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赴阆寰 我不会让你陨落,扶桑。……
头顶的桑槿树簌簌作响, 白谡端坐在树下,左手握着个巴掌大的玄龟背,闭目推演。
他有一整个北瀛天的气运加持, 又有三珠木的神力相护, 通过她与他的因果牵绊, 在阆寰界找出她来本非难事。
然而阆寰界的天机像是被遮蔽了一般,不管他如何推演,都无法推演出她的位置,更不要说找到她了。
白谡放下玄龟背,一抬眸便撞入大片姹紫嫣红的繁花。
流桑谷温暖如春,处处皆是芳菲,连空气都带着浅浅的花草香。
是她会喜欢的地方。
她喜欢南淮天,冰天雪地的北瀛天本不是她会喜欢的地方。方才的幻象是她头一回来北瀛天的场景,在她晋位上神的第二日。
她对这世间万物总有一份旁人没有的好奇与喜爱, 明明喜暖畏冷, 来到北瀛天依旧是一眼便喜欢上了长遥山。
但父神不喜她前来北瀛天, 尤其忌惮她接触三珠木。
兴许是知晓护道者之间的禁忌,她没再来长遥山讨要三珠果,偶尔过来北瀛天,也是去北望宫寻他。
北望宫外的结界足有数十重, 每一重都是白谡亲手设下, 便是葵覃与少臾,想要入北望宫都非易事。
但三珠木喜欢扶桑,她的神息一出现在长遥山, 北望宫所有结界便主动对她失效,由着她顺畅无阻地进入北望宫。
三珠木生在长遥山之巅,每到这时, 总要不远千里的从山巅垂下一根树枝,从窗沿探入,邀她去山巅陪它。
她却不肯再踏足山巅,直到葵覃醒来的那一日。那日他们从荒墟归来,甫一入九重天域,白谡便感应到葵覃苏醒了。
他与葵覃的牵绊说起来,皆是因她而起。
葵覃承不住她的命格,窃取命格的反噬太过霸道,葵覃自幼体弱便是因着这道反噬之力。
孟春天尊与天帝赢冕本就安排好要由两个护道者一同分担窃取命格带来的反噬。
除了葵覃,最适合夺走扶桑命格的护道者本是黎渊。但黎渊从不亲近天墟,最终在父神的周旋下,他与葵覃立下同命契,由他分担落在葵覃身上的反噬。
北瀛天的地位在九重天中自此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洪巫一族岌岌可危的天尊权柄也终于稳稳回到了父神手中。
白谡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悠远。
葵覃从出生的第一日便以窃取弑神者的命格为己任。扶桑被封印在冥渊之水之时,力量被压制,反噬之力自也弱了不少。
作为生死木的护道者,葵覃有生死木强大的生机相护,本以为只凭她自己便可承起所有反噬。因不愿白谡分担她所遭受的反噬,葵覃始终不愿激活他们之间的同命契。
不想来自天道的反噬之力远超他们预料,生死木竟在一日间失去大半生机,不仅不能给予葵覃生机,甚至还反向汲取葵覃的真灵。
葵覃只能陷入沉眠。
九株神木是天地灵力之源,眼见着生死木刹那间失去生机,孟春天尊只好强压伤势,再行推演天机。
推演出来的结果便是撤走冥渊之水的封印,让扶桑以生死木的供体苏醒。
如此便可借助她的力量,救活生死木和葵覃。只要葵覃醒来,便可通过生死木不断汲取她的力量,继而化解窃取她命格所带来的反噬之力。
那日葵覃一出现在战舟,白谡祖窍中的同命契便霍然一亮:这是葵覃激发了同命契,借助同命契的同心之力撕开空间来到他身边。
神族缔结同命契,不是至亲,便是情缘深厚的夫妻。
昔日父神一心要他与葵覃缔结同命契,为的是让他夺回北瀛天的权柄。
葵覃自小便心悦于他,正是因着这份情愫,方会迟迟不激发同命契,将来自天道的反噬之力渡给他。
葵覃陷入沉睡后,父神一度担心天帝赢冕会因而怪罪他们洪巫一族。葵覃能苏醒,不管对九重天还是对洪巫一族,都是好事。
而葵覃一经醒来,便会继续窃取她命格。
眼下同命契被激发,能透过生死木汲取她的力量的天神除了葵覃,还有他。
也是在这一刻,白谡霍然惊醒:他竟是不愿葵覃再继续窃取她的命格。
明明从一开始他便知晓他与她是敌非友。弑神者只有一个,她与葵覃只能活一个,他本是要助葵覃成为活下来的那一个。
就在这一夜,扶桑在阔别两万年后又一次来到了长遥山山巅。她来得匆忙,连沾满血渍的战袍都没来得及换下。
“刑无说你每次从荒墟回来,都要来三珠木这里疗伤,我便直接来这里寻你了。”
说到这里,她面上罕见地露出一丝迟疑之色,似是在斟酌着接下来要说的话。
白谡静望她半晌,问道:“寻我何事?”
扶桑看了看他,从腰间解下一颗珠子,道:“我是来归还这颗琼妃珠的。”
晶莹剔透的琼妃珠散着雪芒,内里悬着一粒三珠果。琼妃珠难采,能抵御荒墟阴寒之力的琼妃珠更是一颗难求。
昔日送往抱真宫的琼妃珠拢共只有一大一小两颗,大的琼妃珠有半个巴掌大,种入了三粒三珠果。小的便只得一个拇指头大,里头只悬着一颗三珠果。
差刑无送去这两颗琼妃珠时,他早已猜到她会将大的珠子用在战将上,是以他在小珠子里凝了一缕他的真灵。
有了他的真灵和三珠果,在她身受重伤之时,这枚琼妃珠可及时冰封住她的伤势。
她在荒墟时,这颗琼妃珠从不离身。
眼下她身上还带着在荒墟落下的伤,如此急切地前来长遥山,便是为了归还这一颗琼妃珠。
白谡望着缓缓飘向他的琼妃珠,长眉不由得一蹙。
“这颗琼妃珠已经认你为主,乃你所有,你不必归还。”
“琼妃珠是北望宫的象征,送去战部的那颗琼妃珠,九黎天的莞官神女特地请了她家少尊炼成琼妃灯,不可再剥离,我便厚着脸皮留下了。但我腰间这一颗却是有你的真灵在,我怎可再据为己有,合该还你。”
立在三珠木下的神女说话时眉眼含笑,态度却是异常坚决。
“我已经抹去我留在里面的神识,你可再做一盏琼妃灯给旁的战部用。当初我不知你与帝姬的……渊源,否则不会找你要琼妃珠。我以为——”
她说到这,话音猝然一顿,沉默两息便摆摆手笑道:“如今我们南淮天战部可一点不比你们北瀛天战部差,在荒墟已能独当一面。日后我们两重天域不必再联手作战了,免得我与你的那些传闻总是散不去。”
白谡神色微动。
他与她的那些传闻,皆是因北瀛天战将们的闲谈而起。
许是因着他对她独一份信任,又许是因着他们在荒墟作战时的默契,北瀛天的战将不知从何时开始,竟是认定了他们对彼此有意。
熟知白谡性子的神族不会相信这些传闻,但白谡很清楚这些传闻从来不是空穴来风。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在何时不再对她有敌意,送出琼妃珠之时,他唯一的念头便是护她。
那是他亲手炼制的琼妃珠,融了他的神力与真灵,有他的神息在。
扶桑没有将这颗灵珠收入须弥戒,而是悬挂在腰间,紧紧挨着她的南木令。
白谡在这一刻终于明白她为何要亲自归还这颗灵珠。
她是在与他划清界限。
三珠木亲昵地垂下一根硕果累累的枝条,她却不再如从前那般与三珠木嬉闹,轻一弹三珠木的软枝,微笑道:“日后我便不来看你了,你是北瀛天的神木,记得要好好护佑北瀛天和北瀛天域下的所有界域。”
三珠木一根枝条被弹开,只觉不甘又不舍,很快又垂下一根,锲而不舍地要挨一挨她,她身影一晃,竟是要就此离去。
“我回抱真宫了,有缘再会。”
她来得匆忙,去得也果断。然而未等她话音落,白谡张手便落下一个结界,硬生生封住她离去的路。
似是没预料白谡会用结界困住她,扶桑没急着破开结界,而是顿住身形,不解地看向白谡。
琼妃珠静静悬在白谡身前,他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看着扶桑问道:“你以为什么?”
大抵是没想到他阻她离去便是为了问这么一句话,扶桑眼露诧异之色,但这点异色很快便被她掩下。
她望着白谡久久不语,长遥山的风雪在这一刹那彻底远去。寂静的天地里,白谡等着她的话。
然而默然良久,她却是道:
“我以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与葵覃帝姬莫要因着我与你的那些传闻生出误会。葵覃帝姬将将苏醒,她的战部若能与北瀛天战部携手作战,想必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伤亡,我希望所有前往荒墟的战将都能平安归来。”
她说着便对白谡笑了笑,语气轻松地道:“我再不回去,芙黎和听玉她们怕是要担心了。就此别过罢,白谡上神。过往三万年,承蒙照顾。”
她的实力已经超过白谡,白谡的结界根本困不住她,不过一个呼吸,她的神息便彻底消失在长遥山。
唯一一点残留来自她归还的琼妃珠。
这颗珠子陪伴她数千年,已经沾染上她的神息,纵使她收回了她的神识,但留在其中的气息依旧绵延在内。
琼妃珠散着薄光,光晕如水纹般一圈圈扩散,光影晃荡间,一道颀长俊秀的身影又出现在三珠木下。
白谡看着那道身影道:“父神派你去南淮天战部,在你离开北瀛天之前,我只想问你,可还记得你入战部时立下的誓言?”
面容俊秀的神君忙将右掌覆上左心,恭敬道:“风漓终此一生,只追随少尊!”
白谡垂目望着风漓,俄顷,一颗拇指大的琼妃珠凭空悬在风漓眼前。
风漓一眼便认出这是哪颗琼妃珠,迟疑道:“这是扶桑上神的琼妃珠,少尊可是要我将这珠子送回南淮天?”
“不必,这颗珠子已重新认我为主。赢冕帝尊和父神的吩咐你照做便是,但这颗琼妃珠你须得时刻带着,尤其是在荒墟。”
他说罢一顿,又道:“把琼妃珠藏好,莫叫她看见。”
风漓是北瀛天战部中最沉得住气的神,听罢白谡这话,他的神色竟也忍不住一愣。半晌,他恭敬接过那颗暖得不可思议的灵珠,道:“风漓谨遵少尊之命!”
琼妃珠薄薄的光晕再次化作水纹,风漓不见了,三珠木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霜雪造就的霜白结界。
白谡凝眸望向结界外,隐约可听见雷泽之域独有的神雷轰响。
这是他的结界,是他在一万多年前落在雷泽之域的结界。
能如此逼真地还原过往,除了梦境便只有太虚之境,难怪他方才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过往,竟是趁他深陷回忆心神失防的刹那,将他送入了太虚之境。
太虚天的手段果真厉害。
白谡眸光一沉,冷声道:“浮胥。”
诛魔剑铮然一响,化作一道锐光劈向结界。恰也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结界内。
看清那道身影后,白谡瞳孔一缩,去势凌厉的诛魔剑骤然停下!
他瞬移到那身影前,一根根冰柱随之落下,将他与那身影封禁在新一重结界里。
怀生望着瞬移到她身前的白谡,竟也不逃,左手双指一骈,重重点在白谡眉心里。
“不是想要知道我在哪里吗?让我进你的祖窍!”-
温暖又熟悉的灵力从她指尖涌出,白谡眉心凝聚起一道冰雾,反手触向怀生眉心。
下一瞬,一道幽蓝火焰和一片桃花状的花钿同时出现在怀生眉心。
白谡只觉指腹一阵灼痛,清淡的花香从四面八方涌来,眼前的少女蓦然多了几个重影,仿佛要在他面前消失一般。
“三珠令!”
一块剔透如冰晶的令牌从空中现出,化作一片雪花,落在怀生眉心。一股奇寒之力从雪花漫出,顷刻间便扑灭了萦绕在他指尖的重溟离火,连怀生眉心的花钿都被冻成一朵冰花,从她眉心脱落。
罡风四起,将他们的衣袖震得猎猎作响。
怀生与白谡四目对视,只觉一股冰冷的神力正强势地侵入她祖窍。
这熟悉的刺痛感叫封印着扶桑记忆的禁制开始寸寸崩裂!
无数画面泄洪般涌入脑海,怀生脑仁儿一痛,竟在刹那间认出了白谡的太虚之境发生在何时何地。
雷泽之域!
扶桑在雷刑台弑杀石郭后便强行分魂,将主魂封印在一截凤凰木里。分魂后的她眉心真灵溃散,神息孱弱,离陨落不过一线之遥。
只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放弃“扶桑”这个身份,便是陨落在雷泽之域也不惧。
白谡的结界便是在她从雷刑台下来后落下的,彼时她浑身浴血,一身青色战袍被鲜血浸润成血色,十根手指凝着厚厚的一层血痂。
白谡的结界一落下,她便握紧了手中断剑,平静又忌惮地盯着三步开外的白衣神君。
雷泽之域处处皆是劫雷,神识不得探查,连天帝赢冕的神识都渗不进来。
扶桑敢杀石郭且敢在雷刑台分魂,依仗的便是雷泽之域无从窥探的特性。
但也正因为如此,白谡若想在雷泽之域杀她,同样没有哪个神族可以窥探到并及时施下援手。
刚从雷刑台下来的扶桑周身神力不存,也不急着破开白谡的结界。她环顾一圈结界,望着他轻轻笑道:“你这是要替石郭报仇?”
白谡神色冷然,目光如冰刀,寸寸刮过她身上的每一个伤口。
许是察觉到她对他的忌惮,他指尖微动,竟是二话不说便召出一面玄冰墙,将她禁锢在墙内,旋即一步横空,来到她身前。
他一身神力充沛,而她真灵正在涣散。扶桑没想要与他硬碰硬,手中断剑化作七道剑光,其中一道剑光直指白谡眉心。
她的剑光极快,白谡右手祭出诛魔剑横在眉心,左手握住扶桑脖颈,死死将她禁锢在冰墙里。对余下的六道剑光却是不管不顾,任由它们贯穿他身体,豁出六个血洞。
扶桑虽被禁锢着,但冰墙中溢出的神力带着三珠木的气息,不仅没有伤她,反而在瞬息间冰封住了她的伤势,叫她岌岌可危的真灵不再溃散。
三珠木不像生死木,可治愈疗伤,有回春之力。但却能在顷刻之间冰封住伤势,不叫伤势加重。
扶桑长睫一动,无声散去凝在掌心的一道攻击术法。
诛魔剑拦下一道剑光后便消弭无踪,白谡右手掐诀,狠狠往眉心一点,一团凝着霜白神息的真灵被他强行从祖窍剥离,他唇角霍然溢出一道血线。
剥离真灵的痛楚并未叫他冷峻的面容起分毫波澜。
扶桑与他非同一族裔,修炼的功法亦是不相容,按说本吸纳不了他的真灵。
然而白谡却像是笃定了她能吸纳他的真灵,真灵一经剥出,便化作一根银白冰锥,于电光石火间刺入她眉心。
随着那根冰锥刺入,一滴鲜血从扶桑眉心缓慢涌出、滑落。白谡抬起左手,用指腹轻轻拭去那滴血,张唇说道:“会有些冷。”
作为三珠木的护道者,又是北瀛天洪巫一族的少尊,他的真灵岂止是冷?
祖窍被强行撬开,冰冷的刺痛感从她眉心一点一点扎入祖窍,扶桑紧咬牙关,纤长的眼睫不知不觉间凝出一层冰霜。
感应到白谡的真灵,扶桑祖窍中的三珠木虚影竟轻轻摇晃。一颗冰珠从树心飞出,撞入白谡真灵所化的冰锥,炸出无数雪白冰晶。
扶桑只觉祖窍一冷,因分魂而生的剧痛瞬间被冰封住,即将溃散的真灵也稳住了。
凝结在她眉毛眼睫的冰霜化作水珠从她苍白的脸颊坠落,乍眼一看,竟像是泪。但白谡知她从不流泪,那双凝视着他的清亮眸子也毫无泪意。
“你为何要救我?”
她的声音平静冰冷,并未因他自剥真灵救她便软下半分。
冰冷的结界被劫雷接连劈出龟纹,白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沉默转身,一步横空,眼见着就要撕开结界离去。他身后的扶桑忽又道:
“我在石郭陨落前追溯了他的记忆。白谡上神,你今日非要救我,是因为葵覃还没完全夺走我的命格吗?”
听见这话,空中那道正在离开的身影霎时顿住了。
扶桑唇角勾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既然今日不让我陨落,那在你与师尊的计划里,我又该在何时陨落?”
这话一落,结界内狂风四起、冰雪漫天,白谡的身影猝然消失在风雪里。
正当扶桑以为白谡已然离去时,带着三珠木木息的神息顺着风雪迎面扑来。扶桑心神一凛,掌心凝聚神力朝前一拍。
白谡没有避开她这一击,在她神力震伤他时,一堵冰墙拔地而起,数道柔软的冰棱扣住她四肢,将她牢牢缚在墙上。
白谡冰冷的手抬起她下颌,不等扶桑问话,便霍然低头,重重吻住她唇。
他的神息冰冷得犹如长遥山终年不化的雪,唇却是炽热的,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这个吻来得突兀又猝不及防,扶桑的呼吸顿住了,捆在冰墙的掌心灵光一炽,无数剑气从空中现出,直直刺入白谡后背。
他丝毫没想要避开,鲜血不断流出,落了一地。他却恍若不觉,左手虎口掐着扶桑的下颌,强行掰开她齿关,在她舌尖重重一咬,要她的鲜血与他的交缠在一处。
一个炽热而血腥的吻。
扶桑眼现杀意,神力从祖窍倾泻而出,顾不得将将稳住的伤势,强行震碎了禁锢着她的冰墙。
白谡眸光一暗,在她掌心剑意刺过来时终于放开她,迅疾御风而退。琥珀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眼底翻涌的情潮浓郁得仿佛下一瞬便要将她淹没。
“喀”的一声轻响。
结界豁出一个口子,狂风肆虐,无数冰晶簌簌坠落,轰隆隆的雷鸣声压着结界而过。
冰宫似的结界寸寸崩裂,白谡静立在风雪中,翻涌在眼底情潮一点一点退去,又变回了扶桑熟悉的冰冷神君。
结界被神雷彻底轰碎的瞬间,扶桑听见他低不可闻地道:“我说过,我活一日,你便活一日。我不会让你陨落,扶桑。”——
作者有话说:来啦,这一更六千字,算两更,还欠你们三更。加上上星期的两更,一共五更。下一更大概在周六,我争取下周能恢复五更,万一不行,等我下个月再慢慢补回来。
这个星期陪妈妈做了好几个检查,糖尿病的并发症实在是太可怕了,妈妈两只眼睛也要动手术,不然会失明。但因为血糖不稳定,医生根本不敢动手术,要再住院一段时间,确保血糖稳定降下来才能动手术,医生说这个过程至少要一到三个月。
我因为遗传原因,比一般人患糖尿病的几率要高,决定从今天开始戒掉奶茶水果茶了,宝子们也要控制住每天摄入的糖分。糖尿病这个病年轻时好像不可怕,但一旦上了年纪或者患重病,就变得很要命了。希望我们都能健健康康!宝子们不用担心,夏夏妈妈心态很乐观,所以我也不悲观,会否极泰来的。
我是特地请假回来陪妈妈的,这段时间都想好好陪在她身边,更新上会比较慢,实在抱歉!
第142章 赴阆寰 扶桑与黎渊便是在烟火城相识的……
“我活一日, 你便活一日。”
怀生瞳仁一缩,许多年前,他也曾对她说过这一句话。
就在荒墟, 在她的战舟里。
剧烈的痛楚从灵台涌出, 封印万年的禁制一点一点崩裂, 记忆如泄洪般冲破禁制疯涌而来。
怀生眼前忽然出现一盏古朴幽寒的灯,星铜为罩,琼妃珠为芯——
这是她悬在战舟上的琼妃灯。
薄光如水铺散,怀生的视野豁然开朗。一青一白两艘战舟无声悬在半空,浓稠阴冷的死煞之气遮蔽了天地,唯独两盏琼妃灯亮着经久不散的光。
这是她执掌战部的第三千六百一十五年。
就是在这一次,她亲眼目睹神族陨落在荒墟。那是北瀛天洪巫一族的少神,为了与荒兽同归于尽,毅然自爆了真灵。
她的神陨天相是长遥山常见的冰莲花, 一朵朵雪色冰莲绽放在荒墟亘古无光的天穹, 像是熠熠生辉的繁星。
她自爆得太突然, 扶桑无法及时用春生之术给她注入生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陨落而无能为力。
战将们见惯了生死,悲哀了一瞬便散去悲色,眼中杀意如火燎原。
他们要活着离开荒墟。
那一战只陨落了这一位神将, 离开荒墟返回九重天已是数百年之后。
战将们不再提及已经陨落的林檎少神, 可扶桑却始终忘不了那片绽放在黑暗中的冰莲。
她就伫立在战舟尾翼,一面替正在舟内疗伤的战将抵挡死煞之气的侵蚀,一面望着渐渐远去的荒墟。
她的身侧同样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一袭雪白战袍,腰间挂着代表北瀛天战主的三珠令。
林檎少神是北瀛天战将,扶桑问白谡:“林檎少神可有什么未了之愿?”
她会提这样一个问题, 白谡并不觉意外,只道:“林檎少神寿元将近,本就撑不到今日,陨落在荒墟便是她的心愿。她再无未了之愿。”
扶桑没料到林檎少神的心愿竟是陨落在荒墟,下意识便道:“难怪她不给我时间救她。”
白谡道:“林檎少神活了数十万年,早已感知到她的寿元即将来到尽头。只她无法预知是哪一日,干脆便为自己择选了一个陨落的日子。九重天的战将们时常会作此抉择,宁可陨落在荒墟,也不愿悄无声息地陨落在天界。扶桑上神,你要习惯战将的陨落。”
他的语气平淡到近乎冷漠,有着见惯生死后的淡漠。
扶桑道:“你早就猜到林檎少神会选择陨落在荒墟?”
“没错,神族的神力可净化荒墟的阴煞之气,林檎少神定会选择陨落在此处。”他顿了顿,又道,“我没与你说,是怕你执着于要救她。”
扶桑抬眸望向天穹的某一处,那是林檎少神陨落的地方。
“林檎少神的神陨天相是你们长遥山的冰莲花,那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冰莲。”
神陨天相与神魂相契,每一个天神的神陨天相皆不同,熟悉林檎少神的神族只要一瞧见那片冰莲,便能一眼认出那是她。
扶桑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悠远,冷不丁道:“白夙,若有一日我陨落了,你说我会有什么样的神陨天相?”
她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渐渐远去的荒墟。
白谡偏头望着她的侧脸,道:“你不会陨落。”
扶桑闻言挑了下眉头,侧头看向白谡,好笑道:“谁说不会?便是神族也做不到与天同寿,总会有陨落的一日。”
听见扶桑这话,白谡不知为何缓缓皱起了眉心。就在扶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突然道:“至少在荒墟,我不会让你陨落。我活一日,你便活一日。”
我活一日,你便活一日。
破禁而出的记忆翻涌着,战舟中的白谡与雷泽之域中望着她的白谡,以及眼前因她入魇的白谡渐渐重叠。
昔日他会赶去雷泽之域,便是为了给她注入真灵,稳住她即将溃散的真灵。
从前她以为他留着她的命是为了葵覃,如今再忆及过往,他冒险出现在雷泽之域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可怀生心中不起半分波澜。
白谡对她有何心思,是喜是恶、是爱是恨,从归还琼妃珠的那日起便已经变得不重要。
一面又一面带着白谡神息的冰墙拔地而起,太虚之境刹那间冰封万里,怀生再感应不到封叙的神息。
太虚之境是太虚一族执管之地,倘若白谡没有晋位天尊,封叙便是一具虚幻之身,也可与他斗上一时半会。
眼下白谡神力尽出,为的便是阻止封叙将她的神魂摄走,他要在她的神魂中留下他的烙印。
一根漆黑的魇线从白谡眉心蜿蜒而出,与从前相比,他这一根魇线竟是淡了许多。
他的心魇正在消失。
白谡琥珀色的眼珠慢慢缠上血色。
一枚九枝图腾从怀生眉心缓慢生长至额心,鲜红的图腾覆着一层带着白谡神息的霜雪,他的神力在入侵,一寒一暖两股神力无声绞杀较量。
怀生掀眸对上白谡的眼,平静问道:“天帝赢冕和葵覃可知我并未陨落?”
四目对望,白谡心神忍不住一动。
最初她以幻魇之身出现在他的太虚之境时,她并未认出他。可眼下她看他的目光,却是白谡熟悉的。
她六名战将陨落在荒墟后,她看他的眼神便是如此,平静而冷漠,再不是从前那缀满笑意的目光。
是她回来了。
白谡缓慢地眨了下眼,道:“除了我,没有哪个神族相信你还活着。”
连方天碑都被骗了过去,更遑论是天帝与葵覃了。
但九重天里除了白谡,还有一个傻子始终坚信她没有陨落,甚至不惜放弃自由上天入地地去寻她。
怀生忽又想起方才闪现在记忆中的那一盏琼妃灯。
师姐与九黎天的莞官神女交好,听闻九黎一族擅长炼器,便请莞官神女搭线,请九黎一族的天神炼了一盏琼妃灯。
莞官神女送来这盏灯时,她尚不知那是师兄炼制的灯,想必师兄也不知那是她的灯,更不知他炼制的那盏灯陪她在荒墟里渡过了许多个日夜。
一思及辞婴,她冰冷的目光不由得一暖。
“你想到了谁?”白谡盯着她眸子,忽然问道。
下一瞬,便见他屈指一抵眉心,从他眉心拔出一根细如牛毫的冰针猛地刺入怀生眉心。
在太虚之境自剥真灵乃是大忌,他竟强行用真灵挟裹一缕神识闯入怀生祖窍,试图窥探她的记忆。
记忆破禁与白谡强行侵入她祖窍的剧痛叫怀生霎时白了脸色,她松开右手,刚要张唇,一颗晶莹剔透的三珠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她唇间,冰寒之力瞬息间便冰封住她的伤势和疼痛。
白谡目光直直钉入她眸底,淡色的瞳眸涌动着炽热又疯狂的情潮。
怀生的祖窍大雾漫天,狂风肆虐,那些破禁的记忆化作一颗颗璀璨的星子,顺着风朝浓雾深入涌去,打眼瞧去,宛若一条浩渺瑰丽的星河。
白谡神识化箭,一刺入那条“星河”,耳边骤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你从前不是总喜欢说你那师兄的事么?怎么这次不说了?”
随着这道话音落下,明亮的天光与碧油油的浓荫兜头砸下,神色惫懒的少年斜倚在一株老树下,抱胸望了过来,狭长的凤眸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是黎渊。
眼前少年的面容与黎渊只有六七分像,但白谡笃定这就是黎渊。
这是扶桑的记忆,他望着的对象自也是扶桑。
下一瞬,白谡果真听见了扶桑的声音。
“辞婴道友,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我也就提了三四回,怎么就成‘总喜欢说’了?再说了,”扶桑微微一顿,笑道,“他实则不是我师兄,也不喜欢当我的师兄。”
辞婴闻言便皱了下眉,道:“他有什么资格不喜欢?”
说罢又斜睨她,抬手勾住一根树枝敲她头,埋汰道:“你在烟火城喊了那么多声‘师兄’是白喊的?跟他说你已经有师兄了,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扶桑奇道:“我们第一次来烟火城时,你明明很不喜欢我喊你‘师兄’的。”
辞婴见她一脸促狭,倒是坦坦荡荡地承认:“我从没明说我不喜欢,你如何知晓的?”
扶桑抓住那根点着她脑门的枝条,好笑道:“自是因为你当时的不喜实在是太明显了。当然了,我知你如今是真心实意要当我师兄的。行吧,那就请辞婴师兄快快带我回大荒落。我答应了师姐这趟只离开一百年!”
说罢也不等辞婴,快步朝树荫深处的妖蟒巢穴行去。
白谡看不见辞婴面上的神色,却听见一道很轻的笑声顺着晚风轻轻飘来。
他细望了一眼逼仄晦暗的巢穴,这处地方他从没来过,也不曾听扶桑提及过。
但烟火城他却是去过的,扶桑与黎渊便是在烟火城相识的?
白谡冷下眉眼,凝神操控神识继续探往下一段记忆。
他要知道扶桑在过往万年究竟去了何处,眼下又藏身在哪里。
光影流动,漫天霞光顷刻消失,但他竟是留在了原地,依旧站在这妖蟒巢穴的洞口。只是眼前景不再是密匝匝的浓荫,而是一片萧索的雪景。
光秃秃的巨树覆着霜雪,立在树下的少年微微仰着头,望着天穹道:“看到了吗?飘得最高最亮瞎人眼的那一盏,便是你的灯。卯时不至,灯熠不灭,你现在可以许愿了。”
“凡人才需要许愿,我堂堂一个神女,跑来抢凡人的愿望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扶桑的声音依旧带着笑,却很虚弱,仿佛是大病之人,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
顺着她的目光,白谡看见了飘在半空的长命灯。
这是个晴雪夜,风是冷的,地上积雪足有两尺高。然而天空却澄澈极了,一盏盏长命灯像星辰一般,异常璀璨。
扶桑盯着的正是飘得最高也最明亮的那一盏长命灯。
说完那话,她偏头望向辞婴,笑意盈然地道:“但那是辞婴道友你亲手做的长命灯罢?”
辞婴垂眸对上她的目光,道:“我要不亲手做,怎么能保证你的那盏灯能烧得最久、飘得最高?”
“好吧,既然是辞婴道友费心为我做的长命灯,那我便好好许个愿。只是我的愿望便不劳旁人操心了,我要亲自实现我许下的愿。”
扶桑说罢长舒一口气,转眸望着越飘越高的长命灯,一字一句地道:“吾有三愿:一愿强者不凌弱,弱者浴光生;二愿世间生灵永不涂炭;三愿——
她看向辞婴,微笑道:“天地长存!”——
作者有话说:来啦,最近睡眠不好,这一章磨得挺艰难的,不过好歹是让师兄闪亮出场了一下。现在一共欠你们十更,七月的最后几天还是要好好陪妈妈,到了八月夏夏应该就能恢复正常更新,到时候再慢慢还欠下的更新。
下一章具体什么时候更不敢立Flag,更新当天会在作者公告里说。这几章的评论区会发红包致歉,收到红包时也代表夏夏更新啦
第143章 赴阆寰 “她是我的了,白谡天尊。”……
冬日的风呼啸着, 她的声音轻盈又虚弱,风一吹便散了。然而不管是辞婴还是白谡,听罢扶桑这三愿, 神色皆是一顿。
天地间一下子静了下来, 长命灯一盏一盏飘向夜空。
立在树下的少年静静注视前头的少女, 漆黑的眸子映着她的脸,那总挂在面上的散漫再不复见。
白谡不愿看她与黎渊的过往,本是不欲停留在这一刻的记忆。
可此时此刻,他却忍不住将目光落在黎渊的眼珠里,透过黎渊的眼睛去看扶桑。
灯火熠熠,山色如晦,她被满山幽暗环绕,却比夜幕中的灯火还要夺目。
辞婴倚在树下,与她本是有几步之距。静看她半晌, 他抬步朝她走来。
随着他一步步逼近, 映在他眸中的那张脸渐渐放大、渐渐清晰。少女面容苍白, 挽着个漂亮的流苏髻,身披一件厚重的白裘。
因窥探的是扶桑在烟火城的记忆,白谡本应难以探清这段记忆发生在何时。然而一从黎渊眼中看见扶桑的面容,他顷刻便猜到了这段记忆发生的时间。
是扶桑从雷刑台离开后, 在抱真宫闭关的那些年。
他在雷泽之域虽用真灵稳住了她的伤势, 但她伤得实在太重,一回抱真宫便彻底闭起关来,及至他与葵覃大婚之宴的前两年方出关。
她出关之事, 白谡早已知晓。只他不知就在所有神族都以为她伤重闭关之时,她却是与黎渊来了烟火城。
白谡一动不动地盯着刻在黎渊眼中的那张脸,缓缓沉下眸色。
眼前袖影一闪, 已经来到扶桑身前的黎渊,正动作熟稔地替她掸去落在她肩上的雪沫,之后又慢慢将兜帽覆上她的头,没好气道:
“就知道你这傻子会许这样的愿望。大名鼎鼎的红豆仙子既然想守护这天地,那便好好去守护。只是在那之前,你得快些将你的伤养好,要不然你这些个愿望一个都实现不了,到时可别怪我笑话你。”
扶桑微笑着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你下次再见到的,必定是个康康健健的红豆仙子。”
辞婴冷哼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你当真能保证我下次再见到你时,你能彻底伤愈?”
“应该能吧。”扶桑挪开视线,仰头去看天上的长命灯,道,“倘若下次我不能及时来大荒落寻你,你便来烟火城等我。”
辞婴挑了下眉:“你何时能撕开虚空,自己来烟火城了?”
听见这话,扶桑又将视线落了下来,不服气地对道:“辞婴道友你也忒小瞧人了。你师妹我经过这么多年的修炼,修为怎可能没有长进?区区一个撕开虚空怎会难得到我?”
她声音低弱,语气却是狂妄,听得黎渊忍不住哼笑:“那你怎么每回都要来大荒落寻我?”
扶桑笑眯眯地看了看他,煞有其事地道:“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陪着我啊。”
——我喜欢你陪着我。
白谡微一怔,许多年前她也曾对他说过这话。
就在北瀛天的战舟里,战将们打趣她,说她的实力已不逊于他,为何还要与北瀛天战部偕同去荒墟。
她向来随和,听罢这话,便同那些战将道:“自然是因为我不希望你们陨落在荒墟,要知道我的春生之术和你家上神的冰封之术乃是绝配。只要你们尚有一口气在,我便能及时救下你们。当然啦——”
她笑着看向白谡,道:“我也喜欢你家上神陪我来荒墟,除了他,我在九重天怕是再寻不到第二个与我这般默契的战主。”
她说得坦然而磊落,带着点理直气壮的意味。
跟此时她与黎渊说话的语气别无二致。
白谡无端想起当初在三珠木下,他问出的那一句:“你以为什么?”
其实不必问,他也隐约猜到她想说的是什么。刨根究底地问,不过是为了从她嘴里掏出一句她喜欢他。
只有喜欢一个人,她才会想要那人相伴左右。
白谡心神微动,再看向黎渊之时,心中已油然生出一股杀意。
杀意乍现的刹那,大片大片浓雾忽然从前头山洞溢出,顷刻便漫上黎渊的身影。
“滚出去!”
一道严厉的清喝声从虚空轰然落下,白谡脑仁一痛,眼前之景飞快远去,神识被逼着从记忆剥离,再睁眼时,一道剑意贯穿了他的胸膛,雪白长袍被鲜血洇出一片骇然的赤红。
白谡恍不觉痛,只缓缓抬眼,对上怀生冷漠的视线。
怀生一击过后便不再恋战,而是疾速后掠。白谡受了她全力而出的一剑,必定伤得不轻,须得趁此机会轰破他的结界。
这念头刚冒出,她身后猝然多了数面冰墙,只听“喀”“喀”几声,那几面冰墙竟在电光石火间变作一抬竖着的冰棺,强行将怀生封在棺内。
白谡抬手往胸膛注入一缕冰冷的神力,缓步朝她行去,道:“我在你祖窍留下了一缕真灵,你便是离开了我的太虚之境,也躲不开我。”
他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望着怀生的那双瞳眸隐有血色涌动,眼白蜿蜒着数条赤红的血丝。
怀生心中微微一沉。
他眉心的魇线分明淡了许多,却无端叫怀生感到一股冰冷的疯意。
白谡轻轻穿过冰棺,沾血的指腹按上她眉心的血迹,将他的血与她的血交混在一起。
“我很快便会找到你,扶桑。”
他的手冷得惊人,抚触她的力道却格外的轻。神力从他身上丝丝缕缕溢出,一点一点加固着冰棺,仿佛要将她彻底禁锢住。
怀生端详着他的神态,忽然道:“我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所以才会讨要你的三珠果。”
白谡指尖一顿,从他身上溢出的神力凝固在空中,竟是失控了。
趁着他失神的这片刻,怀生大声道:“走!”
一朵桃花从怀生眉心飞出,落地成树,巨大的桃树一疏忽间便撑破了白谡以神力凝结的冰棺,狂风四起,震碎的冰霜漫天飞舞,怀生面颊上霎时多了几条血痕。
神木夭桃的虚影出现的刹那,白谡便已经回过神来,他落下的结界从始至终都没有拦住浮胥。
三珠令疾飞而出,三珠木虚影拔地而起,与神木夭桃的虚影绞缠在一起。
这里虽是太虚之境,但白谡已晋位天尊,三珠木虚影一现,眨眼工夫便压制住神木夭桃的虚影。两道神木虚影重叠在一起,激荡的神木之力叫一整个太虚之境开始摇摇欲坠。
怀生眉心皱起,刚欲张唇,耳边忽然响起一道阴柔的笑声。
“别担心,他还伤不了我,我这就带你走。”
少年绯红的身影出现在怀生身后,封叙长手一勾,环在怀生腰间,潋滟含情的桃花眼却是隔着两道神木虚影与凝目望来的白谡隔空对视。
他素来浪荡,对什么都是一派游戏人间的姿态。此刻那双总显得多情的眼眸却难得认真,带着不掩分毫的肃杀和浓浓的占有欲。
他几乎是贴在怀生身后,姿态十分亲昵,白谡神色猝然冷下,一条冰龙腾空而起,直冲封叙!
封叙唇角一扬,给白谡传音道:“她是我的了,白谡天尊。”
冰龙发出怒吼,快如雷疾如电般朝封叙张口咬去,恰在这时,神木夭桃的虚影骤然四散,化作一片片绯红花瓣,待得花瓣坠落成花海,太虚之境中已寻不着封叙与怀生的身影。
白谡沉默望着怀生消失的方向,抬手按住左胸的伤口。冰封着伤势的寒冰缓缓消融,露出胸口的血洞。
白谡面无表情地掐诀施咒,须臾工夫便从血洞中勾出一丝淡得几欲消失的神息。
带着复苏之意的神息泛着极浅的青意,化作小小的一截草尖落在白谡指尖。
这是扶桑的神息,他不会认错。
白谡垂眸凝望片刻,旋即将这一点神息纳入眉心祖窍。
祖窍中的生死木虚影一感应到怀生的神息,竟是极轻微的颤动了一下,这点动静微乎其微,却是瞒不住白谡。
白谡淡声道:“果真是她对不对?只有她能叫你不再装死。”
太虚之境寸寸崩塌,咆哮的冰龙与巨大的三珠木虚影悄然消失。白谡抬眸望着露出一角的阆寰界天穹,道:
“当初她献祭真灵便是为了救你,你本该在那一日便恢复生机。可你非但没有复苏,反而伤势加重,葵覃若不是及时解除与你的护道天契,怕是早已毙命。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便知晓扶桑没有陨落?扶桑献祭给你的真灵,你又藏在了何处?”
生死木虚影在一霎的异动后便再无动静,又恢复成半死不活的模样。
白谡虽承接了葵覃窃取的那部分命格,但仍旧无法操控余下的八株神木,更无法感应到生死木的思绪。
但他懒得理会生死木的异动,想起扶桑在烟火城对黎渊说的那些话,他垂下眼帘,几不可闻地道:“你要黎渊在你消失后去烟火城寻你。你在烟火城可等到他了?”
风从遥远的苍岭山徐徐吹来,书楼暗门外,正在闭目养神的雪魄蓦地一睁眼,看向暗门。
它是苍琅宗的守护兽,方才暗门内的灵气剧烈地涌动了一瞬,也不知是不是南怀生他们出事了。
雪魄目露迟疑,正要给李青陆传音,却听怀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雪魄前辈勿惊,我们无事,还望前辈替我们再守一刻钟结界。”
怀生的声音有些沙哑,两个时辰前她来书楼时的声音分明不是这样的。
这是受伤了?
雪魄敛去面上的惊疑之色,颔首道:“放心,这里有我。”
密室里已经落了两个结界,之所以要雪魄留在这里,不过是不想它惊动李青陆。
怀生端坐在蒲团里,鲜血从她眉心蜿蜒落下,衬得她面色愈发惨白。她在白谡的太虚之境中受的伤不重,会如此不过是因着记忆复苏。
关于扶桑的所有记忆在她转世为人时不知何故被封印了,解开封印的契机竟然是白谡。
将她送入白谡太虚之境的那位莫非是为了要她恢复记忆?
见她眉心止不住地涌出鲜血,封叙眸色微沉,道:“你在太虚之境受的伤很轻,不该会伤到你的神魂,该不会是白谡留在你祖窍的真灵捣的鬼罢?你为何要诱他窥探你的记忆?”
入白谡的太虚之境之前,怀生便与封叙约定好,只要她不求救于他,他便不能动手。
封叙还当怀生是想亲手伤白谡,便高高兴兴应下了,哪里猜到她会冒险引诱白谡入她祖窍。
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怀生抬袖拭去面上的血迹,望着周天星辰大阵中象征着天葬秘境的那颗星辰,温声道:“因为我要送白谡离开阆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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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赴阆寰 “扶桑,你这是要将谁引来烟火……
封叙眯了下眼, 忆及白谡在太虚之境望向他时的目光,语气微妙地道:“他为了你才来的阆寰界,你确定他会乖乖离开这里?”
白谡与太子少臾会出现在阆寰界不仅出乎怀生的预料, 也出乎封叙的预料。
封叙最开始愿意留在苍琅宗, 不过是为了给少臾那蠢货下点绊子, 顺便查清楚少臾与白谡出现在下界的原因。
眼下他虽未弄清白谡、葵覃、黎渊与怀生之间具体有何纠葛,但至少他弄明白了白谡是因为怀生方会起心魇,来阆寰界便是为了寻到她。
因为一个神女的陨落便生出心魇,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封叙再清楚不过,他才不信白谡窥探一点怀生的记忆便会舍得离开。
怀生认真想了片刻,道:“他会离开,只要让他相信我不在阆寰界便可。”
恢复所有记忆后,她由着白谡闯入她祖窍,为的便是让他看见烟火城里的那段记忆。
她要白谡自己离开阆寰界, 前往烟火城。
封叙看一看她。
兴许她自己都没察觉,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既笃定又淡定, 俨然是对白谡了解至极。
从前她提及白谡可不会如此熟稔。
她这是找回她所有的记忆了?
封叙将虚幻之身变作一朵桃花附着在她眉心,为了不叫白谡察觉到他的存在,他自封神力,敛去了所有神息, 因此无法探知白谡窥探到了什么样的记忆, 也无法确定怀生想起了多少过往。
眼下听她提及白谡的口吻,想来是想起了全部过往。封叙下意识端详怀生的神色,却是看不出半点情绪的起伏。
平静得仿佛从前的那些记忆压根无法撼动她半分。白谡不能, 黎渊也不能。
封叙提唇一笑,道:“说罢,你要我替你做什么才能引走白谡?”
他这般主动热情倒是叫怀生有些意外, “劳烦封道友替我护法掠阵,莫叫任何人闯入书楼。”
“就这么简单?行。”封叙应得十分爽快,“我看白谡不顺眼极了,能早日将这尊瘟神送走自是再好不过。至于少臾那头,我自有法子叫他坏不了我们的事。”
怀生轻轻颔首,闭目将神识沉入祖窍,来到凤凰木虚影之下。
她仰头望着凤凰木。
自散真灵的那一日,她曾让芙梨和满霜走了趟嶷荒天。那日她送去嶷荒天的东西,便是她用来转移九重天视线的后手。
现下这后手终于派上用场了。
怀生抬手触向凤凰木虚影,庞大的神力从她左腕涌出,流向凤凰木虚影的树心,那里正飘着一朵雏凤形状的凤凰真火。
怀生的神力一注入,那朵火焰登时火光大炽,金红火焰如潮水般漫向树梢,眨眼功夫便消散在虚空。
怀生望着虚空,轻轻地道:“鹤京,去烟火城吧。”-
嶷荒天,小次山。
一只浑身浴火的凤凰从凤凰木树梢飞出,发出一道傲然天地的清唳之声。
凤凰木下,正举着两根仙藤对比的鹤京动作一顿,目露诧异地看向凤凰木。
下一瞬,她眼睛一亮,丢下两根仙藤便取出凤凰令发出传令:“晴双、乌骓,到小次山来随我出门一趟。”
晴双与乌骓是鹤京任命的仙官,凤凰令能将传令直接送入他们灵台。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二仙便带着仙官令匆匆赶来。
晴双不客气道:“上神这次又看中了哪处的仙芝灵草?”
“这次不去抢灵草了,我们去烟火城。”鹤京温和一笑,道,“乌骓你替我撕开虚空,此行隐秘,我们速去速回。”
乌骓觉醒了神兽帝江的血脉后,撕裂虚空的本领与最初的那只小赤鸟相比可谓是一日千里。
当即便化出原型,透明双翼朝空中一煽,一眼半人高的黑洞顷刻便出现在鹤京身后。
小次山是鹤京的地方,有神木凤凰在这里,便是鬼夔天尊也不能将神识探入。但鹤京还是朝鬼夔天尊的宫殿望了望,眼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之意。
斟酌半晌,她抛出凤凰令,凤凰令迎风见长,须臾间便化作一面长盾插在凤凰木下。
见她如此谨慎,晴双与乌骓对视一眼,神色俱都肃然起来。
都说鹤京上神是鬼夔天尊最为看重的爱徒,但作为鹤京的心腹,晴双与乌骓可太清楚自家上神有多提防鬼夔天尊。
有凤凰木镇守,鹤京倒是没什么后顾之忧,翻手便取出一只足有小臂长的水沉木匣子,领着晴双和乌骓踏入空间裂缝。
他们的气息伴着渐渐弥合的空间裂缝消失在小次山。
鹤京的神息一消失,与小次山隔岸相望的天宫里,正在与人对弈的鬼夔天尊握着一枚黑子,朝小次山的方向望了一眼。
这位因行事冷酷而叫无数神族闻风丧胆的嶷荒天天尊,生了一张极其英俊的脸。
有上古妖神血脉的神族向来生得好看,鬼夔天尊的这张脸在一众妖神中堪称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他这一辈的天神里,也就天帝赢冕与已经陨落的黎斐上神能与之媲美。
当然了,太虚天那位神出鬼没的晏琚上神也生了一张好脸……
坐在鬼夔天尊对面的蓝衣神君顺着鬼夔的目光望向小次山,笑眯眯问道:“那便是凤凰木栖息的小次山?鹤京上神是鬼夔天尊你的爱徒,不知她的棋艺如何?要不要让她过来与我对弈几局?”
鬼夔天尊收回目光,“啪嗒”一声将捻了半日的棋子落在棋盘里,道:“岳华上神说笑了,小徒鹤京不爱对弈,只爱炼制丹药,她方才已出门采摘炼制丹药的仙药。”
岳华上神面露恍然,白皙微胖的面庞很快便现出一个略带无奈的笑意。
“那真是可惜了。赢冕天帝成日闭关,虚元佛尊忙着研究渡化荒墟的佛法,正仪神尊棋品不好动不动便悔棋,我现如今想找个陪我对弈的神族都找不到,这日子是越过越无聊了。”
鬼夔天尊掀眸望了眼正在唉声叹气的岳华上神。
神族得天眷顾,在皮囊上亦是得天独厚的赏心悦目,生得如岳华上神这般平平无奇的天神属实罕见,堪称是万中无一。
他的实力在一众神族中亦是平平无奇,连荒墟都不曾去过。唯一厉害的,便是那一手能媲美孟春天尊的推演卜卦之术。
九重天神族繁多,不乏有精通推演之术的天神,却唯独他与孟春能窥探到一点的天机。
这也是为何平平无奇的岳华上神能成为诸多天神的座上宾。当初鬼夔能顺利寻到鹤京,也多亏了岳华上神给他算的一卦。
岳华上神惋惜完,捡起一枚白子没怎么忖度便下了一手。看似简单的一手,竟是叫原先战况胶着的局面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鬼夔天尊垂眼打量棋盘,半晌后道:“若论棋艺,九重天中没有哪个天神能比得过孟春天尊,你该去南淮天拜会她。”
“孟春天尊?”
岳华上神面上笑意登时一凝,摆了摆手道:“我倒是很想与她对弈一局,但她旧伤未愈,我便是赢了她,旁人也会说我赢得不光彩。我还是等她伤好了再去拜会吧,免得那些个没口德的小天神说我胜之不武。”
说罢又捏起一枚白子落下棋盘,笑眯眯地将鬼夔天尊想了半日方想出来的突围杀招化解了。
二神这一局尚未分出胜负,鹤京便已经找到了藏在归云山深处的山神庙。
她站在略显破旧的山神庙内,轻轻“咦”了一声。
“这具神像竟真的有灵力萦绕。”
说罢上前打量,又道:“她面上的胭脂、口脂还有缀在袖摆上的彩漆不是凡间的朱砂,而是神族的灵血,萦绕在神像中的灵力便是出自于这些神血。”
晴双讶异道:“这是用神血来守护这具神像不受风雪侵蚀?我看这神像栩栩如生、仙气飘飘的,得耗费多少神血才能养成这样?”
当初晴双与乌骓可是深刻体会到烟火城这绝灵之地能绝到何种程度。便是他们的血肉,也只能凝出一点少得可怜的灵气。
乌骓绕着山神庙里的神像慢慢看了一圈,纳闷道:“神族的血肉何等珍贵,怎可能会有天神愿意耗费如此多的鲜血,就为了守护这尊神像?”
鹤京耐心解释道:“烟火城受天地法则限制,灵气几欲不存。寻常仙人修士的血不可能有如此充沛的灵气,只可能是哪位修为高深的天神用自己的血守护这尊神像。至于那天神是何方神圣,等她……咳咳,等日后我便会知晓。好了,你们先到庙外替我守着,记得莫要打架。烟火城没有灵气,受伤了我可治不好你们。”
晴双闻言瞥了乌骓一眼,哼道:“凭他也能打伤我?上神你也太高看乌骓了,当初在烟火城若不是我,他早就被人烧成一只红烧鸡了。”
乌骓不服气道:“没有我,你当初也不能顺顺利利回到仙域。”
说完又回头看着鹤京,恭恭敬敬道:“上神你安心在神庙里忙你的事,我和晴双上仙定会守好这里,不叫人窥探半分。”
晴双翻了个白眼,心道上神让他们出去看守神庙,不过是不想叫他们知晓她要留在这里做什么,也就这只笨鸟会看不出上神的用意。
不过能叫上神如此慎重,想必是极要紧的事。纵然这里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也不能掉以轻心。
鹤京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之后便取出那细长木匣,木匣中有法阵,鹤京咬破指尖,依照扶桑当初教她的方法,缓缓破开法阵。
寂静的山神庙很快便响起“喀嚓”一声轻响,躺在木匣里的正是一根生机勃勃的碧色木根。
扶桑离开九重天前,送来小次山的便是凝着她一缕真灵的这截生死木。那时她只说是以备不时之需,眼下看来动用这个不时之需的时刻到了。
鹤京取下神女像中的长剑,将生死木木枝放入神像手中。沉睡在木枝中的那点真灵像是感应到什么,化作一点碧光飞入神像眉心。
本就栩栩如生的神像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漆黑的眸子瞬间便有了神采,连肌肤都有了温度,她垂眸看向鹤京,唇角一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靥。
鹤京一怔:“竟是一具虚假的身外化身,扶桑,你这是要将谁引来烟火城?”-
怀生静静望着白谡留在她祖窍的那一缕真灵。
这真灵里的气息她十分熟悉,不仅有白谡的神息,还有扶桑的。
没错,她在这缕真灵里感应到了她自己的神息。
她初遇葵覃之时,便是感应到这点神息,方会觉着葵覃身上有十分玄妙的熟悉感。
葵覃窃取过她一部分的命格,眼下这部分命格是转移到白谡那里了?
赢冕天帝只可能在危及葵覃性命的情况下,方会愿意让白谡通过同命契承接这部分命格。
也就是说,葵覃在扶桑“陨落”后,曾有过生命之危。
怀生转眸看向生死木虚影,喃喃道:“苍琅界脱离了天地因果,是以他们没能发现我。白谡有我的一部分命格,又有心魇因果在,本是轻易便可在阆寰界寻到我,偏生阆寰界的天机被遮蔽,我便是与他擦身而过,他也没能找到我。”
阆寰界的九道仙梯称得上是九重天落在下界的眼线,阆寰界自身又是天墟的属域,要瞒住所有神族尤其是天墟神族的视线,遮蔽一个大千界的天机,何其艰难!
“是你在助我吗,生死木?还是——”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沉默半晌,怀生散去脑中的念头,将神识尽数灌入生死木树心,不片刻便“看见”山神庙中那道模糊的身影。
“我的‘身外化身’已经塑造好了,神木生死,辛苦你将我的神魂渡入那具神像中。”
想要骗过白谡,仅凭她当初留下的那点真灵不够,还得将她的神魂“送入”神像中,只要能让她的神魂停留一瞬,便可以假乱真,将白谡引走!——
作者有话说:来啦~因为今天要忙一整天,抽不出时间码字,周四估计来不及更新,下一更是周五[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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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赴阆寰(补更1) “就是这个眼神,我……
生死木虚影轻轻摇晃, 簌簌的声响如有实质,一股愉悦的情绪无声蔓延。
它这是答应了。
“我知你现在也很虚弱,记着莫要逞强, 只要能停留一个刹那便足够了。”
一点微光从生死木的树心飞出, 温柔地撞入怀生眉心, 她脚下霎时涌起了一个灵气漩。怀生只觉身体一轻,电光石火间便被吸入了生死木虚影中。
她的神魂一消失,暗门内的灵气登时暴乱了起来,横冲直撞地冲击着结界。
封叙眯眼打量现出裂痕的结界,喃喃道:“虚空风暴?怎会在这里出现虚空——”
“风暴”二字尚无脱口,他便转眸看向怀生。少女阖目端坐,五指朝天,对发生在外界的一切俨然是毫无所觉。
封叙似是想到什么,“嘶”了一声, 道:“无怪乎你要我留下来给你护法, 这一整个苍琅宗除了我, 还真没有谁能封住这些虚空风暴。”
他无声笑了笑,很快又敛去笑意,看着怀生的肉身威胁道:“怀生师妹,若你敢将你的神魂弄丢在虚空, 那我便吞噬了你的肉身。我们太虚一族, 最厉害的神术可不只有太虚幻术。”-
“木头,你说怀生把封叙叫过去做什么?”
幽暗的静室里,初宿握着一颗阴灵珠, 声音清冷地问道。
她的静室坐在在姑射山北崖阴气最重的一处山谷,苍琅宗的弟子除了初宿便没旁的人修炼幽冥道,自然也没几个人敢将静室劈在这样的极阴之地。
静室里盘踞着一棵古老的阴阳鬼槐, 这株鬼槐几乎占据了一整个静室的空间,只见碧油油的枝叶无风而动,萦绕着几欲成雾的阴灵气。铜蛇出没其中,发出“嘶嘶”的声响。
满室晦暗,唯独树下悬着的一盏落月灯撒下薄光,照亮了树下一隅。
松沐借着这一点微光看向初宿。
她在落阳山与垣景交手时受了重伤,他们这一行人中恐怕要数她的伤最重,其次便是怀生。
只她二人都是倔性子,受再重的伤,流再多的血都不会吭声,打小便是如此。松沐用七叶菩提给初宿治了两个时辰,也只是勉强稳住她的伤势。
还以为她从入定中醒来,定要骂垣景和他徒弟几句,结果她却还在惦记着封叙的事。
像是看穿了初宿平静面容下的情绪,松沐温润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
“你在吃封师弟的醋?”
初宿不语,但她没反驳松沐的话,多多少少是有几分默认的意味在。
他们三人自小一同长大,初宿更是同怀生躺一张摇床长大,姐妹间的情谊比谁都深厚。
然而自打怀生拜入苍琅宗后,先是有黎辞婴时时刻刻守在她左右,现在又有封叙阴影不散,一个两个都在抢夺她身侧的位置。
那个位置合该是她的,她才是怀生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至亲。
见她不说话,松沐眼中的笑意愈发深了。
“你受的伤太重,怀生只想你好好养伤。至于封师兄,虽我不知他究竟是什么人,但他的实力深不可测,又背有苍琅的因果在,怀生不过是想借助他的力量带领苍琅走出绝境。”
他们是苍琅的闯山人,背负着苍琅的因果,便是飞升来上界,也一刻都忘不了仍困在黑暗中的苍琅。
飞升阆寰界的时日虽只有短短数载,但他们已几次三番历险,眼下更是引来了诸如厉溯雨和垣景这样厉害的仙神。
无怪乎怀生想要尽早破解困住苍琅的夺天挪移大阵。
“若我没猜错,怀生定然是想在一个月后便前往天葬秘境,让苍琅重见日月。在那之前,你须得把伤养好,否则莫说她了,便是我也不会让你进天葬秘境。”
他们在六大宗门的试炼中拿下了四块进入天葬秘境的令牌,怀生和封叙占了其二,余下两块令牌初宿已经定给了她自己和松沐。
但松沐说得对,若她在进天葬秘境之前不能伤愈,怀生定是要她留在宗门养伤的。
但她是不会允许自己留在宗门,由着怀生和松沐进秘境历险。
初宿垂眸看了看身上的伤口,忽然道:“我们太弱了木头。”
这不是她第一回说这样的话。
从前怀生被尉迟聘捉走、小姨与小姨父陨落在自己面前时,她便时常觉得是她还不够强大的缘故。
昨日与垣景交手,纵然她是下界的修士,与垣景隔了不知多少个境界, 初宿心中却没有分毫畏惧,唯一的感觉便是觉着自己不够强大。
然而也是在与垣景交手的过程,叫她意识到,她还可以更强。
她体内……似乎封印着一份力量。正是这份力量,让她在灵力透支的危急关头成功抵挡住了垣景的九幽黄泉。
想起那股力量灌体的感觉,初宿突然抬起眼,视线在松沐温雅的面容定了定,道:“你可会觉着身体里有另一个自己?”
松沐眼中笑意一顿,阴暗的树影掩盖了他的眸色,默然片刻,他温声问道:“为何这样问?”
“与垣景交手时,我祖窍里无端涌出一股强大的力量。那力量既熟悉又陌生,既像是旁人的力量,又像是我自己的力量。这股力量破禁而出时,有一个瞬间,我又看见了那个幻象。”
松沐神色微动:“幻象?”
初宿看了看他眉心,“嗯,我看见了在无面欢喜神里看见的那个和尚。”
松沐目光沉静道:“那不过是无面欢喜神以我为型而塑造的幻象。修士破境时的心防最是薄弱,也最容易心生迷障。日后若再出现这迷障,你便用我给你的菩提叶打碎虚像。”
初宿抿唇不语。
她在幻象中看见的不是小和尚松沐,而是坐在菩提树下的那个和尚。那家伙与小和尚生得一模一样,只是眉心多了一粒朱砂痣。
他面露慈悲地望着初宿,道:“小殿下,你既已经看见我眉心的朱砂痣,为何还不愿相信我不是他?”
随着力量涌入的幻象便只有这极短的一个片刻,彼时初宿正对抗着垣景的九幽黄泉,无法分神思索这句话的深意。
然而回来姑射山后,她却是始终忘不了这句话。明明只是个幻象而已。
初宿不知他话中的“我”与“他”是谁,只知她在听见这一句话后,心中竟无端生出滔天的怒意和悲伤。
激烈翻涌的情绪是如此的真实,仿佛她在许久之前曾真真切切有过这样的愤怒与悲伤。
初宿下意识又看一眼松沐的眉心。
那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可她还是执拗地又问了一遍:“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木头?我是说,另一个自己。”
松沐摇头:“没有。”
一声话落,他祖窍骤然响起“噹”的一道戒钟声。松沐知晓这戒钟声因何而起——
他犯戒了。
他说了妄语。
巨大的钟声震得松沐灵台发痛,可他面色不动分毫,依旧是一派澹然温和。
良久,他轻叹一声,用七叶菩提根一轻扫初宿的脸颊,道:“再不好好养伤,等怀生从书楼出来,怕是要怪我不尽心了,快用我给你的菩提叶炼化七叶菩提的佛力。”
他动用了太多七叶菩提里的佛力,此时唇色泛白,声音里满是显而易见的疲惫。
初宿看一看他,没再追问,颔首道:“好。”
静室里很快便静得落针可闻,阴灵气从阴阳鬼槐的树根冒出,如饥似渴般涌向初宿。
初宿被阴灵气环绕,精致的面庞很快便披上一层薄薄的雾纱,在鬼气森森的环境中却是不显阴冷,反显得出尘。
松沐静静望着她。
戒钟一响过后便陷入沉寂,可他的心绪并不平静。
他骗了初宿。
他知道他体内藏着另一个自己,知道他与初宿看见的幻象不仅仅是幻象。
他甚至猜到了初宿的另一个自己是谁。
昨日他主动要留在落阳山清除斗法痕迹,便是为了防止垣景通过初宿残留的气息找到她。
他想要做松沐。
这念头甫一出现,祖窍中的戒钟再次蠢蠢欲动。
松沐缓缓闭眼,无声念动佛诀。
他一阖眼,盘绕在鬼槐树臂的铜蛇吐着舌信,悄无声息地朝初宿游去。
许是不愿惊动主子,它游得极慢,就在它要缠绕上初宿脚踝时,已经平息戒钟异动的松沐突然睁开眼,定定望着铜蛇。
与从前初宿捏制的符兽不一样,这是一只真正有灵智的鬼兽。
还是一只已有渡劫境实力的鬼兽,初宿从鬼阎宗试炼之地带走的唯一一只鬼兽便是这只铜蛇。
她身上的气息本就是鬼兽们所喜欢的,如同鱼喜欢水一般。
松沐望着明显放慢动作的铜蛇,出手如电,一把掐住铜蛇脑袋,将它送回了鬼槐树梢。
他的神色十分温和,但铜蛇一对上他的目光,竟怂怂地缩回脑袋,没入浓密的枝叶里。
松沐收回目光,一回头便对上了初宿乌沉沉的眼睛。
她那双眼眸浓黑得惊人,“木头,我要你用方才的眼神看我。”
松沐怔了下:“哪样?”
初宿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摄回铜蛇,任由铜蛇再一次盘上自己的身体。
开了灵智的鬼兽根本无法抗拒初宿的气息,铜蛇亲昵喜悦地支起脑袋,蛇尾缠在初宿腰间,蛇头和蛇身缓慢上移。
饶是它有意缩小自己的身躯,对初宿的肉身来说,仍旧是庞然大物。
粗壮的蛇尾衬得她腰肢不堪一握,蛇皮铜锈般暗沉的光泽更是将她的肌肤映照得莹白如冷玉。
有了初宿的默许,铜蛇小心翼翼的动作登时大胆了起来,蛇头触了触她衣襟,意欲贴向阴灵力充沛的心窍之所。
奈何它蛇头才将将一动,一只恼人的手再度掐住了它。铜蛇不敢对松沐张开血盆大口,只好委屈巴巴地吐了吐舌信,给初宿发出求救的意念。
初宿没搭理它,也没让铜蛇离开,由着它继续盘在自己身上。
松沐面上的平和再不复见,他抿了抿唇,皱眉道:“初宿。”
初宿细细打量他这会的神态,旋即翘起嘴角,道:“就是这个眼神,我喜欢你用这个眼神看我。”
她曾经怀疑过,倘若她看见的幻象不是幻象,那松沐会不会也不是松沐?
幻象中,小和尚松沐望着她的目光充满了爱意,而菩提树下的和尚,他眼中只看得见天地苍生,却看不见她,更不会出现这充满欲望和占有欲的眼神。
初宿倾身靠近松沐,低声道:“木头,除了七叶菩提,你还有一个更好的法子助我疗伤。”
松沐喉结微动,道:“什么法子?”
初宿抬手抽走他束发的木簪,轻轻地道:“双修。”——
作者有话说:铜蛇(性别:雌):我就是你俩play的一环[小丑]
这章是补更,以后周四、周五的更新(假如有的话)都是补更,然后周日六到周三是正常的更新~还欠你们十六章更新[加油]
第146章 赴阆寰 不过是一具人间的神女像,他竟……
“双.修。”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一入耳, 松沐祖窍中的戒钟猝然大响。
“莲藏!”
“莲藏归来!”
虚元佛尊苍老慈悲的声音从虚空幽幽传来,兀自响在松沐的神魂深处。
松沐闭上了眼,戒钟带来的神魂之痛叫他手上寸劲儿忍不住一松。
被他钳制了好半晌的铜蛇慌忙钻入一旁的树影里, 眨眼间便没了踪影。一朵朵业火红莲从地底生出, 一个阴冷的结界伴着业火红莲从半空落下。
天地间突然一静。
结界中除了野蛮生长的业火红莲, 便只有他与初宿。
暗红的花焰将松沐衬得犹如菩提树下的一尊玉佛,初宿幽黑的眸子安安静静看着他。
他闭目不言时,总显得格外的出尘,仿佛没有了悲喜,不沾七情六欲一般。
初宿丢下手中木簪,倾身坐上他大腿。
松沐霍然睁眼,下意识便道:“初宿,不可。”
初宿充耳不闻,抬手揪住松沐的衣襟, 用蛮力将他扯下半点幅度, 张嘴便咬住他唇。
在她这里, 没有什么可不可的,想要她便要了。她今日想要与松沐双.修,那便谁都不能阻拦。
少年的唇柔软干净,带着挥之不去的檀香气息。
她这一下咬得极重, 舌尖很快便尝到了血的味道。松沐吭都不吭一声, 由着她咬他。
初宿松了点力道,问他:“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有何不可的?木头,天葬秘境危机重重,谁都不能保证能活着离开那里。既如此, 为何不在进入秘境前行一行乐?更遑论,行此乐对我的伤和修为皆是有所裨益。”
他们一个是天生灵体,一个是佛心道骨,如此得天独厚的天资本就比寻常修士更适合双修。
“我不喜欢你对我说不,你越是说不,我便越是要。”
她贴着他的唇说话,吐气如兰,出口的话却是霸道极了。
松沐心跳得极快,连呼吸都变重了。他忍不住又闭起眼。
戒钟一声又一声撞响,虚元佛尊的虚无缥缈的呼唤一声声递来。
——“莲藏!”
——“莲藏!”
松沐额间很快沁出一层薄汗,痛苦与欲.念同时在他体内疯长,意志像是被劈开了两半,一半挣扎,一半沉沦。
——“莲藏归来!”
——“归来!”
初宿柔软湿润的气息从他的唇慢慢勾缠入他舌间,“木头,你是我的。”
他是她的。
他是松沐,不是莲藏。
松沐来这天地一趟便是要她得偿所愿。
松沐呼吸一沉,无数张刻着“卍”字的符箓从浮屠塔飞出,无声贴上“噹”“噹”作响的戒钟。
恼人的钟声戛然而止,浮屠塔“轰”然落下,将戒钟禁锢于塔内,虚元佛尊的声音随之消失。
松沐松开紧握成拳的手,一掌覆上她后脑,一张贴着她背心,张唇回应她,并慢慢反客为主。
从前初宿也曾坐在他腿上抱着他亲吻,却没有哪一次会像现在这般热烈。
松沐生来一颗佛心,无论他修不修佛,神魂深处自有一套戒律规控着他,不允他沾染人间的贪嗔痴。从前与她拥吻,他总是浅尝辄止,克制着不失控。
那些克制隐忍多时的情潮一旦决堤,其汹涌澎拜远超他想象。
掌心力度止不住地加重,封禁在浮屠塔的戒钟震颤不止,松沐抵入之时,戒钟震颤的频率摧动到了极致,只听“喀”的一声,戒钟钟璧竟现出了无数裂痕。
下一瞬,这枚气息古老悠远的佛钟竟是裂成无数碎片,轰然炸开!
松沐咬紧牙关,将涌上喉头的血气和痛哼声尽数压下。冷汗从他下颌滴落,没入初宿发间。
似是感觉到他的异样,初宿下意识一缓,想抬头看一看他。
偏就在这时,静室里的落月灯灯心一断,竟是灭了。
满室阒暗,没有一丝光线。松沐沾着薄汗的手掌覆上初宿双眼,旋即单手抱住她,将她压入妖娆盛开的业火红莲里。
“别看。”他哑着声道。
眉心一阵灼痛,一点针尖的朱红在他眉心时隐时现,松沐知晓那颗朱砂痣又要出现了。
他俯身抵住初宿额头,又重复一次:“别看,初宿。”
看了,他便再不能当她的松沐了-
“看见我了吗,鹤京?”
风雪漫天的归云山,鹤京抬起眼,诧然望着静立在神台上的神女像。
这尊神女像本就雕刻得极好,无论面容体型,还是神态,连扶桑握剑的姿势,都栩栩如生。因她只有一个表情和姿态,没有注入真灵之前,等闲多看两眼便能认出这是假人。
然而一旦注入真灵,这尊神像突然便有了活人味。
“是你在说话?”鹤京端详着朝她面露微笑的神像,赞叹道,“作为一具虚假的分身你还挺厉害,连我都难辨真假了。”
话音刚落,就见她刚刚夸过的神女像从神台迈步下来,轻轻拥抱住鹤京,道:“多谢你将我的真灵送来。”
鹤京被抱得一愣。
仙神的分身能说话拥抱自是不足为怪,但单凭一缕真灵是炼制不出真正的分身的,顶天了也只能整出一个假分身,以假乱真糊弄个一时半会。
可眼前这神女像压根不像是假的,不,刚刚还是假的,现在却像是真的了。若说方才还是九分像人,现下却是十成十了。
鹤京呼吸一凝:“扶桑?”
神像露出一个好笑的神情,“是我,你快回嶷荒天,我要引他过来了。”
鹤京先是露出喜色,很快又凝下神色,道:“谁?你要引谁过来?你现在在何处?”
阔别万年,鹤京堆了一肚子话想要问扶桑。奈何眼下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只好匆匆问下最关键的问题。
扶桑掀眸望了望窗外,摇头道:“我们很快会见面,你快走。”
说罢长袖一拂,引来一股微风将鹤京送出了山神庙。
鹤京心知扶桑会出现在这里必定是有急事,再不耽搁,一出山神庙便让乌骓撕开虚空,离开了烟火城。
她离去后,怀生再次望向窗外,只是这回她望的方向与方才却是不一样。
山神庙在归云山的西脉,而蟒蛇洞穴则是在归云山的东脉,得穿过一整个归云山方能抵达。
上一回来归云山,还是在一万多年前。阔别万年,不想这次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归来。
也不知辞婴留在那里的东西还在不在了。
怀生很想去蟒蛇洞穴瞧一瞧,只她不能浪费生死木的神力,短短一瞥过后,她便收回视线。
正要迈步回神台,忽然脚步一顿,垂眸盯着袖摆、裙摆,那里缀着一朵朵细小的或红或白、或黄或蓝的小花。
每一朵花都用鲜艳的彩漆描绘,其中要数红色的桃花和梨花最为动人,连在芳菲日盛放的真花都难以比拟。
从前在归云镇的雪灾过后,她与辞婴曾领着一群失去至亲的小孩儿来归云山放长命灯。
那一日,山中芳菲开得如火如荼,桃花、梨花随着他们召唤而来的风送来了一场毕生难忘的花瓣雨。
后来她还与辞婴说,那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花,比二十七仙域和九重天里的仙花都要好看。
神族记忆是那么的好,好到她顷刻便认出了这上头的花都是那日她在归云山捡过的花。
红花上有他的气息,虽然很淡,但怀生还是感应到了。不仅是这些红花——
怀生抬手摸了摸唇,这里也有师兄残留的气息在。
是他的血。
纵他是神族,在烟火城里也唯有自身的血肉能动用一点灵气。到这会都都神息不散,想必是用了许许多多的血。
怀生摸着唇,目光落在神台上的一张蒲团里。
那是一个通体漆黑的蒲团,绸缎般的丝线根根交缠,泛着一层暗哑的光。
搁置在神台下方的几个蒲团多少沾了点尘埃,唯独神像脚边的这个蒲团纤尘不染。
怀生上前拾起墨色蒲团,用极轻柔的力道摩挲着上头的根丝。寒意从根丝传来,怀生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散漫的声音——
“南怀生,你在做什么?”
“辞婴道友你走得太慢了,我只好找点事来打发一下时间。”
“你说的打发时间便是扯我的头发?”
“这不是风太大,总把你的头发吹向我的脸么?我只好揪着它们,不叫它们打我的脸。话说回来,辞婴道友你的头发虽然很硬,但却光滑得紧,摸着还怪舒服的。”
他的头发的确是比寻常神族的发丝要硬不少,被风一裹打到脸上,跟被罡风刮脸似的。
那时她肉身很孱弱,人间的风雪稍稍大点儿便要他来背。她喜欢将下巴搭在他肩上,被他的发尾扫过几回脸后,她干脆便将他的发尾捋到手中。
不得不说,他头发硬是硬了些,手感还真的很好。他初时怕他的头发刮疼她,还特地将头发束成髻,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
后来见她喜欢摩挲他发丝,便又束回他惯用的马尾,由着她摧残他头发,权当是给她提一提神。
只是嘴上总是不饶人,明明她力道轻极了,却还是要埋汰她——
“南怀生,你还能再粗暴一些吗?”
“你是不是又拿我的头发扫你兜帽上的雪沫了?怎么?我的头发是扫帚?”
“不是,我的头发好歹是仙人之物,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便让那几个小毛孩摸?真当谁都可以胡乱摸我么?”
……
怀生一动不动地望着手中的蒲团,很轻地道了声:“黎辞婴,你可真是个大傻子。”
不过是一具人间的神女像,他竟也要用他的血肉相护。
从前他总笑话她傻,可明明他才是最傻的那个。
在她陨落后,他来过多少次烟火城?在这山神庙静坐过多少个日夜?又对着这具冰冷的神像说过多少话?
怀生的眼眶有些发热。
飞升阆寰界后,她的记忆开始一点点复苏。可她总是克制着不去回忆遗留在烟火城的这些记忆,怕一想起辞婴,便要不管不顾地飞升去天界找他。
怀生眨一眨眼,将眼中热意逼了回去。她望着蒲团的目光犹带眷恋,但她没有半分迟疑便将蒲团放回原处。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怀生环视一圈,确保山神庙中再无鹤京的神息后,便将神识沉入祖窍,来到三珠木虚影之下。
三珠木的树心凝着一点冰晶似的光芒,那是白谡强行入侵的真灵。
想要在祖窍诛杀白谡的这一缕真灵,必定要动用神魂之力。而只要怀生一动用神魂之力,白谡便能追踪到她神魂的位置,从诸天万界中找到她。
怀生望着三珠木虚影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杀意浮动。她双手掐诀,将藏在树心的真灵拖了出来。
许是感应到怀生的神魂气息,白谡的这一缕真灵竟毫无反抗之意。它凝成一粒冰珠,静静飘向怀生。
怀生望着朝她飘来的冰珠,五指凝聚剑气,冷冷道:“滚出我的祖窍!”——
作者有话说:来点回忆糖~等咱们剑主回来,肯定是要追着白谡和某封打[狗头] 届时敬请观看三个男人一场大战[撒花]
第147章 赴阆寰 即便是一个圈套,他也要跳进去……
虚空中传来一道清越的剑鸣声, 剑气穿过冰珠之时,白谡眉心猝然现出一道血口!
鲜血顺着他眉骨流入眼中,他却无暇顾及, 张着被血染红的眼, 望向夜空。
他的真灵被诛灭了。
诛灭他真灵的神魂气息正是他心心念念寻找万年的人, 只她不是在阆寰界诛灭他的真灵,而是在一个脱离天地因果的地方。
刻有暗金色符文的玄龟背凭空出现,白谡咬破指尖,以血画咒,一个个血色符字在半空排列成阵,玄龟背嵌在其中,暗金色光芒从龟背漫出。
他静立于玄龟背上,雪白长裳无风自动,左腕的谪仙令从薄白的皮肤浮出, 现出一个古老的九枝图腾, 磅礴神力从谪仙令涌出, 灌入他脚下的玄龟背。
穿越虚空以精血觅踪乃是上乘术法,不但要动用庞大的神力,引动的天地灵气更是惊人。
阵成之时,流桑谷上空登时风起云涌, 天雷滚滚而落!
带着神罚气息的劫雷把常九木这些仙盟道君都惊动了, 偏生流桑谷外有结界,他无法窥探谷内状况,莫可奈何之下只得亲自去三千流请少臾。
早在隔空寻踪的阵法落下之时, 少臾便已知晓白谡引来了神罚之雷。当即便要瞬移到流桑谷一探究竟。结果他人还未动,便听见白谡沉冷的声音从虚空传来。
“我无事。”
被神雷惩罚着也依旧要给他传音,自然是为了阻拦少臾进流桑谷。
少臾一时进退两难, 他手中有一面天命令,白谡本可用天命令替他挡下一半雷罚。孰料他没来借天命令不说,甚至来不及知会他一声。
什么的事能逼得他不得不动用神力,连找他借天命令的工夫都没有?
少臾眉心紧皱,神识如水漫出,守在流桑古外。他不敢强行穿过结界窥探流桑谷,怕坏了白谡的事。
相交多年,他太清楚白谡的性子了。定是有什么极重要的事,让他不惜承受神罚都要在此刻解决。
他不去打扰白谡,也不许阆寰界的人打扰,于是匆匆赶来的常九木被他三言两语便打发走了。
回到盟主洞府的常九木面色并不好看。瞧见立在洞府外的那道身影,他的面色愈发不好看了。
“掌门师兄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该不会是没成功觐见到你的仙人尊者吧?”琴间满面笑意,说出来的话却蜇人,“看来伏低做小当一条狗也不容易啊。”
“师妹慎言!”常九木面色铁青,“若你是为了流桑谷的劫雷而来,尊者已告知我,这神雷有白时仙君对付,我们无需担忧。”
“无需担忧?”琴间依旧笑着,面上的讥讽之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华容上仙当初也是这么与我家老祖宗说的,结果呢?这么多年了,师兄难道还想不明白为何我们瀛天宗历代掌门几乎都无法渡过飞升劫?”
听她如此堂而皇之地提起华容和当年之事,常九木的面色已经不是铁青了,简直是惨白一片!
他面露惊惧,瞥一眼三千流的方向,径直朝洞府走去。
行至洞府大门,见琴间钉在原处不肯动,又轻叹一声,道:“该不会还要我这个师兄求你进来罢?我知你什么都不怕,但师兄我还想挣脱历代掌教的诅咒,顺利飞升仙域,你便当可怜我罢。”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琴间,这位在传闻中与常九木关系极差且一心要抢夺瀛天宗掌门之位的大长老冷哼一声,到底是迈步入了洞府。
洞府内有结界,常九木一入结界,时刻紧绷的心神稍稍松了些。
琴间冷笑道:“区区两个仙人便叫师兄你害怕警惕成这样了?”
常九木心道这哪里是两个仙人?分明是两位神君!
心下一叹,他道:“你们伏渊堂这些年处处与执法堂对着干,我也没说你什么,你留些口德罢。还有,你与年双情走得太近了,宗门好几位太上长老皆有微词,你收敛些。”
顿了顿又道:“年双情是个疯子,你莫要与她凑一起。你安心等个数十年,便飞升去仙域。明知瀛天宗的掌门历来难以飞升仙域,你何苦抢这个苦差?”
自从瀛天宗的旧址变成天葬秘境后,能顺利飞升仙域的瀛天宗掌门屈指可数,除了华容上仙尚且活着,余下几位飞升仙域的瀛天宗掌门俱已陨落了。
这便是琴间口中的诅咒。
这样的秘辛也就只有常九木和琴间这些手握大权的道君方会知晓,但常九木比琴间又多知晓一些事——
除了瀛天宗掌门,飞升到仙域的瀛天宗长老和弟子也比旁的宗门陨落得快。唯有那些得到天墟庇护的瀛天宗弟子,方能活得久一些。
这也是为何常九木如此看重白时和余绍,华容上仙早就暗示过这两位的身份了。
琴间望一眼常九木疲惫的脸色,终于不再夹枪带棒。
“师兄你一心要飞升求道,本就不该接下掌门之位。我与师兄你的追求不一样,瀛天宗的下一任掌门我琴间当定了。”
琴间是常九木看着长大的,如何不知这位小师妹有多执拗,闻言便揉一揉眉心,疲惫道:
“随你罢,你如今修为不在我之下,我也不该再管你了。说罢,今日来寻我所为何事?若是要打听流桑谷之事,我爱莫能助,余绍仙君并未与我多说。”
“高高在上的仙君岂会真拿你当一回事,我本就没指望能从师兄你这里打听到什么。我今日来,是为了通知师兄你一件事。”
琴间正了正神色,一字一句道:“半个月后,我会带领一群弟子入天葬秘境,你们执法堂的人不得阻拦。”
天葬秘境?
常九木拧眉:“你明知那地方——”
“那又如何?”琴间冷冷打断他,“令牌是我们伏渊堂送出去的,绝不能言而无信。若师兄你非要让我丢脸,你们执法堂未来百年别想有好日子过。”
常九木对这个师妹向来没辙,想了想便道:“天葬秘境成为禁地多年,里面除了……那些法阵,已没什么值得探险。师妹你要进去不是不可,但你要答应我,你们只能去宗门旧地,不得靠近那些法阵。”
琴间得了准信,神色稍霁,道:“师兄放心,我心中有数。”
说罢便要御剑离去,常九木忙又叫住她,“小师妹,流桑谷与三千流两位仙君来历不凡,你千万不要冲撞他们,可记着了?师尊陨落时最放不下的便是你,你莫要冲动行事!”
琴间驻足回望,道:“来历不凡又如何?三万多年前,华容便是被这样来历不凡的仙人哄成一只走狗,犯下了弥天大错。师兄,为了自个的仙途和所谓的宗门气运,我们瀛天宗已经走错了一回。你是瀛天宗掌教,若你无法让瀛天宗找回来路,那便将这个位置给我。琴间无心飞升亦无惧陨落,只想做无愧天地无愧道心之事!”
她语气难得温和,但一连四个“无”字却是说得常九木差点儿站不稳。望着琴间渐行渐远的身影,他苦笑一声:“当初我真不该把天葬秘境的真相告诉你……”-
“年长老,常盟主当真不会阻拦苍琅宗弟子进天葬秘境?”
瑶池仙宗七弦山,言许望着瀛天宗的方向,语带迟疑地问道。
七弦山是瑶池仙宗大长老年双情的洞府,平素除了言许,旁的人一概不得入。
年双情慢悠悠地涂着蔻丹,魅惑的狐狸眼半抬不抬地睨一眼言许,笑道:“你也信外头传的那一套?放心,常九木舍不得伤害琴间道友。”
年双情的话并未叫言许安心,他太清楚仙盟的行事作风,自是不信常九木这个仙盟盟主能有什么同门之情。
年双情放下蔻丹,正要说话,冷不丁一道剑书破空而来。她张手接住,看了片晌便抹去剑书上的禁制,丢给言许。
“琴间给准话了,你自个看。”
言许恭敬接过剑书,一字一字看过后,便将剑书归还年双情,从灵台取出一枚星子般的阵符,往里注入一缕神识。
年双情知他是在给李青陆传信,也不打搅他,待他传信结束,方勾一勾他下颌,半真不假地道:“当着我的面给你师姐传信,也不怕我吃味?”
言许没有避开她轻佻的动作,平静道:“年长老救下苍琅宗那日,言许便是年长老的人。年长老若不喜我与李掌门传信,我日后便只与雪魄长老联系。”
年双情唇角一勾,道:“当日你为了救你师姐,都愿意自荐枕席了,我吃一吃味儿怎么了?”
言许垂下眉眼,不卑不亢道:“我与李掌门并无私情。”
他一口一个疏离的“李掌门”,好似真对李青陆没什么男女之情。
但年双情自踏上仙途以来不知招惹过多少男修,言许喜不喜欢李青陆,她一眼便能看出。
当然,他说的也不是假话,他与李青陆之间从来只谈正事,平素给李青陆传信,也只当她的面传,私下里从不会暗渡陈仓,再安分守己不过。
年双情面上笑意不减,声音却是冷淡了下来:“放心,天葬秘境一行我会让你师姐他们与我们同行。有我和琴间在,她不会受伤。我愿意襄助你们苍琅宗,也有我的私心在,不全是因为你。”
说罢她将目光投向窗外,压在流桑谷上空的那片骇人雷光已然散去。
一道紫色身影风驰电掣般闯入了谷里。
谷中结界已被天雷轰碎,谷内满目焦色,那株郁郁葱葱的桑槿树被劫雷劈成两瓣,奄奄一息地横在地面。
白谡立在这一地狼藉中,霜白长衣血渍斑斑,道道血肉翻飞的伤口还闪烁着未及散去的雷电之力。
少臾赶来时,他正垂眼望着手中的玄龟背,神色阴晴不定。
“白谡!”
听见少臾的声音,白谡抬眼望了过来。他眉心霍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无声淌出,将他俊雅淡漠的眉眼染出一片血色。
“我要去烟火城,解开我心障的契机就在那里。”白谡道。
望着白谡被鲜血染红的眼,少臾心中无端生出一丝不安。
“烟火城乃是祖神给神族定下的历劫之地,不在天地因果里。你想去那里还得先回九重天。只你眼下伤成这样,如何撕开虚空前往烟火城?你先在瀛天宗养伤,待你伤愈,我亲自陪你走一趟烟火城。”
白谡却道:“在我从烟火城归来之前,你留在这里替我守着,不让任何人飞升仙界。”
少臾一怔:“既然消除你心障的契机在烟火城,你为何还要盯着阆寰界里的修士?”
为何?
白谡掀眸看了看散去劫云后的澄澈夜空,抿唇不语。
因为太巧了。
从她出现在他太虚之境,到她诛灭他的真灵,再到他动用神力推演出烟火城,堪称是一环紧扣一环,仿佛要将他引去烟火城。
然而她的神魂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烟火城。
想起他推演天机时看见的那一道身影,白谡沉了沉眼,即便是一个圈套,他也要跳进去。
烟火城他要去。
阆寰界的修士,也一个不得离开——
作者有话说:烟火城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算是神族的历劫之地,不在天地因果里。祖神创造出这么一个地方是有原因的,如果要用肉身前去,必须要撕开虚空找到具体的位置,才能去。
本来灵檀和莲藏的神魂就是要送来这里历劫的,但某位存在把他们打包和怀生送走了。至于是谁,这一卷结束就知道了,很快啦[撒花]
第148章 赴阆寰 “你想将所有弟子都带入天葬秘……
同一时间, 万里之外的苍琅宗书楼,怀生缓缓睁开了眼。
她面色异常惨白,眉心同白谡一样豁出了个口子, 鲜血正汩汩顺着她脸颊滑落。
封叙长眉不自觉一蹙, 盯着她眉心的伤口, 道:“怀生师妹这是从哪里回来了?”
怀生反问道:“封道友,我离开多久了?”
封叙道:“五日。”
她的神魂离体了整整五日,以她现如今的肉身强度来说,着实是太过逞强。她身魂离体时,周遭的空间会扭曲,来自虚空的压力顷刻便可将她的肉身碾压成一团肉泥。
为了护着她这具肉身,封叙这几日耗费了不少灵力,此时面色同样不大好看。
当然跟怀生相比,他受的伤要轻不少。
怀生服下丹药缓解祖窍的剧痛, 若不是有生死木的春生之力守着, 她神魂离体这般久, 恐怕一归来便要陷入昏迷。
“我去了烟火城,在那里灭了白谡侵入我祖窍的那缕真灵。”
烟火城?
祖神用来让神族历劫的秘境?
封叙猜到怀生定是去了个远离阆寰界的地方,却没想到会是烟火城。
那地方须得撕开虚空方能抵达,且是绝灵之地, 再厉害的神族去了那里, 都会失去神力。
幼时舅舅曾同他提过,祖神创造烟火城便是为了让天神们明澈道心,证见天地。
所有进阶少神的神族都要神魂离体, 入烟火城轮回一次,大梦一生后,方可回归肉身。
封叙晋位少神之时, 也曾去过烟火城。只他的历劫方式与旁的神族不一样,旁的神族以神魂入轮回,他却是以虚幻之身。
一些修炼特殊术法的神族也会以其独特的方式入轮回,譬如太幽天的神族用的便是三魂六魄中的一魂一魄。
天神们往往只能在烟火城历劫一次,唯有身陷迷障迟迟堪不破的神族,方能在九位天尊的首肯下再入烟火城。
若他没猜错,万年前太幽天的小殿下灵檀与无相天未来佛尊莲藏本该去的地方正是烟火城。
只是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烟火城没去成,反而流落到苍琅界这个脱离天地因果的放逐之地去了。
最匪夷所思的是,他二位万年前便已下凡历劫,真正入轮回的时间却是在数十年前。确切的说,是南怀生出生在苍琅界的那一年。
就连他自己,也是在那会被丢入了苍琅界。
黎辞婴同样如此,南怀生出生后两年,他便出现在苍琅了。
南怀生以人族重回天地,四名护道者几乎同时出现在她身边。这必然不是巧合。
封叙眯了下眼,望着怀生的目光不由得带了点深意,“烟火城脱离天地因果,怀生师妹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神魂送入烟火城的?”
怀生看一看他,言简意赅地道:“神木生死。”
封叙一顿,神木生死在扶桑上神陨落后便变得半死不活了,没想到还能露这么一手。
神木生死既然愿意助她,南怀生莫非还是生死木的护道者?
怀生没有再讲烟火城的事,端详几眼封叙苍白的脸,道:“多谢你为我护法,待我恢复灵力了,便会用春生术替你疗伤。”
封叙按下诸多思绪,神态悠然道:“你神魂脱身多日,又要诛灭白谡的真灵,想必耗费了不少魂力和神力,还是我来替你疗伤罢。”
说罢也不等怀生回话,右掌一翻,一张七弦瑶琴横于掌下,正要拨弦,冷不丁一阵“笃笃”的叩门声传来——
“南怀生,掌门真君请你前往掌门洞府一叙。”
怀生挑眉看了看暗门,思忖片晌便起身对封叙道:“应是与天葬秘境有关,我这便过去见掌门道君。封道友可自行回洞府养伤,为天葬秘境一行养精蓄锐。”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她的身影已然消失在暗室。蒲草织就的蒲团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团暗沉的血迹。
那是她眉心伤口流下的血。
封叙盯着那团血迹,覆在琴上的手轻轻打了个响指,便见那团血竟是一点一点从蒲团的草线里剥离,慢慢凝成一指甲盖大小的鲜血,存入一只巴掌大的白玉瓶里。
白骨从他耳骨冒出个头,好奇道:“主子,你在做什么?”
“我怕我日后会发疯,先存点她的东西未雨绸缪。”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小意,说出来的话却是叫白骨浑身发凉。他摸着光秃秃的脑袋,小心问道:“主子为何会发疯?”
封叙摄过沾在蒲团上的一缕断发,一面摩挲,一面意味不明地解释道:“我们太虚一族的老毛病了,等哪日我发病,你便知晓是为什么了。”
李青陆的洞府离书楼不远,怀生坐在雪魄背上,半盏茶的工夫便到了。
李青陆手中正握着一枚星辰状的信书,一瞧见怀生便道:
“言长老半个时辰前传来消息,道瀛天宗的琴间真君与瑶池仙宗的双情道君半个月后会率领一队弟子入天葬秘境。届时你们跟随他们入秘境便可,我与言长老也会以点将的身份,与你们同去。如此一来便能省下一块令牌,余下三块令牌的持有者由你来定。”
怀生不假思索道:“余下三块令牌给初宿、松沐和封叙。”
李青陆对怀生的答案不觉意外,轻轻颔首道:“雪魄会以灵宠的身份跟随在你左右,这半月你便在洞府里闭关,我会给你们准备好入秘境所需的一概用物。”
李青陆说到这,不禁看了看怀生,郑重道:“苍琅宗的香火不能断,你们四人是苍琅宗天资最好、实力最强的弟子,入了天葬秘境后,切记保命为主,旁的交给我与你言师叔便可。”
李青陆望着怀生的目光,怀生曾在崔云杪、何不归这些涯剑山长辈眼中看见过。
是对晚辈的期许与爱护。
李青陆隐约猜到怀生的来历不简单,从她收到应栖禾的密信开始,她便知晓这孩子是拯救苍琅的关键。
但饶是如此,她也没想要把这个重任尽数丢给怀生。她再厉害,来历再不普通,也是苍琅宗的弟子。作为掌门,合该由她来担起一切,护好每一个弟子。
怀生点头应下,又问道:“其余的苍琅宗弟子,掌门真君有何安排?”
“乾元宗的谷道君,昆合宗的闵道君还有法霄宗的上官道君会替我镇守宗门。不管能不能在天葬秘境毁灭夺天大阵,咱们苍琅宗都逃不过仙盟的追责。言许说瀛天宗的琴间与瑶池仙宗的年双情也在秘密调查夺天挪移大阵,她们或许可以成为我们的助力,但我不敢寄希望于她们。留在宗门的这些弟子,必要时谷、闵、上官三位道君会将他们带回宗门。只要不再是苍琅宗的弟子,便可留下一条命。”
怀生知道这是李青陆能做的最好安排了,但她不愿叫苍琅宗的弟子如此憋屈。
“掌门真君可有藏人用的空间法宝?”
“藏人?”李青陆先是一愣,紧接着像是想到什么,道,“你想将所有弟子都带入天葬秘境?”
怀生道:“是。”
李青陆这下是真的震惊了,她胆子再大,也不敢有这样的念头。
“天葬秘境危机重重,我们根本无法保证能护得住每一个人。再说了,仙盟那里岂是好糊弄的?再厉害的法宝也瞒不过那些长老的眼睛!”
“将人藏入法宝后,我自有法子瞒过仙盟的人,将他们带入秘境。”
怀生说着朝姑射山的方向望了一眼,继续道:“苍琅宗弟子,没有谁会不想入天葬秘境。那样漫长的一条血路我们都闯过来了,怎会愿意留在宗门里等待?香火传承固然重要,但亲手斩断困住苍琅数万年的枷锁同样重要。只要能让苍琅重现日月,闯山弟子虽死无悔。”
李青陆默然片刻,终于是叹息一声,道:“我们苍琅宗从前倒是有几件可藏人纳物的秘宝,可惜都被我拿去换了灵石,我去找谷道君他们打打秋风。”
“有劳掌门真君了,对了,”怀生扫了眼李青陆手中的信符,道,“关于仙盟那两位尊者,言许师叔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言师弟没有提及这两位,不过昨日瀛天宗的流桑谷历了一场极其可怖的雷劫,听说是姓白的那位仙君引来的。此人面见了不少即将飞升的天人境修士,不知他引来的雷劫是否与飞升有关。”
怀生若有所思地望了眼窗外。
阆寰界的天机被遮蔽,白谡想要推演出真灵被诛灭的地方,便只能动用神力。劫雷定然是因此而来的,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离开阆寰界。
就在怀生推测着白谡何时离去是,李青陆在五日后却是带来了一个仙盟的消息。
“再过半月,仙盟便要关闭仙梯,禁止阆寰界修士飞升仙域。”
怀生目光一凝:“可有说要禁多久?”
“没有,仙盟定下的戒令素来霸道,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也不奇怪。”李青陆见怀生神色凝重,便安慰道,“你们离飞升尚远着,这道戒令对我们关系不大,你安心便是。”
怀生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浮在天穹下的仙梯,少顷,她回首问李青陆:“掌门真君,我们进天葬秘境的时间,言师叔可有法子推迟两日?”
入秘境的日子,琴间定在了十日后的十月十六,而仙盟的戒令却是从十月十八日开启。
这道戒令必定是白谡下达的。他心思素来缜密,会留下这样一个后手不足为怪。
若她没猜错,白谡离开阆寰界的日子正是十月十八!——
作者有话说:马上开启阆寰界最后一个大情节,不确定要写多少章,心急的宝子可以屯一屯,等一整个大情节写完再看~
第149章 赴阆寰 他是在找人,还是一个他万分熟……
仙盟的这道新戒令叫阆寰界一众天人境修士人心惶惶, 尤其是入了仙盟名册正在为飞升做准备的修士。
数不清的剑书、符书飞向盟主洞府,几乎要将常九木淹没。要求仙盟颁布这道戒令的那位尊者闭关养伤不见客,常九木只好硬着头皮去三千流。
天界来的这两位神君, 白时神君冷漠少言, 等闲不与下界修士说话。余绍神君比白时神君要平易近人许多, 但同样不怎么将下界修士当一回事。
听常九木问及戒令,少臾温和道:“白时仙君出关那日,便可解除这道戒令。”
常九木恭敬问道:“不知白时仙君何时能出关?”
“闭关的是白时,我如何能预知他的出关之日?”少臾垂目笑了笑,“可是有人因着这道戒令闹上仙盟来了?”
常九木忙应道:“阆寰界修士岂敢在仙盟闹事,不过是几位寿元不多的宗门长老忧心戒令之事,这才托我问一问。”
这也是人之常情了。毕竟修士披荆斩棘,求的是长生是大道,若因戒令而不能及时飞升仙域, 委实可惜。
少臾面上虽笑着, 神色却是很淡。
“仙域在阆寰界种下仙梯, 让瀛天宗成为阆寰界第一大宗,便是为了筛选合格的修士化凡成仙。一个戒令便叫他们乱了阵脚,这样的人凭何成仙?我看他们的心性还得再磨砺磨砺,免得去了二十七域丢我天墟的脸。”
阆寰界修士想要飞升仙域, 须得得仙盟同意, 登记在册后方能寻个黄道吉日飞升。
最初仙盟筛选天人境修士,便是以修为、心性和天资为考量。然而到了今日,飞升仙域的考量标准却早已变了味儿。
宗门、血脉成了心照不宣的新标准。天资、实力、心性再好, 只要得罪了仙盟,便再无飞升的可能。
长久以往,从阆寰界飞升仙域的修士, 在实力上自是越来越差。然而出乎常九木意料的是,上界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常九木有时甚至觉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尊者早就知晓仙盟的存在会让人族内斗,而这……或许便是他们的目的。
他们要的是听话的人修,譬如华容上仙。
这念头冒出之时,常九木心中悚然一惊,只觉自己是入魔怔了。偏偏这念头像是扎根了似的,怎么都挥之不去。
见常九木怔忡不说话,少臾的目光终于纡尊降贵地落在他身上。
“常盟主觉得我的话哪里不妥?”
少臾笑吟吟地问道,唇角笑意依旧亲和,却看得常九木心底发凉。
“九木岂敢质疑尊者的话?”他慌忙道,“尊者所言极是,因着一纸戒令便自乱阵脚,确然没有化凡成仙该有的心性。作为盟主,我自会多加训诫。”
少臾闻言看了看他。
这人比不得华容那般知时达变,但到底还是识时务的,否则也当不成仙盟盟主。
最重要的是,此人足够自私。为了自己的仙途,可冷眼旁观他人的苦难,不会逞能做甚么大英雄。
少臾见多了这样的人族,觉得满意的同时,又难免有几分鄙夷。他笑道:“放心,白时仙君这个关闭不了多久,至多十数年光景便能出关。”
常九木悬在心头的那一口大石总算能落地了,十数年时间对修士来说不过一弹指,那几位寿元不多的长老倒是等得起。
“白时尊者闭关期间,尊者您可还要召见天人境大圆满修士?”
少臾摆了摆手:“暂时不用,也不必派遣特使到旁的宗门去了。等白时仙君出关,他自会有新的吩咐。”
说罢垂眼端起一盏灵茶,笑道:“可还有旁的事?”
常九木知他是在下逐客令,忙识趣地退下。
他一走,洞府登时静了下来。
少臾端着茶盏却一口不抿,想起正在流桑谷闭关的白谡,他皱了皱眉,将茶盏放了回去。
白谡的伤势比他猜测的要重许多。肉身受伤便也罢了,最棘手的是他神魂的伤。
偏生他伤成这样,竟还要一刻不停地赶去烟火城。要不是少臾态度强硬地以天命令做要挟,逼他先养伤,他这会怕是已经离开阆寰界了。
以他的实力,神罚之雷绝不可能伤到他的神魂,只可能是在别处受的伤。可他成日守在流桑谷,便是出仙盟也是与他一起,是什么样的地方能叫他伤及神魂?
难道是太虚之境?
他眉心的魇线已然淡去,说明叫他生出心魇的执念正在消失。如此一来,魇魔的力量自是会随之削弱,便是被魇魔困在太虚之境也不该受如此重的魂伤。
还有,他在阆寰界的举止也颇为反常。又是召见天人境大圆满,又是派遣特使,如今更是要不管不顾地前往烟火城。
总觉着……他是在找人,还是一个他万分熟悉的故人。
只是下界这样的地方,他还能有什么故人?
少臾认真回想白谡下凡的经历,除去晋位少神去过烟火城,白谡唯一一次到下界,便是令颐上神陨落的那一回。
令颐上神乃是为了救人族而陨落的。
少臾知晓白谡始终过不去令颐上神的死,他要找的人莫不是与令颐上神有关?
不,不对。当初令颐上神拯救的那个人族界域,早就已经消失了,那里的人族也化为了灰烟,哪还有什么故人?
那还能是什么人?什么人能化解白谡的心魇?
连他与葵覃都做不到的事,少臾还真不信旁的人能有如此大的能耐。
倘若不是故人,那又会是什么?
少臾登觉头大如都,喟然一叹,无奈地揉着眉心,重重往后一躺。
他身下的摇椅发出“嘎吱” 一声轻响,脚边香炉轻烟袅袅,一片桃花瓣在雾气中无声坠落,很快便烧成一团青灰。
少臾阖目闭眼,不知不觉中竟是入了梦。
说是梦也不尽然,因梦中场景皆是发生在过往的记忆。
他梦到了白谡入魇的那日——
天冕历二十七万两千五百七十九年,三月初九。
这是九重天数万年来最好的吉日,但偏偏在这一日,上神扶桑陨落了,葵覃陷入了昏迷,白谡生出心魇。
葵覃是生死木的护道者,正是依赖生死木的春生之力,方能扛下窃取扶桑命格的反噬之力。
能叫她骤然吐血重伤,也只能是神木生死出了异变。
那日在大罗金宫,葵覃一吐血,白谡便杀去了南淮天。
少臾忙着将葵覃送入寒冰床,比白谡晚了数个时辰。等他抵达南淮天天域时,南淮天的结界已经被白谡轰破。
他立于枯萎生死木之下,命剑碎裂、浑身浴血,仿佛是将将历了一场生死大战。
那一幕看得少臾心中一惊,下意识唤道:“白谡!”
白谡缓缓回头,淡色的瞳眸被鲜血染红,眉心霍然生出了一道魇线。
他静静望着少臾,问道:“她怎么敢?”
他声音嘶哑,像是在问少臾,又像是在问旁人。
少臾知道白谡说的是什么。
扶桑的陨落,不仅叫神木生死几欲枯萎,更是强行割裂了她与葵覃的命宿之契。
来自于天道与生死木的双重反噬之力顷刻便夺走了葵覃生机,要不是父神及时出手,利用方天碑勉强稳住葵覃的命格,葵覃一日都撑不过!
他们本想在葵覃夺走扶桑的命格后,留她一命的。哪曾想上神扶桑竟敢如此伤害葵覃!
她怎么敢?!
白谡与葵覃缔结了同命契,葵覃遭受的反噬之力同样波及到他。
少臾与白谡自幼便是至交,很清楚他与葵覃之间的情谊。
昔年令颐上神陨落后,白谡便差点儿入魇。如今眼睁睁看着葵覃生受重伤,险些陨落,心神震创之下,终究是生出了心魇。
白谡说罢那话,双目一闭便从半空坠落,少臾只好匆匆将他带回了天墟。
他以命剑为祭,又受反噬之力侵蚀,这一昏迷便是百年。之后为了养伤,更是耗费了数百年光景。
为了救葵覃,白谡从北望宫一出关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天墟。之后更是借着同命契将扶桑的命格渡入己身,以一己之力对抗天道的反噬。
这其中的风险堪称是万死一生,但白谡为了葵覃,还是去做了。本以为葵覃的伤势一稳定,他的心魇便能消失。
哪里知道他竟是愈陷愈深。
梦中场景随着思绪轮转,少臾不自觉地又回到了白谡承接完扶桑命格的那一幕。
他就坐在寒冰床一侧,垂眼看着掌心,听见少臾渐渐逼近的脚步声,他缓缓合拢手掌,少臾却是看清了他的掌中物。
是一粒玲珑小巧的琼妃珠,珠身中央豁了一道裂缝。
北瀛天的琼妃珠蜚声天界,葵覃受反噬之力所累,自幼便畏冷,从前令颐上神便喜欢把琼妃珠做成漂亮的步摇、玉坠送给葵覃。
令颐上神陨落后,送琼妃珠的便成了白谡。白谡只会送来原珠,与令颐上神精心炼制的饰物难以相提并论,但葵覃却是喜欢得紧。
即便琼妃珠的灵性消失了,也舍不得丢掉,一颗颗攒在灵木匣子里。
白谡手中那颗琼妃珠已经丧失灵性,少臾以为那是葵覃积攒的琼妃珠,便道:“那是葵覃的旧珠子?给我罢,我来放回原处。你不知她有多稀罕这些废珠子,我们可得看好了,免得她醒来后不高兴。”
说罢便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拿那枚废珠,孰料白谡竟是避开了他的手,淡声道:“这不是葵覃的琼妃珠。”
少臾心中纳罕,心道不是葵覃的珠子还能是谁的?谁不知道他白谡上神亲手采来的琼妃珠,只有葵覃方能用。
只他还未及问话,白谡便已将琼妃珠收回了须弥戒。
“噼啪”——
沉香燃尽的香炉里发出一声轻响,少臾倏然坐起身,眼中犹带一丝从梦中醒来的茫然。
他皱眉看了看脚边的香炉,里面除了一团香灰便再无他物。
神族鲜少会做梦,唯有在天有预兆或者真灵不稳之际,方会做梦。
难道是他耗费了太多神力给白谡治伤,方会莫名梦到从前。
少臾望着嵌在香炉里的一粒玉珠,不禁想起了梦中的那颗琼妃珠。
那日他忧心葵覃又忧心白谡,对白谡的异样并未多想。眼下再细细回想,他竟隐隐感觉到,那琼妃珠似乎萦绕着一丝十分熟悉的神息。
少臾神色一凛,眸中现出一缕复杂之色。
他或许也该去烟火城一趟-
“成了。”
轻烟弥漫的静室里,封叙从香炉的灰烬里取出一片桃花瓣,对怀生悠然一笑,道:“我给那蠢货种下一道暗示,他会跟着离开烟火城。”
第150章 赴阆寰 “我才是你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
天墟的神族怀生接触得最多的便是陨落在她手中的石郭, 太子少臾她只见过一两面,都是他来南淮天拜会师尊之时,短暂地打个照面, 连话都不曾多说。
封叙提起太子少臾时, 语气却是带着一丝熟稔, 像是对他十分了解一般。
怀生略一思忖,便道:“你的控心术能坚持多久?”
从阆寰界回仙域,接着再去烟火城,少说也要三五日。少臾到底是天墟的太子,又是天墟三个战主之一,封叙这具虚幻之身施下的控心术未必能撑得了那么久。
说实话,封叙也不知少臾那蠢货能在他的控心术下撑多久,能如此快且如此顺利地给少臾施展控心术已是出乎他意料。
那蠢货蠢归蠢,毕竟是个上神, 他的实力还没厉害到一出手就成功, 怕是有旁的家伙插手了, 否则少臾不可能如此轻易便受控。
至于是谁出的手,封叙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离十月十八还有两日,只要能撑到他离开阆寰界便成。若他破开我的控心术也无妨,再给他重新下一个就是。”
说罢, 他似笑非笑地朝虚空望了望, 眼底满是兴味。
注意到他的动作,怀生眸光微微一动,却是没再追问, 只道:“你与天墟的神族很熟悉?”
封叙长睫一压,斜睨着怀生,半真半假地道:“想知道答案你可是得付出大代价的, 怀生师妹准备好了么?”
怀生没说话,片晌后方道:“那便说一些无需我付出代价的,太虚天的神族能修炼出多少具虚幻之身?”
封叙没再逗她,“虚幻之身越多,太虚神术的威力便越弱,太虚天神族通常只修炼一具虚幻之身。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只能修一具虚幻之身,也有一些老家伙会选择修炼两个或者三个虚幻之身。”
“两、三个?”怀生斟酌道,“恐怕只有修为极高的太虚天神族,方能修炼出这么多虚幻之身。”
“你说得不错,太虚天那么多神族,唯有我舅舅晏琚和母神婺染上神有这个实力。我有神木夭桃,本也可以修出第二具虚幻之身,但我不愿第二具虚幻之身分走我的幻力,到这会都只有一具虚幻之身。”
封叙答得爽快,西四重的神族在诸神眼中素来神秘,其中以太虚天这几位最为诡谲,他却是大大方方告诉怀生这些隐秘,似乎猜到了怀生在怀疑什么。
怀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封叙,没再追问太虚天的隐秘,只取出一粒拇指大的珍珠,道:
“这是掌门道君给我的须弥法宝,虽可藏人纳物,但因法宝内灵气匮乏,至多只能藏三日活物,劳教封道友给这法宝落个障眼术。”
太虚一族可化实为虚,化虚为实。这对封叙来说再简单不过了,他伸手接过珍珠,道:“怀生师妹为何执意要将所有人带入天葬秘境?”
怀生望了眼窗外。
清晨的姑射山薄雾弥漫,葱茏古树遮天蔽日,是极好的景致。唯一一点不好,便是灵气太过贫瘠了。
红衫岭是阆寰界最偏僻也最贫瘠的仙城,当年听玉将苍琅宗设在此地,除了不愿引人注目,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没得选择。
阆寰界内,所有灵气馥郁之地都落在了仙盟手中,其中瀛天宗占地最广。原因无他,不过是因着瀛天宗与天墟的关系。
天墟三个仙域都在瀛天宗种下仙梯,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三万多年前飞升仙域的瀛天宗宗主华容上仙正是天墟战部的一员,便是她给瀛天宗换了宗门旧址,又创立了仙盟。
天葬秘境也是她封禁的。
天葬秘境一行结束后,苍琅宗必定会引来阆寰界所有修士的目光,红衫谷再偏僻,也无法再掩藏苍琅宗。
怀生收回目光,平静道:“我想给苍琅宗重新择一个风水宝地。我要我们苍琅宗修士以及同苍琅宗修士一样没有仙盟和仙人庇护的修士,不再受仙盟桎梏。”
苍琅界为了送闯山弟子离开苍琅,举一整个界域的力量,以命铺出一条血路。阆寰界仙梯林立,飞升仙域本该无所拘束,却成了控制人族修士的一个工具。
人族的登天路,不该是这样的。
祖神当初身化九木,以神木贯穿天地,引灵气下行,让人族得以登上仙途,定然不是为了禁锢、控制他们。
风从窗外徐徐吹入,曦光穿山而过,缓缓缠绕在怀生身上,她一整个人沐浴在光里。
“我要亲手在苍琅宗种下一条仙梯,让人族修士不再受桎梏。”
封叙斜靠向身后的软椅,支颐望着怀生,从来含笑的桃花眸散去了所有笑意,棕色瞳孔像是被墨染了一般,竟是一点一点变成墨色。
“怀生师妹。”他忽然唤道。
“嗯?”怀生看向他。
少年定定望着怀生,缓缓道:“你要总是这样,日后的路会很难走。”
怀生愣了愣,听明白封叙的言外之意,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我知道。等天葬秘境一行结束,你与我的因果便会消失,届时封道友自可回归天界。”
说罢从蒲团起身,又道:“还有两日便要启程去天葬秘境,我去看看初宿。”
封叙静静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少顷,他取出一缕断发,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束火光悄然舔上他指尖断发,很快便烧出一团白灰。
封叙垂眸望着那一团白灰,张唇吃下,随着发灰一点一点融入他体内,他眼底的墨色随之散去。
白骨把头埋在他发间,一声都不敢吭。及至他眼睛恢复如常,方支支吾吾地唤了声:“主,主子。”
封叙抬手弹他脑瓜,道:“怕什么?我想吞噬的又不是你。”
白骨瓮声瓮气道:“主子你刚刚……是想吞噬怀生仙子?”
封叙闻言便眯起眼,定定看向虚空,答非所问道:“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将我丢入苍琅的?”
这话显然不是对白骨说的,白骨怂怂地顺着望去,却见空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良久,封叙唇角勾起一个笑意,道:“我与你们不一样。”-
怀生离开封叙的静室便御剑飞往姑射山北崖。
初宿闭关了大半月,也不知伤势如何了。
她的洞府就在阴气最重的地方,怀生远远便瞧见铜蛇耷拉着脑袋守在洞府外,一脸的委屈。
这只初宿从试炼之地带回来的铜蛇灵智颇高,若不然也不能瞒过鬼阎宗的曲靖,偷偷跟着初宿离开黄泉照影。
怀生从苍琅剑跳下,先是看了看支起脑袋朝她吐舌信的铜蛇,又瞧了瞧悬在门上的符箓,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怪异之感。
怀生的神色渐渐肃穆了起来,正当她迟疑着要不要让铜蛇进去报个信时,洞府大门忽然“吱嘎”一声,朝她大剌剌打开。
阴风从洞府内涌出,一缕若有似无的檀香气息夹杂其中。
“进来罢,可是要启程去天葬秘境了?”
初宿的声音从里传来,怀生于是快步进了洞府。
洞府里开满了业火红莲,初宿与松沐就坐在阴阳鬼槐下,他们身侧的那一大片业火红莲不知为何,竟蔫了吧唧地折了一大片,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碾压过。
怀生下意识打量初宿和松沐的面色,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之前初宿在落阳山与垣景隔空交手,祖窍、心窍还有经脉都落了伤,没有个三五载都不可能恢复如初。
哪里知道不到二十日,她竟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
怀生上前坐在初宿身侧,如释重负地道:“看来木头的七叶菩提对你疗效甚好,你的伤竟然好了七八成。”
这话一出,空气里竟诡异的静了一瞬。
初宿唇角翘起一个很小的幅度,道:“你说得没错。”
松沐清润的眸子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他看向怀生,“你的伤如何了?”
“好得差不多了。”怀生没察觉到初宿与松沐之间的暗涌,上前一点初宿的眉心,道,“初宿余下的三成伤交给我,木头你替我们护法。”
初宿还未及拒绝,便觉一股温暖的灵力灌入祖窍,沉寂许久的阴阳寻木虚影登时伸出枝桠,将怀生灵力渡入树身。
在落阳山与垣景交手时,阴阳寻木虚影渡给她一大股力量后,其树影透明了起来。
即便是松沐的七叶菩提也没能叫它恢复,孰料怀生的灵力一哺入,阴阳寻木虚影竟凝实了起来。
初宿睁开幽黑的眸子,晦暗的光影里,怀生巴掌大的脸比方才白了不少,额头缀着冷汗,显然是耗费了不少灵力。
她反手握住怀生手腕,皱眉道:“可是头疾又犯了?下回不许逞强给我治伤!”
怀生道:“我没逞强,托封道友的福,我头疾已经好了不少。”
说着一擦额上汗水,当着初宿的面吞下两颗丹药,丹药的药力很快便叫她恢复了一丝血色。
初宿神色稍霁,望着她端详片刻,冷不丁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怀生想了想,张手布下一个结界,道:“封道友是太虚天神族,他真身不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他的虚幻之身。”
初宿与松沐神色俱是一顿,似是意外,又似是早有预料。
松沐望了怀生一眼,温润的目光带了点探究之意。
初宿同样看着怀生。
怀生能一口说出封叙的身份,且还能让封叙这样高傲的神族留在她身边,听她号令,说明她的身份同样有蹊跷。
初宿抿一抿唇,忽然道:“南怀生,我才是你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至亲,你记住了吗?”
这话一出,莫说怀生了,连松沐都愣了愣。
怀生到嘴的话登时咽了回去。
片晌的静默后,她颔首道:“记着呢,我就只有你一个妹妹。”
初宿伸手点她额头,“什么妹妹,我才是姐姐。”
顿了顿,又认真道:“他是神族又如何,我以后肯定比他厉害,你有我和木头就足够了,我们来护你。”——
作者有话说:咱们灵檀小殿下的这一诺重若泰山~下一章周五更,是补更[比心] 想念剑主的宝子再等等,我们期待剑主让某封吞下的发灰吐出来(不是)[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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