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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110

    第106章 赴苍琅 “闯!”


    半个时辰前, 紫气东来阁。


    “怀生道友,你平素都是如何修炼五行之术?惭愧惭愧,作为长天宗的弟子, 我们自诩是苍琅第一道宗, 但在五行术上的造诣却远不及师妹你这个剑宗弟子。”


    “初宿道友的红莲业火好生厉害, 今日若非道友你手下留情,我定会受伤不轻。”


    “松沐道友施展的可是指间浮屠之术?相传此术乃是飞升仙界的禅宗弟子带回苍琅的秘术,只可惜鲜有人能参悟其中奥妙,学成者寥寥,今日托道友的福,倒是叫我大开眼界了。”


    ……


    大比前五涯剑山占了其四,其中一个还是魁首。


    在场修士不是没听说过怀生三人的名号,也知晓这三人乃是涯剑山这万年来天资最好的弟子,却没想到竟厉害到能在大比里一举夺下前五。


    三人俨然成了今日的焦点, 屋子里登时掀起论道的热潮。然而只热火朝天地交流了不到半个时辰, 怀生便毫无缘由地吐出一口鲜血。


    “怀生!”


    初宿与松沐大惊, 见怀生手抵额头,知她是头疾又犯,忙喂她一颗丹药。怀生疼得浑身发颤,却还是强行压下这来势汹汹的疼痛, 目光越过半开的窗牖望向东边。


    也就在这时, 屋内众人终于发现不周山上空的异样。


    “那是什么?”一名长天宗的修士面露骇然之色,盯着远天那片血光,声音止不住发颤。


    一道道身影掠至半空, 神色凝重地望向不周山。


    只见一朵小山大小的浓云盘踞在山头,鲜血般的暗红色泽透着不详的意味,望之便觉触目惊心。


    怀生御剑而出, 定定望着那片血云,眉心渐渐蹙起。


    “血光之祸,苍琅的天道快要支撑不住了。” 姑射山山腰,封叙若有所思地眯起眼,侧首看向辞婴,“不周山百年一开,这次提前差不多七十年开山门,可是你的手笔?”


    辞婴正放出灵识搜寻怀生的踪影,闻言只道:“怎么?你想要助我?”


    封叙淡笑道:“唯有重回天地因果,我这具虚幻之身才能召唤本体的神力,若不然我也不至于被困苍琅二十六年。苍琅虽生灵未尽,但到底是个放逐之地,逃不过毁灭的命数。眼下苍琅的天道马上便要崩塌,你既有法子打开不周山山门,那自然是宜早不宜迟,以免迟则生变。”


    封叙所说,辞婴早已知晓。倘若不是怀生强行中断苍琅被献祭的命运,以己身扛起苍琅的因果,苍琅恐在万年前便已毁灭。


    辞婴更在意的是封叙说他被困在苍琅的时间。二十六年……


    辞婴便是二十六年前撕开虚空来到苍琅。他说他一觉醒来便出现在苍琅,苍琅脱离天地因果,要将一个护道者的虚幻之身送来此地绝非易事,需要一个天时地利的契机。


    这个契机应是发生在他撕裂真灵将怀生送入轮回的那一刻。


    她用凤凰木肉身封印受阵之眼,又以神魂入苍琅的轮回,背负起苍琅的因果后,她便是苍琅天道的一部分。


    之后她在苍琅出生,四个护道者陆陆续续来到她身边。


    苍琅孕育的生灵都在它的因果里,而苍琅正是因着怀生方能存活至今,是以所有从苍琅飞升上界的修士最终都会欠她一份因果。


    也就是说,初宿、松沐还有封叙,在离开苍琅后,皆会欠怀生一份因果。


    护道者所欠下的因果,非比寻常……


    辞婴心脏重重一跳,再看封叙时,眼中不由添了几许深意。


    正要说话,神识忽然扫过怀生的身影,辞婴长眉一皱,再顾不得其他,留下一句“记住你的真言誓”便消失了。


    封叙轻触耳骨上的耳钉,白骨怂怂地从他指尖冒出个头,道:“主子,我这里还存有你的力量,你若想离开苍琅,白骨可以为你破开不周山山门。”


    “有人给我们开路,何必浪费你的神力。” 封叙看一眼天边的红光,转身阖起窗牖,漫不经意地道,“这地方的天道撑不住了,十日内不周山必会开山门。”-


    三万多年前,不周山上空出现一个黑洞,自此苍琅再无日月。今日这片血光不知又要为苍琅带来什么?


    怀生站在人群中远眺,冥冥中感应到支撑苍琅的天道似乎更虚弱了,它在负隅顽抗来自上界的破坏之力,也正是它的进一步崩塌才叫她撑不住吐血的。


    思忖间,体内气机一动,辞婴幽寒的气息出现在她身侧。


    唇角一凉,辞婴带着薄茧的指腹揩去她残留的血渍,道:“头疾是不是又犯了?”


    其实不必问也知她头疾定然又犯了,苍琅遭受的所有伤害都会加诸在她身上。


    “我没事。”怀生握住辞婴手腕,担忧道,“师兄,夺天挪移大阵出了变故,受阵之眼的封印在松动。”


    献祭苍琅的法阵在上界,怀生在下界强行中断阵法,这才叫苍琅苟延残喘了一万余年,眼下定是设下阵法的人在夺天挪移大阵上动了手脚。


    话音刚落,冷不防两道剑书破空而来,剑书角落刻有应家的族徽。


    长天宗宗主祝绫戈踩着一朵青莲,凌空而降,对他二人道:“应前辈请二位丹谷一叙,传送法阵已经备好了。”


    五大宗皆有传送法阵直通丹谷,那片血光出现之时,祝绫戈便已叫人开启了传送法阵。


    “祝宗主要带怀生去哪里?”匆匆赶来的初宿皱眉道,“怀生受伤,还未养好伤。”


    辞婴看一看她和松沐,忽然道:“我们去丹谷,你们一同来。”


    传送阵的终点就在丹堂,应姗正在丹堂外守着,见初宿和松沐跟来也不惊讶,面色平静地点一点头,道:“几位掌门都来了,老祖宗在灵冢等候。”


    苍琅十二宗的宗主都来了,应栖禾坐在棺木里,棺木之上悬着一块镜子,镜中之像正是大半个时辰前出现在不周山上空的血光。


    怀生四人一踏入灵冢,应栖禾便开门见山道:“今日出现的这片血光,二位可知因何而来?”


    怀生想了想,道:“献祭苍琅的法阵出了变故,不周山山脚的受阵之眼正在破禁。”


    应栖禾神色一凛,沉思半晌后看向辞婴,问道:“阁下准备何时开启不周山山门?”


    这话一落,密室里十数双眼睛齐齐看向辞婴。初宿和松沐面露异色,神情登时凝重起来。


    辞婴道:“你们需要多少日准备?”


    这便是要尽快了。应栖禾斟酌片刻,转眸看向何不归,道:“何掌门,设阵的镇山石可都备好了?”


    何不归道:“是。涯剑山、元剑宗、合欢宗、禅宗以及长天宗皆有一枚镇山石可供设阵,明日崖方圆数百里,横亘在不周山与桃木林腹地中央,此阵最好能覆盖一整个明日崖。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这是我定下的五个落阵点,诸位请观。”


    何不归点开一张阵图,阵图以凤凰木为中心,辐射出五道光线,光线的尽头正是五个灵光璀璨的星点。星点掐合五行八卦阴极升阳之意,落在明日崖的边沿。


    何不归望向怀生和辞婴,眼露问寻之意,似是在等他们的意见。


    怀生单手掐诀,手握六枚铜钱往空中一抛。便见六枚铜钱落入阵图,一枚定在中心,四枚铜钱与何不归定下的阵点重合,还有一枚却落在了腹地的西侧。


    何不归凝目看了片刻,颔首道:“落阵在腹地的确更好,一旦阵成,还可缩小腹地的范围。只是要将阵石送入此地——”


    “这一处落阵点交予我,我来将合欢宗的镇山石送入腹地。”裴朔主动请缨,“我的音幻之术可迷惑煞兽心智,在腹地更能派上用场。”


    腹地里有数不清的高阶煞兽,是桃木林最危险的地方。此番不周山开山门,除了护送四十九名弟子前往不周山以及将五颗镇山石送入落阵点,还有一个同样严峻的任务——


    在乾坤镜消失时,守住人族领地的护卫战!


    苍琅共有八十九名元婴修士、上千丹境修士以及数以万计的筑基和开窍,这其中元婴和丹境修士才是中坚力量,是以每一份力量都要用在刀刃上。


    裴朔是元婴境大圆满,一手出神入化的音杀、音幻之术,由他将镇山石送入腹地落阵,自是比旁的人多一分把握。但腹地到底危险,便是裴朔也不是十拿九稳。


    “那便有劳裴宗主了。”应栖禾道,“还望裴宗主此行多加小心,你是合欢宗宗主,对苍琅意义非凡。”


    立在应栖禾身旁的应姗掀眸看着裴朔,眉心不自觉一蹙。


    裴朔微一颔首,看着应栖禾笑道:“应前辈放心。”


    目光掠过应姗,他本就温和的眸光刹那间柔软了下来。好似在同她说,莫要担心。


    “涯剑山的镇山石交给虞师弟,他会将镇山石送到东崖这处落阵点。”


    东崖这处同样凶险,虞白圭主动揽下这个任务。他的实力在一众大圆满修士里都排得上号,承影剑诀又是涯剑山最快的剑诀,这趟任务交予他最合适。


    元秋临道:“元剑宗的镇山石由我来送。”


    “阿弥陀佛,”见灯大师双手合十,道,“禅宗的镇山石由老衲亲自护送。”


    祝绫戈也快言快语道:“长天宗的镇山石我来。”


    加固受阵之眼的封印关乎到人族能不能守住最后的生机,这也是为何五大宗门的宗主要亲自执行这个任务。


    一番讨论过后,他们最终定下一个最短的期限。


    何不归一捋长须,道:“请给我们五日时间布置,五日后,由我带领这一期的闯山弟子去闯不周山!”


    应栖禾颔首:“五日后,我会在丹谷恭候他们,苍琅定会倾尽全力护送他们到不周山!”


    言毕,应栖禾从棺椁里迈出,左手掐印,右手握拳贴住左肩,朝怀生和辞婴长鞠一躬。


    在她之后,十二宗宗主跟随应栖禾一同行此礼,这是苍琅最隆重也最古老的一个敬谢之礼。


    怀生与辞婴皆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应栖禾已经坐回棺椁,微笑道:“诸位去罢。”


    时间紧迫,十二宗宗主当即便通过传送阵离开丹谷。


    出了灵冢,怀生站在院中并未离去,辞婴知她是在等应姗,便道:“我们在传送阵外等你。”


    灵冢里,应栖禾靠坐在棺椁,笑道:“都说了我如今的肉身已经恢复生机,你莫再犯倔。裴小子此行凶险,你去与他告个别罢。这小子皮相好又为你守身如玉,你尽可与他双修,享受一下鱼水之乐。想当年,老祖宗我可是——”


    “老祖宗,”应姗淡淡打断她,“裴师兄已经进传送阵了。”


    应栖禾道:“那你便去合欢宗见他,这十块上品灵石老祖宗替你出了。”


    长距离传送阵每启动一回都要耗费五块上品灵石,一来一回就得十块上品灵石了。


    “眼下不宜叫裴师兄分心,待他归来再说罢。”应姗依旧是淡得仿佛没有情绪的神情,“怀生还在等我,我先出去了。”


    应栖禾无奈叹气。


    应姗给应栖禾点好安魂香后便离开密室,出灵冢时她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食盒。怀生一眼便看出那是应姗给她做的云乳桃花糕,登时笑弯了眉眼,上前接过食盒。


    “师伯特地给我做的?”


    应姗“嗯”一声:“我把食单给大长老了,日后到了上界,想吃了便与他说,他会给你做。”


    说到这又顿了顿,道:“凡是量力而行,莫要逞强,也莫让自己陷入险境。倘一日苍琅逃不过消亡的命数,也非你之责。”


    丹堂大长老一心要守护丹谷的传承,怀生先前想不明白为何他要一同去不周山,眼下却是猜到了缘由。


    “大长老不必——”


    似是猜到怀生要说什么,应姗摇一摇头,道:“无人相逼,是大长老主动要护你飞升上界。你是他看着长大的丹谷子弟,他舍不得你一人历险。你记着,我们所有人做的每一个抉择,皆是顺心而为,问心无悔。”


    应姗的声音渐渐柔和下来,她抬手揉一揉怀生的头,道:“五日后我要留守在丹谷,便不去送你了,去罢。”-


    天色暗了下来,初宿静静看着不断亮起灵光的传送阵,道:“你究竟是何人?”


    辞婴侧眸看一眼她和松沐,不答反问:“你们会与她为敌吗?”


    这话问得初宿和松沐一愣,初宿冷下脸,道:“你这话是何意?怀生是我妹妹,我与你为敌都不可能与她为敌。”


    辞婴没有接话,目光看向松沐,等着松沐的回答。


    松沐少见地皱起眉梢,道:“我不会与怀生为敌。”


    辞婴深深看他们一眼,道:“记住你们今日说的话。”


    瞥见怀生的身影,辞婴没再多说,转身朝传送阵行去。四人踏上传送阵,不过片刻便回到了长天宗。


    陈晔看见他们,一叠声问道:“出了何事?我收到师尊传音要我们即刻回涯剑山。”


    松沐温声道:“我们五日后便会从桃木林出发去不周山。”


    “大比才刚结束,不还得过个大半年,你们才会出发去不周山吗?”林悠沉着脸,抬手指向东边,道,“是不是桃木林又出异变了?”


    怀生三言两语便将受阵之眼一事说与他们听,陈晔和林悠听罢默然不语。


    涯剑山的弟子已经启程归宗,他们的传音符时不时亮起,能与怀生他们道别的时间恐怕便是现在了。


    林悠很想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表情,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告别的话哽在喉头怎么都说不出口。


    初宿单手掐诀,从眉心勾出两朵羸弱的红莲业火,送入他二人眉心。


    “这几日便将红莲业火炼化了,你们一飞升上界我便会有所感应,定会亲自接你们。”


    红莲业火凝着初宿灵力的气息,陈晔摸着眉心,冷不丁道:“许初宿,你知道我喜欢你的吧?”


    初宿面上毫无诧异或羞涩之色,只淡淡“嗯”了声:“眼光不错。”


    陈晔说完那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此时听初宿这般说,登时没遗憾了,笑呵呵道:“那当然,我的眼光向来很好。”


    说罢后退一步,潇洒道:“师尊还在等我们,就此别过罢,我和林悠一定会去上界找你们,后悔有期。”


    收到陈晔的回话,虞白圭放下传音符,对段木槿道:“这两个家伙终于舍得走了,我去带他们回涯剑山。师姐你这段时日可莫要喝酒,等我从桃木林回来,师弟我再陪你喝个够。”


    崔云杪陨落后,段木槿消沉了好长一段时日,这段时间都是虞白圭陪在她左右。


    段木槿看着虞白圭带着促狭笑意的眸子,突然间就想起了师姐曾与她说过的话。


    “小白师弟可不是谁都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则去的,也就木槿师妹你有这么大的面子。有他在,我倒是不必担心你了。”


    师姐说完这话后又动了动唇,但迟疑良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道:“罢了,你们这样便很好。”


    思及虞白圭这些时日的相伴,段木槿隐约猜到当日云杪师姐的未竟之言是什么了。


    她注视着虞白圭,道:“虞小白,把我的万木潮声鼎带上。”


    涯剑山剑主除了七把镇山剑,还各有一件本名法宝。段木槿的万木潮声鼎便是她的本命法宝,其防守能力在苍琅一众防护法宝里可谓是数一数二。


    虞白圭是段木槿接引回涯剑山的,少时这位师姐便成日“虞小白”前“虞小白”后的喊。但自他成就金丹后,段木槿便不再这般喊他了,说要给他树一点丹境真人的威严。


    但虞白圭哪里需要这劳什子威严。


    他回眸看着段木槿,刹那间便读懂了她的情绪,忙笑道:“师姐,我一定会全须全尾回来,你想喝的酒我都会陪你喝。”


    乾坤镜消失时,她要守住断剑崖,届时要面对的煞兽不知凡几,这万木潮声鼎虞白圭自是不肯拿,摆摆手便御着承影剑一溜烟跑了。


    气得段木槿差点让墨阳剑出鞘。


    往后几日,各类阵盘、丹药、符箓、法器从木河南家、庆阳应家、施水王家和云山萧家送往各驻地。


    凡人城镇的凡人们在修士的护送下避入宗门重地,也有凡人背着锡牛鼓义无反顾地往驻地赶去。


    “锡牛鼓正敲时可驱逐煞兽,反敲时却可吸引煞兽。每逢不周山开,都会有凡人主动加入驻地,反敲锡牛鼓将煞兽引入提前设好的法阵里围杀。”


    祝绫戈展开一张画轴,画布中央便是被乾坤镜所护佑的人族领地,上头清晰列着一百零八个驻地的具体方位。


    “虽长天宗离不周山最近,但明日你们将会从丹谷的旗屏山出发前往不周山。为了减少拦路的煞兽,苍琅各驻地会用锡牛鼓引走绝大部分低阶煞兽。高阶煞兽则由七名旁守为你们击杀,你们的任务便是跟着领队冲向不周山。”


    祝绫戈一面说,一面用笔在画轴里勾勒出去往不周山的路。


    “高阶煞兽开了灵智,会提前埋伏在去往不周山的必经之地。苍琅修士在过往万年一共开辟出九条前往不周山的路径,三十年前走的便是丹谷这一条路。这是我们头一回连着两次走同一条路,为的是出其不意。此路径先过春风镇,再过遥山东脉,最后过腹地,穿过腹地便是明日崖,过了明日崖就是不周山。”


    祝绫戈说得很详细,末了收起画轴,对四十九名闯山弟子道:“明日卯时我会用传送阵送你们去丹谷,今夜你们可在长天宗自由行动。”


    特地给闯山弟子安排这么一夜,便是要他们好好地道别。


    怀生这几日收到了不少秘宝,有南之行为她炼制的阵牌、应姗差人送来的丹药、涯剑山各剑峰送来的剑符,还有萧若水亲自送来的一件天阶护身法宝。


    她没有推辞,每一件秘宝都珍而重之地放入芥子手镯。


    闯山弟子有单独的静室,辞婴脚不沾地忙了四日,这最后一夜却是特地来到怀生的静室。


    他将星诃从灵台里召出,道:“我灵台有伤,星诃无法长时间宿在我祖窍。你若愿意,便让星诃认你为主,去往上界后,你再将他从灵台放出来。”


    怀生只当星诃会加重辞婴灵台的负担,便毫不犹豫道:“若星诃前辈愿意,那便到我灵台将就几日。”


    星诃不敢不愿意,也不敢不将就。一咬牙从眉心送出一滴魂血,魂血中央裹着一枚金色法印。


    “快往中间的法印滴入你的精血。”


    怀生忙取出一滴精血滴入星诃的魂血中,星诃的身影旋即消失在静室。下一瞬,怀生的祖窍中多了一团雪色狐狸,星诃安安静静栖在无根木虚影之下,陷入沉睡。


    “星诃前辈这是睡过去了?”怀生将灵识从祖窍收回,好奇道,“他在你灵台中可也会如此?”


    这几日她的面庞始终很苍白,来自虚空的破坏之力令她的头疾日益严重,但她不曾喊过一句疼,非亲近之人都无法发现她此刻的端倪。


    辞婴目光定在她眉心,道:“等你离开苍琅后,他便会醒来。头疾可还能忍?”


    怀生见他一脸严峻,不愿他担心,便笑道:“当然能,不过一点小头疾而已。”


    “等你离开苍琅,头疾便不会再犯了。”辞婴说着微微一顿,像是在斟酌措辞,“我本想再给你庆贺一次生辰再离开。”


    她的生辰在除夕,辞婴原是计划除夕过后再开不周山山门,如此便能为她多点一盏长明灯。


    怀生道:“到了上界再给我庆贺生辰也不迟。”


    辞婴看着她没说话,半晌道:“重回天地因果后,你一旦动用神木的力量便会被某些存在感应到。我会在你灵台落下一个封印,九枝图腾再次出现在你眉心之时,这道封印会遮掩住你的气息。”


    说罢咬破左手食指,用精血在怀生眉心绘下一个古老的法印。法印成型的瞬间,怀生只觉祖窍一暖,无根木虚影的树梢处赫然多了一个幽蓝色法印。


    落下这个法印后,辞婴的神色刹那间苍白起来。他垂手掐了灵诀,正要张唇,却被怀生猛地扯开手腕,刚凝聚在他指尖的天地灵气倏忽一散。


    很难说清那点奇怪的违和感因何而来,但怀生就是不允许他完成这一个封印。


    “等我们顺利离开苍琅后再给我落封印。”


    她眼眸清亮,语气决绝,望着辞婴的目光却带着点探寻。


    辞婴与她四目相对,终是顺从道:“好。”


    怀生歪头打量他,见他神色如常,到底是压下心底那点违和感,阖目入定。


    明日便要启程去不周山,今夜的长天宗静得只剩下风雪声。翌日天色未亮便有执事弟子前来敲门,请他们前去传送阵。


    涯剑山在闯山人大比里夺下了四个名额,因大宗门至多只能夺七个名额。这四个名额涯剑山只留下两个给本宗弟子,余下的名额分别赠给丹谷以及一位名唤丘山的散修。


    至此,五大宗皆有七名闯山弟子,其余七宗和三大世家则至少有一名闯山弟子。


    段木槿站在传送阵外,目光缓慢掠过涯剑山的九名闯山弟子,道:“这是我与元剑宗柳华真君、长天宗玄英真君、合欢宗梅烽真君,禅宗古奘法师共同炼制的匿行法衣,可抵御阴煞之气的侵蚀,并隐匿你们的气息。”


    这一身法衣与从前入桃木林时穿的斗篷十分相似,只是从前怀生他们穿的斗篷只有一个“涯”字,眼下这套法衣绣着的却是“苍琅”二字。


    法衣封着五道法印,分别存有段木槿和柳华真君的剑气、玄英真君的风雷术、梅烽真君的音攻术以及古奘法师的明王印。


    能承载住五个元婴境大圆满全力一招的法衣已是苍琅最顶阶的防御法宝,段木槿甚至没法炼制出多余的法衣给虞白圭他们。


    一行人穿上匿行法衣,快步迈入传送阵,片刻光景便到了丹谷。


    何不归守着灵冢大门,瞥见段木槿的身影,便笑道:“余下的交给我,木槿师妹你这就回涯剑山,辛觅师妹正等你归去。”


    何不归是这次的带队旁守,段木槿眼眶一热,道:“掌门师兄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守住苍琅守住涯剑山。”


    何不归颔首一笑,郑重道:“辛苦你们了。”


    十二宗宗主、四世家家主并四十九名闯山弟子齐聚在灵冢。


    魂梦石中的记忆再一次重现,怀生数年前便已看过苍琅的这一段历史,此时再看一遍心中依旧震撼。


    幽暗的石室里,唯一回响的便是那一句——


    “愿苍琅长存!”


    三万多年前的灭顶之灾,多少人以命相搏方搏下一线生机,如今这一线生机便系在这一群即将闯不周山的弟子上。


    声声泣血的呐喊中,有人红了眼眶,有人热了血。及至魂梦石落下最后一幕,密室里依旧一片死寂,只余一道道沉重的呼吸声。


    封叙往四周慢悠悠扫了眼,心说应家这老家伙倒是挺擅长操弄人心。


    苍琅这段血泪历史最是适合用来鼓动人心,不仅能激出闯山弟子的血性,一往无前地闯过桃木林。日后离开苍琅飞升上界后,还能叫他们时刻铭记回来拯救苍琅于水火。


    应栖禾抬手摄回魂梦石,温和地看着即将离开苍琅的这一批弟子,道:


    “你们看完苍琅的这段过往,心中定然激荡不已,恨不能飞升上界成仙成神,好早日归来拯救苍琅。但我们将这段历史完完整整呈现给你们,却不是为了给你们套上枷锁。苍琅是你们的根,不是你们的重担,我们不需要你们回来拯救苍琅。还望诸君铭记——”


    应栖禾放缓语速,一字一句地道:“你们,便是苍琅的未来!你们在哪里,苍琅便在哪里!


    “乾坤镜内,你们每一个人都肩负着某个宗门的传承。但须记乾坤镜外,你们只是苍琅的传承人。你们无宗无门,只来自一处地方——苍琅!


    “苍——天之色!琅——日之彩!从此刻开始,你们便是苍琅界修士,只是苍琅界修士!不管苍琅各宗门世家之间曾有过何种龃龉,都请将这些龃龉留在这里!从今往后,苍琅修士同气连枝、休戚与共!还请诸君以道心立誓,绝不背叛苍琅背叛所有与尔共进退的苍琅修士!”


    应栖禾发自肺腑的一席话,在闯山弟子脑中轰然一响,恰到好处地激起他们无惧无畏的一腔热血。


    应御左手掐印一抵心窍,道:“苍琅修士应御,愿以道心立誓,绝不背叛苍琅背叛苍琅界修士。他日若有违此誓,必将道心崩塌,身陨道消!”


    “苍琅修士王隽,愿以道心立誓,绝不背叛苍琅背叛苍琅界修士。他日若有违此誓,必将道心崩塌,身陨道消!”


    ……


    封叙听着一个又一个闯山弟子立下道心誓,唇角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白骨期期艾艾道:“主子,你要起誓吗?这道心誓对你可有约束之力?”


    封叙瞥一眼站在阴影中面容冷峻的辞婴,长睫一垂,跟在怀生、初宿、松沐后头,左手一抵心窍,不紧不慢地立下了道心誓。


    待得最后一个弟子落下道心誓,应栖禾在应姗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迈出棺椁,来到一众掌教家主的中间。


    他们这些人或是一宗之主,或是一族之长。此时此刻,他们却只有一个身份——守山人。


    他们代表着苍琅最后的坚守。


    长袖肃然一荡,十八位守山人双手交握于身前,朝前一拱。


    应栖禾苍老的声音凛然如刃:“守山人应栖禾——”


    “守山人何不归——”


    “守山人元秋临——”


    ……


    “守山人应姗——”


    “守山人萧若水——”


    “在此恭祝诸君,此一去,天高海阔!扬我苍琅之名!续我苍琅之香火!”-


    三月十九,大雪漫天,一束火光从丹谷上空射出,在苍茫的天穹里炸出一片金光。金光落下的瞬间,规律整齐的鼓点在一百零二个驻地同时奏响。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锡牛鼓正敲驱兽,反敲引兽。一百零八个驻地,除掉闯山人小队以及运送镇山石的五个小队,余下的一百零二个驻地每个驻皆设有一千个锡牛鼓。


    锡牛鼓只能由凡人奏响,一百零二个驻地共有十万两千架锡牛鼓,此时共有十万两千个凡人站在驻地修士身后,为他们奏响了独属于苍琅的战歌。


    从肌肉迸发的力量传递到每一个鼓点,在风雪里渐渐汇成一片激烈昂扬的鼓声,穿越风雪,潮水般漫入桃木林。


    幽暗的密林里,一只只血红色眼珠被鼓声激出凶性,扬起四蹄循着鼓声奔去。


    旗屏山山脚,怀生回眸望向掩映在风雪里的旗屏山。


    这里的猎户曾背着锡牛鼓,斗志昂扬地与她道:“今日道长为我杀煞兽,明日我为道长击锣鼓!”


    此时此刻,怀生终于听见了这片锣鼓声。


    重而有力的鼓点犹如不屈的心跳,响彻天地。


    一个时辰后,一百零二个驻地接连亮起启动法阵的灵光。苍琅终年阴沉的天被这一片片灵光照得恍如白昼。


    何不归抬眸盯着乾坤镜后的桃木林,棠溪剑出鞘,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


    “闯!”——


    作者有话说:来啦,本来以为一万字能把剩下的内容写完,结果还是超了五千多字~后面还有一章,改好后我就放上来,大概晚几个小时。分两章停在这里是想告诉你们下一章有一丢丢软刀子,但还是建议你们别跳,毕竟是苍琅卷的最后一章,很重要的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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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出自《易经》


    第107章 赴苍琅 去夺回你的一切。


    三万多年前, 苍琅登天路断,直至一万年前,方重新开启不周山的古老通天路。


    怀生他们是苍琅第一百零一届闯山弟子, 这一次共有七名元婴旁守护送他们去不周山, 三位大圆满, 两位大成还有两位小成。历届闯山小队,就数这一次出动的旁守最多。


    七位旁守祖窍光团黯淡得近乎寂灭,无一不是寿元将近。


    其中四名旁守的寿命只余不到一年,不得不用秘术陷入沉睡,一个月前方从沉睡中醒来。


    何不归与两名元婴境大成在前头开路,其余四位元婴落在最后,随时可为他们断后。


    辞婴瞬移到何不归身侧,淡道:“我来开路。”


    “不。”何不归轻轻摇头,凝重道, “封印既然松动, 腹地中的高阶煞兽想必又要多不少了, 受阵之眼里的凶兽也会从封印里挣脱出来,我猜得可对?”


    辞婴沉默。


    何不归从容一笑:“请将你的力量保留到最后,明日崖之前的这一截子路便交给我们这些老家伙罢。”


    说罢,棠溪剑以一马当先的气势, 一剑劈开黑雾弥漫的路。


    “一鼓作气冲到明日崖, 切记,莫要回头!”


    中土,安桥镇。


    虞白圭回头看一眼律令堂的弟子, 道:“我与你们冯师祖带着镇山石开路,你们跟在我后头,燃眉符不可离身, 锡牛鼓虽可引走低阶煞兽,却引不走开了灵智的高阶煞兽。一旦对上高阶煞兽,我与冯师叔自会拦下,你们的任务便是在落阵点守护镇山石。”


    紧跟在他身后的陈晔笑嘻嘻道:“谨遵师尊之令!”


    此次任务一共出动了二十七名律令堂弟子,这些弟子皆是丹境大成以上的修为,只有陈晔是丹境小成。但他师承虞白圭,实力丝毫不逊色与旁的丹境大成,虞白圭干脆便让他跟着了。


    虞白圭道:“此次任务至关重要,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任务结束后,我请你们去五谷丰登楼大醉三日!”


    一群律令堂弟子登时发出一声欢呼,披上隐匿斗篷,浩浩荡荡往东去!


    合欢宗无忧山,裴朔将六枚音石打入镇山石,背起七弦瑶琴,温和道:“出发。”


    几乎在同一时间,凝结苍琅五大宗门气运的镇山石从东陵、中土和西洲出发,往不同的落阵点而去。


    风雪不歇,鼓点声声。


    从旗屏山至春风镇的这一路顺利极了,没有失智的低阶煞兽拦路,怀生一行人走得飞快。


    从前她在桃木林执行任务,时不时便要停下休整。但今日他们压根儿没有喘息的机会,连炼化丹药或是从灵石汲取灵力事,都是步履不停。


    过了春风镇,往遥山东脉而去时,渐有十境以上的煞兽出现。这些煞兽开了灵智,发现他们的踪迹便穷追不舍,一面嘶吼一面攻击。


    也不知是不是封印松动的缘故,这些煞兽的凶性竟是远胜从前,攻击力亦是大增。眼见着越来越多的高阶煞兽往这边奔来,一名元婴旁守主动道:“我留下!你们继续前进,莫回头!”


    言罢爆喝一声:“棘生!”


    一根根荆棘拔地而起,顷刻间连成一面棘林。


    留下的那名元婴修士乃是长天宗姓肖的太上长老,大成修为,擅木灵之术。煞兽愤怒的嘶吼声穿透棘林从身后传来,斗法的灵光像长夜里的萤火不时亮起。


    往东疾行数百里后,风鼓交杂的声音中忽然响起一道嘶哑的声音:“苍琅,长存!”


    与这句遗言一起落下的,是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庞大的气旋以棘林为中心向四周涌去,十数只高阶煞兽卷入气浪,刹那间化作一团血雾。


    元婴境修士的自爆,便是肉身强悍的高阶煞兽也难以存活。


    温暖的木灵力伴着狂风袭来,绣有“苍琅”二字的斗篷灵光一转,化掉夹在风中的冲力。


    四十九名闯山弟子无一人回头,却都在心中默念了一句:“苍琅,长存!”


    寒风扑面,斗篷猎猎,修士自爆的动静最是能引起煞兽的暴动。兽吼声由远及近,又是一拨高阶煞兽从四周包抄而来。


    怀生当即便要出剑,却听何不归道:“你们莫动手,留存灵力继续东行!”


    话落棠溪剑兜头劈向前头拦路的十二阶煞兽,其余五位旁守同时祭出攻击法宝,袭向拦路的煞兽。


    且行且战一个时辰后,一名合欢宗长老抛出一把音石落阵,道:“我留下!”


    何不归头都不回地道:“继续疾行!”


    熟悉的“轰隆”声再次响起时,越来越多的高阶煞兽循声追来,隆隆的兽蹄声宛若地龙翻身,震得林中沙土漫天。


    虞白圭甩掉承影剑上的兽血,朝遥山望去一眼。陈晔顺着望去,担忧道:“师尊,他们不会有事吧?”


    锡牛鼓引走的是低阶煞兽,何不归那一行引走的则是高阶煞兽。如此一来,运送镇山石的五个小队便能以最快的速度抵达落阵点了。


    虞白圭双臂爆出青筋,将镇山石扛在肩上,冷峻道:“莫要分神,我们的任务是将镇山石送到落阵点!”


    锡牛鼓的鼓声被风雪掩埋,越来越密集的兽吼声铺天盖地落下。


    何不归很冷静,一面分号施令,与余下四名旁守开路,一面抛下阵盘,困住奔袭而来的煞兽。


    疾行千里不曾停歇,很快便有灵力不支的弟子慢了下来。怀生瞥一眼身旁的柳涟漪,二话不说便将她背了起来。


    “师姐快服丹药,我来背你。”


    旁的犹有余力的弟子纷纷效仿,初宿和松沐也分别背起一个合欢宗和禅宗的弟子。穿过遥山时,又有两名元婴境修士留下,为他们断后。


    眼见着腹地近在咫尺,辞婴飞身掠在何不归前头,道:“我先入腹地探路。”


    何不归却道:“黎前辈请稍等。”


    因灵识无法在阴煞之气中延展,何不归不能探查到腹地的情形,但凭着修士的直觉,他心知腹地眼下的情况定不乐观。


    封印一旦松动,浓郁精粹的阴煞之力可快速提升煞兽的修为,如今腹地说不得已经有超越十二境的煞兽!


    今日必须将受阵之眼封印回去,否则煞兽与人修之间将会失去平衡!


    何不归沉目望着前方,对守在队伍后头的两名元婴道:“石道友、郑道友,有劳了!”


    两名旁守面容苍老至极,一身腐朽气息,但他们的眼睛十分明亮,便是日薄西山也依旧充满了战意,不见半分胆怯。


    二人异口同声道:“苍琅长存!”


    声音尚在风中回荡,他们已如离弦之箭扎入桃木林腹地,腹地中不片刻便传出斗法的动静。


    何不归瞬移到至队伍最后,对辞婴道:“石真君与郑真君亲入腹地,为我们引走腹地里的高阶煞兽,你们只管冲过腹地,我来为你们断后!”


    这位从来和气的剑宗掌门,在这一刻锋芒毕露,望着腹地的眼中满是杀意,战意腾腾如烈焰!


    辞婴望着何不归。


    这一群苍琅的凡人,本可将四十九人尽数交给他,当个甩手掌柜的。


    但他们却偏要倾尽一整个苍琅的力量,也要亲自送苍琅的火种离开。连无法修炼的普通凡人,都要亲自奏响锡牛鼓,以鼓声为他们开路。


    微茫不朽。


    这便是苍琅,这便是人族。


    辞婴对何不归认真道:“我会重新封印受阵之眼。”


    这一路行来,他们始终不曾回过头。及至此时此刻,涯剑山九名闯山弟子终是忍不住回头,最后看一眼何不归。


    怀生道:“掌门师叔,我一定会带着他们杀出苍琅!”


    “好!”何不归抚掌一笑,望着怀生和蔼道,“记住,你们便是苍琅的明日!纵有一日苍琅逃不过它的命数也无妨,你们在何处,苍琅的传承便在何处!只要传承在,苍琅便不会灭亡!”


    怀生郑重颔首,转身掠到辞婴身前旁,道:“跟上我们!”


    苍琅剑与重水剑一同出鞘,众人快步扎入腹地。


    辞婴一入腹地便沉下目色,距离他上次来腹地不过六年光景,这里的阴煞之气竟是更甚于从前,可见受阵之眼究竟溢出了多少阴煞之力。


    栖息在腹地的煞兽同样多了不少,石真君、郑真君以自身为诱饵引走了不少煞兽,却仍有不少高阶煞兽前仆后继扑向他们,领头的那几只狼兽甚至有了突破十二境的征兆。


    十二境对应的乃是元婴境大圆满,一旦突破,那便是化神境了。


    辞婴抬手一点眉心,重溟离火从他脚底朝前烧出一条窄道。


    怀生双手掐诀,灵力如潮水般疯涌而出,涛涛不绝涌入苍琅剑。苍琅剑长啸一声,七颗星辰疾速列阵,在前方照耀出一片微薄的光芒。


    薄光之下,剑意如星芒,守在窄道两侧,拦住所有冲向他们的煞兽。


    在腹地疾行百里,腹地的东西二侧接连响起两道巨响,是石真君与郑真君自爆的动静。这动静激得腹地中的煞兽愈发疯狂,狂暴的兽焰化作长蟒撕咬半空中的七颗星辰。


    苍琅剑发出一声怒鸣,磅礴剑意轰然劈向长蟒!


    腥臭的兽血如雨坠落,萧谡的风声中,何不归刹住脚步,便见他凌空一跃,四十九颗阵石在他身前排出一个巨大的阵盘,他眉心骤然飞出一团璀璨的光团,嵌入阵盘。


    “元神为祭!阵起!”


    七个金色法印从阵盘飞出,变作七座山峦巨影从天而落,连成一排天堑,横亘在腹地煞兽与闯山弟子的中央!


    若是细看,七座山峦巨影依稀可见涯剑山七座剑峰的轮廓!


    何不归一身法衣震荡,他凝目望着马上便要闯出腹地的弟子,舌绽春雷,道:“闯!莫回头!”


    眉心血流如注,随着阵盘不断转动,他的肉身缓缓散做星星点点的萤光,飞向头顶阵盘。


    以元神为祭施下的法阵,只能为他们争取到十个呼吸的时间,但足够了!


    何不归定定望着七座剑峰虚影,朗声笑道:“天欲亡我苍琅,但吾辈修士与天争命,自无惧风雪!今日何不归以身为祭,定当将苍琅的传承送出去!唯愿我苍琅,长存!”


    嵌在阵盘的光团慢慢黯下,感应到怀生一行人已经闯出腹地,何不归潇洒一笑,用渐愈透明的左掌一抚棠溪剑,对这把掌门之剑下达最后一个命令。


    “棠溪剑,归宗!”-


    远远传来一道悲怆的剑鸣声,陈晔抬目望向西边,哽咽道:“师尊,是掌门师伯!”


    虞白圭将镇山石重重楔入落阵点,转身将承影剑横于身前,平静道:“列阵,护住镇山石!”


    他身上的法衣沾满了兽血,苍白的面上赫然嵌着几道抓痕。


    冯师叔已经陨落了,好在律令堂的弟子们都安然无恙。二十七名丹境弟子收起悲色,祭出命剑,手握阵旗,结成一个防御法阵。


    腹地以西,裴朔双手一缠断成几段的琴弦,站在镇山石前,温声道:“镇山石还未成阵,不可松懈!”


    元剑宗、法华禅宗与长天宗的镇山石陆陆续续插入落阵点。


    元秋临抬手擦去眉心的血渍,望着明日崖的方向,道:“就差明日崖的最后一块镇山石了。”-


    明日崖。


    封叙看着不远处的凤凰木以及凤凰木下溢出的阴煞之力,眉梢不自觉一抬。


    竟是凤凰木?嶷荒天的神木为何会出现在放逐之地里?还有……那是受阵之眼?


    他转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辞婴,方才得亏他师兄妹二人开路,这个小队的弟子方能毫发无损地来到明日崖。


    他望向辞婴时,辞婴也掀眸看了看他,封叙微微一笑,转身朝不周山行去。


    明日崖紧挨不周山山脚,还得往里行几里路方可抵达不周山山门。除了辞婴和怀生,所有闯山弟子都在山门外调息。


    怀生摸出一块阵盘,待得第五个光点亮起,便对辞婴道:“师兄,五个镇山石都已送入落阵点,我们快去受阵之眼起阵。”


    辞婴心念一动,在凤凰木方圆十里的地界起了个幽蓝结界。


    “可还记得我与你提过的太幽天、无相天和太虚天?”他问道。


    怀生一愣,过往几年,辞婴说得最多的便是关于九重天和扶桑上神的事,这三重天域她自然记得。


    “记得,太幽天和太虚天在西四重,掌幽冥道和太虚之道。无相天在东四重,掌佛道。这三个天域的神木护道者分别是灵檀、莲藏和浮胥。”


    “嗯,灵檀掌管六道轮回,是阴阳寻木的护道者,天地间的红莲业火皆源自于她,可号令万千冥兽为她而战。莲藏是无相天未来佛尊,是菩提木的护道者。他的本命灵宝乃是一枝七叶菩提,这七叶菩提可度化天地怨煞。除了七叶菩提,他的指间浮屠术同样蜚声九重天,无相天便只得他一位佛君可将指间浮屠术修炼出九九八十一层浮屠塔。至于浮胥,他掌管太虚幻境,人、神、妖三族生出的心魇便藏在太虚之象中,浮胥可入旁人的太虚之象,以此猎杀心魇。他的本命灵宝乃是一把白骨伞,因是神木夭桃的护道者,他极擅幻术,万物皆可入幻。”


    辞婴说罢便静静看着怀生。


    怀生在辞婴提到业火红莲和七叶菩提时便凝住了心神。


    旁人或许不知,但她却很清楚初宿和松沐在开祖窍的那一日,祖窍中多了一朵红莲和一根七叶菩提木。


    还有白骨伞,她在封叙的幻境里看见的便是一把白骨伞,伞面绣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


    怀生眼睫微动,道:“师兄,你是说初宿、松沐还有封叙是……护道者?”


    “许初宿和松沐只是可能。”辞婴道,“但你要记住南听玉与你说过的话,莫要轻信任何人。便是对我,你也要时刻保持警惕。”


    说罢瞬移到凤凰木下,左掌一抵树身,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凤凰木下骤然风起云涌。


    怀生忙收敛心神,运转临字诀来到辞婴身边。辞婴看了眼她被风雪气浪吹得凌乱的鬓发,忽然松开抵在凤凰木的手掌,转而取下她发髻里的木簪。


    “头发乱了,我给你重新绾个发髻。”


    不等她回应,辞婴便解开她凌乱的发带,五指灵活插入她发间,片刻间便给她重新绾了个发髻。


    将木簪缓缓插入她乌黑的发髻,他垂目凝视她,漆黑的眸子映着她苍白的脸,好半晌方挪开眸光。


    “重新封印受阵之眼前,从你剑下逃脱的穷奇凶兽会挣脱封印逃出来。这凤凰木是你入苍琅轮回前用的肉身,蕴有神木之力,你先夺回力量杀了穷奇凶兽。”


    左腕的发带缓慢松开,露出腕间的谪仙印,谪仙印亮起金芒的刹那,辞婴一点怀生眉心,将她推入凤凰木树心。


    祖窍中的凤凰木虚影轻轻摇晃,怀生只觉一股亲昵之感油然而生。


    辞婴双手掐诀,召回他曾经留在树心的真灵,曾经碎如筛子的灵台转瞬恢复如常,精粹的神力在他血肉蔓延。


    一道惊雷滚过,神雷之压从虚空落下。


    辞婴恍若未觉,掌心翻压,一个幽蓝法印朝受阵之眼落下,只听“轰”的一响,凤凰木从受阵之眼拔根而出,半悬于空。


    虚空中传来一道清脆的破碎声响,辞婴越过桃木林,望向遥远的人族领地。


    乾坤镜消失了。


    没了凤凰木镇压,受阵之眼的阴煞之力宛若火岩翻沸,辞婴五指一合,重溟离火从法印中心漫出,压制从漩涡眼涌出的阴煞之力。


    两股灵力较量间,漩涡中一双血红兽目霍然张开,与辞婴冷冷对视,令人心惊的兽吼从漩涡传出。


    天雷一道接一道地从虚空中落下,劈向辞婴落下的结界。辞婴面不改色,一面镇压受阵之眼,一面将抵御雷劫。


    他抬眼看向半空,那株巨大的凤凰木正在寸寸缩小,怀生正在重新炼化凤凰木。


    她如今是凡人之躯,本以为炼化凤凰木至少要一两日光景,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凤凰木便缩小到只有指甲盖大小,化作一枚谪仙印没入怀生左腕。


    她苍白的脸渐渐有了血色,丰润的唇一片殷红,因病容被生生压下七分的艳色回春般归来。


    辞婴仔细端详她五官。


    如今的她,与从前的小神女已有四分相似。她回归九重天之时,想必会恢复真容。


    思忖间,悬空而立的少女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


    四目对视片晌,怀生如梦初醒,倏然看向受阵之眼。乌黑的漩涡中,穷奇冷漠的目光从辞婴挪向怀生,那双冷冰冰的兽目很快便浮出憎恨之意。


    上万年的镇压便是拜她所赐。


    怀生脑中灵光一闪,竟是快闪出与这只凶兽对战的片段。


    三万年前,便是这穷奇凶兽携受阵之眼坠入苍琅,引起了桃木林异变。


    她冷下眉眼,道:“师兄,撤回你的封印,我要杀它。”


    镇压受阵之眼上万年,凤凰木中的神力少了一半,但用来杀这只穷奇兽足够了。


    辞婴左手五指一收,封印漩涡眼的法印顷刻缩小至只有铜钱大小。封印一松动,穷奇凶兽发出一声厉吼,冲出受阵之眼。


    苍琅剑出鞘,兜头刺向穷奇凶兽眉心。


    穷奇凶兽眼中露出一丝狡猾,竟是由着怀生将苍琅剑刺入眉心,一股冰凉的法力顺着剑身,直刺怀生祖窍。


    怀生心念一动,凤凰涅槃火撞入那缕冰凉法力,“嗤”一下灼烧起来。与此同时,她将灵识化做念箭,射入穷奇的祖窍。


    她要搜这只凶兽的记忆!


    念箭一往无前,然而诡异的是,这只凶兽的记忆竟是一片空白。


    怀生眉心一跳,飞快撤回念箭,突然一道视线从穷奇记忆的最深处望来。


    那是一双冰冷诡异的眼,静静注视怀生片刻后,两团黑焰从它的瞳仁飞出,在虚空轰隆一炸!


    怀生当机立断掐碎她的念箭。


    正当这时,穷奇凶兽身影化虚,风驰电掣般撞向辞婴用重溟离火落下的结界。


    辞婴瞬移至它身后,运转天魔功,右手重重拍向兽首,苍琅剑紧随而至,穿过它腹部。穷奇凶兽眼露狠戾,一团黑黢黢的兽魂从它眉心激射而出。


    一万年前,这凶兽便曾用过这一招从封印中逃脱。


    怀生早就有所提防,至阳至烈的涅槃之火凭空出现,吞噬那团兽魂。


    “啊!救我!救我!”


    一张枯瘦的人脸从兽魂中撕扯开来,在凤凰涅槃火中痛苦惨叫。怀生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但她顷刻便猜出这道人魂是何人。


    她召来凤凰涅盘火,望着萧凌天冷冷道:“我名唤南怀生,缘属南听玉一脉,今日是你的死期!”


    萧凌天痛得再发不出声音,死死煎熬片刻,终究是在涅槃火中化作一道轻烟。


    涅槃火吞噬掉穷奇兽魂后,火光一炽,亲昵地飞回怀生祖窍。


    见凶兽兽身已被重溟离火烧成一团灰,怀生看了眼被天雷劈得摇摇欲坠的结界,对辞婴道:“我把凤凰木和涅槃之火留在苍琅镇压受阵之眼,封印完成后,师兄你再落下第六块镇山石,加固这个封印。”


    怀生推演出可加固封印的法阵后,辞婴便说了他有办法弄到蕴含金雷之力的镇山石。眼下只要落下这第六块镇山石,便可成阵了。


    这话刚落,怀生体内气机、灵力冷不丁被人一锁,她愣了愣,看向辞婴:“师兄?”


    辞婴定定看着她,温声道:“我答应了要治好你的头疾,我会留下来替你镇压受阵之眼。”


    他说着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道:“解除夺天挪移大阵后,星诃会指引你飞升至大荒落仙域。你们到大荒落后便去九黎天的仙官殿寻不言、不语,他们会带你去九黎天见少尊黎渊。我将黎辞婴的记忆存在命牌里,把命牌交给黎渊,黎辞婴便会复活。若你在见到黎渊前陨落,那黎辞婴便再回不来了。


    “记着,只要南怀生活,黎辞婴便能活。南怀生一旦陨落,那黎辞婴便无法再复活。”


    一股巨大的推力将怀生推离结界,朝不周山山门飞去。


    怀生慌张道:“师兄这一点都不好笑,你快解开我体内的封禁!师兄,要走一起走,你说过要陪在我身边的!师兄!黎辞婴!我生气了!”


    辞婴望着她微微一笑,道:“很好,你也曾经令我很生气。南怀生,我们扯平了。”


    一点紫金色真灵从辞婴眉心飞出,变作一只金钟,撞入不周山山门。“嘭”的一声,山门被撞开一条一人宽的裂缝,巨大的吸力从里涌出。


    守在不周山的闯山弟子不受控地被吸入缝隙里,封叙挑一挑眉,不做任何抵抗,顺着这股吸力闪入山门内。


    初宿与松沐支起屏障拼尽全力抵抗这股吸力,他们望向山脚下的明日崖,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破开幽蓝结界,朝他们飞来。


    初宿瞳孔一缩:“是怀生!”


    她撤掉屏障,飞身接住怀生。下一瞬,一股巨大的推力重重拍向他们,将他们三人推入山门内。


    辞婴凌空站在受阵之眼,望着合拢的不周山山门轻声道:“去夺回你的一切。”


    一束焰火在明日崖上空绽放,落阵点里的五支小队看见那焰火,当即便转身朝镇山石打入灵力。


    巨大的光柱在明日崖冲天而起,五颗镇山石仿佛受到召唤,相继亮起五色灵光,往那光柱朝拜而去。


    似乎察觉到即将成型的阵法对桃木林有极大的破坏力,数不清的煞兽疯狂朝落阵点撞去。


    陈晔惊道:“师尊,那些煞兽的眼睛竟然在流血!”


    虞白圭凝重道:“你们留在法阵内不可出来,我来杀它们。”


    虞白圭手执承影剑扎入煞兽中,所过之处,尸横遍野。他杀红了眼,饶是体内灵力十不存一,也没有后退半步。


    镇山石马上便可以成阵了,他不能退。


    陈晔心急如焚,望着空中朝光柱寸寸逼近的五道灵光,只觉时间过得太慢,一再念着“快快快”。


    见那象征着金木水火土的灵光马上便要融入光柱,陈晔大喜过望,道:“成了成了!成了师尊,你快到阵里来!”


    听见陈晔的话,虞白圭心神一松,迅疾后掠,这时异变陡生!一只十二境煞兽挥动双翅瞬移到虞白圭身后,细长的兽甲一把穿过虞白圭丹田。


    陈晔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傻愣愣地看着从虞白圭丹田伸出的那只兽甲,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虞白圭在这只煞兽靠近时便有所察觉,奈何他灵力所剩无几,身体到底是慢了一息。


    他沉目看着陈晔,厉声道:“不许出阵!”


    说罢举起承影剑刺入丹田,将自己与身后的那只十二境煞兽刺了个对穿,承影剑意在那煞兽的头颅炸出万千剑光。


    那煞兽能无声偷袭成功,足见灵智之高,却因得以忘形被虞白圭成功反杀。


    虞白圭咳出几口鲜血,他望着法阵里吓得六神无主的律令堂弟子,道:“我丹田破了,陨落前我要多杀几只煞兽,你们留在法阵里,耐心等待时机回去宗门。”


    一股脑吃下两瓶丹药,他以剑支地,眷恋地望一眼手中剑,取下腰间的酒壶挂在剑柄,旋即抹去承影剑上的灵识,低声道:“把我的酒壶带回去给她吧,承影剑,归宗!”


    虞白圭取出冯师叔留下的命剑,转身扎入兽群里,如此杀了一路,待得他再握不住剑时,他跌坐在地,望着扑向他的十数只煞兽轻蔑一笑。


    “蠢货,我要自爆灵台了!一起来陪我死吧!”


    “轰”的一响,陈晔眼底亮起一阵白光。


    头戴羽冠的少年落下泪来,见一只生有双翅的煞兽低头啃食虞白圭碎裂的尸身,一咬牙便冲了出去:“把我师尊的尸首还给我!”


    他身后的律令堂弟子想要抓住他,却还是晚了一步。他们手执阵旗列阵,不敢轻易出阵,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晔朝那只煞兽抛出数道剑符,疯狂抢夺虞白圭的残肢和破碎的法衣。


    一名律令堂弟子突然面色一变,大吼道:“陈晔快回来!”


    余光瞥见朝他奔来的三只十二境煞兽,陈晔抱起虞白圭的法衣撤退,奈何他的修为终究无法与这三只煞兽抗衡,不多时便被包围了。


    少年破釜沉舟道:“你们莫出阵!我来跟它们拼!”


    一粒金丹从他丹田飞出,“嘭”一声炸开。


    陈晔抱紧虞白圭法衣,缓缓倒地。他望着法阵里的涯剑山弟子,道:“替我……带……带师尊回去。”


    五道灵光融入明日崖光柱,镇山石亮起一片赤红光芒,阵起!


    陈晔眼珠子微微一动,望向明日崖,但见那道光柱散去华光,露出一株没有根的参天古木。


    古木之下,紫金色法印严丝合缝地覆住那一眼漩涡,从受阵之眼溢出的阴煞之气正慢慢逆流回这漩涡中。


    师尊,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最后一点光在陈晔的瞳孔中寂灭。


    一豆红莲业火从他祖窍无声飞出,卷起他的魂魄以及留在虞白圭法衣上的残魂,顺着汩汩倒流的阴煞之气,沉入受阵之眼里。


    明日崖中,无根木擎天而立,无声镇压着受阵之眼。血红的枫叶堆满枝桠,红叶中隐有一根墨绿发带飘荡在风中。


    不管风从哪个方向吹来,那根发带始终指着一个方向。


    那是不周山的山门。


    那是她离开的方向。


    阵成的瞬间,幽蓝火光在明日崖猝然亮起。


    一片雷火伴着殷殷雷鸣,从无根木的树心漫入桃木林,又从桃木林涌入东陵、中土、西洲,在人族领地竖起一个幽蓝色结界。


    正在与煞兽激战的林悠怔怔望着这面气息熟悉燃烧着幽蓝火焰的结界,道:“乾,乾坤镜又回来了?木槿师伯,乾坤镜回来了!”


    段木槿立于断剑崖,望着倒扣在人族领地的幽蓝结界,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乾坤镜只消失两个时辰,人族的损失不算惨重。


    她爽朗笑道:“没错,乾坤镜回——”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墨阳剑突然发出悲鸣,段木槿心口一痛,抬首望着桃木林,两道剑光穿过新的乾坤镜,沉重扎入断剑崖。


    一剑刻有棠溪二字。


    另一剑刻着“承影”,剑柄挂一个巴掌大的酒壶。


    段木槿僵在原地。


    风从桃木林吹来,大雪密密落着。


    天地怆然-


    “怀生,我们该走了。”


    不周山山门内,初宿望着僵立在山门后的怀生,轻声说道。


    怀生的灵识定在那一株无根木上,那里有一根发带隔着山门与她无声对望。她脑中猝不及防响起一段段话——


    “青丝如情丝,这发带束着的可是我们姑娘家的情丝呢。怀生道长若有喜欢的人啊,便将你的发带束在他手腕。如此你们便是走失了,他手中的发带会指引着你寻到他。”


    “这多出来的一根,便送给辞婴道友罢。你赠我‘心灵手巧’簪,我都还没回礼。这发带好歹是件护体灵宝,权当是我的回礼了。”


    ……


    怀生闭了闭眼,她身后蜿蜒着一条漫长的散着淡黄薄光的甬道。甬道尽头一豆红光闪烁,来自虚空的罡气在甬道的光墙撞出片片蛛网般的裂痕。


    怀生转身走向初宿和松沐,三人并肩迈入那条古老的通天路。


    封叙漫不经心地行在众人前头,目光穿透那薄薄的光墙,落在漂浮在虚空中的一个个漩涡眼。


    这些漩涡眼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了,那些归于虚无的古战场碎片在清除掉所有死煞之气后,便会在荒墟化作这么一个漩涡眼。


    此时飘荡在光墙外的漩涡眼有些仍亮着一点微茫,有些却已经彻底黯淡下去,再不见一点光亮。


    封叙慢悠悠回首,望向独属于苍琅的那一眼漩涡。那是最明亮的漩涡,幽蓝的光芒遍布一整个漩涡。


    “真想不到呢,他竟会选择献祭真灵守护这么个无足挂齿的放逐之地。”


    封叙嗓音温柔地给白骨传音,目光掠过正在朝他行来的少女,声音一顿,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白骨喋喋不休的声音传来:“主子,她的脸……咦,她眉心怎么突然有魇气,她生心魇了?主子,要不要白骨吃掉她那些魇气?”


    封叙眯眼盯着怀生的脸看了半晌,道:“去吧,她的心魇不算严重,你——”


    他的话音再次顿住了,白骨从他耳尖冒出一双黑洞洞的眼,惊奇道:“她眉心的魇气消失了!”


    魇气消失,意味着她在这几步路的光景里便扼杀掉她刚刚生出的心魇。


    封叙不紧想起了这姑娘的太虚之象。荒芜又充满生机,气息温暖干净,像刚走过寒冬的春日。


    怀生抬眼对上封叙的桃花眸,平静道:“到我身后去吧封道友,我来为你们开路。”


    说罢抬手按住光墙,在虚空罡气里不住摇晃的通天路刹那间便稳住了。


    封叙浅浅一笑,信步跟上怀生。随着甬道尽头的红光渐渐逼近,他终于感应到了九天之上的本体力量。


    与此同时,一根因果线从他眉心生出,朝着前方寸寸延伸,钻入怀生眉心。


    封叙眯眼看着一根根触向怀生的因果线,电光石火间想明白了什么。


    竟是她承起了苍琅的因果?


    甬道尽头的红光乃是一扇血红色的界门,怀生正要推开这扇门,身后忽然传来丹堂大长老的声音:“小怀生,我来。”


    丹堂大长老快步越过她,紧跟在他后头的还有涯剑山的赵长老、吴长老以及其余几个宗门的六位长老。


    他们以保护的姿态将怀生挡在身后,神色凝重地看着那扇缓慢开启的界门。


    一角血色映入眼帘。


    一行人从界门鱼贯而出,抬首望着头顶的血红色天空。原来通天路尽头的红光是这一角天空落在界门的倒影。


    冷不丁一张巨大的灵力网从天而落,将他们一把网住。


    “阆圜界的这处界门早就荒弃了,竟还能有飞升修士活着走出来?”


    数十道身影“咻咻”落下,为首那人一身飘逸的白衣,神色骄矜。便见他肆无忌惮地打量起怀生和初宿,微笑道:“这两个女修我瀛天宗要了,余下的都留给你们。”


    刚从界门出来的苍琅修士静默不语,怀生抬一抬眼,轻声问道:“诸位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这一声落下后,四十九人同时引动元婴雷劫!天空骤然亮起一大片雷光,无数闪电犹如蛛网密布在穹顶,神雷威压轰然落下!


    一众阆寰界修士面露骇色,急身后掠:“他们要渡劫!”-


    苍琅界,丹谷灵冢。


    应栖禾从棺椁里坐起,望向正在点香的应姗,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


    应栖禾沉思道:“已经过去了整整两日,若一切顺利,他们差不多该到上界了。”


    应姗阖起香炉,道:“他们……可会有危险吗?”


    “要真有危险也是莫可奈何之事,当然,上界修士若敢欺负咱们苍琅修士,他们也讨不得好。”应栖禾眸光微冷,道,“元婴以下便可入不周山山门,你可知我们为何要规定丹境大圆满方可去?”


    应姗想了想,道:“为了尽快进阶。”


    应栖禾摇一摇头,微笑道:“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上界修士有更高的修为、更好的法宝和更厉害的斗法手段。苍琅修士初来乍到,唯一的杀器便是雷劫!倘若一个人的雷劫尚且不算可怕,那五个人、十个人甚至四十九个人同时引动的雷劫足够可怕了吧。当然——”


    应栖禾望向窗外那阴沉沉的天,淡声道:“这是最后的保命手段,下的是同归于尽的决心,能不动用还是莫要动用。”-


    九重天。


    怀生引动雷劫的刹那,嶷荒天的凤凰神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凤鸣声。


    鹤京蓦然睁眼,微笑道:“你终于回来了。”


    通体雪白的云雁从蔚蓝天穹缓缓飘落,姿态优雅地停在天墟紫宸宫。


    太子少臾接过云雁长喙吐出的一个灵光,片刻后,他长眉舒展,看向端坐在榻边的白衣神君,愉悦道:“白谡,是岳华上神的云书。他已经为你推演出解决心魇的地方,那地方我熟悉,我陪你同去罢。葵覃有了苏醒的征兆,你的心魇也有了解决的眉目。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


    榻上的神女容颜清雅绝伦,正安静沉睡着。


    白谡目光从葵覃眉心一抬,望向太子少臾,道:“何处?”


    太子少臾一展手中云书,道:“隶属紫微天的大千界——阆寰界。”


    苍琅卷完——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来了,本来以为再有一千字就能补完细节,结果写了五千字[狗头] 苍琅卷告一段落啦,原计划这一卷最多写四十万字,结果不知不觉写到了五十万字。后面的内容只多不少,肯定会超过五十万字。


    苍琅这一卷侧重群像,MVP给所有苍琅不屈的修士。下一卷侧重主角团的历险,妹宝要准备杀回去了~


    然后弱弱地说一句,夏夏要请几天假好好调整一下作息。我每次写到四五十万字,身体就会进入超级疲惫的状态。以前一本书四五六十万字,基本正文完结我就可以隔日更番外,这本离正文完结还很漫长,我只能在中间请假几天调整,这几天我会仔细看一遍苍琅卷,有些大bug必须得改,比如岳华上神的名字,还有煞兽的境界。然后把下卷的大纲再仔细磨一磨。


    最后从下卷开始,夏夏要从一周六更,改成一周五更了。这几个月真的睡眠严重不足,经常性忘记东西,这星期我都忘记申请榜单了[小丑] 去年换了工作后没法摸鱼码字,经常性熬夜写到两三点,不敢再继续熬了[爆哭]


    这本书我放开手脚写群像,算是圆我自己一个热血中二梦,我写得挺开心的,虽然每天都很困,谢谢你们一路陪着我[比心][亲亲]


    本章留言发红包,然后晚点给你们办个抽奖,下卷开始会把防盗下调到80%,阆寰界大副本男二(某白)男三(某封)戏份不少,剑主存在感也不低,会以回忆的方式出现,初宿和松沐的故事也主要在这个副本里写~你们不喜欢看的内容都可以自由跳章[加油]


    第108章 赴阆寰 “想要我堕魔,你须得再挑一个……


    紫微天, 阆寰界,瀛天宗。


    巨大的敬天鼎悬于仙梯之下,九九八十一炷引神香插在当中, 袅袅香烟中两道清逸飘渺的身影从仙梯拾步而下。


    瀛天宗掌教常九木双掌朝天, 跪伏在地, 恭敬地道:“瀛天宗常九木恭迎二位尊者!”


    常九木一身日月祥云纹道袍,文雅的面容难掩激动之情。数日前,瀛天宗一位飞升紫微仙域的祖师华容上仙特地传下玉令要瀛天宗好生接待两位仙君。


    紫微仙域隶属天墟,这位祖师是天墟战部的仙将,追随的正是葵覃帝姬,堪称是瀛天宗十万年来最厉害的飞升祖师。华容上仙性子温和,此番传下的玉令却十分严肃,生怕瀛天宗会怠慢了两位仙君一般。


    华容上仙在仙域成名已久,能叫她如此严正以待的仙人想必身份之尊更甚于她, 是以常九木一早便携一整个宗门的弟子前来迎接。


    仙梯之下熙熙攘攘跪满了修士。


    相比神色淡漠的白谡, 太子少臾对下界修士的礼仪之道似乎很是受用, 从仙梯踏出时,唇角压出笑意,随和道:“你便是华容的第六代徒孙常九木?”


    听少臾提及华容上仙时那不以为意的口吻,常九木愈发恭敬了, 忙道:“正是, 华祖师特地交代下仙务必以最高礼仪之道接待二位尊者。”


    少臾微笑道:“起来罢,繁文缛节都免了,一切从简。三万多年前我便来过瀛天宗, 当时华容给我安排的洞府就在三千流,我照旧便可。但我旁边这位白时上仙喜静,还是给他安排个僻静的洞府。”


    仙盟是阆寰界的掌舵组织, 由以瀛天宗为首的六大宗门所缔结。


    阆寰界有数不清的大小秘境,秘境中有天材地宝无数。这些秘境就掌控在仙盟手中,六宗以外的修士想要进秘境便得去仙盟总坛的三千流挑战。


    是以三千流是一整个阆寰界最热闹的地方。


    少臾性喜热闹,三万多年前便住在此地。


    常九木忙答应下来,又道:“玄雪境乃瀛天宗最为僻静之地,二位尊者请随下仙前去一观。”


    他年已过四千岁,瞧着却如刚过而立的青年。因执掌仙盟多年,又是天人境大圆满,自有一番不怒而威的气度。然而与白谡、少臾一相比,登时便显得平平无奇了。


    两位上仙一人身着白衣,神姿高彻,如冰台瑶树,透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


    另一人身着紫衣,风仪秀整,如玉质金相。虽言笑晏晏没有分毫架子,但他浑身上下皆是上位者的矜贵,再是亲和也叫人生不出亲近之意。


    常九木不着痕迹地望了望那位始终沉默的白衣仙君,他身上有股令人心惊的杀气,是沾染了不知多少鲜血才会有的杀伐之气。


    常九木作为瀛天宗宗主以及仙盟盟主,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却还是对这白衣仙君生出难以克制的畏怯之意。


    华容祖师道这位白时上仙来自北陆仙域,信奉北瀛天的上古水神,行的冰雪道,特地要他开启封存的玄雪境,献给这位上仙。


    仙舟在空中划过一道灵光,片刻工夫便到了玄雪境上空,冰封多年的玄雪境银装素裹,当中一株生长了数十万年的冰霄树,树上结着三枚珍贵的冰霄果。


    冰霄果可破除心障,封印修士走火入魔时生出的魇气。冰霄果封印魇气无视修士的修为,是以连仙域中的仙人都可服用,历来是飞升仙域的瀛天宗修士进贡的秘宝。


    冰霄树万年只结三果,眼下这三枚如冰晶般剔透的果子将将成熟,再过几月便可采撷了。


    常九木望向白衣仙君,刚要说话,却见他淡漠的眉眼正定定望着另一处。


    他顺着望去,入目便是一株数百丈高的桑槿树,其叶如桑,其花吐赤,竟隐约有一两分神木扶桑的轮廓。


    桑槿树下是大片大片姹紫嫣红,谷中花树遍野,风一吹,便有无数花瓣如纷落如雨。


    “那是流桑谷,宗门弟子修习春生之法与木灵之术时,便会来此地参悟万物复苏的死生轮转之意。”


    白谡静看片晌,道:“我的洞府便设在此地。”


    常九木心中惊讶,面上神色却是不露分毫,只道:“谨遵上仙之意。流桑谷是弟子悟道之所,平素不设看管修士。二位尊者的到来乃是我们阆寰界的一大盛事,仙盟特地安排了几位侍从,尊者但有所需,尽可吩咐他们。”


    话落,他身后八名天人境修士上前恭敬见礼,旋即垂眼抬首,一副任君选撷的姿态。


    这四男四女是仙盟精心挑选出来的修士,姿容气度皆是顶佳。


    阆寰界只有九道天梯,在大千界中只能算是中流。隶属北瀛天的三大仙域尚未在阆寰界种下天梯,白时上仙既然来自北陆仙域,这天赐良机可不能错过。


    若是能让北陆仙域在瀛天宗种下一道天梯,那他瀛天宗便有五道天梯了,阆寰第一仙宗的地位自也会愈发牢固。


    白谡对常九木所言充耳不闻,看也不看仙盟精心准备的仙侍,留下一句“不必”便从仙舟一步横空,落在桑槿树下。


    常九木只觉一阵冰寒之意扑来,流桑谷外竟是起了个霜雪造就的结界。


    这强悍的冰灵之力看得他骇然不已,但很快又生出对强大力量的臣服与艳羡。


    冰冷的结界一落,便再看不见流桑谷里的一草一木。


    少臾目光掠过结界,神色复杂,但不一会儿又恢复温和的神态,对常九木揶揄道:“都说了白时仙君喜静,现在知晓了罢,这八位仙侍留在三千流便可,我有事自会吩咐他们。这瓶仙骨丹赠你,我观你卡在天人境大圆满已有一段时日,仙骨丹可助你破境。”


    说罢把通体雪白的玉瓶一抛,便消失在仙舟。


    白谡落下的结界拦得住下界修士却拦不住少臾,他来到桑槿树下,望着静立于树下的白谡,道:“你的心魇又出现了?”


    白谡掀眸道:“尚未。”他的目光和他的神色一样冰冷淡漠,全然看不出半点心魇缠身的痕迹。


    少臾长舒一口气,道:“华容为了助你顺利杀死心魇,特地叫人开启玄雪境,那三枚冰霄果虽是下界之物,对冰封你的心魇却有奇效,你缘何要选择流桑谷?”


    白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岳华上神可有说如何在此界消除我的心魇?”


    少臾对白谡的不答反问很是不满,心说这家伙老是这么沉闷,什么都憋着不说,也不知葵覃怎么受得了他的。


    不满归不满,作为多年好友,少臾终究还是叹了一声,诚实道:“岳华上神只推演出你消除心魇的契机出现在阆寰界,至于这个契机会在何时何地出现,他亦是一无所知。”


    听罢少臾的话,白谡冰冷的面容不起分毫波澜,仿佛能不能破除心魇不过是桩无甚紧要之事。


    他缓缓阖起眼,平静道:“不必再挂念我的心魇,你此番下凡既然有别的任务,自顾忙去。”


    少臾的确是有正事在身,便颔首道:“十日前方天碑忽然有了异动,父神亲去雷泽之域溯缘这场异动的因果,却只溯源到阆寰界,便差我前来探查。当然,这桩差事不足一提。眼下解决你的心魇才是大事,我可不愿葵覃醒来后看见你心魇缠身。”


    白谡将葵覃与那位的因果转嫁到自身,这才导致他心魇加身。


    少臾心知以葵覃的性子,一旦知晓真相,定然会伤心难过。若是能在葵覃苏醒前解决白谡的心魇,自是再好不过。


    少臾离去后,整个流桑谷刹那间静下,只余枝叶摇晃的沙沙声。桑槿树虽只有一分轮廓与扶桑木相似,但这金石般的叶动声却有了五六分真韵。


    他与她的初遇便是在扶桑木下。


    脑中闪过这念头的刹那,白谡耳边又响起一道含笑的声音:“白谡,你这北望宫也太冷了罢,还是我的抱真宫暖和。听说你们北瀛天的琼妃珠便是采自极阳之地,干脆你去采几颗挂在北望宫,这样我再来寻你时也不怕被冻着了。”


    “堂堂上神,怎可能连北瀛天的这一点冷都遭不住。”


    “遭得住是遭得住,就是不大喜欢。罢了罢了,你的功法须得在极寒之地修炼。琼妃珠采好后,直接送到抱真宫来罢。我做一盏琼妃灯给战部,如此出战荒墟也不怕冻伤我的战将了。”


    金石声渐渐压过那道含笑的声音,涌动的水声从前方传来。


    白谡睁开眼,入目是冥渊之水乌黑的水以及漂浮在水面的白月光。面容清艳的少女浮在水中央,无数涟漪在她四周蔓延开去。她歪头打量他,旋即笑道:“你选择流桑谷是为了见我对不对?”


    她缓缓行出水面,一步步走向他。


    “玄冰境太冷了我不喜欢,你怕我不出现,是以不愿得去。”少女来到他身前,抬手轻抚他冰冷的脸,温暖的手还带着湿润的潮气。


    白谡一动不动地凝视她,目光寸寸刮过她眉眼。与此同时,一隙黑线从他眉心生出,无声蔓延至额心。


    须臾,他伸手握住少女纤细的脖颈,声音冰冷而平静:“还不够像她。想要我堕魔,你须得再挑一个更像她的魇魔。再来。”


    最后一个字落下,少女的脖颈在他手中化作一蓬血花,头身分离倒在他脚边。


    白谡继续望着冥渊之水,不多时便有一张与那少女一模一样的脸浮出水面。


    少女刚在岸边站定,白谡便平静道:“不像,再来。”


    诛魔剑出鞘,在少女脖子割开一道血线,他脚边顿时多了一具头身分离的尸身。


    静谧而诡异的月夜下,破水而出的声音一遍遍响起,他脚边的尸身一具具摞着,渐成一座小山。


    白谡静静站在这座尸山前,俊雅的面容平静无波,宛若一尊雕塑。他望着月光闪耀的水面,不厌其烦地道:“不像,再来。”-


    得了仙骨丹的常九木正迫不及待地飞往掌教宫,上仙们从指缝漏下的一点东西对下界修士来说都是天大的机缘。


    他只想尽早回去炼化这颗可遇不可求的仙丹,好尽早飞升仙域。结果他人还没回到掌教宫,便被仙盟的执法长老匆匆拦下。


    “盟主,出大事了!去飞仙台秘境视察的小队尽数陨灭,无一人生还,包括厉燕纠!”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常九木归府闭关的急火,他猝然变了面色,厉声道:“快打开秘境!通知执法堂十二掌事随我前去飞仙台!”


    一艘仙舟冲向苍蓝天穹,朝废弃多年的飞仙台飞去——


    作者有话说:久等啦大家,虽然很想一口气给你们多更一些,但还是决定留下两章存稿用来缓冲卡文时的低效率。从下卷开始一周五更嗷,暂定周四周五不更,这样我工作日的压力会少一些~


    下章的视角会回归咱们怀宝那边啦[加油]


    第109章 赴阆寰 通过仙盟便可窥探到苍琅被献祭……


    “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了。这些上界修士应当是宗门弟子, 你们看这些法衣上绣着的全是日月祥云纹,只可能是大宗门的手笔。一旦宗门发现他们的魂灯灭了,怕是马上会派人过来。”


    王隽仔细搜查地上那四十多具被劫雷劈得几乎只剩下灰烬的尸首, 沉着脸道。


    “这几个家伙应当有些来头, 尤其是这个腰挂仙盟令牌的男修。”祝泠月掂了下手里的一块令牌, 道,“这人在我们的雷劫下都能保下命来,方才要不是怀生道友和封叙道友手快,怕是已经逃离了此地。”


    想起几日前他们一行人渡劫的场景,祝泠月到这会都心有余悸。


    四十九人的雷劫一叠加,那可就不再是个普普通通的元婴雷劫。祝泠月的保命手段悉数用上,也只能撑过前头五道劫雷,好在后头四道劫雷被引走了一大半的雷火之力,这才有惊无险地渡了过去。


    饶是顺利进阶元婴境, 此时他们所有人的状况都说不得好, 亟需离开此地, 好闭关巩固境界。


    但前提是将这一群上界修士给妥善处置了。


    倘若真如王隽所猜测的,这些人都是些大宗门子弟,那他们决计不能留下半点蛛丝马迹。除了那名带有仙盟令的修士没有陨落在天劫之下,其余三十人无一人能在天雷下存活。


    祝泠月很清楚, 这些修士的实力和境界远高于自己, 之所以没能幸免,乃是因为劈向他们的最后四道天雷没有减弱。


    如此一来,杀死他们的乃是天雷, 魂灯留下的最后一幕也仅仅是一大片可怖的雷电。


    棘手的是这名死在怀生手里的修士,也不知他的魂灯是否会照出怀生的模样。


    “我斩断了魂灯的因果溯源,他的魂灯追踪不到我们。”封叙慢悠悠拍着法衣上的灰烬, 悠哉游哉道,“但此人在仙域有个血脉至亲,仙人嘛,追凶的手段自然是比魂灯要丰富些。不过以怀生师妹的实力,想必飞升仙域也无惧与仙人结仇。”


    旁人或许看不清,但封叙却是看得清楚怀生为了所有人皆可顺利进阶,亲自将最后四道天雷的雷火之力牵引入她体内。


    要说这里头谁伤得最重,那必然是她无疑了。还有……


    封叙一瞥怀生疼得额冒冷汗的苍白面容,猜测她的头疾又犯了,不仅犯了,还变本加厉。


    徐蕉扇见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不解道:“你如何知晓他有个血脉至亲在仙域?”


    封叙浅笑道:“为了斩断因果,我在他陨落时施了幻境,在幻境里他自个说他飞升仙域的至亲会替他报仇。”


    不愧是莲台心镜定下的第二名,在雷劫中竟还能分神收拾首尾。


    应御皱起了眉头,道:“可知他的血脉至亲是仙域的哪一位仙人?”


    “诸位道友,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此处,离开后再商议旁的事情也不迟。”从前的涯剑山内事长老赵兴铭神色肃穆,从芥子手镯取出一块玉符,道,“雷劫结束后,我的香火传承符亮了,说明苍琅曾经有飞升弟子活着走出这个地方。只可惜香火传承玉符只亮了一瞬,也不知是不是感应错了。”


    “没有感应错,香火传承玉符的确是亮了。” 怀生望了望头顶的血色天穹,又环顾周遭那一扇扇废弃的界门,道,“这处地方乃是下界修士飞升至上界的界门所在,荒弃后被人为封禁成秘境。唯有出了这秘境,方能感应到其他传承玉符的位置。”


    “谢天谢地!”赵归璧扶着被劫雷劈烂的四方帽,笑道,“咱们苍琅的天穹虽不见日月,终日阴沉,但好歹比这片血天好看。好在这只是一个秘境,出了秘境应当便能看见真正的天穹了吧。”


    “赵师姐说得对,”沐阳用一根捆仙绳捆着碎成七八瓣的棺材板,附和道,“咱们苍琅的典籍记录的天之色明明是蔚蓝、苍碧这样赏心悦目的色彩,我看见这血天时堪称失望透顶。”


    众人身上的法衣皆是灰扑扑的,法宝毁的毁、碎的碎,周身上下遍布伤口,瞧着好不狼狈,但每一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斗志。


    初宿放出几只符兽,将地上残余的痕迹吞噬得一干二净,道:“这地方死气很重,我用阴灵力掩盖住我们的气息。”


    怀生道:“走,我们出秘境。”


    运转灵力于双目,她放出灵识,细细搜寻秘境的出口,忽听星诃给她传音道:“两道界门的中间,是秘境结界最薄弱的地方。但不可以用蛮力破,否则秘境会进入自守模式,非但出不去,还会启动多重防护法阵。”


    怀生一从界门出来,星诃便从沉睡中醒来。怀生渡雷劫的那几日,星诃便在悄悄研究这个秘境了。


    黎辞婴把豆芽菜托付给他,他自然是要好好守护她,让她顺顺利利到九重天去见黎渊。


    星诃的话叫怀生的脚步忍不住一停。


    这里废弃的界门足有数百扇,她就近望向两扇界门的中间,那里隐约有一条极细的罅隙,正是星诃所说的薄弱处。


    这秘境不仅叠加了数十个大型法阵撑起结界,还用品阶极高的法宝封禁住出口,以确保那些从废弃界门出来的修士无法离开。


    怀生刚要用灵识探索那道罅隙,冷不丁又听星诃道:


    “叫那个合欢宗的家伙出手,他是太虚天的神族,可用古莽幻阵扩大那道罅隙,并且遮蔽天机。他渡雷劫时都是靠你来给他挡,真他麒麟的厚脸皮!既然回到天地因果来,这家伙自然是能动用一部分本体的力量,顶多就是挨几道雷劈而已!”


    怀生眨了眨眼,她的雷劫比旁人的都要厉害,其余人与她同时渡劫,便要被动承担更加严峻的雷劫。


    怀生自是不能叫他们冒险,只好将大部分雷火之力引入体内。上界的劫雷远非天道残损的苍琅劫雷可比拟的,所幸她肉身强悍,竟是顺利地撑了过去。


    辞婴在苍琅费尽心思替她淬体,给她淬炼出一具接近半仙之境的肉身,想来便是为了这一日。


    一念及辞婴,怀生心头便猛然涌出一阵钝痛。


    她怔怔看着他们来时的那扇界门,界门之后是通往苍琅的通天路,通天路的另一端立着一株无根木。


    星诃见怀生望着界门不说话,正要催促两句,却被封叙捷足先登:“我可以在这秘境中撕开一个出口,你们若是信我,便跟我来。”


    封叙是看着怀生说的,他如此自觉地出手相助,倒是出乎怀生意料。


    怀生从界门收回目光,道:“有劳封道友了。”


    封叙朝两道界门的中间行去,从瑶琴里抽出七根琴弦,琴弦穿过掌心,顷刻间便沾满了他的鲜血。


    封叙唇角含笑,将七根琴弦从容刺入怀生方才所见的罅隙里。


    旁人看不见那道罅隙,但怀生却是看得真切,封叙七根琴弦刺入后,登时便多了七道一模一样的罅隙,这些罅隙虚实相间,不片刻便合并成一道半人宽的月洞。


    月洞里弥漫着虚幻的光雾,竟是叫人看不穿月洞外的景致,自也辨不出这月洞门的虚实。


    封叙抱着没有琴弦的瑶琴,回眸一瞥怀生,道:“我要定阵,只能最后一个离开,你们谁先出去?”


    不等怀生开口,松沐便抢先道:“我先罢。”


    谁都不知道月洞门外会有什么,第一个出去的人须得实力高强些。


    封叙眸光微转,在松沐眉心定了一定,道:“松道友请。”


    松沐冲初宿和怀生点了下头,一块行止符明晃晃挂在他腰间,这是幼时南新酒给他们炼制的行止符,彼此间能感应到对方的位置。


    松沐侧身穿过月洞,那道流光溢彩的光幕将他吞噬后,很快便传来松沐的声音:“出口外是一片密林,诸位道友可放心过来。”


    众人一听,登时放下心来。初宿与怀生等到其余人鱼贯而出,方一前一后出了月洞门。


    甫一出去便被浓郁的灵气团团包围,璀璨的阳光当空浇下,一轮烈日高挂于碧蓝的天空。


    那是苍琅失去了许久的碧空和烈日……


    还有那浓郁得如同身处百十个聚灵阵的灵气,叫他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们是真的飞升到上界来了。


    行在怀生前头的苍琅修士无一不在仰望头顶的天空,他们看得极专注,所有难以述说的激动都凝聚在这一眼里。


    沐阳胖乎乎的脸已经挂满了泪珠,他解开刚缠好的捆仙索,任由断裂的棺材板散开,露出乌晴真君被天雷劈出道道焦痕的脸。


    “师尊您当初给我起名沐阳,便是希望我有朝一日能沐浴在阳光之下,如今沐阳真的做到了。”


    苍琅那片不见日月的阴沉天幕,桃木林那散不尽的阴煞之气以及杀不尽的煞兽,在这一刻终于远去。


    怀生仰头静看片刻,旋即将灵识四散而去。


    这处秘境嵌在一个巨大的空谷里,谷中绿荫如云、繁花似锦,端的是如临仙境,与血色凌天、死气沉沉的秘境简直是云泥之别。


    但诡异的是,这谷中却是毫无人烟,连修士都不见一个,可见这秘境在此界定是个隐秘的存在。


    赵兴铭腰间的传承玉符这时突然亮了起来,灵识沉入其中,登时便能清晰感应到一道指引。


    每一期飞升上界的闯山者都会携带一个传承玉符,此玉符能助他们找到来自苍琅的所有闯山人。


    传承玉符与魂灯一样,不可转移,除了那一期的苍琅弟子,无人可激活。此时玉符会亮起,说明从前飞升上界的闯山者还有人活着!


    赵兴铭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与吴长老八人顺着传承玉符的指引在前头开路。你们跟在我们身后,一旦有危险便立即逃命去!”


    说罢他手握传承玉符,御剑往山谷外飞去,其余人纷纷祭出飞行法器跟上。


    怀生没有祭出苍琅剑,而是派出星诃跟上他们,自己则留了下来。


    初宿见她不走,转念便猜到了怀生的用意,摸出一颗阴灵珠,道:“我和木头陪你。”


    怀生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在凤凰木下辞婴与她说的那番话,她对上初宿乌沉沉的眸子,实在无法将她与传说中的护道者灵檀联想在一块儿。


    然而不管她是不是灵檀,在怀生眼中她一直是初宿,也只是初宿。


    这时松沐忽然皱起眉头,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封叙道友不见了。”


    秘境的出口是封叙开出来的,为了稳住出口,封叙只能最后一个离开。


    怀生回眸望向先前月洞出现的地方,她分明记得封叙出来时她还感应到他的气息,不想他竟悄无声息没了踪影。


    也好,星诃前辈对他十分忌惮,怀生自己又是一身的秘密,他离开了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非苍琅修士,离开了也好。”怀生说着便抬眸看向碧蓝的天空,道,“在秘境巡逻的修士对飞升修士来意不善,派他们前来秘境的仙盟兴许与苍琅被献祭的事有关。”


    虽只是一个猜测,但怀生却有一股很强的直觉——


    通过仙盟便可窥探到苍琅被献祭的真相。


    四十五道剑影穿过山林,飞往谷外。


    白骨坐在封叙耳尖,依依不舍地说道:“以后是不是再见不到徐师姐和屈长老了?主子你不是欠那漂亮仙子一份因果吗?为何要与他们分道扬镳?”


    “都已经重回天地因果了,何必再浪费时间在下界?”封叙斜倚着一株巨大的灌木,抬眸扫过合欢宗那几张熟悉的身影,漫不经心地道,“南怀生背负的是苍琅的因果,我将献祭苍琅的法阵一毁便可还了这份因果,届时便能无事一身轻地回九重天去。”


    在明日崖看见凤凰木以及凤凰木所镇压的那个受阵之眼后,封叙便已猜到苍琅是被献祭了。


    只要能破坏这个法阵,让苍琅不再成为放逐之地,这份因果便算了结。


    方才破开秘境的空间耗了不少灵力,见苍琅那群人出了山谷,封叙干脆便在谷中浓密的灌木丛中躺下,姿态慵懒地遥望碧蓝天穹。


    在苍琅那地儿呆久了,一个大千界的天空竟也眉清目秀起来了。


    一艘仙舟冷不丁从山谷上空飞过,在灌木丛落下一片巨大的暗影。


    封叙眯起眼睛盯着仙舟,瞥见立在仙舟末端的紫衣神君时,他唇角笑意倏尔一散,总显得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闪过一丝阴狠。


    眼见着那艘仙舟往秘境飞去,封叙从灌木丛里起身,朝秘境折返而去。


    白骨黑洞洞的眼看向他,奇道:“主子你不是要离开这里吗?怎么又回去了?”


    封叙唇角一扬,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道:“自然是因为你家主子改主意了。”


    少臾那蠢货会出现在这里定是得了天帝赢冕的吩咐,不管这蠢货带的是何种等级的任务,他都要尽全力坏掉他的事儿。


    谁叫他看这对父子不顺眼呢——


    作者有话说:来啦~


    第110章 赴阆寰 “何人在窥探?”


    仙盟的这一艘仙舟乃是华容上仙特地差人送来的上品灵宝, 攻防兼备,内有乾坤,不仅叠有数个空间, 还专门辟了一条直通三千流秘境的传送阵。


    “余绍仙君不若到内舱歇息?飞仙台秘境里皆是废弃的界门, 是以仙盟特地用封元鼎将这处秘境封禁。每百年方会派出一队执法弟子前来察看, 以免出意外。”


    常九木言辞恳切,这处秘境在阆寰三千秘境里不过是个歪瓜裂枣般的存在,他着实不愿意叫余绍来这里,万一惹得他不喜便不好了。


    少臾几次下凡皆是用“余绍”这个化名,见常九木一脸谨小慎微,好笑道:“无须如此小心,你该学一学华容,她胆子可比你要大不少。”


    说着下巴往前一抬,又道:“执法堂的长老说所有来此地视察的执事弟子全都陨落了, 可有具体的陨落时间?”


    常九木召出一张星盘, 星盘存有所有仙盟弟子的命牌。命牌中央点有一星魂火, 弟子一旦陨落,命牌中的魂火便会熄灭。


    五十三块魂火熄灭的命牌从星盘里飞出,“唰”一下铺开。命牌中存有该弟子陨落的时间以及陨落时看见的最后一幕。


    少臾一张张点开命牌,一面看一面若有所思道:“这些弟子陨落的时间大多不一致, 最早的是九日前, 最晚的是两日前。其中五十二人陨落时看见的皆是一片雷光,唯有这位——厉燕纠看到的最后一幕不一样。”


    常九木已仔仔细细看过厉燕纠留在命牌的最后一幕,那是一把滴着血的双蛟剪。


    这双蛟剪常九木还不陌生, 正是厉燕纠的姑姑厉溯雨特地为他打造的本名法宝。


    阆寰界飞升仙域的诸多仙人中,要数华容上仙与这位溯雨金仙最为出名。


    厉溯雨是上上任仙盟盟主,也是鬼阎宗的上任宗主, 已经飞升到太幽天域下的罗酆仙域,并拜得太幽天一位上神为师尊。


    厉溯雨年不过一万三千岁,却是鬼阎宗开宗以来第一位拜得上神为师的弟子。


    厉溯雨向来看重厉燕纠这唯一的侄儿,那双蛟剪乃是修炼出龙气的妖蛟犄角所炼制,便是在二十七域也是极其珍贵的灵宝。


    双蛟剪刻有厉溯雨的名字,阆寰界修士无人不识她,自也没人敢招惹厉燕纠。厉燕纠横行霸道多年,连常九木都要给他这个渡劫境弟子几分薄面。


    结果竟在一次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任务中丢了小命,还是死在自己的本命法宝之下,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可笑至极。


    常九木此时自是笑不出来,只觉头大如斗,唯恐厉溯雨迁怒。厉燕纠陨落得蹊跷,如今只有寻到凶手,将人交给厉溯雨才能平息她的怒火了。


    思量间,又听那位余绍上仙道:“这双蛟剪的气息还挺熟悉……没记错的话,垣景上神曾经猎杀过一头妖蛟,还将这只妖蛟抽筋拆骨炼制成三件灵宝赠与他五千年前收下的徒弟。”


    少臾说到这里,眼睛微微一亮,道:“巧了不是,他那徒弟也姓厉,叫厉溯什么……”


    常九木忙接过话:“厉师侄正是厉溯雨仙君的侄儿。”


    少臾挑一挑眉,似乎明白了这位仙盟盟主为何要苦着一张脸。


    太幽天那几位上神的脾气个个都不大好,掌管刑狱的垣景更是个阴狠的。


    灵檀下凡历劫后,几乎杳无音讯。这位掌管六道轮回的上神乃是阴阳寻木的护道者,早就被认定是下一任太幽天天尊。


    垣景对太幽天天尊之位虎视眈眈,又与灵檀相斗多年,这万年来收了不知多少弟子,那厉溯雨便是他最看重的一位。


    但他不得阴阳寻木认可,动作再多也是白费功夫。


    少臾笑道:“你是华容的徒孙,区区一个罗酆仙域的金仙不敢迁怒于你。”


    他提及厉溯雨的语气带了点儿几不可察的轻慢,显然是没将这么个金仙看在眼里。将厉燕纠的命牌丢回星盘,少臾示意常九木打开飞仙台秘境。


    父神要他调查的异动发生在十日前,这群弟子在秘境巡察了四个月,九日前才出事。与十日前的异动究竟有无关系,还得先入秘境一探究竟方能有定论。


    仙盟的盟主令可开启一切秘境,常九木祭出盟主令。


    刻有“仙盟”两个古篆的令牌在空中射出一束金光,打入秘境的结界。不多时便有一个青铜鼎现形,鼎脚处两扇沉重的金门发出一道闷响,朝外缓缓开启。


    常九木正要操驭仙舟入金门,孰料少臾竟在他肩膀重重一拍,强行停下仙舟,旋即长袖一挥,一道白光风驰电掣般击向不远处的树影里。


    “何人在窥探?”


    那道白光乃是一片薄薄的纸人,那纸人一落地便变作一个手持长枪身着金甲的仙兵。金甲兵长枪一刺,怀生落下的法阵顷刻间便碎了。


    阵破之地飞尘漫天,少臾凝目望去,隐约可见数只庞大的冥兽。冥兽怒吼声声,与金甲兵缠斗成一团。巨大的身影将它们身后的人影遮掩得严丝合缝。


    一座九层高的白塔无声落下,卷起那几道人影便要遁去。


    这山谷乃是仙盟列出的十大禁地之一,常九木做梦都想不到有人敢潜伏在此地偷窥,当即便从仙舟一跃而下,一把拂尘朝着松沐的浮屠塔横扫而去。


    浮屠塔漫出一层玄黄之光,强行接下了常九木的这一击。这玄黄之光乃是功德所化,堪称是最牢不可破的防护之力,奈何松沐的修为与到底差了几个大境界,挡下一招后便吐出一口鲜血。


    怀生当机立断道:“你们先走,我有法子脱身!”


    言罢,她披上一件黑色斗篷,从浮屠塔飞身而出,指间夹一把阵石,朝地面一砸,七杀阵起!


    困在阵中的常九木祭出一道符箓,怒道:“雕虫小技!”


    那符箓化作一条土龙,钻入地底,一口便咬醉了压在阵眼的阵石!


    雪白拂尘劈向怀生,怀生运转彝体功,徒手抓住常九木的拂尘。


    那一束软丝乃天丝所炼制,法力一荡,刚硬如陨石,常九木还是头一回见人徒手相迎,不由得冷哼一声,天人境大圆满的威压疯狂涌出,拂尘上的软丝炸成一团钢针。


    他的修为在阆寰界已是巅峰,却仍不敢掉以轻心,一出手便是杀招。结果他的天丝还没刺穿对方的手掌,便见一豆幽蓝火焰从她掌心蹿出,一倏忽间便烧断了天丝拂尘。


    常九木瞳孔一缩:好生厉害的异火!


    怀生与常九木对战的片刻工夫,执法堂长老从仙舟疾速飞出,手执笼状法宝朝松沐的浮屠塔兜头盖下。


    这是执法堂专事拘人的灵宝,本身便可以禁锢空间,那长老见这浮屠塔品阶不高,自信轻易便能将这浮屠塔困住。


    就在拘灵笼落下的瞬间,他脑中冷不丁响起“噹——”的一道撞钟声。这撞钟声出现在他灵台,竟是震得他神魂一麻,不仅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连他操控的拘灵笼都生生停在了半空。


    一条黑色长河凭空而现,刹那间便将他淹没。


    河水一经入体,他身上登时开满了红莲,神魂止不住地发颤,仿佛下一刻便要离体而出。那长老心下骇然,连忙逼出一滴心头精血,喝道:“破!”


    留在仙舟的其余掌事本以为有盟主和执法堂长老出手,这几人定会手到擒来。结果一个本命法宝破损,一个被逼得以心头血破敌。


    再顾不得其他,纷纷飞身而出,祭出法宝朝怀生和白塔攻去。


    说时迟那时快,半空一道清越的剑鸣声猝然响起,长虹贯日般劈向他们。


    少臾立在仙舟之上,目光紧紧盯着与常九木交手的斗篷人。他一眼便认出烧断常九木拂尘的正是重溟离火,虽只是极小的一缕,但那上头的气息的的确确是重溟离火的气息。


    此人莫不是九黎天域下仙域的修士?


    他与白谡此番下凡,本就会受天地法则压制,最多也只能调动天人境大圆满的力量,否则便要受罚。


    少臾自矜身份,丢出一个金甲兵后便不欲再动手。此时见斗篷人祭出的剑光竟将所有掌事生生拦下,心念电转间,一把紫色长尺当空击向怀生。


    紫尺一出,天穹登时响起一道闷雷声。


    怀生心下一沉,正要释放凤凰木封印在她体内的力量,冷不丁一片桃瓣幽幽落下,天地间遽然变色,繁花似锦的山谷刹那间化作一个桃瓣纷飞的桃林。


    是幻阵!


    “你们先走,我来会他。”


    随着一片桃瓣落在耳畔,封叙慵懒含笑的声音传入怀生耳中,怀生只觉光影一暗,她与松沐、初宿竟是被送出了幻阵。


    松沐擦去唇角的血迹,注视前头那片桃林,凝重道:“是封道友?”


    怀生颔首:“是他。”


    话音刚落,三人腰间的传音符同时一亮,赵兴铭的声音从传音符中传出:“传承玉符指引的地方竟是一个名唤苍琅宗的宗门,创建这宗门的正是咱们苍琅三万多年前的飞升祖师南听玉!你们四人快速速归来!”——


    作者有话说:来啦~竟然忘了设发表的时间,还好我及时发现了[菜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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