们浩浩荡荡奔来。


    沐阳操控着两具尸傀,对初宿三人兴奋地招手:“真的是你们!”


    他身后跟着徐蕉扇和王隽。王隽绕着初宿几人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见三个师弟师妹都没受什么伤,长舒一口气,道:“你们都没事,太好了!”


    徐蕉扇摇着一把团扇,眼睛来来回回扫视两遭,道:“怀生师妹和赵道友没与你们在一起?”声音里竟是带了一丝担忧。


    初宿道:“怀生在遥山的西脉。”


    徐蕉扇好奇道:“你能感应到她的位置?”


    初宿点头:“需得我与她的距离足够近。”


    王隽当机立断道:“那我们赶紧去西脉与怀生师妹汇合!”


    有一具比肩元婴大圆满的金尸境尸傀开路,几人的速度比方才快了不少,不到一个时辰,便已经到了遥山的中枢,离他们初到遥山的落脚地没多远了。


    六人刚准备休整一番,西面的密林深处忽然亮起一道璀璨的剑光。


    那剑光灵力澎湃,剑气纵横,如白虹贯日,所照之处,似有生机勃发。


    初宿与松沐登时变了脸色,顾不得周身灵力匮乏便往剑光所在处疾掠而去。其余几人认出那是怀生的剑光,也瞬影追了过去。


    二十里外的密林里,一只十二境的煞兽跌落在地,舔了舔被灵木剑削断的右前足,在剧痛中眯起眼打量怀生列在身前的灵木剑,眼中隐有忌惮之色,但那点忌惮很快便被贪婪取代。


    只见他周身妖力一炽,空中忽如暴雨般落下一根根钢针般的兽毛。


    一锭墨色砚台飞掠而出,迎风化作小山般大小,将兽毛悉数拦下,重重砸向那只十二境煞兽。


    那煞兽灵巧躲避,借着四溅而起的飞沙走石遁去踪影。


    赵归璧面色苍白、冷汗淋漓,双手止不住地颤动,俨然是灵力透支的状态。便听她悚然道:“这只煞兽的速度快得惊人,连师尊的八山砚台都奈何不得它!”


    她们同这只煞兽已经鏖战了好半晌,斗了不知多少个来回。连保命的手段都使出,但也只能断掉它一只兽足,叫它的速度慢了那么一点。


    怀生冷静道:“师姐先回法阵里补充灵力,我来拖住它。”


    话未说完,她人已掠向一侧,迅疾若惊雷,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两道黑影在空中一触既分,各自往后退了两步。


    星诃扒着怀生的肩膀,气鼓鼓道:“你也没剩多少灵力了,怎么不见你躲法阵里?”


    怀生快速给自己塞了一把补灵丹,给星诃传音道:“请前辈再助我一次!”


    眼瞅着那只煞兽再度撞来,怀生不闪不避,运转淬体功,一手按住它前额,一手握住它右前足。这是煞兽乃是一只牛兽,一身蛮力惊人,怀生双脚陷地,拖行了好几米后终于扛住了牛兽的蛮力。


    趁着这个机会,星诃双眸闪过一点绿光,定定看着牛兽的血红眼珠。那牛兽被星诃施下迷魂术,铜铃大的眼睛渐渐恍惚,周身霎时一软。


    怀生指尖剑气早已蓄势待发,几道锐响同时响起,牛兽眉心涌出一缕腥臭的黑血,右前足“喀嚓”一碎,灵木剑在它脖颈劈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这煞兽的皮肉坚不可摧,以灵木剑的锋锐竟也不能斩下它的头颅。


    抽筋扒骨的剧痛叫这牛兽彻底从星诃的迷魂术中挣脱出来,阴煞之力从它体内汹涌而出,它发出“哞”的一声怒吼,头颅朝前一低,失智般朝怀生撞来。


    黑暗中再度响起拳拳到肉的撞击声。


    补灵丹补给的灵力远远追不上消耗的速度,怀生只能以肉身之力与这只皮糙肉厚的牛兽相抗衡。


    十二境煞兽妖力蛮横,怀生身上现出数不清的细小伤口,鲜血汩汩流出,浸得一身法衣湿泞不堪。


    怀生浑然不觉痛,挥出的拳头快得只余一道残影。


    重溟离火在血肉里游窜,缓慢修复伤口,雷火之力顺着她密密匝匝的拳头轰向牛兽的头颅,灵台中那株无根木的虚影轻轻摇晃,蕴着磅礴雷火之力的树心竟亮起了一点幽光。


    怀生福至心灵,将灵识沉入幽光中。


    正在桃木林疾掠的辞婴身影一顿,神色古怪地触向眉心,冷峻的眉眼闪过一丝匪夷所思。


    这是……


    有人在窃取他的力量?


    第68章 赴苍琅 万里归宗(六)


    怀生能感应到这无根木虚影对她的亲昵, 只可惜树心那团磅礴的雷火之力始终纹丝不动,她半点力量都借用不到。只好厚着脸皮递出个有借有还的念头,做最后的努力。


    拳影绵密如鼓点,砸得牛兽哐哐作响。牛兽吃痛之下愈见癫狂, 撞得她一口血气从喉头喷出, 几不可闻地闷哼了一声。


    虚空中这飘飘渺渺的闷痛声瞬间打消了辞婴的所有疑虑,忍着灵台的刺痛, 由着灵力朝虚无之处倾泻而出。


    怀生只觉一阵磅礴的雷火之力从无根木虚影涌出, 山洪般灌入她灵力枯竭的经脉。欣喜之下,忙运转淬体功, 血迹斑斑的一双手“乓”地拍向牛兽脸颊,用蛮力禁锢它的头。


    灵木剑剑随心动、如臂使指, 势若奔雷般劈入牛兽眉心,巨大的剑势将牛兽掼入妖植丛生的密林中。


    “哞!” ——


    震耳欲聋的兽吼声登时响彻天地, 墨色兽魂从牛兽裂开的头颅飞出, 狰狞的兽口黑雾沉沉, 恨不能一口吞下这叫它痛不欲生的少女。


    灵木剑的全力一击, 已将怀生借来的灵力挥霍一空。


    八山砚及时从四极天阴阵飞出,一个个字符环绕成阵, 交织出一张墨水勾勒出的灵力网,飞快兜住那只兽魂。


    这一方砚台本是浩然宗的镇宗之宝,奈何赵归璧灵力不支又有伤在身, 发挥出的力量有限,兽魂轻易便挣破灵力网,来势汹汹奔向怀生。


    怀生运转身法,疾速后掠,眉心飞出一红一蓝两豆灵火, 灵木剑回防在身前。


    就在这时,远天一道惊雷轰然作响,数十人合抱宽的冰蓝雷柱贯穿天地。幽兰火焰从天而降,电光石火间便裹住兽魂,愤怒的兽吼声顷刻便淹没在殷殷雷鸣中。


    劫雷劈开浓雾,待得雷光散尽,一道颀长的人影从幽暗中迈出。


    熟悉的牵引力侵入体内,怀生身体一轻,人已经飘然飞向那道人影。若她想抵抗这阵牵引力,只需运转灵力,切断他对她的吸引力便可。


    但怀生没想要抵抗,由着这阵力量牵引着她去辞婴那里。


    呼啸而过的风里传来一句低沉的“不动如山,临”,辞婴的声音刚抵达她耳畔,怀生腰身一紧,熟悉的幽寒气息便覆了下来。


    她一身法衣浸透了黏稠的血,辞婴握在她腰身的手一僵,另一只手下意识便抬起她脸,见她脸颊和脖颈添了一道道细小的口子,狭长锐利的眼尾霎时泛起森然戾气。


    “我只离开了一日,你就把自己弄出一身伤了?”


    原来他只离开了一日……


    怀生恍惚地想着,想来是过往两年多在哪儿都有他陪着,她竟是有些不习惯他不在身旁。分开不到一日的光景,都叫她觉着格外漫长。


    正想着,她目光忽然一顿,一双清亮的眸子不错眼地盯住他嘴角,接着用指尖摸了下,湿润黏稠的触感叫她眼角也泛起了戾气。


    “别顾着说我,你怎么也受伤了?谁伤的你?是那个幕后主使?”


    一连抛出几个问题,辞婴还未及回答,匆匆扒上怀生肩膀的星诃已经幸灾乐祸地答上了话:“谁能伤得了他啊?被雷劈的呗!习惯就好,这家伙就是容易招雷劈!”


    怀生一愣。


    是方才那道天雷伤的他?可他为何会招来天雷?


    怀生不自觉皱起眉头,正要发问,身后冷不防蹿出数道煞兽的气息。


    与牛兽的一场激斗早已惊动周遭的煞兽,不少煞兽在黑暗中默默窥伺。眼下见劫雷散去,妖力强横的那几只高阶煞兽终于按捺不住。


    想起还在四极天阴阵里的赵归璧,怀生下意识祭出灵木剑,就要飞掠过去,结果腰间那根手臂压根儿没松手,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辞婴拧着眉心道:“急什么,别的人都到了,你一身是伤凑什么热闹。”


    他话音未落,就见一具尸傀奇快无比地抓向两只煞兽,足有二十厘米长的漆黑指甲顷刻便在煞兽坚硬的外皮抓出触目惊心的伤痕。


    与尸傀乌晴一同抵达的还有数道气息强大的剑光,几道人影“咻咻”落下。


    怀生眼睛一亮:“是辛师叔他们!”


    辛觅、段木槿和虞白圭竟是齐齐出现。他们三人原是散落在不同的地方,感应到怀生与牛兽斗法的动静,便都往这处赶了过来。


    连同尸傀乌晴在内,他们这边足有四位元婴大圆满。兔起鹄落的片刻,便将所有偷袭的煞兽杀了个干净。


    怀生的胸膛“叮铃”一响,一只古铜项圈从她衣襟里飞出。


    辛觅抬手接住项圈,几个起落间便来到怀生身旁,见她无甚大碍,悄然松了口气。


    云杪师姐和掌门师兄耳提面命要她保护好南怀生,尉迟聘自爆时,她只来得及将本命法宝抛过去,之后便被暴烈的飓风卷去了遥山的最东处,差点掉入桃木林腹地。


    借着与本命蛊的心电感应,她边杀煞兽边赶来,虽说慢了一步,但好在这丫头没受什么重伤。


    辛觅摸摸怀生的头,道:“可有受惊?”


    “没有,多谢师叔出手相护。”怀生感激道。


    尉迟聘自爆时的冲击被项圈悉数截下。那是辛觅的本名法宝,本命法宝受创,她也会受伤,但她还是毫不迟疑地用本命法宝护下她。


    刚叙两句话,又是一群人喊着怀生的名字赶来,先是初宿和松沐,接着是王隽和沐阳。几人多多少少都挂了点彩,但所幸没受什么致命伤。


    初宿一赶到便将怀生扯到一旁,确认她没受什么重伤,崩得紧紧的一张脸终于松懈下来。


    任务小队一行九人整整齐齐归来,既有劫后余生的惊悸,又有任务完成的喜悦。因还在桃木林内,众人也不敢喧哗。压抑着满肚子话,听着师长们的指令,往乾坤镜去。


    有辛觅几位元婴大圆满开路,不到半日工夫,一行人便顺顺利利出了桃木林,坐上凤雏回去合欢宗。


    离开桃木林后,众人终于可以放声说话,回去的这一路可谓热闹非凡。


    “这便是涯剑山失踪多年的无双剑?被阴煞之气侵蚀万余年竟还能保有灵性,不愧是涯剑山的镇山之剑。”徐蕉扇盯着木匣子里的无双剑啧啧称奇。


    王隽蹲在另一个木匣子旁边,好奇道:“南祖师的这把断剑更是离奇,她不是已经飞升三万余年了吗?怎生命剑会出现在桃木林?还是同无双剑一起出现?”


    说着取出断剑认真端详,“这把命剑好生厉害,连无双剑这样的镇山之剑都被阴煞之气侵蚀得坑坑洼洼,它却是光滑无比。除了失去灵性以及表面镀了一层阴煞,竟是没什么损坏。”


    段木槿是炼器宗师,只看了一眼便道:“炼制南祖师这把命剑的材料十分珍贵,非我苍琅原有之物。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将这剑熔了,重新给你打造一个新法宝。”


    后面那句话是对着怀生说的,这是她南家先祖的旧物,又是她在桃木林寻回来的,自然是归怀生所有。


    正如段木槿所说,炼制这剑的材料乃是上界才有的天材地宝,重新炼制的法宝定是威力无穷。


    只是不知为何,一看到这把剑,怀生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将它送回南家祖地,与南家一众先祖沉眠在木河郡。


    怀生摇了摇头,道:“我想把它送回南家。”


    段木槿闻言倒不觉可惜,涯剑山的剑冢里沉眠的便是无数涯剑山修士的命剑。


    命剑归宗。


    这是主人陨落后,所有命剑的归宿。


    甲板上,始终沉默不语的辞婴垂目望着南听玉的断剑,少顷,又掀眸看向怀生。


    阴沉沉的天幕下,冷冽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叫他不由想起归云山的风。


    撕开虚空抵达归云山的那日,天也是这般阴冷,朔风如刀,刮得人耳廓生疼。


    因做了万全准备,他们掉落在那妖蟒洞穴时毫发无伤,就是落地时沾了一身的尘土。


    两千年过去,归云山竟然还在,依旧是那座山势险峻、草木葱茏的仙山。下山的路上,小神女一面拍着衣裳上的灰尘,一面孜孜不倦说起南淮天那位新晋上神兼战部之主。


    “我们上神可是九重天最年轻的上神,辞婴道友若愿意做她的战将,她定会在荒墟护你周全。”


    辞婴见她又开始挖墙脚,瞥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荒墟危险重重,实力不够强悍的上仙都不敢去。我这种娘胎里便带病的,约莫熬不过几趟便会陨落。”


    想到这小神女比谁都好管闲事的做派,又一收漫不经心的语调,认真道:“神族同样如此,游荡在荒墟的皆是陨落在古战场的上古凶兽和上古神族,除非你的实力足够强大,否则不要冒险去荒墟。”


    小神女信誓旦旦地道:“我自然知晓荒墟有多危险,这也是为何我们上神会竭力护住她每一个战将。她带去荒墟的战将,一定会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她这样一副无脑追随者的态度看得辞婴气不打一处来,唯恐她一时冲动跑去荒墟把小命弄丢,便給她泼冷水。


    “那万一她护不住呢?你丢掉的命还能再找回来吗?”


    小神女摸摸鼻子,认真思忖半天才道:“仙神一旦陨落,自是身死道消再无来生。我家上神若真……护不住,也一定会尽力去完成他们的遗愿。”


    遗愿……


    遗愿。


    从前辞婴想不明白她为何会出现在苍琅,如今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这把断剑是南听玉的遗物。


    她果真是为了南听玉而来的。


    第69章 赴苍琅 傻子。 真是个傻子。


    二十七域的仙族虽不比神族, 动辄便是数十万年的寿命,但也能活数万年之久。倘若能晋位上仙,用些延年益寿的仙丹,甚至能将寿命延长至十万年。


    然人族修士要晋位上仙何其困难, 一万名飞升至仙域中的修士都未必能出一名上仙。


    人修削尖脑袋飞升仙界, 自是要拼命进阶,以期有一日能破境成神。


    加入战部去荒墟杀煞兽是仙人们提升修为最快的方式, 也是上仙们获得成神机会的唯一一途径。


    战部的战将俱是从百仙榜里挑选, 只要能入百仙榜前十,便能去该仙域所隶属的战部。


    二十七域里的百仙榜前十皆是上仙。排名十至五十的仙人则以金仙为主, 偶尔会出现几名天仙。但这些天仙便是入了前五十,也多是吊尾的排名。


    南听玉是极罕见的能打入百仙榜前二十的天仙。


    似辞婴这般鲜少关注其他仙域的神族, 都曾听不言、不语提及过她。只他听过便忘,再听见这个名字时, 她已经入了南淮天战部, 成为某位小神女赞不绝口的战将。


    南听玉飞升仙界之时刚满五千岁, 是二十七域数百万年来最年轻的飞升者。之后只花了一千年, 以天仙之尊在重光仙域的百仙榜硬生生打到第二十名。


    那时扶桑上神已经执掌南淮天战部两万年,南淮天战部早已摆脱了最弱战部之名, 在十二战部里位列第六,扶桑上神的战力在一众天神里更是一骑绝尘。


    她说她会竭尽全力护住每一个战将,她的确是做到了。


    因她实力强悍又一贯善待部将, 南淮天战部在仙域的口碑极好,可谓是炙手可热。


    南淮天域下的重光、玄黓和昭阳三大仙域的百仙榜自然而然成了无数仙人竞相挑战的地方。


    南听玉一门心思地要去南淮天战部,她虽在百仙榜战至第二十,但到底年岁轻历练少,比不得榜上那些排在她后头的积年金仙。


    重光仙域的仙官一直没有挑选南听玉做候补的战将, 谁都没想到,扶桑上神会亲自点了南听玉做她的战将。


    加入南淮天战部后,南听玉只花了三千年的时间便从天仙晋阶至金仙,之后更是不到一万五千岁便晋位上仙,成为二十七域最年轻的上仙。


    虽只是上仙,她的战力却是比不少天神都要厉害,都说南听玉是仙域最有可能破境成神的仙人。


    南听玉晋位上仙不到两千年,扶桑上神在荒墟重伤归来,入抱真宫闭生死关。偏偏就在她闭生死关的这几千年,南淮天战部六名仙将陨落在荒墟,彼时上仙南听玉刚满两万岁。


    六名战将陨落后,扶桑上神带着六把断剑前往天墟下战书。


    那一战过后,扶桑上神伤上加伤,再次回抱真宫闭关四千多年,及至北瀛天白谡与帝姬葵覃大婚前三年方从抱真宫出关。


    这些,皆是九天二十七域里人尽皆知之事,连曾经流传在仙域的话本子里都有清晰的记载。


    但辞婴知道,她在雷刑台杀死石郭后,并没有在抱真宫闭关。


    从荒墟重伤归来后,她一个人在抱真宫养伤,又一个人带着战书前往天墟,之后更是一个人将六把断剑一一送回故地。


    除却在烟火城的日子有他相陪,旁的时间她皆是独自一人。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姑娘有多讨厌孤独,又有多喜欢热闹。


    辞婴闭了闭眼,心脏仿佛被人死死攥住,泛起一阵阵隐痛。


    傻子。


    真是个傻子。


    凤雏破开晨霭,萧肃的寒风暗香浮动,属于她的气息随风袭来。辞婴长睫微动,睁眼的瞬间,怀生的手已经探了过来,轻轻抵住他眉心。


    “师兄,你怎么了?可是灵台又疼了?”


    温暖的灵力从她指尖涌入他灵台,辞婴下意识握住她的手,摸到上头已然结痂的伤口,手劲儿一松再松,就怕弄疼她。


    为免她又要指控他不给碰,辞婴没有推开她的手,只是封住了灵台,不叫她浪费灵力。


    他垂下眼仔细地看她,目光一寸寸抚过她的眉眼。


    翻涌在心底的情绪像月夜下一场静谧的潮汐,汹涌澎湃又寂然无声,被他悉数压在眼底,只余一点暗红攀上他眼尾。


    怀生灵力输不进去,干脆便松开指尖,却没抽回手,仰着脸打量他。


    自打他们上了凤雏后,旁的人都在客舱里热烈地说话,唯独他站在甲板里吹冷风,沉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


    怀生担心他的伤势,便是应着旁人的问话,也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他。眼下见他不应话,正要再问一遍,结果一触及他的目光,一时竟是忘了要问何话了。


    怀生只觉自己望入一潭秋水中,幽暗平静的水面之下,似有暗流涌动,又似静水流深。


    默然对视片晌,辞婴率先打破沉默,道:“别担心,我不疼。”


    说完隔空摄取她挂在腰间的乾坤袋。


    南听玉的断剑被阴煞之气侵蚀万年,自是不可与其他法宝放在一处,只能单独一个乾坤袋装着。


    “不是要送这把断剑回南家吗?将剑身上的阴煞煅烧掉,便可送回南家了。”


    辞婴松开她的手,挑开乾坤袋的系带,就要取出里头的剑匣,谁知身旁的姑娘手一伸便将乾坤袋抓了回去。


    “等你伤好了再说,又不急着这一时半会。”


    怀生说着便望了望他毫无血色的脸。


    从她在这世间睁眼看见他的第一眼开始,他的面色就没好过,总是霜白如雪,伤得越重便白得越厉害。


    此时他的面容便惨白得吓人,上次白成这样还是她开心窍那会。


    怀生才不信他真的不疼,把乾坤袋系回腰间便一把扣住他手腕,道:“我们去静室。”


    她力气着实不小,辞婴给她扯了个踉跄,耳边风声萧飒一过,他们便已经离开甲板,到了画舫二楼的静室。


    怀生落了个隔音阵,扯来两张蒲团,对辞婴道:“快坐下来。”


    辞婴在她催促的目光下与她面对面坐下。


    怀生双手掐诀,灵识沉入祖窍,来到一株巨木虚影之下。


    这巨木虚影最为凝实,与怀生的心神感应也最为契合。飘浮在树心处的一点绿芒颇有灵性,怀生每回靠近,总能感应到一阵欢悦之情。


    怀生站在树下仰望树心,用打商量的语气问道:“你上回替我治伤的疗愈之力,能再给我一点吗?”


    怀生问完心中一阵打鼓,这株巨木虽最为凝实,但枝枯叶落、生机凋零,九树之中,就数它灵息最为虚弱。


    谁知话刚问出,一点碧莹莹的绿芒便从树心缓缓飞出,亲昵地停在怀生指尖。


    分出这么一点绿芒后,这巨木虚影的灵息显而易见地萎靡了下来。


    怀生望着它那干枯的枝干,不由得心生怜惜,忙运转周天,将体内灵力缓缓注入树身。但这点灵力却如泥牛入海,又如片叶归林,对这巨木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怀生只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这巨木虚影既然生在她的祖窍中,待她修为上来了,定会有法子反哺于它。


    她拍拍巨木半透明的树身,柔声道:“我师兄受伤了,吃什么丹药都无甚用,只好找你讨一点疗愈之力。来日,我定会叫你的枝叶再长出来。”


    怀生也不知从她祖窍得来的疗愈之力能否渡给辞婴,将一点针尖大的绿芒凝于眉心,她睁眼看向辞婴。


    二人的蒲团隔着一臂之距,这点疗愈之力来之不易,未免半路出意外,怀生索性倾身过去,左手搭在辞婴大腿,右手扶住他后脑,眉心对眉心地贴了过去。


    她心无旁骛,一心只想给他治伤,这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弹指之间便完成了。


    辞婴只觉眉心一暖,一点微茫飞也似地钻入他祖窍,霎时一股精粹的生机涌出,如潺潺暖流漫入他的四肢百骸,缓慢修复他体内因劫雷而起的暗伤。


    这熟悉的蕴含无数生机的灵息叫辞婴瞬间僵住,猛地扶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后一推。


    怀生一屁股坐回蒲团,不禁诧异抬眼,见他一脸严峻,下意识怔了下。下一刻,她眼角白光一闪,一团雪白身影重重掉落在隔音阵外。


    正是一脸睡眼惺忪的星诃。


    星诃在桃木林耗了不少魂力,亟需在辞婴的灵台补觉恢复。奈何辞婴不做人,竟无情地把沉睡中的他从灵台里丢了出来。


    星诃怒气冲冲道:“黎辞婴,你发什么疯?!”


    辞婴对星诃的控诉充耳不闻,直接禁掉星诃的五感,叫他听不见他与怀生的对话。


    “你方才灌入我体内的生机从何而来?”


    怀生不明白他的神色因何如此严肃,怔愣片刻后便老老实实道:“我开祖窍之时,灵台里多了九株巨木的虚影。其中一株巨木有疗愈之力,我同它讨了一点给你治伤。”


    九株巨木的虚影?


    辞婴心中猛然一震,脑中像是劈入一道闪电,耳边却回响起她从前问过的一句话——


    “都说神木护道。辞婴道友,你说天界的这九株神木,护的究竟是谁的道?”


    他骨节分明的十根手指几乎要嵌入怀生肩膀,怀生蹙眉看着辞婴,她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失态。


    许是知道自己弄疼了她,辞婴松了手劲,压下盘旋在心头的千丝万绪,轻轻拂开怀生脸颊上的碎发,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那不是疗愈之力,那是本源之力。除非身陷生死关头,否则你不可动用这些本源之力,更不可用这些本源之力去救人。听明白了吗,南怀生?”


    第70章 赴苍琅 白谡,也在找她。


    春雨淅淅沥沥落下, 将无忧山浸润得愈发苍翠。凤雏撑起一道灵光,四平八稳地从无忧山峰顶缓慢降落。


    怀生与辞婴的传音符同时亮起,王隽的声音传了出来:“辞婴师弟、怀生师妹,马上便要到合欢宗了, 都下来吧。”


    怀生充耳不闻, 只一脸郑重地看着辞婴,问道:“这本源之力, 师兄也有吗?”


    辞婴垂眼看她。


    在桃木林时, 曾有人试图偷走他的力量。对方的修为远低于他,只要他不愿, 她便偷不走。他本是打定主意不叫那小贼得逞,不想竟在虚空中听见了她的声音。


    虽只是很轻的一道闷哼声, 但他就是知道是她。


    彼时他尚且不知她为何能夺走他的力量,如今听她提及神木虚影, 顿觉恍然。


    辞婴颔首道: “你猜得不错, 我也有。”


    不知为何, 听见辞婴这话, 怀生莫名觉着高兴。


    辞婴忍不住轻叩她额心,缓下声道:“这本源之力源自神木, 唯有得神木认可之人方得遇见。我师妹天赋异禀,得天地神木所钟,这是好事。只是怀璧其罪, 在你变得足够强大之前,不可叫旁人知晓你祖窍中有这九株神木在,谁都不可以说。”


    顿了顿,又问道:“那九株神木,可是有一株无根之木?”


    怀生眨了下眼, 讶异道:“你怎知我祖窍中有一株无根木?”


    她问这话时,眸光清澈见底,没有警惕,只有好奇与疑惑。


    辞婴道:“这无根木与我有渊源,你祖窍中的九株神木,除了这一株无根木,其余八木,都莫要去触碰。”


    在他弄清她与其余神木有何渊源以及她为何要自散真灵之前,他不敢叫她冒险。


    万一旁的神木护道者感应到她,反向锁定她的气息,斩破虚空寻来苍琅……兴许会给她带来麻烦。


    这念头冒出时,辞婴脑中闪过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


    扶桑上神自散真灵后,帝姬葵覃旧疾复发陷入沉睡,北瀛天白谡因命剑反噬,入北望宫闭关。这场万神来贺的大婚之宴就此戛然而止、曲终人散。


    白谡出关的那一日,辞婴亲去北瀛天下战书。


    作为神木的护道者,又各是东、西两重天域的少尊,二神在雷刑台的这一场决斗是九重天继白谡与葵覃大婚之宴后最受万神瞩目的盛事。


    西四重是传说中的妖、鬼、魔之域,除了嶷荒天与东四重有所往来,其余三域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与东四重几乎是河水不犯井水。


    九黎天少尊因何要去北瀛天下战书,是继扶桑上神自散真灵后的又一不解之谜。


    就连白谡也猜不透辞婴为何要与他决斗,还是在雷刑台这个用来解私怨的地方。


    下战书的那一日正是三月初九。白谡接到战书后,从北望宫行至外殿,望着辞婴淡声问道:“原因?”


    辞婴扫过他手中那柄灵光内敛的诛魔剑,冷淡道:“白谡上神剑术通玄、道法超然,如今命剑重获新生,黎渊愿与上神一同试剑。”


    候在白谡身旁的淮准神官忙堆起笑脸道:“不过是切磋试剑,何须前往雷刑台?我们北瀛天本就有不少风水宝地,何不在北瀛天试剑切磋?黎渊上神与少尊在北瀛天切磋完毕,下神还能给您设宴热闹热闹。”


    雷刑台在雷泽之境,是天界唯一一处能弑神的地方。天神们等闲不上雷刑台,一旦上了,那不陨落也得落个重伤。


    少尊与黎渊上神虽无往来,但也不曾结过怨,实在没必要上雷刑台切磋。


    淮准神官自觉这一番话说得足够周全客气,思忖片晌,又取出一枚令牌,道:“说来,葵覃帝姬与绛羽上神一贯亲近,绛羽上神是您——”


    “白谡少尊可要应战?”辞婴不客气地打断淮准神官,冷着声道,“都说三月初九是个吉日,我看今日便很适合去雷刑台。”


    这话一出,淮准神官面色微变,急急忙忙看向白谡。


    白谡似是恍惚了一瞬,很快又回过神来,在战书上落下名契,淡漠道:“如黎渊上神所愿。”


    辞婴与白谡的这一战,谁都没讨得了好。


    辞婴碎了白谡新铸的命剑,白谡毁了辞婴的五枚戒环。二神两败俱伤,却都不肯认输,也都不肯罢手。


    重溟离火烧出一片火海,气息森寒的冰霜从天而降,覆在火焰之上。天火寒冰撞出漫天云雾,神息强悍的冰龙穿云破雾,与八部天魔法相战至一处,轰隆巨响震得雷刑台结界摇摇欲坠,血雨纷纷扬扬落下。


    战至最后,他们神力耗尽,真灵黯淡,护体法衣四分五裂。


    隔着沾血的浓雾,白谡的目光忽然黏住辞婴左腕,无波无澜的眸子映着一根碧色发带。


    他猛地抬头,俊雅的面容仿佛凝着一层冰霜,二话不说便召出冰兽,迅疾抓向他左腕。


    “这是她给你的发带?她在哪里?”


    这根发带辞婴淬炼过几回,将怀生残留在里面的气息封锁得滴水不漏。


    可白谡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不仅认出,还妄想夺走!


    辞婴的杀意在这一刹那被激到了极致,饶是神力耗尽,饶是真灵黯淡,也要在雷刑台留下他的命!


    血脉之力顷刻点燃,辞婴运转天魔轮转彝体功,法相虚影从他后背漫出。正当这时,一道金光冷不丁从穹顶落下,化作飓风强行隔开辞婴与白谡。


    岳华上神与黎巽天尊一前一后踏入雷刑台。


    岳华上神将白谡护在身后,笑眯眯地道:“两位少尊皆战至脱力,这场切磋便当是平局。黎巽天尊,您看呢?”


    黎巽天尊面无表情道:“如此甚好。”


    两位积年上神一前一后前来,又一前一后带走了白谡和辞婴。


    雾霭散尽之时,白谡眉心霍然现出一隙乌黑血线。便见他静静望了眼辞婴左腕的发带。


    他那一眼很轻很轻,鸿毛一般,但辞婴知道——


    白谡,也在找她-


    合欢宗,掌教台。


    细雨敲窗,挂起一扇扇雨帘。


    崔云杪端着茶盏,看了眼心不在焉的陆平庸,打趣道:“难得见陆师弟也有魂不守舍的时候。”


    陆平庸道:“叫师姐与裴宗主见笑了。”


    崔云杪笑道:“你到外事堂看看几个小辈吧,顺道迎一迎无双剑。”


    陆平庸昔年承接了无双剑阵的传承,这些年没少花时间寻找无双剑的踪迹。失踪的无双剑早成了他的一块心病,眼下听说无双剑找回来了,自是激动不已。


    陆平庸的确很想去迎接无双剑,但他却没急着离开。


    “听说是南怀生寻回了无双剑?”


    崔云杪微微一笑:“没错,正是我那乖徒弟。辛觅说无双剑感应到她的气息,在桃木林追了她一路。”


    陆平庸默了片刻,道:“南怀生得无双剑青睐,又得无双剑阵传承,合该修习无双剑决。”


    崔云杪噗嗤一笑,道:“就知道你打的是这主意。”


    陆平庸老实巴交的脸闪过一丝红晕,“师姐,南怀生与我无双峰有缘。”


    崔云杪翻了个白眼:“辛觅还觉得南怀生是她失散多年的徒弟呢。你们想要挖墙角,我倒是不介意。但人小姑娘愿不愿得多学两门剑诀,得看你们的诚意了。”


    得了崔云杪的准话,陆平庸总算是放心了,起身便往外事堂去。


    崔云杪斜眼瞥向身旁的叶和光,道:“你步光峰的传承应当不急吧?”


    叶和光无奈一笑:“不急,掌门师兄不愿我着急收徒。”


    崔云杪垂眸笑笑:“那便听掌门师弟的。”


    说完又看向端坐在桃花树下的裴朔,“裴宗主准备何时让我那乖徒弟去明水流音台淬体炼魂?”


    裴朔慢条斯理地起水烧茶,温和道:“封叙那小子被我拘在合欢宗,待怀生师侄修养两日,便可去明水流音台了。”


    崔云杪满意地点点头:“我还有一个徒弟呢,当师尊的自然不能厚此薄彼,裴宗主是大气人,干脆让他师兄妹一块去?”


    裴朔面色不改,微笑道:“他灵台受伤,不适合去明水流音台。若他还没有恢复记忆,倒是可以去清梦潭,那一处的幻阵,兴许可以唤醒他的记忆。”


    唤醒记忆?


    崔云杪凝眉思忖,半晌后道:“若他愿意,不妨一试。”


    这时,门外传来了外事长老的声音:“掌门,涯剑山和元剑宗的弟子们全都安全归来,我已经差人把他们领去金风楼。另外,元宗主与秦子规真君有事要见掌门,正在过来掌教台。”


    听见“秦子规”三字,崔云杪神色微动,朝叶和光望了眼,见他神色平静,顿了顿便道:“你去金风楼盯着那群小辈,免得又要同旁的宗门打群架。”


    叶和光垂下眼睫,笑着答应下来:“师姐放心,有我和陆师兄在,定然不会叫他们再打起来。”


    说完便起身出了裴朔的洞府。


    掌教台外细雨霏霏,那仿佛看不到头的桃花林落了一地花瓣。


    两道身影穿过桃花林往掌教台行来,一人身着苍蓝法衣,形容端丽绰约,正是元剑宗掌门元秋临。另一人身着淡蓝道袍,身如玉树,意气风发,却是秦子规。


    叶和光目不斜视,与他们擦肩而过。


    秦子规同样步履不停,仿佛没有看见叶和光一般。


    出了掌教台,叶和光正要拐入一条通幽曲径,身旁忽然贴来一道人影。


    翁兰清意味不明道:“瞧见没,他秦子规到现如今都不曾对你感到愧疚。”


    叶和光不语。


    翁兰清轻声一叹,不再多言,追上他的步伐,快步往金风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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