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赴阆寰(补更2) “舅舅,你这就有点……
十月十八这日, 天还未亮,常九木的洞府便已经吵得犹如凡间闹市。
一位长老颤着手指向三千流的方向,怒不可遏道:“华容祖师分明说了天葬秘境等闲不可开放, 琴间领着一群伏渊堂小辈大剌剌地闯进去, 还说我管不着, 再管就要揍我!实在是猖狂至极!简直是在打盟主你的脸!”
常九木叹息一声,回道:“此事琴间师妹已与我说过,她入天葬秘境只是为了带伏渊堂六位副堂主看一看瀛天宗旧址。那几个小辈是六大宗门天资最好的后生,迟早都要走一趟天葬秘境。我应允了。”
话音刚落,另一名天人境长老即刻接过话茬,殷勤道:“盟主,住在流桑谷的白时仙君今日不是要从仙梯离开吗?我们能不能一同去送别?”
常九木又是一叹:“白时仙君不喜喧闹,你们在心中恭送便可,无需亲自前去, 免得过犹不及, 惹他不喜。”
都知道仙盟来了贵客, 个个都想凑上前去露个脸讨个好,他这些年不知打发走多少这样的修士了。
外头都在传他常九木为了独占仙人们的欢心,行事霸道、混不讲理,有堕仙盟盟主之名。常九木心中无奈, 却也不好多说。
伴君如伴虎, 两位神君神通广大,却也不是好相与的,否则华容上仙何必一再叮嘱他不可怠慢。
把人一一打发走后, 常九木焚香更衣,亲自前往流桑谷接人,用仙盟的仙舟将白谡和少臾送去总坛的浮岛。
白谡闭关十数日, 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神魂的伤势却不见好。治疗神魂之伤向来是水磨工夫,在灵气馥郁、仙植充裕的天界犹需如此,更遑论是阆寰界这些下界了。
少臾一指白谡身后通往紫微仙域的仙梯,忍不住劝道:“你何不先回北瀛天,待得伤好了再去烟火城?再不济,在紫微仙域的仙官府多养一段时日也行,我让华容给你备好丹药。”
对少臾的这一番好意,白谡根本不为所动,只道:“待我解决心魇后,自会闭关养伤。天命令我先带走,等烟火城事了,我便回来阆寰界接你。我离开的这些时日,你替我盯着阆寰界的修士。”
天命令只有一面,先前白谡要借令牌,少臾本是一口应承,可此时他却是生出了几许迟疑。
“白谡,你老实同我说,你究竟在找什么人?”
这话一出,白谡眸光骤然一冷,侧首注视少臾眉心须臾,突然一抬手,不由分说便将一缕冰冷的神力灌入他祖窍。
少臾虽诧异,但他与白谡相交多年,出于信任,本能地不闪不避。
冰冷的神息一入体,这两日如杂草般盘绕在心头的杂念霎时间一散,像是蒙镜的尘埃被吹拂殆尽,一下便清明了起来。
“这是……”少臾面露异色,不可置信地摸了摸眉心,“控心术?又是太虚天的神族?浮胥?”
神族在下界不可动用超过天人境大圆满的神力,否则会引来神罚。然而太虚天神族在梦境、幻境施展控心术,却是不受天道压制。
但他们对神族种下心术却也不是没有风险,控心术一旦被察觉、破解,便可即刻反噬施术者。
也因此,鲜有太虚天神族会对旁的天神施展控心术,有能力且胆敢对少臾下手的,更是寥寥无几,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位。
晏琚上神与婺染天尊不可能以大欺小,一番删选,便只得年岁相当的浮胥了。
听到“浮胥”的名字,白谡古井无波般的神情终于有了波动。
他垂眸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意,淡淡道:“不是浮胥,我在太虚之境与他交过手。他受了伤,没有余力对你种下心术。”
少臾早就奇怪白谡神魂上的伤究竟从何而来,若是在太虚之境与浮胥动了手,那便说得过去了。
白谡的实力少臾清楚得紧,便是太虚之境浮胥也讨不得好,恐怕伤得比白谡要重。如此一来,还真不可能是浮胥。
难道真是晏琚上神或者婺染天尊?为何晏琚上神与婺染天尊想要他去烟火城?
婺染天尊她不是……
少臾神色猝然凝重了起来,再三斟酌后,他沉下声道:“我须得回天墟一趟,我怀疑阆寰界的异动与太虚天有关。你带上这块天命令,待得烟火城事毕,你可自行回来阆寰界,不必等我。”
见白谡皱眉,他忙又道:“你放心,有仙盟在,你从烟火城归来之前,没人能离开这里。”
白谡忖度半晌,终是颔首应下。只他素来谨慎,不留个后手没法安心离开阆寰界。便见他抬手一点眉心,九粒冰珠般的光点悄然飞出,落在九道仙梯之下。
常九木虽听不见白谡与少臾的对话,但那些光点一落入仙梯,他顷刻便感觉到一阵强大的气息如山峦般压下,面色霎时一白,拼尽全力方能压制体内翻涌的灵力。
一旁的少臾万想不到白谡竟会剥离真灵留在阆寰界,不赞同道:“你神魂本就受伤,强行剥离真灵岂不是伤上加上?你——”
“时候不早了,走罢。”白谡淡声打断他,转身朝光梯行去,全然不顾神魂上的伤。
少臾望着他被仙梯吞没的身影,给常九木吩咐几句便快步跟上,待他迈步跨入仙梯之时,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白谡依旧没说他要找的人究竟是谁-
白谡的真灵一没入仙梯,正在姑射山等李青陆的怀生骤然抬眼,遥遥望向如银河般倾泻而下的九道仙梯投影。
察觉到她的异样,她身旁的封叙咽下涌上喉头的鲜血,顺着她目光,道:“怀生师妹发现什么了?”
怀生摇一摇头:“没什么。”
如今她与白谡命格交缠,白谡能感应到她的真灵,她同样能感应到白谡的真灵。白谡真灵脱体的瞬间,她顷刻便感应到了。
自剥真灵会伤及神魂,他这是宁肯自伤也要杜绝她从阆寰界离开的可能。
倘若她从那九道仙梯离开阆寰界,他留下的真灵的确有可能会发现她。
但她不会从浮岛离开。
怀生回眸看向封叙,道:“方才你可是遭受反噬了?”
为免打草惊蛇引来白谡和少臾的注意,怀生没有放出灵识窥探浮岛仙梯。但封叙遭受反噬时的灵气波动,她依旧是捕捉到了。
封叙喉头还萦绕着散不去的铁锈味儿,控心术被破后的反噬直接作用在他神魂,他这会确实不大好受。
但再不好受也得撑着,好歹是太虚天的少尊不是。
封叙看一看怀生,慵懒回道:“是受了点反噬,但那蠢货就算挣脱了我的心术,却还是主动离开阆寰界了。只要他不留下来碍事,这一点反噬我揽下又如何?”
见他还能骂人,怀生稍稍安心了些,想了想,又道:“他离开阆寰界,是因为新的控心术?控心术的威力可是会受限于空间距离?”
封叙漂亮的眉眼登时溢出几许笑意。
明明这会被反噬之力弄得浑身不爽,却又忍不住一脸兴味地望向怀生。
“怀生师妹是想知道他在不在阆寰界?你要真这么好奇,我也不是不可以查一查,但师妹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来得到这个答案?”
怀生的确是怀疑晏琚上神的虚幻之身就在阆寰界。
神族的力量受天道压制,除非本尊或者分身就在阆寰界,否则他施展的控心术难以撼动少臾的心神。
这也是为何他们能在落阳山击退垣景的九幽黄泉,倘若当日他们遇见的是垣景的本尊或者分身,她和初宿定然没法全身而退。
如若少臾真是中了控心术方会离开阆寰界,那晏琚上神的本身,不,应当是他的虚幻之身,必定就在阆寰界,就在他们身边。
在分不清晏琚上神是敌是友之前,她想知道他在何处。
怀生正要问封叙他想要她付出什么代价,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这个代价我来给你,封师弟同我说说你想要什么?”
初宿冷着脸来到怀生身侧,黑沉沉的眸子一动不动盯着封叙。
看出她那若有似无的敌意,封叙不知想到什么,扬唇一笑,刚要回话,一阵喧嚣声忽然由远及近,正是李青陆与苍琅宗的所有弟子。
依旧是苍琅宗那艘陈旧不堪的飞舟,众弟子密密麻麻挤在飞舟甲板,冲怀生他们招手。
丹堂大长老应舶从飞舟御剑而下,瞬息间便来到怀生前头,兴冲冲地掏出几只储物玉镯。
“来来来,这些玉镯你们一人带上一个。我用应御他们从坊市交换回来的上品灵植炼了一批丹药,这些丹药你们未必用得上,但有备无患,你们能带就带。”
应舶心知以自己的实力实在难以给怀生什么助力,这几年几乎日日都在闭关炼制丹药,只盼这些丹药能派上用场。
应舶刚说完,从前的涯剑山内事长老赵兴铭立马越过他,掏出四个乾坤戒,道:“这是我与丘山长老一同炼制的混雷珠,用来偷袭最是合适。还不知天葬秘境里头是个什么状况,万一像飞仙台和千幻秘境一样处处都是陷阱,这混雷珠多少能唬一唬人。”
他口中的丘山长老正是苍琅界唯一一个拿到闯山人名额的散修,听见赵兴铭提到自己,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冲怀生点一点头。
赵兴铭给完乾坤戒,立马又有旁的长老递来一大摞符箓。不过一小会,怀生四人便被塞了个满满当当。
这些个丹药符箓对如今的怀生来说,效用不大,但她还是珍而重之地收下了。
临出发前,李青陆再一次问她:“当真要把所有人都带去天葬秘境?”
“是。”
怀生从发髻中拔出一根步摇,步摇尾端嵌着一颗光华璀璨的珍珠,正是李青陆特地借来的空间法宝如意珍珠。
李青陆见怀生心意不变,再不多说,招呼着所有苍琅宗弟子遁入如意珍珠。
一道道人影从飞舟遁入法宝,不过片刻,飞舟中便再无一人。
怀生摄回步摇插入发中,一回头便看见封叙若有所思地盯着步摇,神色微微犯冷。他这人一贯爱笑,不管身处何地,精致漂亮的面容总喜欢噙着点浪荡不羁的笑意。
似眼下这般神情冷淡,倒是罕见。
李青陆看了看天色,道:“出发罢,伏渊堂的人已经到了。”
暗沉的天幕泛起了鱼肚白,飞舟迎着破晓的光,朝东飞去。秋风萧谡,撞得怀生手中的步摇“叮铃”作响。
她静静望着空中那一艘艘飞往仙盟浮岛的仙舟。
此刻浮岛大门敞开,允仙舟归岛,说明白谡和少臾已经离开了。
怀生将步摇簪入发髻,正要回内舱寻初宿和松沐,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封叙。
“我改主意了怀生师妹。”少年眯眼望着被风吹得起起落落的步摇,道,“无需你付出任何代价,等入了天葬秘境,我会亲自把他揪出来。”
话落,他咬破指尖,在步摇尾部的珍珠按下一个血印,鲜血渗入莹白珠身,很快便化作针尖大的一点红印。
落下封印后,封叙勾起唇角,给藏身在空间法宝里的那位传音道:
“若不是那蠢货逼着你出手,我都没发觉我竟一早就中了你的控心术。舅舅,你这就有点过分了。既然这么喜欢装神弄鬼,你便在里头好生呆着,等时候到了,我亲自请你出来算一算账。”
封叙传完音便不再说话。
怀生见他神色阴冷,下意识侧过头去看那步摇,随着她轻轻一动,如意珍珠从他指间滑落,一缕鬓发擦着他掌心而过。
细微的痒意叫封叙长睫一动,他松开手,转眸看向怀生,漂亮的桃花眸深处,隐有一缕墨色晕染。
就在这时,一道温柔含笑的声音在他祖窍不紧不慢响起:“臭小子,我本就是神,哪里需要装神弄鬼?分明是你技不如我,怪谁呢?”——
作者有话说:来啦,这章是补更~
第152章 赴阆寰 天之葬(一)
太虚天神族一向来神秘, 少尊浮胥作为太虚令的主人,因要率领战部,称得上是“抛头露面”。但饶是如此, 战部里的仙将神将谁也不敢肯定他们看见的究竟是真正的他, 还是一具幻象。
这世间能一眼便看穿他伪装的便只得舅舅晏琚, 但他却无法一眼看穿晏琚的伪装,是以才会被他戏耍至今。
也不知是不是被禁制困住的缘故,晏琚懒洋洋刺出那么一句后,便陷入沉寂。
封叙想了想,又往如意珍珠添了几道封印。
这空间法宝到底不是神器,也不是仙宝,只是一个天阶法宝,万禁不住他这般折腾。
怀生出声阻止道:“再封印下去,这如意珍珠怕是要毁了。”
封叙到底是罢了手, 他垂眸瞥一眼怀生, 正要抬手点向她眉心,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强行插了进来——
“南师妹!”
一个身着日月祥云纹执事服的少年,正踩着一把飞剑冲怀生疾速飞来。
少年来得又疾又快,封叙只好收回手,对怀生道:“等入了秘境, 我再寻个机会抽出种在你身上的心术。”
心术?
晏琚上神竟也给她种了心术?
怀生回想着从苍琅界飞升至阆寰界的这几年光景, 对晏琚上神虚幻之身隐约有了猜测。
胡天见怀生不搭理他,忙又唤了一声:“南师妹,看我看我看我!”
“……”
怀生看着从飞剑跳下来的胡天, 笑了笑,道:“胡师兄。”
胡天挤进封叙和怀生中间,风风火火道:“你见过琴间堂主没?走走走, 我带你去见她!今日便是琴间堂主带我们入秘境,你别担心,有她在,我们这一行安全得很,绝对不会出现上回千幻秘境里的意外。”
胡天一出现,原本还算安静的飞舟登时热闹起来,其余五个副堂主也陆陆续续来到飞舟。
鬼阎宗的曲靖一上来便去找初宿,她肩上的铜蛇兴奋地朝着内舱发出“嘶嘶”声,俨然是嗅到了初宿的气息。
神隐寺的尘十内敛些,只静静站在内舱门外,等着与松沐讨论佛法。
瑶池仙宗的章柔冲封叙福一福身,风情万种地朝他行去。经过怀生身边时,她轻“咦”一声,困惑道:“这位师妹瞧着很是面善。”
胡天道:“当然面善了,师姐莫不是忘了在六仙台和千幻秘境见过南师妹了?”
章柔黛眉一蹙,刚想说什么,不远处的封叙冷不丁唤了声:“章师姐。”
章柔顿时展颜,也不纠结对怀生的怪异之感因何而来了,款款来到封叙身边。
比起胡天、章柔的热情,瀛天宗的程石影与无极宫的谢运要冷淡不少。
“程师姐和谢师兄不爱说话,南师妹你别被他们吓着了。程师姐很欣赏你们几位的,在堂主面前说了不少你们的好话。谢师兄,你说对不对?”
谢运瞥一眼胡天,懒得搭理他。倒是程石影大方地接过话茬,道:“冯戎已疯,师尊将他送回了思过堂,他日后再不可能祸害旁人。”
当日在千幻秘境,伏渊堂六位副堂主,尤其是程石影,曾挺身为苍琅宗出面,硬压齐遇冬一头。
她是琴间道君的徒弟,代表了琴间道君对苍琅宗的态度,眼下看来是友善的。
飞舟一阵晃动,缓缓落在天葬秘境山脚。
这处秘境乃是瀛天宗的旧址,曾经也是阆寰界的风水宝地,山脚处九块镇宗之石环拱出的山门便是秘境的入口。
琴间、年双情与言许正站在山门前,与仙盟四位长老冷眼相对,气氛瞧着有些剑拔弩张。
李青陆率先走下飞舟,拱手道:“苍琅宗李青陆,见过诸位长老。”
琴间点了点头,道:“人既然齐了,都随我进秘境。”
旁边一位白眉长老听见这话,立即道:“等等,天葬秘境非同一般,乃是仙盟立下的禁地之一,你们须得听我说清入禁地后的规矩。”
琴间冷声道:“我是伏渊堂堂主,还需要你来同我说规矩,孙长老哪来的脸和胆子?”
那孙长老登时红了脸:“你——”
琴间不再理会他,朝李青陆看一眼,道:“你们跟在我身后,双情和言许压尾。”
李青陆快步缀上,经过言许时,她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顿。言许垂眼立在年双情身后,两人都没朝对方看上一眼。
那孙长老目光灼灼地盯着苍琅宗四位弟子,突然一指怀生,道:“等一下!”
他从怀中摸出一块铜镜,“入天葬秘境者不得携带空间法宝,你过来给我用弥影镜照一照。”
走在前头的李青陆不由心中一紧。执法堂的弥影镜能照出万千法宝,空间法宝无所遁形。
怀生看了看孙长老手中的铜镜,缓步走了过去。
孙长老往镜子打入一道灵诀,弥影镜霎时一亮,黄澄澄的光从镜面涌出,将怀生从头到脚裹住,明亮的镜面缓缓勾勒出一把木剑。
那木剑剑身刻有“苍琅”二字,一看便知是怀生的命剑。
孙长老皱眉。
方才这小修士过来时,弥影镜分明有异动,怎么什么都照不出来,只照出一把木剑?
“孙长老,南师妹可以走了没?我等着领她进秘境呢!”胡天不耐烦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见那搅屎棍掺和进来,孙长老忙又往弥影镜打了一道灵诀,结果镜面依旧只有一把木剑,无奈之下,只好放人。
年双情注视着弥影镜,突然掩唇一笑,朝言许眨了眨眼,传音道:“好厉害的幻术,连弥影镜都骗了过去。我要不是有无妄眼,还看不穿呢。”
言许神色一顿。
无妄眼是瑶池仙宗的镇宗之宝,乃是天阶仙宝。年宗主竟会允许年双情将这宗门重宝带入天葬秘境?
年双情看破不说破,一行人鱼贯穿过山门。
一过山门,怀生便觉眉心一阵灼热,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她。
她下意识摸向眉心,耳边冷不丁传来封叙的声音:“是因果孽力。”
封叙目光停在怀生眉心,那里红芒闪烁,沉寂许久的因果孽力正在疯狂暴动。她身上背负着苍琅的因果,越是靠近夺天挪移大阵,因果孽力的暴动便越厉害。
不仅她,封叙、初宿还有松沐与她也有一份因果。怀生的因果孽力暴动之时,他们三人也有所感应。
密密麻麻的疼痛从眉心蔓延至祖窍,怀生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血色刹那间褪尽,冷汗从额角冒出。
初宿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你头疾又犯了?”
“我没事。”怀生轻轻回握住初宿的手,抬眸望向暗红色的天穹,道,“这里,果然是苍琅的因果。”
天葬秘境的气息与飞仙台秘境很相似,却比飞仙台秘境更森冷,也更压抑。
一整个秘境都像是泡在血缸里,从暗红的天穹到血红的地面,无一处不沾染血色,连灵气都格外稀薄,地底之下涌出的诡异吸力更是恨不能要将他们一个个拽入深渊。
曾经仙气飘飘的仙山成了血山,山中林木枯萎萧索,血红枯枝直指苍天,打眼望去,像一只只从地底深处伸出的枯骨血手。
山道尽头立着一块参天巨石,上书“瀛天”二字。这巨石像是泼了血一般,石身蜿蜒着丝丝缕缕的血丝,连镌刻在石面里的金字都在淌血。
众人皆被眼前这一片悲壮又凄厉的血色给震撼住了。
“仙,仙盟是怎么说天葬秘境的来着?”胡天愣愣地望着那一颗血石,喃喃道,“我记得阆寰典籍里说的是为了阆寰界的气运,方会以瀛天宗旧址为葬。可这瞧着,根本不像是只献祭了一小片灵域。更,更像是——”
他的声音细若蚊呐,但四周太安静了,他说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所有人耳中。
琴间和年双情对天葬秘境都不陌生。琴间刚迈入渡劫境便随常九木来过此地,年双情晚一些,迈入天人境之后方寻得机会入秘境。
算起来,那已经是两千年前的事了。
琴间望着瀛天宗的旧山石沉默不语,虽只是很细微的一点变化,但她很确定,眼前这片天地的血意比两千年前要深了些许。
血意一直加深,是否说明新的献祭从来不曾断过?又抑或是,曾经的献祭仍在进行?
念及此,琴间掐诀召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宽剑,道:“这里的灵压与外头不一样,外界的飞行法宝无法御行。唯有这把从旧址里取出的飞剑,能勉强一用。你们都上来,我带你们上去。”
李青陆面露迟疑。若是可以,她更想在这里便与琴间和年双情分道扬镳。
正斟酌着说辞,她身后的年双情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忽然一笑,道:
“李掌门,你们苍琅宗过往数千年送了不少弟子来仙盟。你猜猜他们送回宗门的消息从何而来?又是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埋伏在仙盟,甚至出手替他们遮掩?”
李青陆闻言一愣,就连言许都露出一丝讶色。
年双情涂满蔻丹的手指点了点站在前头的程石影六人,又道:“他们几个明面上是伏渊堂的副堂主,可你知道他们背后代表的是什么?”
年双情挑开一说,李青陆望向胡天他们的目光登时带了深意。
胡天是崇无道宗宗主的唯一玄孙,程石影是琴间的嫡传,章柔是年双情的真传,尘十是神隐寺方丈的弟子。至于谢运和曲靖,一个是无极宫大长老谢起年的儿子,一个是鬼阎宗大长老洪练裳最倚重的亲传。
谢起年与洪练裳都在与现任宗主分庭抗礼,意欲夺取下一任宗主之位。
可以说,伏渊堂的六位副堂主代表的是六大宗门的另一部分势力。
这一部分势力与华容、厉溯雨和常九木不一样,他们不愿听令于上界的仙人。
琴间抬脚踏上飞剑,道:“我知道你们在找夺天挪移大阵,我与你们一样也想毁掉这个阵法。这秘境我钻研了两千年,比起你们还是要熟悉不少。但你们若不愿信我,我亦不会勉强。”
李青陆忖了忖,没有即刻应答,而是回眸望向怀生,似乎是要怀生来做这个决定。
怀生沉吟片晌,忽然问道:“除了飞仙台和天葬秘境,阆寰界可是还有旁的地方被因果孽力侵蚀?”
这话一落,伏渊堂众人心中俱是一震。
寂然半晌,琴间道:“原来这是因果孽力……你说得不错,我们阆寰界的确有旁的地方出现了因果孽力。”
怀生问她:“什么地方?”
琴间沉默。
怀生又道:“是种在六大宗门的仙梯吗?”
听见这话,琴间瞳孔一缩,再看向怀生时,已经变了脸色。
“你是如何知晓的?”
怀生微笑道:“唯有阆寰界陷入危机,你们六大宗门才有可能会如此同心协力。”
她的面容比刚进秘境之时又苍白了些许,但她神色始终从容,一双明澈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
怀生轻身一跃,踏上琴间的飞剑,道:“琴间道君,有劳了。”-
巨剑穿过一重重血红枯枝,朝山顶缓慢飞去,充斥着孽力的灵压从四面八方压来,逼得众人不得不盘腿坐下,运转灵力抵抗灵压。
封叙望一眼怀生发间的步摇,也跟着阖目调息。风声渐渐远去,天地阒然,一阵细微急促的呼吸声冷不丁传来。
封叙霍然睁眼,入目是一片血红,却不是天葬秘境那片暗红天穹,而是一株血红色枯树。
一个身着苍琅宗弟子服的少女被粗壮的枝桠绞缠在树身,正闭目喘息着,乌黑浓密的长发凌乱垂落,苍白的面容似有痛楚之意。
封叙睁眼的刹那,她也张眼望了过来,看清封叙后,她先是一愣,旋即露出恍然之色。
“封道友,这又是谁的太虚之境?”
第153章 赴阆寰 天之葬(二)
浸染着血色的枝条将少女四肢牢牢束缚, 一根巴掌宽的粗长枝桠从她侧腰横向左肩,她一整个人被钉在树身,无论如何挣扎都摆脱不得。
她身上那单薄的衣裳被粗糙的树刺撕开一道道口子, 露出藏在衣裳下的柔白肌肤, 鲜血浸染了衣裳, 愈发衬得她肤如凝脂。
少女一身狼狈,神色却是不惊慌,清澈的眸子静静望着封叙,正等着封叙的回话。
封叙昳丽的面容没有笑意。
“你进来这里多久了?”
怀生皱了皱眉,道:“我入定后一睁眼便来到了这里。封道友,你快助我砍断这些树枝,这血树不对劲儿。”
她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树枝越缠越紧,像一只巨手, 在肆意揉弄着她的身体, 她的衣裳碎裂得愈发厉害, 布帛丝丝缕缕坠落。
她这副模样实在是勾人。
封叙提步走到她身前,忽然掐住她下颌,将她的头用力朝上一抬。
怀生不妨他如此粗暴,愣了愣:“封道友?”
封叙居高临下端详她,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被墨色一点一点晕染, 像漩涡一般,显得幽深诡异。
俄顷,封叙唇角扯出一个很淡的笑意, 掐着她下颌的手缓慢下移,转而扣在她纤细的脖颈。
掌下的肌肤温热真实,鲜血粘腻, 散发着诱人甜美的气息。
封叙俯首凑近,温柔道:“不过一个粗糙的幻境,居然也能勾出我的欲望。舅舅你还要在我身上种多少次心术?”
他的声音淌了蜜一般,手上的动作却残暴,只听“喀嚓”一响,竟生生掐断了少女的脖颈。
少女登时化作一片桃花,擦着封叙指尖飘落。下一瞬,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我还以为我精心捏出的幻象能迷惑一下你,结果你不到半刻钟便堪破了,你这心欲克制得不错。”
封叙回首望去,就见一道绯色身影悠哉游哉地站在他几步开外,正一脸兴味地看着他。青年面容俊美,一身绯红长袍衬得他身姿如树,不是他那讨人厌的舅舅又是谁?
“别这么看我。我这虚幻之身幻力有限,对你种下的心术只能让你主动留在合欢宗和苍琅宗,顺道忽略我的存在。你会对她生出心欲,与我的控心术无关。我从来不干这种缺德事,你莫要给我乱扣罪名。”
晏琚与封叙生了一双极相似的眼睛,瞧着多情,唯有熟悉之人方能看出眼底的冷漠。
封叙从他眼中看见了自己眼底尚未褪尽的墨色。
“舅舅这是什么意思?”他唇角笑意泛冷,“不是你的心术,我又怎会在如此短的时间生出心欲?”
晏琚微笑道:“什么意思还用我说?要我的控心术能叫你对别人动心生欲,我还会等到今日?早就让你在九重天当个赫赫有名的风流神君,给我生个小小浮胥了。”
封叙静静看着晏琚,似是思忖晏琚这话的可信度。
太虚一族掌管太虚之境,专门猎杀被心魇蛊惑的仙神和修士,无时无刻不在面对着这天地间最丑陋的欲望。
然而凝望深渊者,亦被深渊凝望着。
太虚一族等闲不生心魇,一旦生出心魇,那便不是诛杀心魇便可解决的了。天底下的心魇皆因欲而起,为了避免堕魇,太虚一族生出心欲的同时会伴生出吞噬的本能。
只要吞噬掉叫他生出欲望的东西,便不会受心魇蛊惑而堕魔。
封叙深知自家舅舅说的话只能信一半,干脆便开门见山:“你想要我吞噬掉南怀生?”
晏琚笑了笑,道:“我可没让你吞噬她,我把你送去苍琅时,根本没想过你会对她生出欲念。她若是有个好歹,我怕是会招来大麻烦。你刚才要是选择吞噬她的幻象,我会强行送你回太虚天。”
封叙盯着晏琚眼睛,又问道:“既然不是要我吞噬她,那你为何要把我丢去苍琅?”
晏琚掀眸看了看虚空,意味深长道:“眼下还不是告诉你的时机,但你要记着,我们不可再犯你母神犯过的错。她已经做了错误的抉择,我要做的,便是用我的抉择为太虚天谋一个生机。”
听晏琚提及婺染上神,封叙尚算温和的神色登时变得冰冷。
晏琚上神跟没看见似的,轻轻“啊”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封叙提醒道:“我给白谡那小子种的心术至多只能撑两日,待他一回到仙域,即刻便会反应过来,你们只有两日的时间解决苍琅界被献祭之事。”
封叙挑眉:“你装神弄鬼混入苍琅宗弟子里,难道不是为了进天葬秘境襄助苍琅宗?”
晏琚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轻笑了两声。
“小浮虚,你这是拿我当什么大善人了?等夺天挪移大阵一解开我便会离开阆寰界,你该走时也莫要迟疑。别说我这当舅舅的不提醒你,白谡在太虚之境没有重伤你不过是投鼠忌器,怕伤及南怀生的神魂,才会不下狠手对付你。他是北瀛天少尊之时你便打不过他,眼下他成了北瀛天的天尊,你更打不过。”
晏琚上神的身影渐渐虚化,眼瞅着幻境即将消失,封叙冷不丁问道:“舅舅,让你生出心欲的那位。你吞噬她了吗?”
回答封叙的是来自虚空中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声:“臭小子先管好你自己。”-
天色暗沉,阴冷的风擦着飞剑而过。
方才还在飞剑里打坐的六位伏渊堂副堂主以及三位苍琅宗弟子此时都睁开了眼,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封叙。
封叙甫一睁眼便察觉到这几人的目光,眉心不自觉跳动了下,正要说话,白骨忽然揪了揪他的鬓发,急赤白脸地道:“主子,你快快松手!小心弄疼怀生仙子了!”
封叙罕见地怔了下,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幻境将破,五感六识有一瞬间的空白,是以他压根儿没意识到自己正死死握着怀生的手腕。
他抬眼看向怀生。
少女面容平静,没有痛色,也没有惊色,只有一点微不可见的凝重,她的视线正紧锁在封叙的瞳眸深处。
封叙知道怀生在看什么,他眼底还残留着尚未散尽的墨色。
手劲儿骤然一松,少年拢了拢凌乱的袖摆,垂眸道:“方才打坐时出了点意外,可有弄伤怀生师妹你?”
他的神态、声音一派从容慵懒,与从前无异,仿佛方才那刹那异样不过是幻象。
封叙说完又看一眼怀生的手腕,少女皮薄,肤色白皙,此时赫然印着五道浮肿的指印。
“你刚刚有点儿吓人啊封师弟,入定没一会儿便突然抓住怀生师妹的手腕,神色阴沉,好像要杀人一般。”
胡天拍了拍心脏,他这话可没有夸大,封叙的动作又快又猛烈,动静大到把他们所有人都惊动了。好在怀生师妹脾气好,没同他计较。
方才要不是怀生师妹出声阻止,许师妹估计要派出铜蛇咬断他手腕了。
怀生倒是没觉着多疼,只是担心封叙出了什么变故。眼下见封叙安然无恙,悄然松了一口气。
她运转灵力散去手腕的淤肿,道:“我没事,就是一点皮肉伤。封道友,你方才可是入幻了?”
封叙轻轻颔首,想了想,突然道:“怀生师妹,我们只有两日时间,两日后,那些讨厌的家伙估计会回来。”
舅舅说话半真不假,但在这件事上却是没必要糊弄他。两日后,白谡说不定会杀回阆寰界。没有太虚之境加持,他在白谡手里确然走不了几招。
“哪些家伙敢来坏我们的事?”
怀生还未及回答,胡天便风风火火地接上话茬。他根本没把封叙嘴里的“家伙”放心上,一股脑掏出数件法宝,没心没肺笑道:
“老祖宗把我丢来伏渊堂时明确说了,要我全力襄助堂主。此次入秘境,他给我塞了好多厉害的宝物,让我努力找出夺天挪移大阵。你们放心,那些不长眼的家伙要是敢坏事,我保管叫他后悔进来秘境一趟。”
比起胡天的不以为然,怀生在听见封叙的话后却是微微变了脸色。
封叙没有回答胡天的话,转眸看向愈来愈近的瀛天宗旧址。只见巍峨山脉绵长悠远,九座宫殿无声盘踞在上头,像是一把长剑,横插在山脉中央。又像是一道枷锁,死死桎梏着一整个秘境。
琴间御剑落在最北端的宫殿,紧接着便召出一盏苍白纸灯,道:“进了内殿,便唯有这盏黄泉灯能照路,你们先随我进去。”
许是时间紧迫,她没有多做解释便率先往宫殿里去,黄泉灯在众人脚下铺出一条细芒。
空荡荡的大殿杳无人息,曾经的白墙黑瓦被血色浸染,成了一座血殿。
“这处宫殿乃是瀛天宗旧址中的重地,无人带路的话,很容易迷失。”琴间的声音穿过浑浊的空气,缓缓递入众人耳中,“天葬秘境灵气稀薄、生灵不存,除了来自空中的灵压,还得小心从地面渗出的血煞。你们入大殿后,记得撑开护体灵罩。”
所谓血煞,乃是浓郁的死气异变而成的阴物。
民间的乱葬岗中若是有无辜惨死之人,常常会生出一两缕血煞。普通凡人沾染上这些血煞,轻则起高热病个几日,重则卧床不起、缠绵病榻,有的甚至一命呜呼。
但只要冤死的人不多,血煞在人间停留数日,便会自行散去。
众人一迈入殿门,一汩汩浓郁的血雾疯狂涌了过来,顷刻便淹没他们的脚踝,直漫至膝盖高。
年双情嫌恶地撑开一个灵罩,强行震开这些凝聚了不知多少怨气的血雾:“这些血煞可侵蚀灵力和生机,你们都小心些。”
顿了顿,又沉下声音道:“我迈入天人境的第二日便来了天葬秘境,彼时这些血煞只到我小腿处,如今两千多年过去,竟都要淹到我膝盖来了,可恶。”
跟在她身后的曲靖好奇道:“师尊,当初瀛天宗修士撤离时,并未造杀孽,这些血煞难不成都是从……那些地方来的?”
“不对,若是那些地方,这些血煞应当慢慢消散才对。”程石影没有撑开灵罩,而是探出灵识,细细感应着血煞中的气息,“我幼时曾到凡人城镇游历过,替那里的凡人化解过几次血煞。修士的灵识应当能感知到血煞的残念,但这里的血煞我却是什么都感知不到。”
不仅感知不到,甚至灵识一探入便会被侵蚀。唯有及时切断灵识,方不会遭受反噬。
行在前头的琴间没有回头,只道:“这些血煞不是来自阆寰界,你自然感知不到他们的怨念。”
这话一落,六名纷纷探出灵识的伏渊堂副堂主默默收回了灵识。
初宿和松沐也探出了灵识,却同样什么都感知不到。
初宿冷下声音道:“我们也感知不到。”
他们来自苍琅界,感知不到这些血煞的话,只可能是这些血煞来自其他界域。
那个界域同苍琅界一样,都被献祭了。血煞凝而不散且日益增加,说明那处界域中尚有生灵活着。
封叙淡淡道:“许师姐与松师兄的因果在苍琅,自然感知不到。怀生师妹你——”
他扭头去看怀生,却见怀生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步履,正垂着眼,默然立在殿门处。
她的神色很凝重,微蹙的眉心红光闪烁,因果孽力正在暴动。
初宿和松沐下意识要走到她身边,却被封叙拦住了:“稍等,怀生师妹正在寻找这些血煞的来处。”
初宿闻言脚步一顿,就连行在前头四位道君都顿足回望了过来。
大殿内陈立着七尊栩栩如生的雕像,这七尊雕像共有三男四女,身着瀛天宗长老服。这些雕像没有被血色浸染,瞧着仙气飘飘、出尘夺目。在这阴沉沉的血殿中,却愈发显得吊诡。
怀生就站在离殿门最近的一尊雕像下,那是个英俊的青年仙君,玉簪冠发,神色温和,神态瞧着莫名有一丝熟悉。
这神像右手执剑,左手朝外侧翻,五指微曲,仿佛虚虚握着什么。
怀生沉目端详雕像,冷不丁道:“琴间长老,这些雕像可都是瀛天宗的祖师?”
琴间颔首道:“不错,你们看到的这些雕像皆是瀛天宗曾经飞升仙域的祖师。”
说罢抬手一指大殿,又道:“我带你们来的宫殿名唤‘朝天殿’,乃是瀛天宗供奉飞升祖师的地方。朝天殿共有六间偏殿,一间主殿。主殿正是瀛天宗曾经用来承接祖师密令的龛房,此地唯有历任宗主方能入内。偏殿环拱主殿而立,想要抵达主殿,须得穿过六间偏殿,分别是乾、坤、离、坎、兑、震,眼下我们所在的偏殿便是乾殿。”
胡天六人纷纷抬眼去打量立在乾殿里的雕像。
他们在阆寰典籍里阅读过关于天葬秘境的记载,瀛天宗旧址由九座灵山脉环绕而成,每一座灵山都有一座殿宇镇守,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这一座朝天殿。
李青陆突然问道:“琴间长老想带我们去朝天殿的主殿?”
“没错。”琴间再一次颔首,坦荡道,“两千年前来过这里后,我便开始探查关于天葬秘境的秘密。六大宗门的长老只要迈入天人境,便可入天葬秘境探险一次。秘境里的这九座殿宇,我们都曾派人探查过。朝天殿乃是宗门重地,又曾是紫微仙域种下仙梯的旧地,最有可能通往夺天挪移大阵。”
她说着抬起手中的黄泉灯,往里打入一道灵诀,黄泉灯昏黄的灯光如潮水漫出,昏暗的乾殿登时亮了几许。
空空荡荡的大殿一目了然,除了七尊雕像便再无他物。
“每一座偏殿都是同样的布局,只有七尊雕像陈立在两侧。比起随便可入的偏殿,主殿龛房没有宗主令便不得入内。这些年我们的人用尽手段都没能进去,堪称是密不透风。我怀疑主殿龛房有通往夺天挪移大阵的方法。”
琴间素手一翻,现出手中的一枚令牌,令牌上刻有“瀛天”二字,正是瀛天宗的宗主令。
“瀛天宗宗主令有明、暗两枚令牌,明令可打开瀛天宗的新龛房。这枚旧令对应的则是天葬秘境里的这间旧龛房。我筹谋数百年,方从师兄那移花接木偷走这一枚暗令。离开天葬秘境后,我便要即刻将这暗令送回,以免节外生枝。”
似是怕李青陆他们不信,琴间沉一沉眸,凛然道:“我琴间愿以道心起誓,今日所言皆是真言,若有半分虚言,便叫我身死道消,永生永世夙愿不得偿!”
修士的道心誓关乎仙途,琴间这道心誓一起,李青陆心中的提防散去不少,她视线紧紧锁着那一枚龛房暗令,心道难怪琴间要他们一同前来。
没有这枚暗令,他们便是寻到了龛房,也无法进入。他们在这里最多只能呆五日,五日一过便会被强行送出秘境,日后想要再进来便难了。
这般想着,李青陆动了动唇,正要接话,忽听怀生道:“琴间长老,我信你所言非虚,但你手中这枚暗令无法打开龛房。”
李青陆神色微一怔,回眸看向怀生。少女依旧站在殿门处,身影陷在神像的暗影里。
琴间皱眉:“你是说我手中这枚暗令是假的?”
怀生摇头:“不,你手中的暗令是真的。”
琴间更不解了:“那又怎会打不开龛房?”
怀生的目光再度看向她身旁那尊雕像,“从我们踏入这间偏殿开始,我们便陷入了幻阵。我们现在站着的乾殿,才是真正的主殿。”
她顿了顿,道:“星诃,出来。”-
“盟主,琴间长老已经入秘境大半日,到现在都还不肯曾出来。”
一面水镜幽幽悬在半空,镜中倒映之人垂着两道细长白眉,正是看守秘境的孙长老。
常九木神色淡淡道:“无妨,五日时间一到,秘境自会将她送出。让她在里头待够五日罢,她素来不撞南墙不回头,试过一遭不成功,自会消停数百年。”
孙长老迟疑道:“无极宫的谢起年最擅长炼器,鬼阎宗的洪练裳更是善于以鬼影窃物。琴间长老与他二人秘密往来多年,如此急切要入秘境,恐怕是已经偷得——”
“我说了无妨。”常九木的声音依旧很淡,他摆一摆手,道,“随她去罢,她在秘境里翻不出风浪。”
能看守天葬秘境,孙长老不仅是常九木的心腹,其先祖更是瀛天宗的飞升祖师之一,天葬秘境的秘密他自是晓得一二,深知天葬秘境对阆寰界有多重要。
他不明白常九木为何要由着琴间偷走暗令,又为何如此笃定琴间闹不出什么动静。然而常九木既然如此说了,他自也不可违抗他的命令。
但他仍旧是叮嘱了一声:“华容上仙曾吩咐过,倘若天葬秘境有异动,务必要给她传信,宗主你记得——”
一句话未说完,水镜光芒一黯,竟是生生切断了孙长老的灵识。
孙长老的话外之意常九木自是听得出,便他不提,他也没有忘记。静立片晌,他忽然取下腰间宗主令,朝洞府深处的暗室行去。
暗室里陈立着一尊神像,正是上仙华容。
这神像以仙玉砌之,面容温婉的仙人右手执剑,左手朝外侧翻,五指微曲,动作竟与乾殿那尊神像别无二致。
常九木望着神像空空如也的左掌,将令牌嵌入其中,旋即掐诀念咒。
随着一句句咒言落下,令牌中的九枚星纹渐渐亮起光芒。随着星芒一颗颗亮起,一团澄澈的水光从虚空出现,慢慢化作一面水镜。
待得第八颗星芒亮起之时,常九木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他静静盯着掌门令中唯一一颗黯淡的星纹,只要这一颗星纹亮起,便可通过瀛天镜与华容祖师对话。
孙长老说得不错,与天葬秘境有关的异动都得知会华容上仙。琴间偷走暗令,六大宗门心有异动,小动作亦是不断。这些,他都应当事无巨细地告知华容上仙。
常九木盯着半亮不亮的第九颗星纹,良久,他长叹一声,从华容神像取下宗主令。
凝在半空尚未成型的水镜“啪”一声散做无数水珠,眨眼间化作虚无-
紫微仙域,仙官殿。
一粒水珠在半空坠落,发出一声轻响。
华容从手中羽信抬起眼,看向水珠出现的方向。
静立在一旁的仙人忙上前道:“上仙,瞧着好像是瀛天镜凝结失败了。可是阆寰界出了变故?少臾上神此时正在阆寰界罢,可要我打开瀛天镜问一问常九木那小子?”
“不必。”华容将目光落回手中信,道,“这是少臾太子刚刚发来的密令,九木想来是想要知会我这事。”
那仙人眸光一动,道:“少臾上神归来了?”
“嗯。”华容柔美的面容露出一丝笑意,“走罢,我们去迎接他。”——
作者有话说:昨天的更新和今天的更行一起发啦~生理期第二天,只回血了一半,明天可能也会十一点后更新,大家记得作者公告,不要熬夜等~
第154章 赴阆寰 天之葬(三)
紫微仙域是天墟第一大仙域, 华容当初便是飞升至紫微仙域,由少臾亲自招入天墟战部的。
她站在仙官殿外,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出现在仙梯中的那道紫色身影。
她身后的左俪半垂着眼, 姿态恭敬地站在一侧, 只用眼角余光注视仙梯那边的动静。
她是两万年前飞升仙域的瀛天宗修士, 眼下虽有金仙的修为,但在仙域一众仙人中到底排不上号。若非与华容上仙有一份香火情在,她哪有什么资格被挑来仙官殿当仙侍。
天墟的命令大多由华容传达,左俪等闲不能接触到天界的神君。来仙官殿数千年,她就只见过少臾太子两回。
华容上仙平素很好说话,唯独在这方面格外霸道,与太子少臾有关的事她从来不会假手于旁人。
注意到少臾身侧还有一位陌生的白衣神君,左俪神色一动,道:“上仙, 哪位是?”
见白谡也在, 华容面上露出一丝讶异之色, 但很快她便按捺下这点诧异,淡淡道:“那是北瀛天的白谡天尊。”
天……天尊?
还是赫赫有名的白谡天尊!
左俪眼中霎时涌出一股炽热。
华容全副心神都在少臾和白谡那儿,并未注意到左俪的异样,但依旧叮嘱了一句:“白谡天尊与帝姬婚宴虽未成, 但九天二十七域无人不知他是帝姬的道侣。白谡天尊得天帝倚重, 又掌管一整个北瀛天,你莫要冲撞到他。”
华容与白谡的所有交集皆是因葵覃和少臾而起,对白谡称不上熟悉, 甚至还有一些畏惧。
昔日南听玉陨落,二十七域的飞升修士无一不扼腕叹息。都说她是二十七域最厉害的仙人,也是最有望破仙成神的人族。哪里猜到会陨落得如此猝不及防?
南听玉乃是阆寰界的修士, 她在阆寰界岌岌无名,与华容这个仙盟盟主从无交集。从小千界来到阆寰界没多久华容便飞升紫微仙域了。
华容在阆寰界的地位便如同帝姬在天墟的地位,阆寰界的飞升修士十个里有八个都是选择紫微仙域,为的便是华容。
谁都知晓华容入了神族的眼,都想借着华容抱上天墟的大腿,好谋一个仙途坦荡。便是飞升到其余仙域了,也会不辞辛苦地前来紫微仙域拜会华容。
南听玉从不曾来过紫微仙域,也不曾拜会过华容。华容没将她当一回事,自也不在意。
及至南听玉入了南淮天战部后,华容才终于记住她的名字。
再后来,她在十二战部名声大噪,风头竟强势压过了华容。阆寰界修士甚至不再争抢天墟种在瀛天宗的三道仙梯,反而一股脑地涌去隶属于南淮天的重光仙域。
瀛天宗在阆寰界能有如此超然的地位,便是因着三道来自天墟的仙梯。南听玉在仙域闯出名声后,崇无道宗甚至都敢在仙盟里同瀛天宗叫板了。
华容如何能忍?
她隶属葵覃帝姬的战部,南听玉隶属扶桑上神的战部。
帝姬与扶桑上神之间本就微妙。华容听紫宸宫的神官提过帝姬与白谡天尊的过往,下意识便觉着是上神扶桑想要从帝姬手中抢走白谡。
好在白谡天尊对帝姬一往情深,不仅断了与扶桑上神的往来,还与帝姬定下婚盟,此举无异于打了扶桑上神一个重重的耳光。
仙人们对天神的爱恨情仇向来好奇,也曾有好事者问过华容这三位天神的故事。
华容非多舌之人,但因着对帝姬的一份不平,她到底是道了句:“天界里心悦白谡上神的神女何其多,但感情一事本就不可强求。葵覃帝姬与白谡上神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旁的神女再痴心再厉害,也拆不散他们。”
这话一出口便传遍了二十七域,久而久之,便有了扶桑上神爱而不得的传闻。
也正因着她说的这些话,叫华容与南听玉正式对上,在紫微仙域的百仙榜擂台轰轰烈烈斗了一场。
她是紫微仙域的仙官,本可拒绝旁人的战书。但她从来不觉南听玉比自己厉害,更不愿叫少臾太子与帝姬看笑话。
只她那日到底成了个笑话,她输得很彻底。
同南听玉一同来的还有上仙云清,擂台结界一散去,她垂眸打量华容,露出一个和气友善的笑靥。
“听玉上仙与华容上仙来自同一个下界,阆寰界的修士们总喜欢将你二人相提并论,还说听玉上仙是二十七域第一人。听玉上仙本就敬佩华容上仙,如何敢担这虚名?本想来擂台给华容上仙正正名。哪里知道上仙你——
“哎,一定是上仙俗务缠身,连嘴皮子都闲不住,自然是没得时间修炼了。哪像我们,天天被我家战主抓去修炼,都没得工夫管旁的事。”
她面容妖艳,声音亦是柔婉动人,说到这里见华容形容狼狈,便掏出一瓶玉容水,想要给她擦拭面上的血污。
华容嫌恶避开,云清见状也不恼,依旧是一脸和气,然而传入她灵台的传音却是恶毒至极:“今日来这一趟不过是看你这根长舌不顺眼,还望华容上仙好生管住自己的舌头。你们攥在手中生怕旁人抢走的东西,旁人还未必瞧得上。”
那一刹那,华容竟不知云清讥讽的是她对南听玉的妒忌,还是帝姬对扶桑上神的介怀。登觉火冒三丈,在云清与南听玉携手离去之时,冷声道:“不过一个炉鼎,也敢在我面前拿乔?”
云清飞升大荒落之前的事,可不是甚么秘密。不过是因着她入了扶桑上神的眼,众人怕得罪扶桑上神,方不敢提及她的过往。
但华容是天墟的仙官,有少臾太子和帝姬撑腰,她有什么不敢的?云清既然敢嘲讽她和帝姬,那便莫怪她撕开她的遮羞布。
果然,听见她这话,云清和南听玉同时顿住身形。南听玉的天星剑剑身一震,就要出鞘,却被云清一把按住了。
云清回眸看着她,娇美的面庞没有半点愤怒,反而带了一点清浅的笑意。
“华容上仙可知下界修士是如何称呼我的?我从前虽被逼着当了一段时日的炉鼎,但那些逼迫我的家伙全都死在我手中,给我提供灵力,成为我飞升大荒落的垫脚石。倒是华容上仙你,堂堂一个受无数人追捧敬仰的仙盟盟主,来了仙界竟甘愿当玩物。你以为他们真拿你当一回事?”
说罢这话,云清再不多言,扯着南听玉便离开了擂台。二人身影远去时,还隐隐传来南听玉的声音——
“哇云清上仙,我相信你以前是真的对我嘴下留情了!你可别听她胡说啊,你是我心里第二好的姑娘,也就仅次于上神而已!”
华容自踏上仙途以来,从不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偏她二人得扶桑上神看重,扶桑上神的声望如日中天,她便是起了杀心,也没法光明正大地杀她们。
好在没多久扶桑上神便在荒墟伤重归来,不得不闭关养伤。
华容便是趁着这个机会,将南听玉的名字交给了石郭上神。她用的理由亦是简单,南听玉来自苍琅界,是苍琅界最后一个飞升修士。
而苍琅界,恰恰是那四十九个被献祭的人界之一。
石郭上神对帝姬一片痴心,帝姬昏迷之时,便是他替帝姬掌管战部。
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石郭上神对华容的态度比对旁的人修要亲切不小。华容看出他对扶桑上神的敌意,三言两语间便叫他对南听玉起杀心。
南听玉后来的确是陨落在荒墟。
云清比她幸运,扶桑上神受伤后,她便离开了南淮天战部,追随北瀛天的风漓少神去了北瀛天战部,阴差阳错间逃过了一劫。
说起识时务,华容还真不得不佩服云清。为了仙途,再是喜欢的战主,再是交好的姐妹,也能转身弃之如敝履。
当初云清讥她讽她,可最终她还不是心甘情愿去当风漓的玩物了。
南听玉陨落后,她与云清见过一面。她面上毫无悲伤之意,甚至还能与她谈笑风生,俨然是对南听玉的死无动于衷。
反倒是风漓少神,听见南听玉的名字,面上竟生出几分唏嘘之意。
就连白谡天尊——
华容思绪一顿,悄然看向站在少臾身边的白谡。两位神君的神色比下凡去阆寰时要差不少,瞧着竟像是受伤了。
可阆寰界怎会有人能伤得了他们?
华容心中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多问。
“你在阆寰界之时分明还急着要去烟火城,怎么这会又要跟我去仙官殿了?”少臾面露不解,对白谡前前后后的态度觉得费解极了。
白谡却是蹙眉揉着眉心,又抬眸望一眼晴朗的天空,道:“有些不对劲儿,我们先去仙官殿。”
两位神君亲临仙官殿,仙官殿的仙侍们个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左俪来来回回跑了不下十次丹阁,把所有治伤养魂的丹药一筐筐送入静室。
华容在静室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给少臾和白谡沏茶煮药。
静室中央缓慢转动着一个霜白法阵,法阵里,白谡盘膝而落,精心吐纳片刻,忽然一抬手,凝出一道剑意刺向祖窍。
华容眼睁睁看见一缕细细的绯色雾气从他眉心寸寸逼出,再化作一点绯光悬在空中。
她的目光一触即那微芒,心中竟无端生出炽热之意,诸般心绪翻涌如云,叫她心神难宁,“哐当”一声便打翻了手中的药炉。
药炉炸裂的动静唤回华容的理智,她面露骇色,再不敢看向法阵里的绯色光点。
一道冰冷剑意疾掠而过,将半空中的光点绞杀殆尽。
白谡唇角溢出一缕鲜血,声音冰冷地道:“控心术。”
少臾一直守在阵外,见白谡神色白得可怖,不由得道:“谁能对你种下心术?”
白谡默然不语,召出玄龟背往空中一抛,九块铜钱在玄龟背下方结出一个金色法印。
玄龟背涌出无数金色符文,符文坠落入法印,撑不过一息便消散了。
白谡望着空空如也的法印,突然道:“错了。”
少臾看向空中的法印,“什么意思?”
白谡沉下眉眼:“我推演不出天机。”
他与她命格交缠,天底下最有可能推演出她身在何处的人便是他。然而过往万年,他每次推演,皆是一片空白,就跟现在一样。
“你是说那位,那个‘契机’?可你在阆寰界不是已经推演出在烟火城了吗?”
少臾疑惑道,但很快他神色一变,电光石火间便想明白白谡这一句“错了”是何意。
“你在阆寰界推演出来的结果难不成是错的?!”
白谡没有说话,摄回玄龟背,撤走法阵,神色倏然一动,遥遥望向仙梯。
“有神族闯入了阆寰界。”-
阆寰界,仙盟浮岛。
一名身着玄色神官服的少女快步迈出仙梯,好奇地看了看仙梯下的鬼阎宗,道:“碧落神官,殿下她当真会在这里?”
那名唤“碧落”的女子着了身一模一样的神官服,只她袖摆绣着业火红莲,身上的神息比那少女要凝厚不少。
“这是天尊亲自请岳华上神推演出来的结果,想来不会出错。岳华上神是第一回推演出殿下的消息,便是错了,我们也得来。”碧落说着认真看向少女,语重心长道,“红绸,这里是人界,神族下凡必受天道约束,我们此行的目的是迎接小殿下回太幽天,你在这里万不可横生枝节。”
红绸撇撇嘴,道:“碧落神官,你这话不该对我说,该对那两个臭秃驴说!”
她抬手一指另一道仙梯,大剌剌吼道:“无相天的臭和尚,听见我碧落神官的话没?你们要是敢妨碍我们找小殿下,我把你们剥光了送去腾蛇一族!”
刚从神隐寺仙梯行出的两位和尚听见这话,齐齐道了句佛号,道:“碧落神官、红绸神官请放心,只要一找到莲藏佛君,我们便会即刻离去,断不会打搅二位的正事。”
说罢一甩手中佛珠,遁入风中,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瞧着是真怕红绸会把他们送给腾蛇一族。
碧落摇一摇头,懒得说红绸了,召出九头青狮便要离去,却被红绸一把拉住,“这阆寰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碧落神官,我们该去哪里找小殿下?”
碧落沉稳道:“岳华上神让我们静待时机,我们先寻个地方落脚,待得时机一现,便会知晓小殿下在何处了。走罢!”
面容狰狞的青狮昂起九只头颅,四蹄一迈,朝空中飞去。碧落与红绸坐在狮背,凝神四望,竟没发觉九头青狮的一只眼睛格外阴冷,与其余十七只眼睛的气息全然不同——
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下一章的视角会切回到咱们妹宝那边~这是昨天的更新,今天的更新应该能在十一点之前更出来,大家记得看作者公告确定更新时间,要是十一点之后就不要等更,早点睡!
知道你们很想念剑主,但男二男三的戏份删减不了,不写他们没法把后面布局下棋的人牵出来,你们耐心等待~
猜猜谁会给华容送上盒饭[撒花]
第155章 赴阆寰 天之葬(四)
一日前, 天葬秘境。
昏暗的大殿里,一只毛茸茸的狐狸悄然出现在怀生肩膀,昂首一瞥众人, 骄傲道:“除了那个所谓的主殿, 我已经勘探完六个偏殿, 殿里的雕像皆是人身所塑,只有这尊雕像是真正的雕像。”
“人身所塑?你是说这些雕像是人尸?”
“没错。”星诃点点头,“确切地说,是枯骨。”
殿内众人忙看向余下六座雕像,这些皆是瀛天宗飞升祖师的雕像,他们在宗门密卷中见画像。
星诃不说还不觉着,星诃一说,雕像上的眼睛登时像是活了一般,正幽深阴冷地与他们对视着, 看得他们头皮发麻。
“我此行特地带上宗门秘宝无妄眼, 此乃仙宝, 可助我看破一切虚幻。”年双情妖媚的眼眸隐有红光闪烁,她打量殿内雕像,困惑道,“可我用无妄眼看见的与我肉眼所见毫无差别, 丝毫感应不到幻阵的气息。”
“区区一个仙宝, 如何能与我相比?”星诃傲娇地扬起蓬松的尾巴,道,“吾乃堂堂九尾天狐。”
星诃自打苏醒后, 陪黎辞婴不知闯过多少险峻秘境,破过的法阵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星诃说得没错,仙宝法力有限, 只要殿中法阵的力量远甚仙宝,便可压制仙宝,叫你看不出端倪。”
琴间还未进殿之前,怀生便将星诃送出祖窍,让他进殿查探。星诃乃是魂体,又是九尾天狐一族,等闲不受法阵约束,能穿过这天地间绝大部分阵法。
刚刚琴间的飞剑还未落地,星诃便已经感应到藏在大殿中的阵法气息。从踏入天葬秘境开始,他便隐约察觉一股若有似无的阵力波动,这股阵力波动在怀生迈入偏殿之时达到的顶峰。
可见此处便是法阵的中心,也就是阵眼。
怀生一指身侧神像,道:“能放在瀛天宗旧址的神像皆是飞升祖师,琴间长老想必见过画像。这尊神像不知琴间长老可知是哪位祖师?”
琴间下意识看向怀生所指的雕像,看着看着,她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她对这张脸毫无印象。
朝天殿只立瀛天宗的飞升祖师,若她从一开始便认不出这尊雕像,她心中必定会生疑。
可从她入内殿开始,莫说察觉这雕像的异样,怀生若不说,她甚至不会关注这尊神像。
这神像是朝天殿第一个偏殿里的第一尊神像,按说进来之人第一眼便会注意到。但过去的三万多年,所有来过此殿的天人境长老却是无一人发现此雕像非瀛天宗祖师。
琴间的神色登时凝重了起来。
“这尊神像就是阵眼,你们便是看见这尊神像也会下意识忽略它。”
怀生说着一点眉心,朝半空打入一道灵诀。雕像旁边很快现出一道虚影,虚影中的男子一袭紫衣,眉目俊朗,气度雍容矜贵。
当虚影凌空站在雕像身侧,面容与雕像说不上有多相似,但神态却是像极了。
松沐望着那道虚影,神色微妙一变,道:“是仙盟的那位贵客。”
飞升到阆寰界的那一日,松沐、初宿、封叙和怀生曾在红衫谷与这紫衣青年交过手。彼时松沐便觉这紫衣青年有些熟悉,如今多少有些明白为何会觉得熟悉——
紫衣青年是天界的神君,“他”……应当见过。
果然,松沐下一瞬便听怀生道:“天墟太子,少臾。”
看见少臾虚影的瞬间,封叙似是想到什么,神色猝然一冷。
怀生揉一揉星诃脑袋,道:“辛苦你破开这雕像中的障眼术。”
从前星诃破阵,只需动用一点魂力轻轻一抓,便可撕开阵法,可眼前这个障眼幻阵只用一点魂力却是破不开。
星诃用利爪割开右掌,以魂血画阵形成一个血色法印,法印缓缓飘向神像,那神像英俊的五官慢慢扭曲,现出一张柔美婉约的美人脸。
正是华容上仙。
初宿冷冷一笑:“这华容祖师原来还是个痴心女子,弄个虚像也要有她主子的神韵。”
破开幻阵后,星诃的神色即刻便萎靡了下来,在怀生祖窍养得油光水亮的毛发变得黯淡无光。
但星诃却觉得神清气爽极了,颇有扬眉吐气的畅意。
朝封叙接连瞥了几眼,他挺直背脊对怀生道:“这种蕴含神力的法阵,也就我星诃能破了。”
那什么劳什子太虚天少尊都得排在他身后。
怀生这段时日只同封叙出去冒险,都不喊上他,叫他心中危机感直线上涨,生怕那不要脸的家伙把自家主子的心给勾走了。
怀生给星诃施了个春生术,道:“辛苦了星诃,你先回我祖窍养一养。”
刚刚威风了一把的星诃哪里肯依,忙道:“那怎么成?这里还有两个极厉害的阵法!”
“交给我吧。”
怀生一点星诃眉心,只见白光一闪,星诃的身影顷刻便消失了。
琴间已经来到了华容的雕像下,正要将宗主令嵌入她左掌,却把怀生轻轻拦住,她回头看着封叙。
“封道友,这尊神像里是否有类似控心术的术法在?”
从怀生点出这尊神像的异样后,封叙的神色便开始变得晦暗莫测,眼睛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神像。
听见怀生的问话,封叙缓慢看向怀生。她的语气虽是在询问,但眼神却是笃定的。
她猜到了。
猜到了为何他不能堪破这朝天殿中的幻阵,也不能看出这尊神像的异样。作为神木夭桃的护道者,会破不了一个下界的幻阵,只有一个可能——
他的血脉被压制了。
就像舅舅对他种下的心术,若是没有契机他无法发现一样,母神婺染的控神术他同样难以觉察。
“是控神术。”
一缕蕴含金芒的神血从封叙眉心飞出,化作血箭刺入神像,神像被血箭一刺,却没有现出分毫血迹或者破口,而是多了一层薄薄的绯光。
幽暗的光影里,华容上仙的神像仿佛兜头披上了一层绯红薄纱。这一刹那,众人只觉周身一轻,神魂深处,似有什么隐秘的桎梏正在无声消融。
障眼的神术被封印,众人再看偏殿中的布局,只觉光怪陆离,处处皆是诡象,再无先前的真实感。
“破阵罢,短时间内她察觉不到。”
控心术与控神术一旦被破,施术者当即便可察觉。封叙动用神血,便是为了不叫婺染上神察觉遥远下界中的一点异动。
怀生轻轻颔首:“琴间长老,请。”
伏渊堂筹谋万年,查出来的东西被她一下便推翻了。可此时此刻,殿内却再无人质疑怀生的话。
琴间目带深意地看了看怀生,将掌门令嵌入华容左掌。
“喀”的一响。
眼前的乾殿暗影涌动,绵长起伏的山脉像是被人横剑一割,夷为平地。巍峨庄严的殿宇寸寸崩裂,雕像褪去光滑雪白的外皮,露出藏在里头的一具具枯骨。
眺目一望,天地间只余一片死气沉沉的苍茫大地。
地面血煞肆虐,从一个个暗沉得几欲发黑的漩涡眼翻涌而出,四十九具晶莹剔透的仙骨和一尊吊诡的神像无声矗立。
金光从神像脚底析出,与四十九具仙骨勾连成阵,封印着不断翻涌出血煞之气的漩涡眼。
猎猎阴风中,呼吸声一下子变得沉重。
琴间、年双情、李青陆、言许默然不语,程石影六位伏渊堂弟子眼露惊骇,初宿和松沐无声皱起了眉头,封叙沉冷着眼。
唯独怀生神色平静。
“这是……夺天挪移大阵大阵?”李青陆看向怀生身后的华容神像,问道,“破了这阵眼,是不是就能破掉此阵?”
“不是夺天挪移大阵。”怀生轻轻摇头,“这是封印血煞的法阵,破开这个封印,方能找到封印里的夺天挪移大阵。”
“封印血煞的法阵?”琴间沉吟片晌,道,“此封印一破,这些血煞是否会冲开秘境,蔓延至一整个阆寰界?”
怀生望着封印下的漩涡眼,不由得想起了桃木林,想起了苍琅,以及那些立在黑暗中的身影。
良久,她抬起眼,一一看向伏渊堂的八名修士,淡声问道:“若是会蔓延至一整个阆寰界,你们是否会选择继续封印夺天挪移大阵?”
琴间肃容不语,似是在斟酌利弊。她身旁的年双情轻轻眯起了眼,眸光闪烁。二人身后的程石影六人则是露出了深思之色。
“这么一点血煞之气便叫你们迟疑了?”初宿看着他们冷冷一笑,幽黑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
“你们口中的这些血煞之气,我们苍琅宗弟子最熟悉不过。等到这些血煞侵蚀掉仙梯,阆寰界的灵气便会渐渐枯竭。人魂不入轮回,死气泛滥,到得那时,血煞变作阴煞,滋生出无数煞兽,不断蚕食人族界域,吞噬生机。天地间再没有日月星辰,人族不得不以命填出一条血路,将火种送出去。苍琅的昨日便是阆寰界的明日,阆寰界从设下夺天挪移大阵的那日开始,便已经踏上了死路!”
比起初宿的沉怒,松沐却是要平静许多,温润如水的眸子无声打量着秘境,道:“这是一个骗局。”
“没错,这是一个骗局。”怀生望着华容的神像,淡淡道,“华容上仙以瀛天宗旧址为阵地,献祭了四十九个小千界。虽不知她因何要行此逆天之举,但她定然想不到,夺天挪移大阵会将小千界中的死煞之气反哺回阆寰界。”
怀生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仰头望向暗红的天幕。
“她将这里命名为天葬秘境,她以为天葬秘境葬的是小千界的天。却不知这里葬的,也是阆寰界的天。”——
作者有话说:姨妈期精力不太行,再加上调时差这段时间睡眠不太够,这周五不确定能不能补更,周四先休息一天看看状态,大家记得看作者公告嗷
第156章 赴阆寰 天之葬(五)
“我选择打开封印, 彻底毁了夺天挪移大阵。”
良久的沉默后,胡天忽然摸出一块令牌,含笑看向怀生, 道:“老祖宗说了, 崇无道宗会全力支持我的决定, 我的决定便是不惜代价毁掉夺天挪移大阵!”
琴间和年双情神色微变,胡天手中的令牌正是崇无道宗的宗主令!胡亦之竟是将崇无道宗的宗主令交给了胡天!
怀生看向胡天。
她与胡天的交集不多,入天葬秘境之前,也仅在六仙台试炼之地和千幻秘境与他打过交道。
这少年瞧着冒失莽撞,实则谨慎聪明。六大宗的宗主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崇无道宗宗主能将宗主令交给胡天,自然不是因着胡天是他唯一的血脉后辈。
怀生问他:“即便解开封印后,这血煞会侵蚀阆寰界,你也愿意?”
“愿意!”胡天耸耸肩道, “南师妹不必担心, 我崇无道宗虽不是所有人皆是一条心, 但老祖宗既然把宗主令给我,那自然是有成算。你不知道罢,第一位伏渊堂堂主正是我崇无道宗的祖师,也是我家老祖宗的老祖宗, 他与你家先祖可是有半份香火情在。”
怀生微愣:“我家先祖?你是说——”
“没错, 正是南听玉祖师!”
胡天笑嘻嘻道:“听玉祖师是从崇无道宗的仙梯飞升至重光仙域的,当初阆寰界不知多少修士冲着她飞升到重光仙域。老祖宗的老祖宗便是其一,他在重光仙域曾得听玉祖师指点, 自觉承了半份香火情,便以弟子自居。听玉祖师陨落后,仙界曾下达暗令要彻查苍琅宗。老祖宗的老祖宗在那时方知夺天挪移大阵之事, 便悄悄传令回宗门,要崇无道宗出手护下苍琅宗最后一点香火。”
重光仙域?
怀生认真回想,确认南淮天战部招揽的战将并无姓胡的飞升修士。
“你家祖师如今可还在重光仙域?”
“他天资比不得听玉祖师和华容上仙,已经陨落了。老老祖宗我虽没见过,但他的事老祖宗曾事无巨细地与我说过。”胡天回道,“他的遗愿便是能看到夺天挪移大阵消失在阆寰界,老祖宗当上崇无道宗宗主之前,正是伏渊堂的上一任堂主。”
听玉祖师陨落后,崇无道宗由盛转衰,仙盟再次成为了瀛天宗的一人堂。华容上仙暗令一下,无论好坏,仙盟都得执行。
胡亦之接受伏渊堂后,伏渊堂渐渐成为六大宗对抗仙人的秘密力量。
怀生又问道:“彻查苍琅宗的命令,可是华容下达的?”
胡天没答,只默默看向琴间。与华容有关的事,还是琴间这位华容的第五代徒孙最清楚。
琴间顿了顿,颔首道:“是,华容祖师这道命令十分隐秘,似是不愿叫人知晓苍琅宗的存在。当时瀛天宗在仙盟中的地位不如今日,而华容祖师没多久便遇见了一些麻烦,不再有精力插手下界之事,灭绝苍琅宗这事便中止了。再后来,有伏渊堂出手遮掩,且苍琅宗弟子凋敝又无人飞升,与灭宗了无异,华容上仙便不再关注苍琅宗了。”
麻烦?
怀生脑中闪过些什么,道:“华容遇见了什么麻烦?”
“我亦不知,我偷看过瀛天宗的宗门密札,华容祖师传回宗门的密令中,与苍琅宗有关的便只得胡天说的那一桩。在那之后,华容祖师传回来的密令少了许多。”
宗门密札唯瀛天宗宗主方能翻阅,里面记载了宗门里的所有秘密,华容传回来的密令大多记录在册,但也仅此而已。
“真要说那会有什么大事……”琴间垂眸思忖良久,迟疑道,“天墟陨落了一个很厉害的上神,那位神君陨落后,华容祖师沉寂了许久,再无暇顾及阆寰界。之后她便从战部退下,回了紫微仙域当仙官。”
天墟陨落的上神?
怀生眸光一动,是石郭。
华容本是葵覃的战将,石郭陨落后,她为何会有麻烦?葵覃又是为何要将她踢出战部?
怀生侧眸看向华容神像,神色渐渐泛冷——
因为华容与石郭的陨落有关。
杀死石郭的是她,而她会在雷刑台弑杀石郭,便是因着听玉他们。
葵覃会将石郭的陨落迁怒于华容,只可能是因为华容借了石郭这把刀将听玉害死在荒墟。
是华容怂恿石郭点走了听玉他们!
怀生冷声道:“宗门密札里可有说为何你们华容祖师要献祭下界?”
“有。”琴间缓缓吐出一口气,回道,“你——”
一个“你”字刚脱口,她的话音便戛然而止,看着怀生踟蹰片晌,最终还是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琴间心想她有什么资格问南怀生阆寰界的将来?
夺天挪移大阵一旦破开,血煞侵蚀一整个阆寰界,阆寰界很快便会被放弃。幸运的话,人族能在阆寰界消亡之前离开,前往旁的大千界。不幸运的话,便会同那些被献祭的小千界一样,被放逐在黑暗中。
“阆寰界的灵气来自紫微仙域,宗门密札在十万年前开始记录一个异象。”
“什么异象?”
琴间沉声道:“阆寰界的灵气在消失。”
李青陆和言许对望一眼,同时沉下了脸。
李青陆道:“灵气消失,难道献祭苍琅这样的小千界便可以让灵气不再消失了?”
“没错,这便是华容祖师得到的解决之道。最初阆寰界消失的灵气并不明显,灵气消失的速度在四万年前突然快了不少,上界不得不派特使前来调查灵气消失的原因。”
琴间往空中一点,现出一幅神木图。
图中那参天古木枝繁叶茂,根须浓密旺盛,自上而下层层分叉延展,竟是比树上的枝叶还要丰郁。
琴间指着神木图,道:“天梯乃是神木的根须,也是人族修界的灵气之源。仙域在阆寰界种下的仙梯可将灵力从仙界引入阆寰界,而阆寰界通往下界的四十九条天梯,又是这些下界的灵气来源。”
李青陆望着那些细而繁密的根须,追问道:“断了这四十九条天梯,便可叫阆寰界的灵气不再消失?”
琴间颔首。
封叙眯眼瞧着帝建木的画像,突然一笑,道:“祖神身化九木,将灵气贯彻天地,通往下界的天梯可不是想断便可断。要断掉这些天梯,便只得一个法子。”
“放逐之地。”松沐长眉微蹙,缓声接过话茬,“只要让这些界域成为放逐之地,脱离在天地因果之外,天梯便会自行断开。”
“所以才要动用夺天挪移大阵,献祭四十九个小千界,人为地将这些小千界变成放逐之地。”初宿神色冰冷,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怒火,“祖神为了让人族步入仙途,方会将灵气下渡,可人族竟是选择自毁根基。违背天道之举,必遭反噬!这是仙域那些人的主意?”
琴间却是道:“不全是,从仙域来的特使把神木图和夺天挪移大阵给了华容祖师,叫华容祖师自行做决定。华容祖师的决定……便是献祭这四十九个小千界。”
彼时华容是瀛天宗宗主,也是阆寰界修为和声望最高的修士。除了极少数瀛天宗长老知晓真相,所有阆寰界修士都以为华容葬的是瀛天宗的旧址。
瀛天宗的声望犹如烈火烹油,华容提出要创立仙盟,也无人反对,华容担任盟主更是众望所归。
“难怪夺天挪移大阵这样的逆天之阵会出现在苍琅这样的小千界。”封叙看一看华容神像,嗤笑道,“你们华容祖师能犯下如此愚蠢的大错,怕不是中了少臾的迷魂术?华容以为自己拯救了阆寰界,还让瀛天宗成为阆寰界说一不二的存在,定是自诩功德无量。可天道不会纵容这样的逆天之举,夺天挪移大阵带来的反噬远超你们想象。”
琴间沉默了。
华容祖师给瀛天宗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辉煌,却也种下了恶果,在她之后的瀛天宗历任宗主再无法飞升。
无论天资多好,修为多高,只要引动了飞升雷劫,无一不陨落在雷劫之下。
这也是为何师兄要对那两位仙人言听计从、唯唯诺诺,不过是想要他们出手助他飞升。
不仅如此,夺天挪移大阵带来的血煞如附骨之疽滋生在仙梯底部。仙梯被血煞侵蚀掉那日,阆寰界将会被放逐在天地因果之外。
死寂无声蔓延。
阴风猎猎,四十九具枯骨在血红的天幕下泛出森然冷光。
白骨坐在封叙耳尖,空洞的眼睛不时觑向这些枯骨,怯怯嘟哝道:“这些骨头虽是仙人之骨,但太臭了,全是死怨之气,还是白骨最可爱。”
怀生也正在打量这四十九具仙人枯骨,她问琴间:“瀛天宗的宗门密札可有这些仙人之骨的记载?”
“没有,这些飞升祖师的雕像乃是一万年前,华容祖师亲自下凡与师祖一同在天葬秘境所塑的。师祖曾对师尊提过,华容祖师得神族指点,已经寻到了消除血煞的方法,我猜这些雕像便是华容祖师所提的法子。”
琴间与常九木皆是华容这一脉的弟子,他们的师尊、师祖正是瀛天宗的前两任宗主。
神族在人族修士心中,乃是与天一样厉害的存在。华容的这句承诺安抚了六大宗的所有掌权者,到得今日,依旧有不少仙盟长老相信阆寰界的血煞不足为惧。
他们对仙人言听计从,只想着尽早飞升仙域。
“用活生生的仙人设阵献祭,以怨镇怨,这便是你们华容祖师千辛万苦找出来的法子?”初宿嘲弄道,“人祭之阵逆天道损阴德,怎可能镇压得了血煞?不过是饮鸠止渴。”
“活生生的仙人?”年双情打量着枯骨,不解道,“千辛万苦飞升到仙界,这些祖师怎会心甘情愿回来阆寰界当阵石?”
“自然不是心甘情愿。”封叙唇角勾笑,瞥一眼华容神像,道,“你们华容祖师借用了神术,将这些仙人哄骗到天葬秘境。他们可是一点一点死去的,先是仙力被吸干,接着是血肉,而后是神魂,最后便只剩下一具枯骨。日后你们飞升仙域,怕也会步上这条路。”
封叙语调温柔,说出的话却是叫人悚然一惊。他望着阆寰界修士,笑着问道:“留在这里是死,飞升也是死,这便是阆寰界的恶果。崇无道宗愿意解开夺天挪移大阵的封印,你们呢?愿意作何抉择?”
“阿弥陀佛。”神隐寺的尘十缓慢转动手中一串佛珠,道,“此乃师尊交予我的念珠,我神隐寺愿同崇无道宗一同毁灭夺天挪移大阵。”
尘十手中的念珠便如同胡天手里的那枚宗主令,可号令神隐寺一众佛修。
无极宫谢运缓缓扫视一眼伏渊堂众人,最后将目光定在怀生身上,言简意赅道:“我爹是无极宫大长老,可号令无极宫一半弟子前来天葬秘境。”
曲靖跟着道:“师尊在我前来秘境之前也吩咐过,必要时她会率领鬼阎宗六成修士助伏渊堂灭掉夺天挪移大阵。”
伏渊堂六个副堂主已经有四个表了态,程石影、章柔同时看向琴间和年双情。
章柔笑盈盈道:“师尊,宗主是不是将宗主令交给你了?”
年双情斜睨她一眼,“的确是在我这里,放心,咱们瑶池仙宗早就看这天葬秘境不顺眼了。既然来了,自然不能无功而返。琴间——”
年双情冲琴间妩媚一笑,道:“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别同我说你要临阵退缩。当初可是你跟我说要彻底改变瀛天宗,改变仙盟。”
琴间默然。
原以为毁掉了夺天挪移大阵便可消除阆寰界的血煞,不想不仅没法消除,甚至还会叫血煞蔓延至一整个界域。
见琴间不说话,程石影行至李青陆身后,坚定道:“我代表不了任何人,我只代表我自己,我愿拼尽全力消除夺天挪移大阵。”
程石影是琴间最看重也最喜欢的徒弟,这孩子的性子与她最相似,她如何不知程石影话中的失望之意。
阆寰界不能再由仙人操控,未来六大宗的宗主也不能是仙人傀儡。伏渊堂的这六个小家伙,正是琴间他们耗费心血培养的阆寰界未来。
琴间看了眼自家徒弟,突然一叹:“你师尊我没那么胆小,既然进了天葬秘境,自是要将这秘境彻底毁灭。伏渊堂筹谋多年的心血,不可功亏一篑。说罢,要我们如何做?”
最后一句,她问的正是怀生。
众人纷纷看向怀生。
怀生垂眸看了看脚下的法阵,又看了看琴间一行人,对他们道:“我不会叫阆寰界成为下一个苍琅。”
随着这一声话落,苍琅剑从她祖窍飞出,发出一道清越的剑鸣声。
怀生抬头望向遍布血色的天空,道:“去吧苍琅,去破了这天。”——
作者有话说:家里打雷断电,折腾了半个多小时WiFi才恢复,吓我一跳,还以为今天更新不了。我用手机热点当作WiFi给电脑用的,不确定能不能发红包,要是发不了等来电了再给你们发~
第157章 赴阆寰 天之葬(六)
清越的剑啸响彻天地, 剑光犹如烈阳,将暗红天穹映照出一片光亮。
怀生摘下发间珠簪交给初宿,道:“初宿、木头, 封道友, 你们带上如意珍珠和伏渊堂六位副堂主去山石那守着。”
“不成。”初宿第一个反对, “怎么可以留你一人在这里破阵?我和木头也要留下。”
松沐同样不赞同:“只留你一人我们不放心,这个封印已经生了阴邪之气。我的七叶菩提和初宿的红莲业火都能净化这里阴邪和血煞。”
怀生看了看初宿和松沐,松沐说得不错,七叶菩提和红莲业火的确是阴物的克星。
但她不愿冒险让他们留在这里。
他二人……是来历劫的,一旦陨落,神魂便会回归本尊。
扶桑生来便是少神之尊,不曾历劫过,但她见过历劫归来的天神。
那些神君神女,要么已放下心中执念, 不再入迷障。要么明澈本心, 彻底忘却了历劫时的记忆。
不管是哪一种, 回归天界后的初宿和松沐,都不会是她认识的初宿和松沐。
所以她不能让他们陨落。
只要不陨落,他们便一直是苍琅界的初宿和松沐。
怀生想了想,道:“夺天挪移大阵的封印一旦破开, 天葬秘境的结界便如同虚设, 仙盟必定会来人。山石紧挨着秘境入口,你们守在那里,一旦仙盟来人, 你们便可替我挡个一时半刻。再说了,伏渊堂对今日的秘境之行,必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掌门道君、琴间长老, 年长老和言师叔会留下来替我掠阵,有他们在,你们无需忧心。”
琴间轻轻点了下头,赞同道:“你们九人还未入天人境,去山石守着更为妥当。秘境之外有胡宗主、年宗主他们在,你们守在那里也可及时给他们传递消息,让他们入秘境助我们一臂之力。”
初宿皱眉:“可是——”
“没有可是。”怀生轻轻打断她的话,微笑道,“苍琅宗的弟子暂时还不能出来,我把如意珍珠交给你,便是担心我在破阵之时无暇顾及。如意珍珠只是天阶法宝,万一破损,里面的人也会受波及。”
她声音虽柔和,但语气很坚决,没有分毫商量的余地。
初宿看着怀生递来的珠簪步摇,到底是伸手接过,道:“行,我会护好他们。你自己小心些,若你敢受伤,甭想我再听你的。”
怀生弯下眉眼,颔首道:“知道了。”
初宿不再耽搁,与松沐对视一眼便放出铜蛇,与胡天六人朝山脚处的山石飞去。
怀生转眸看向一动不动的封叙,还未及说话,便听封叙道:“这是天墟神族亲手设下的封印,以四十九个仙人为阵石,你的力量破不开,我留下来与你一同破阵。”
“不,你去盯着如意珍珠里的那位,莫让他逃了,我有话想问他。另外,秘境结界消失后,还需封道友出手遮掩我的气息,以免白谡感应到我。”
白谡虽然离开了阆寰界,但怀生依旧不会掉以轻心,她需要封叙保留神力以防白谡会杀个回马枪。
封叙抬眸看了眼悬在天穹下的苍琅剑,道:“你准备如何打碎这封印?”
怀生不语,双手掐诀,隔空握着苍琅剑朝天穹狠狠一劈,血色的天穹深处猝然响起阵阵雷鸣,狂风四起,雷光在上空缓缓聚拢,很快便形成一朵沉甸甸的劫云。
封叙神色微变:“你这是要引动雷劫?”
“没错,我要用神雷的力量破开封印。”少女一身道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身上威压节节攀升,她冲封叙微微一笑,道,“你再不走,便要遭雷劈了。”
封叙深深看她一眼,在第一道天雷即将酝酿落下之时,瞬移至山脚。
早在感应到雷劫气息之时,李青□□人便已疾速掠出了天雷锁定的范围。
琴间盯着空中那块劫云,若有所思道:“她这是要利用劫雷的力量破开阵眼?李掌门,她现在要渡的是哪个雷劫?”
怀生的修为瞧着是化神境大圆满,眼下引动的雷劫也只能是化神境进阶渡劫境的雷劫,但琴间可不信怀生的真实修为只是化神境。
这小姑娘太神秘了,他们耗费心机筹谋多年探查的东西,她只一眼便猜到了,甚至比琴间他们知道的还要多。提起仙域的仙人时,也没有下界修士该有的敬畏。
思忖间,一旁的李青陆已经回道:“渡劫境雷劫。”
言许望着雷压越来愈重的天空,迟疑道:“这不像是进阶渡劫境的雷劫。”
“何止不像,这根本就不是渡劫境雷劫,说是天人境雷劫都十分勉强。”年双情匪夷所思道,“这小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
李青陆淡淡道:“她是听玉祖师的血脉后代。”
“厉燕纠还是厉溯雨的亲侄儿呢,还不是轻轻松松便陨落在飞仙台秘境。”年双情睨了李青陆一眼,道,“李掌门若是不想说她的来历,那便不说,你只需告诉我她的真实修为。”
“她的来历不重要。”李青陆神色如常,平静道,“我们只需要知道她来自苍琅界,是苍琅宗的弟子便够了。苍琅宗弟子,必会竭尽全力让苍琅重现光明。”
年双情虽对怀生的来历很好奇,但她没想刨根究底,她只关心怀生能不能破开封印。听罢李青陆的话,她眺目望向半空中的少女。
第一道劫雷已经迫不及待地从空中劈落,怀生腾身一跃,凌空立于华容神像之上,引劫雷灌体。神像立于她身下,被劫雷贯穿后,却毫发无伤,如山峦般稳稳矗立在原地。
“这劫雷的力量还不够,我来助她。” 琴间掐诀召出一只散着淡淡花香的鼎炉,鼎面雕刻着一只只娇憨可爱的年兽,“我去与她一同渡劫,天劫探测到我的灵息,自会提升劫雷中的雷火之力,你们三人给我们掠阵。”
“不,”李青陆御剑拦下琴间,道,“听她的,她既然让我们给她掠阵,那便只给她掠阵。琴间长老,这还只是第一道劫雷而已。”
琴间看一看她,道:“李掌门放心,这瑞兽鼎乃是瀛天宗防护力最强的仙宝,天劫即便再升一阶,有瑞兽鼎在,她也不会受伤。”
“我担心的是琴间长老你会受伤。”李青陆示意琴间去看空中落下的第二道神雷。
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雷光如汪洋般倾泻,雷火中央隐有一丝紫意闪烁,顷刻间便淹没掉怀生和华容神像。
琴间瞳孔一缩。
这第二道神雷的雷电之力竟百倍于第一道神雷!
修士进阶时渡的九道天雷,虽是一道比一道厉害,但顶天了也只是十倍递增。
琴间忽然明白了李青陆的意思,她召回瑞兽鼎,严正以待地守在一侧。
劫雷一道接一道落下,遍布血色的天幕被雷光淹没,震耳欲聋的雷鸣声炸得众人灵台发颤。
怀生浮立半空,苍琅剑剑指穹顶,由着天雷一遍遍贯穿剑身,灌入她与神像中。
“已经是第七道天雷了,南师妹再不用防护法宝,怕是会受伤!”
胡天右眼戴着个一寸长的青铜圆镜,一面用仙宝观摩怀生渡劫,一面碎碎念叨:“这第七道天雷我便是用上老祖宗给的护身仙宝也未必能扛得住,怀生师妹真能扛下最后两道天雷吗?”
“闭嘴。”初宿冷声打断胡天的碎碎念,道,“她是在练剑。”
“练剑?”程石影看着悬在苍穹下的那把利剑,不可置信道,“你是说她在用劫雷来……淬炼她的命剑?”
“不止。”松沐温和解释道,“怀生淬炼的不只是苍琅剑,还有她自己。”
第七道劫雷的气息一消失,第八道紧随而至,丝毫没给怀生喘息的机会。她身上的法衣被雷火烧出焦末,露出大片布满焦痕的肌肤。
封叙突然收回眼,弹出一道灵诀打掉胡天驾在右眼的青铜圆镜,道:“你再多看一眼,我便将你眼睛废了。”
他的声音轻柔无害,说出来的话却是充满了杀意,跟只笑面虎一般。
胡天听得一怔,旋即涨红了脸,气愤道:“云镜捕捉的是修士的气息,那可是比天人境雷劫都要厉害的劫雷!我顶天了也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连怀生师妹的头发都看不清!”
说完扭头看曲靖,取下被封叙打得一歪的云镜递过去,道:“曲师姐,你来看!”
曲靖接过云镜后却是没用,只道:“胡师弟不是那种人,他只是担心南怀生。”
封叙哪里关心胡天是哪种人,他斜睨着气愤不已的少年,淡笑道:“影子也不能看。”
“嗤——”
冷不丁一道若有似无的笑声在虚空中幽幽响起。这笑声充满了调侃之意,只有封叙方能听见。
封叙唇角笑意泛冷,盯了盯初宿攥在手中的珠簪。
觉察到他目光中的敌意,初宿冷冷道:“你若敢动这空间法宝,我废了你的手。”
封叙挑眉一笑,看一看初宿,充满兴味地道:“许师妹,记着你今日说的话,敢伸手碰怀生师妹东西的家伙,你记得废了他们的手。”
听见封叙这话,松沐轻蹙眉心,无声看向那面容昳丽的少年,温如水的眸子罕见地现出一缕告诫之色。封叙对上他目光,唇角笑意愈发深了。
就在这时,胡天突然脸色一变,道:“雷劫结束了,为何劫云还不散?”
九道天雷已经落完,盘踞在怀生头顶的劫云别说消散了,简直是越拢越多。铅云密布,再看不见半点血空。劫云中涌动的雷光犹如巨龙,正酝酿着下一场雷暴。
素来稳重的程石影忍不住失声道:“她这是要继续渡劫!她要渡天人劫!”
伏渊堂六位副堂主面露骇色,与他们想比,初宿、松沐和封叙却显得格外的云淡风轻,仿佛早就猜着了。
封叙注视着几乎要压在怀生头顶的劫云,唇角笑意慢慢散去。
天人劫算什么,这姑娘胆儿肥得紧,真正要引动的,是雷泽之域的神雷!——
作者有话说:阆寰卷最后这点内容有可能会跟上卷结束一样,两章合并一更,写到想写的内容再发,大家记得看公告~
第158章 赴阆寰 天之葬(七)
天雷贯穿肉身之时, 怀生竟生出了久违的熟悉之感。
每一块血肉都被雷火灼烧着,不断地碎裂、愈合、重生。从前在苍琅,辞婴给她淬体时便是这种感觉。
为了让她的肉身能承住她神魂, 辞婴在她离开苍琅之前便已将她的肉身淬炼至半仙之体, 离仙人之躯不过一步之遥。
寻常修士的这一步之遥需要漫长的水磨工夫方能突破, 怀生没有这水磨工夫的时间,干脆兵行险着,利用天雷淬体。
渡劫境雷劫一过,她便即刻引动天人境雷劫。天人劫过后,她又马不停蹄地引动飞升雷劫。
唯有渡过飞升劫,她才能迈入仙人境,以仙人之力号令天命令。
琴间眼见着怀生顺利渡过天人劫,却又立即引动新的雷劫,不由得露出惊色。
“她这是要渡飞升劫?阆寰界修士只有在浮岛成功渡过飞升劫, 才能通过仙梯前往仙域。她若在天葬秘境渡完飞升劫, 仙盟根本不会允她入仙梯。除非仙域的仙官们愿意给她一纸召令, 允她从仙梯飞升仙域。”
仙人们便是用这样的手段来控制仙盟和阆寰界修士,想要入仙梯,便得来浮岛渡劫。想来浮岛渡劫,便要得仙盟首肯。没有登记在册的修士便是渡过飞升劫, 也不能从仙梯飞升。
琴间与年双情今日敢入天葬秘境, 是因为她们早就放弃了飞升。宁肯留在阆寰界联合所有修士对抗仙人,也不愿去仙域做那劳什子仙人的走狗。
但南怀生不一样。
若她还想飞升仙域,今日便不该渡飞升劫。她在天葬秘境坏了华容祖师的大事, 掌管仙盟的华容祖师根本不会给她机会拿到召令。
琴间说的正是李青陆所担忧的事,她抿一抿唇,沉声道:“那便将仙盟毁了。没有仙盟之前, 修士无需在浮岛渡雷劫也可通过仙梯飞升仙域。”
说罢又看向空中正在渡飞升雷劫的少女,轻轻道:“她为了苍琅界舍弃的东西,我们苍琅宗必会竭尽全力夺回来。”
可要毁掉仙盟谈何容易?琴间想过要夺走盟主之位,整顿仙盟对抗仙人,却从不敢有毁掉仙盟的念头。想要毁掉仙盟,除非阆寰界会出现凌驾仙盟之上的联盟!
琴间面露惋惜,望着被几重雷劫轰击依旧安然无恙的华容神像,道:“她拼尽全力也没法让华容祖师的神像出现裂痕,只能试着用仙宝来破开封印了。”
飞升雷劫与天人劫不一样,只有三道天雷。
三道天雷过后,怀生身上的气息陡然一变,连她的命剑苍琅剑也散发出远胜仙宝的灵息。
胡天他们是头一回看见有人能连渡三场雷劫,心惊胆战大半日,终于等来天劫结束。
“雷劫结束了,但封印没破。”谢运掌心托着个玉碗仙宝,边盯着碗中灵水倒映的华容神像,边说道,“这是无极宫的昊天碗,可映射华容神像的气息。神像若是受损,它的倒影会出现裂痕。”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昊天碗,那神像莫说裂痕了,连一点焦痕都没有。
这样厉害的天劫,连六大宗的山头都能轰破,却无法在神像留下分毫裂痕。可见华容祖师的这个封印有多厉害,又有多难破。
谢运回眸望向身后的秘境入口,思忖着要不要给他父亲发信,冷不丁听见封叙道:“雷劫还未结束,你们立在原地,莫要四处乱窜。”
封叙一面说,一面抽出七根琴弦。
就见他信手一挥,琴弦化作流光扎入地底,一个法阵拔地而起,绯红光芒漫过方圆十里的地界,停在秘境入口。
谢运看向封叙。
这少年神秘强大,瞧着温柔和善,实则心狠毒辣,不是个好相与的。先前不管南怀生的劫雷多厉害多可怖,他都一脸的云淡风轻。
可此刻他的神色却甚是凝重,总显得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笑意不存,正一瞬不错地盯着天空那片劫云。
谢运无端生出个预感,下一个雷劫才是南怀生真正想要引来的劫雷。
怀生仰头望着劫云,里头雷光闪烁,来自虚空的雷压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感应到来自天界的煌煌天威,苍琅剑剑身轻颤,发出清越的嗡鸣声。
怀生素手一翻,刻有“天命”二字的紫金色令牌凭空而现,静静躺在她掌心。
这是当初她从厉溯雨那里偷来的天命令,天命令乃方天碑所出,可审判世间所有违背天道之举。
当日在落阳山,怀生便是用天命令反击垣景。
那会天命令审判的是垣景弑杀人族之罪,只要能吸纳足够多的被垣景所伤的人族血液,随便一个下界修士都可摧动天命令,引下神罚。
如今镇压夺天挪移大阵的封印已然生出阴邪,这其中的四十九具仙人枯骨也变成了邪物,天命令合该有所感应,为她所用。
然而奇怪的是,天命令即便感应到了这里的阴邪之力,却无动于衷。
怀生垂首看向她脚下的华容神像,眸中露出一缕深思。
天命令是因着神像里的神族气息,方无动于衷的?
怀生神色骤然一冷。
既然天命令不愿引来紫霄神雷轰破神像,那便由她亲自来做这“邪物”逼天命令动手!
怀生将神识沉入祖窍,磅礴的神木之力从凤凰木虚影涌出,注入她肉身。
她曾以凤凰木塑造分身,又以分身封印苍琅界的受阵之眼,这具分身的神力在过往万年消磨了不少,但余下的神力足够她横行仙界。
辞婴费尽心思将她的肉身淬炼至半仙之体,便是为她承载这份神力做准备。
半仙之体本是难以将这份神力悉数承载,但她强行用天雷淬体,突破半仙之境,迈入仙人境,终于能勉强动用这份神力了。
神力入体的刹那,谪仙令赫然出现在左腕。天穹猝然响起一道怒吼,那是阆寰界天道的愤怒。
怀生祭出天命令,望着天穹淡声道:“再愤怒些吧,我要弑神了。”
她身上的灵息节节攀升,从仙人境迈入天仙境,又从天仙境迈入金仙境,最后停在了上仙境。
苍琅剑发出一声剑啸,化作一道碧光刺向华容神像。
这把由生死木树枝所塑的命剑本是神器,被阴煞之气侵蚀万年,又受她修为限制,方会无法发挥其神力。
接连几重天雷的淬炼,终于叫它现出几许从前的锋芒。
剑光一刺入神像,那尊在雷劫下依旧岿然不动的神像竟是轻轻颤动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怀生手中的天命令突然从她手中飞离,天色猝然一暗。
天葬秘境被血色浸染,本就黯淡无光。但此时的晦暗像是一整个秘境被泼了浓墨,目力无法视物,即便运转灵力于双目,也难以看清四周景象。
纯粹的黑暗中,一道紫色神雷从天穹刺出,直奔怀生而去。
这道神雷只有细细的一束,远不如先前那些如天柱般浩瀚的天雷骇人。它就像一把利剑,带着毁天灭地的灭杀之意轰然而落。
李青陆这些积年天人境大圆满在这道神雷之下,周身灵力仿佛是冰封了一般,一股强烈的顶礼膜拜之意从心头涌出,叫他们生不出分毫抵抗的心思。
李青陆面露骇色,他们不是神雷的目标,也不在神雷的锁定范围内,便已经被神雷的天威压制到如斯地步。
被神雷锁定的怀生,承受的天威怕是他们的千倍、万倍!
紫霄神雷一现,封叙、初宿和松沐竟同时露出惊色。
封叙猜到怀生要像上回反击垣景一般,利用天命令引来神罚之雷。却没猜到她引来的竟是最厉害的神雷,且神雷锁定的目标竟然是她!
“我要去助她!”初宿不假思索道,她在落阳山见过天命令化作的雷剑,那雷剑的气息与这神雷的气息十分相似,却是要弱不少。
连垣景那样的上神都被雷剑所伤,怀生如何能扛得过眼下这道强了不知多少倍的神雷?
初宿头一回生出惊慌,顾不得其他就要破阵而出。
松沐一把握住她手腕,沉声道:“来不及了初宿。”
话音未落,他身后封叙身影一闪,就要瞬移出阵。空中忽然飘来几片桃花瓣,只听“嘭”的一声,封叙竟是被桃花瓣生生打回法阵里。
“必须由她来破开封印!”晏琚的声音顺着消失的桃花瓣传入封叙耳中,“浮胥,你若替她扛下紫霄神雷,便是在害她!”
“轰隆——”
紫霄神雷从怀生头顶刺入,来自方天碑的灭杀之意叫怀生顷刻便吐出一口鲜血。
祖窍中的无根木虚影登时飞出一道幽蓝光芒。
那是辞婴留给怀生的木簪,里头蕴有他的真灵,在她身陷性命之危时,会主动替她承接杀机。
怀生心念一动,将木簪硬生生拖拽回无根木虚影,由着紫霄神雷贯穿她肉身。
先前渡劫她身上已经添了不少暗伤,然而那些个暗伤的破坏之力跟眼前的紫霄神雷相比,却是拍马都赶不上。
一疏忽的工夫,她俨然成了一个血人。
怀生没有召回苍琅剑,只伸手握住华容神像的脖颈,紫霄神雷穿透她身体的瞬间,磅礴的灭杀之意顺着她掌心涌出。
“喀嚓”一声细响,连天雷都难以撼动的神像竟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怀生五指一握,顷刻碎成齑粉。
神像一碎,苍琅剑朝劫云轰出一道杀意腾腾的剑意,将沉甸甸的劫云劈出一道细缝。
本以为劫云会再次聚拢,孰料一击过后,竟是诡异地散去了。
与劫云一同消散的,还有对血煞的封印,血煞从四十九个漩涡眼中翻涌而出,镇压漩涡眼的仙人枯骨被血煞侵蚀,变作一具具阴邪至极的血骨。
四十九具血骨陡然一动,朝怀生轰然袭来。
秘境中血煞漫天,结界摇摇欲坠。
守在秘境外的孙长老神色一变,轻身一跃就要闯入秘境,却被一片桃花瓣弹了出来。
孙长老心下骇然,慌忙取出一面铜镜,急声道:“天葬秘境出事了,结界恐要崩塌,常盟主快速速知会华容祖师!”
孙长老的声音惊骇异常,仿佛是遇见了什么可怖之事。常九木皱了皱眉,正要亲去天葬秘境。即将步出静室之时,他步履一顿,朝旁侧的暗室望去。
斟酌再三,他到底是转身迈入暗室,将宗主令扣入神像左掌。随着九道星纹逐一亮起,一面水镜从空中落下,镜中很快传出一道温和的声音:
“何事?”
常九木一愣。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竟是余绍上仙!
第159章 赴阆寰 天之葬(八)
水镜渐渐现出一位紫衣神君的身影, 那神君面容俊朗、气质金贵,果真就是余绍上仙。
“见过尊主。”常九木恭敬地见了一礼,道, “华容祖师可在?在下……有事要同她禀告。”
“华容去给我办事了, 一刻钟后方会回来。可是有什么急事?”少臾斜倚着一张长榻, 心不在焉地问道。
一个时辰前,白谡留在阆寰界的真灵感应到五道神族的气息,却无法确认是哪几个天神,华容主动请缨,给其余八个仙官送去了雷信,想查出是哪些天神下凡了。
若能从旁的仙官嘴里套出下凡天神的消息,倒是比他回方天碑查探要快。阆寰界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千界,先是有太虚天神族游荡,眼下又有五个神秘的天神, 实是怪事一桩。
念及此, 少臾掀眸看向水镜, 问道:“仙盟今日可有在仙梯遇见下凡的仙神?”
常九木道:“没有。”
对常九木这回复,少臾不觉意外。华容早就说了,倘若仙盟发现仙域来人,定会即刻知会她。
那五个天神到阆寰界已有差不多一个时辰, 以常九木那谨慎得过分的性子, 要真察觉有仙神下凡,不可能会等到现在方来禀告华容。
少臾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问道:“那你找华容是为了何事?”
常九木屏息垂眼, 这一刹那,他脑中划过了许多画面。
一时是师尊笑呵呵地将师妹的手交到他手里,慈祥道:“九木, 这是你的小师妹,为师马上便要闭关冲击大圆满,暂时由你这大师兄替我教导她,莫让她闯祸。但要真闯了祸,你也不可叫旁人训她欺她。我们华容一脉,不管犯下怎样的大错都无需忍气吞声。”
一时又是师尊渡飞升劫前的那一声叹息:“你一心追求长生,若是可以,我亦不愿让你当瀛天宗宗主。但瀛天宗宗主和仙盟盟主之位只能握在我们华容一脉手中。你若不当,便只能由你小师妹来当。她那非黑即白的性子你最清楚不过,宗主之位交道她手中必定带来祸端。我别无选择,只能将瀛天宗交给你。九木,你莫怪师尊。”
这世间最了解他的便是师尊了。
旁人都道他常九木贪权胆小,没有当仙盟盟主的魄力和胸怀,可他追求的从来是他的仙途。
自华容祖师之后,瀛天宗几乎所有宗主都无法飞升。要么陨落在飞升劫中,要么渡劫失败,眼睁睁看着寿元流逝而无能为力。
师妹说瀛天宗被诅咒了,因着天葬秘境那些无辜被献祭的小千界,瀛天宗宗主再不得飞升。
常九木根本不在乎被献祭的小千界,也不在乎阆寰界中被压迫的小宗门小修士。除了飞升,他唯一在乎的便只有师尊和师妹。
天葬秘境的结界出事必定与师妹有关。
天葬秘境的献祭大阵便是这位神君给华容祖师的,那样一个阴损残酷的阵法他随手便给出手,可见人族的性命在他眼中不过是蝼蚁。
华容祖师与师妹尚有一份香火情在,但余绍上仙,或者说余绍神君,一旦知晓是师妹在破坏天葬秘境,定不会手下留情。
可华容祖师曾与他说过,若能让余绍神君出手相助,他便能摆脱师祖和师尊的命运,飞升仙域。
他想要飞升,想要追求他的大道!
在仙途面前,什么都可以退让,包括……师妹。
“是天葬秘境出了意外,守在秘境外的长老前来禀告,说是秘境结界不稳,恐有崩塌之势。”
听见“天葬秘境”,少臾总算是来了点兴致,只他还未及说话,华容便回来了。比起天葬秘境,他更关心的自然是那五个前往阆寰界的天神。
“如何,可查到了?”
“是。”华容福了一礼,道,“是太幽天和无相天的神官,奇怪的是,这两重天域都只派出了两位神官,还有一位我怎么都打听不出。殿下,有没有可能是白谡天尊感应错了?前往阆寰界的只有四位天神?”
“白谡不会出错,他说是五位神族,那便一定是五个。”少臾沉吟片晌,道,“白谡疗伤去了?”
“是,他不让左俪跟随,我便让左俪在偏殿外守着。可要左俪请白谡天尊来主殿一趟?”华容贴心道。
少臾摆摆手:“他此番受伤不轻,难得他愿意养伤,你莫要打搅他。我这就回天墟亲自问祝酉神官,下凡神族的天命令都得经他手,我猜这五位天神乃是冲着莲藏与灵檀去的。”
听少臾说要离去,华容眼波一荡,幽幽看了少臾一眼,似是不舍。
“我送殿下回去。”
少臾示意她去看水镜,笑道:“不必了,你这徒孙有要事寻你,你先处理下界的事。”
华容早就瞧见了水镜,她控制阆寰界多年,自认阆寰界出再大的事也能在她的掌控下,便道:“我先送殿下,九木你在龛房里等着。”
一道灵光轻轻打向水镜,泛着薄薄莹光的瀛天镜霎时间散作无数水滴,消散在空中。
仙官殿有直通天墟的通道,华容跟在少臾身后,缓缓行向主殿角落中的帝建木。
“殿下,帝姬她……何时能醒来?”
少臾脚步一缓,回眸看一眼华容,道:“葵覃很快便能苏醒了。你放心,她醒来后定会召你回战部。”
顿了顿又道:“她只是伤心石郭的陨落,你跟随她多年,想来也清楚她有多重情。”
听出少臾话中对葵覃的袒护,华容忙道:“石郭上神的陨落的确是我的过错,我不该将我的担忧说与他听。”
“你也是为了葵覃着想,无需太过自责。石郭他太冲动也太自我,我与白谡让他莫要接战书,他却非要上雷刑台与扶桑一决高下。罢了罢了,不说他们了,已经陨落的天神多说无益,你日后在葵覃面前也莫要提这两个名字。”
“是,多谢殿下提醒。”
帝建木下缓慢转动着一个淡金色法印,没有天命令的仙人等闲不得靠近那法印。华容停在法印外,柔婉道:“殿下何时再来仙官殿?”
少臾道:“问清楚一些事我便会回来。”
虽然白谡已经挣脱太虚天的控心术,暂时打消了去烟火城的主意,但少臾依旧不放心,总觉着他有事在隐瞒着。
华容轻轻点头,状似无意地道:“白谡天尊……何时离开仙官殿?”
“他?你怎么还是这么怕白谡?”少臾提步迈入法印,不紧不慢地调侃道,“他在仙官殿呆不久的,你与左俪不必管他,他不爱被人打搅。对了——”
年轻的天墟太子顿足回首,俊朗的面容含着一缕风流倜傥的笑意:“常九木给我安排的那几个女修虽不如你贴心,但知情识趣又温柔小意的,挺合我意。下次我再去阆寰界,依旧由她们伺候我。”
华容神色一顿,缓缓垂下了眼:“是。”
法印涌出一道金光,少臾的身影转瞬便消失了。华容等了好半晌方缓缓回到龛台,凝出瀛天镜,面无表情地道:“阆寰界出了什么事?”
常九木把先前同少臾说的话重复一遍,道:“昨日仙盟有几位弟子入了秘境勘察,我已经吩咐孙长老入秘境将人带出来。只是秘境结界不稳,孙长老暂时无法入内。与您禀告完后,我会亲自去秘境一探究竟。”
华容皱眉道:“天葬秘境乃是禁地,等闲不得入,如今在秘境中的是哪些弟子?”
“伏渊堂的六位副堂主,以及……师妹和崇无道宗的年长老、言长老。师妹和年长老掌管伏渊堂多年,这几位副堂主正是六大宗天赋最好的弟子,迟早要入天葬秘境。”
能入天葬秘境的修士要么是仙盟掌权的长老,要么是六大宗的掌教,伏渊堂副堂主日后只可能是这两个身份之一。
常九木老老实实说出胡天几人的名字,突然想起什么,又道:“还有四个小宗门弟子通过试炼之地拿到了入秘境探险的令牌,如今他们也在秘境。”
常九木从来不关心苍琅宗,对李青陆、怀生他们更是不曾关注过。天葬秘境出现异象,他下意识便觉得是师妹和年双情以及在背后支持她们的六大宗修士搞出来的,根本没有往苍琅宗那头去想,眼下也不过随口一提。
孰料华容竟是面露深思,追问道:“哪个小宗门?”
“苍琅宗。这宗门弟子凋敝,已经沉寂了许多年,差点便要断绝香火。此番入秘境的弟子还是掌门李青陆从一个即将灭宗的宗门里接手过来的。”
华容沉默,她已经许多年不曾听过苍琅宗这个名字了。
“那四个弟子叫何名字?”
常九木有些意外华容竟会关心这个,认真回想片刻后方道:“南怀生、许初宿、松沐、封叙。”
“南?”华容瞳孔一缩,“此人与南听玉是何关系?”
常九木一愣:“苍琅界早已陨灭,不再有飞升修士。这弟子不是飞升修士,而是已经灭宗的方蓬仙宗弟子。方蓬仙宗遭仇敌灭宗,弟子四处逃亡,李青陆与方蓬仙宗宗主有些交情,这才将她和其余数十名方蓬仙宗的弟子带回了苍琅宗。南怀生与南听玉想来没有关系。”
“去查清楚。不,我亲自查!”华容柔美的面庞猝然变得阴冷,“一个姓南的苍琅宗弟子进了天葬秘境两日,秘境便出现了异象,这其中必定有关联!把瀛天镜嵌入我的神像里,我要亲自去天葬秘境!”
仙域的仙官们可通过神魂降灵的方式回归下界三日,这是神族对忠心耿耿的仙官们的嘉奖。
华容可降灵至她的神像中,虽实力会大大削减,只有天仙境的境界,但已经足够了。
见华容神色冷凝,常九木慌忙掐诀,半人高的瀛天镜登时化作一个巴掌大的小铜镜,缓缓飞向神像。
然而就在瀛天镜即将嵌入神像右掌时,异变陡生!
只听“啪嚓”一声脆响,瀛天镜镜面竟悄然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电光石火间便碎成冰晶!
震碎瀛天镜的力量太过强大,常九木与华容同时吐出一口鲜血。
华容骇然望向身后,“白——”
一个“谡”字尚凝在舌尖,诛魔剑森冷的剑意已然穿过她眉心,顷刻便将她的神魂搅碎。
剧痛蔓延,华容的身体“哐当”一下倒在龛台下。
她柔美的眼眸残留一缕阴狠和恐惧,黑色的瞳孔倒映着白谡冰冷的面容。
白衣神君冷漠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瞳眸隐有血色翻涌。
华容见过这样的眼神。
南听玉陨落的消息传来紫宸宫那日,帝姬曾与她惋惜道:“听说是个极厉害的人修,可惜了。”
“怎会可惜呢?要怪只怪她追随错了战主,一个厉害的战主怎会叫自己的战将轻易陨落?只能怪她的战主太没用了,哪像帝姬和殿下。”华容垂首拨动香炉,温言笑道,“说来那位上神已经闭关了许多年,石郭上神说她活不了多久了。她陨落后,南淮天战部约莫是要重新交回望涔上神手中。”
她故意说这些话,不过是知晓帝姬对南淮天那位的介怀,以及少臾太子对她的敌意。帝姬是因着白谡神尊与她的传闻而心怀芥蒂,少臾殿下的敌意华容却不知是从何而来了。
无论如何,他们的不喜对华容来说却是好事。
果真在她说完后,葵覃面上露出一丝很浅的笑意,“石郭还是这般口无遮拦,他怎能——咦?白谡!”
葵覃话音一顿,从软椅飞快跳下,冲殿外的白葵树奔去。
华容放下手中香针,回身望去。
只见郁郁葱葱的白葵树下,白衣神君静静站在树影里,俊美的脸被光影切割,看不清神色。
许是察觉到她的眸光,白谡朝她望了过来。
他的眉眼淡漠冰冷,琥珀色的眸子似有血色翻涌。
分明是一个寻常至极的眼神,她是葵覃的侍从和战将,与白谡接触过几回,很是清楚这位北瀛天战神的性子有多冷漠。
可华容在那一刻还是本能地不可自抑地颤抖了起来。
她感觉到了杀意。
——她没有感觉错,那一刻白谡的确是想杀她。
可这万年来他都不曾动手,为何要在今日动手?为何不肯放过她?
弥留之际,华容脑中闪过什么,她看向白谡身后的左俪,张唇“啊”了两声,旋即眸光一寂,彻底没了声息。
左俪浑身发颤,神色惊悚地望着华容祖师的尸身。
“从今日起,你便是紫微仙域的仙官。”白谡看向左俪,平静道,“杀华容一事,我自会与少臾解释,他不会追究。阆寰界的异动由我来查,少臾若回来仙官殿,你便同他禀告,阆寰界第五个天神就是我的契机。待我解决这个契机,便会回天墟寻他。”
“是,是!下,下仙遵令!”
左俪颤声应道,再一抬眼,空荡荡的仙官殿除了死不瞑目的华容,再无旁的身影了。
左俪朝虚空望了望,确保白谡的神息已然消散后,方上前蹲在华容尸身旁边,取出一盏点着幽火的铜灯,落在华容眉心。
残破的魂息无声飞入灯芯,很快便凝成了一豆魂火。
左俪咽了口唾沫,心惊胆战收回纸灯,目光警惕地望向窗外。
仙官殿下矗立的便是紫微仙域的第一仙山紫微洞山,紫微仙域通往下界的所有仙梯皆在这座仙山里。
白谡抬脚迈入通往阆寰界的仙梯。
白茫茫的光道充斥着帝建木的神息,白谡抬手按住眉心那根蠢蠢欲动的魇线,耳边又响起了她的声音。
“师尊说她本给我准备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却被你捷足先登了。虽说我很满意‘扶桑’ 这名字,但师尊绞尽脑汁给我起的名字我也很喜欢。白谡,想不想知道师尊给我起的什么名?
“嘿嘿,是怀生!怀者容也,生者望也。师尊说她希望我不管遇见何事,身陷何种境地,都要心怀生望!”
白谡闭了闭眼,喃声道:“怀生,南怀生!”——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的情节比较刺激,我想一口气写完再发出来,会比较顺,应该差不多一万字左右能写完,然后阆寰卷就结束啦[撒花] 我争取周五能写完[比心]
第160章 赴阆寰 天之葬(九)
“喀嚓”——
“喀嚓”——
骨头断裂的碎响此起彼伏, 刀光剑影在翻涌的血煞中炸出一片片灵光。
李青陆、言许御剑,琴间执刀,年双情拨弦, 四个天人境大圆满联手抵挡着疯狂轰向怀生的血骷髅。
这些仙人遗骨委实难对付, 骨头碎了一地, 血煞一裹便会重塑,源源不断的血煞是他们的养分,叫它们杀不死也杀不尽。
四人不得不抛出一件又一件灵宝,不过片刻工夫,李青□□人的灵力便已经耗了一大半,但他们没有退缩一步。
“我用音幻术攻击它们的灵智,它们从前是仙人,说不定还有灵智在,只要音幻术能成功定住它们一个瞬息, 你们即刻动用神隐寺的梵心符和无极宫的离火盂将它们困住。我来寻找夺天挪移大阵的阵眼!”
年双情十指飞快拨动琵琶, 蕴着灵力的透明音纹无声飞散, 在漫天弥漫的血煞刺入血骷髅空洞的脑袋。
血骷髅不要命的攻击霎时间慢了下来。
有用!
李青陆、言许和琴间立即飞身而上,琴间道:“我们三人拦住血骷髅,你快找出阵眼!”
年双情点点头,几下兔起鹘落便凌空悬于三人之后, 催动无妄眼看向地底的法阵。
只见先前四十九具仙人枯骨站立的地方现出了一个个漩涡眼, 血煞在漩涡眼中涌动,浓郁得仿佛是翻沸的火岩,发出“咕隆”“咕隆”的声响。
年双情心头一沉。
这些漩涡就是夺天挪移大阵的“阵石”?如此浓郁的煞气, 该如何破?
她擅长幻阵,在阵法一道上堪称是大家,可此时看见这些“阵石”, 依旧是觉得棘手。
思忖间,两只枯骨手臂猛地从地底伸出,迅而猛地锁住年双情脚踝,将她拖向地底漩涡,浓血似的煞气眨眼间便将她的护体灵罩侵蚀殆尽!
年双情全副心神都在操控无妄眼,双目登时流出两行血泪。
“年道友!”
“年长老!”
琴间几人关切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年双情沉声道:“我没事!你们莫要过来!”
话落素手一翻,就要摧动本命法宝幻霄琵琶,忽听“嗤”的一声轻响,几朵暗红的火焰从空中飘落,飞快落在缠裹着她的骷髅手臂,骷髅手臂生出朵朵红莲似的业火。
刺耳的厉啸从地底猝然传出,骷髅手臂松开年双情,片晌工夫便化作了一团炭灰。
与此同时,一座雪白的浮屠塔悄然浮在半空,金黄玄光如同经幡一片片垂落,将埋在地底蠢蠢欲动的枯骨镇压住。
“师尊!”章柔从一根长箫跳下,心急火燎地打量年双情的眼睛,道,“尘十带了神隐寺的净水瓶,我去找尘十过来给你缓解眼伤!”
话未落,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满是血污的手,轻轻覆上年双情眉双眼。
“我来吧。”怀生温声道,“这是被法宝和血煞同时反噬了,把血煞抽出来便可缓解。”
章柔看向怀生。
眼前少女的脸很苍白,血色尽失,脸颊横着几道血污,肉眼瞧着便知伤得很重。
但她面上毫无疲色痛色,眼睛一如既往的干净坚毅,仿佛劫雷带来的骇然伤势不能撼动她心神半分。
“你面色很不好,你的伤——”
章柔关切问道,可话说到一半,她声音一窒,忽然便顿住了。
章柔眨了眨眼,是她的错觉吗?这位师妹的脸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瑶池仙宗美人如云,章柔见过的顶尖美人数不胜数,她家师尊便是阆寰界罕见的美人。眼前的少女明明形容凌乱、一身狼狈,可不知为何,她却是看得挪不开眼。
怀生并未察觉到章柔目光的异样,只淡淡应道:“无妨,就是头疾又犯了。”
说罢运转春生术将血煞从年双情眼底拔出,旋即垂目看向地底,神色很凝重。
刚刚恢复目力的年双情顺着她目光看了过去,也皱眉道:“这地底下还埋着好多骨头。”
“是仙人遗骨,送来天葬秘境镇压血煞的仙人远不止我们看见的四十九人。”
怀生踏入“朝天殿”的那一刹那,便已经知晓这秘境里埋着许多仙人的尸首。
“朝天殿”的幻象十分厉害,不仅能叫人入幻,还能在修士的祖窍中种下控神术,甚至还能瞒过封叙的神识。
能设下这个幻象的神族只可能是太虚天的婺染天尊和晏琚上神。
这地方可是晏琚上神暗搓搓指引她来的,不可能会是他。
那便只能是婺染天尊了。
怀生初入朝天殿之时也中了婺染天尊的控神术,是地底里的那道声音令她警醒过来。
那声音苍老沙哑,充满了痛苦。
他对她说:“快,逃!”
怀生将神识沉入其中,捕捉到了一个始终不肯散去的执念。
他叫左黥。
是一个曾经飞升仙域,却又被华容诓回阆寰界当阵石的金仙。
夺天挪移大阵带来的血煞仅靠四十九个仙人只能镇压一时。当四十九具仙骨被血煞侵蚀成血骷髅后,华容便会送来新的仙人,过往三万多年,已经有数百名被当作阵石的仙人殒身在天葬秘境。
左黥是九千多年前被送来天葬秘境的四十九名仙人之一。
他修炼过灵识秘术,神魂和灵识比寻常仙人都要强大。被控心术控制着留在秘境时,他曾短暂地清醒过。
他想要逃离,可华容却拿他的孙女要挟他。
“你的孙女左俪马上便要飞升,我已经决定点她入仙官殿。”
一句话,叫左黥放弃了抵抗,选择留在天葬秘境。
四十九名仙人里,他是唯一一个清醒地站在阵眼里的人。
镇压血煞的封印以仙人为祭,是个邪阵。左黥每日每夜都在至阴至邪的血煞中煎熬,很快便失去了灵智,只余下一点执念支撑着他。
怀生捕捉到的这点执念残破不堪,但她依旧从这些碎片似的念想中猜到了真相。
“哐当——”
一声巨响在空中炸开,垂在浮屠塔下的经幡碎成星星点点的光,转瞬便被血煞吞噬。
地上那大片大片如红莲绽放的业火也在顷刻间熄灭。
一缕鲜血从松沐和初宿唇角溢出,二人同时皱起了眉头。
埋在地底的这些怨气竟是比地面这四十九具血骷髅还要阴邪还要厉害,这里究竟埋了多少仙人骨?
见松沐和初宿再镇压不住地底的阴物,怀生召出苍琅剑,道:“年长老、章师姐,你们速去和琴间长老、胡天师兄他们汇合,我会带领苍琅宗弟子找出夺天挪移大阵的阵眼。阵眼一破,天葬秘境的结界也会消失,还请伏渊堂诸位替我拦下所有闯入秘境的修士。”
镇压血煞的封印一破,怀生便给守在山石的初宿几人传了音。
初宿、松沐和章柔赶来助年双情,胡天五人前去助琴间、李青陆和言许,封叙则是留在山石布阵,稳固秘境结界,不叫结界外的仙盟长老闯入。
年双情一听这话便猜到怀生晓得如何寻找阵眼,忙追问道:“你要如何找出阵眼?”
“四十九个被献祭的小千界只有一个还‘活着’,这个活着的小千界就是阵眼,也就是我们苍琅。来自苍琅的弟子与苍琅皆有一份因果在,这份因果会指引我们从四十九个漩涡中找出阵眼。”
怀生说罢身影一晃,就要瞬移至初宿那,一朵半开的桃花冷不丁落在她身上,生生锁住她周遭的空间。
怀生腾挪到半空的身体落回原地,她愣了愣,抬眸看着踏空而来的那道身影,诧异道:“封道友?”
封叙垂眸端详她面上的伤痕,道:“你没必要解决阆寰界的血煞,是他们献祭了无辜的小千界,这是他们的因果,你真想救这个修仙界,想个法子让天墟那些家伙滚下来收拾残局便是。”
他太清楚解决这些血煞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北瀛天的令颐上神当初便是为了逆转人界死境,被因果孽力侵蚀而陨落在下界的。
如若是旁的神族要干这种傻事,封叙只会冷眼旁观,管他们是死还是活。
时光倒退回到他们将将飞升阆寰界之时,她若要干这种苦活,他也绝不阻拦。
可现下却不一样了。
他没法眼睁睁看她将所有因果揽下。
即便这就是舅舅想要的结果。
这还是怀生头一回看见封叙现出这样的神情。
“不,封道友。”怀生轻轻运转灵力震开他落她肩上的桃花,同封叙温和道,“这也是我的因果。我逃不开,也不会逃。”
封叙眉心一跳,竟是恍惚了一瞬,再回神时怀生已转身散去身形,空中只余下她含着浅浅笑意的声音。
“你既然不愿守山石,那便助我镇压地底的阴物,顺道替我留一留晏琚上神,有劳了。”
今日她一旦毁掉天葬秘境,那便等同于要与天墟为敌。
封叙可以给天墟那些蠢货下各种绊子,可以在太虚之境戏耍天墟的神族,却不能与天墟正面为敌。
因他是太虚天少尊,他身后还有无数太虚天神族。
她将他留在山石设阵,不过是不愿逼他卷入她与天墟的争斗里。
封叙望着瞬移至初宿身旁的少女,不过片晌工夫,她新换的那身法衣再次遍布血污。
明明一身重伤,却还是要义无反顾地走在所有人身前。
在苍琅闯桃木林时是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难怪南淮天那些战将始终对她念念不忘。
封叙轻轻打了一个响指,下一瞬,他的气息陡然一变!
谪仙令在他左腕悄然显现,血红的天空风起云涌,挟着若有似无的闷雷声,俨然是要积聚新的劫云。
一朵盛开的桃花从封叙眉心飞出,花瓣从桃花上脱落,很快一分二、二分四地蔓延,须臾工夫,秘境里竟下起了花瓣雨。
花瓣层层叠叠覆在地面,翻涌的血海霎时间变成了花海,从地底爬出的仙人遗骨被一寸一寸压入地底。
连正在攻击李青陆几人的血骷髅都被定住了,动作变得迟缓。
初宿看了眼从她颊边滑落的桃花瓣,飞快问道:“他能镇压多久?我们需要多少时间找出阵眼?”
“至多只有一刻钟,否则他会招来神雷之罚。但对我们来说,一刻钟足够了。”
初宿皱了皱眉:“神雷之罚?你是说方才落在你身上的紫色神雷?你等下可会遭受新的神雷之罚?我告诉你南怀生,你要是敢逞强——”
“我不会逞强。”怀生往初宿手中的如意珍珠打去一道灵光,笑吟吟道,“走罢,封道友坚持不了多久,我们速战速决。”
一道道身影被如意珍珠吐出,苍琅宗五十六名弟子一瞧见血色漫天、骷髅林立的秘境,皆是一愣。
以丹堂大长老为首的几位苍琅界长老第一时间走向怀生,见她一身血污,应舶心疼道:“怎么伤得这么重?服丹药了没有?”
“我没事,大长老。”怀生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道,“我只是渡了雷劫,进了个阶而已。你们可有感应到什么?”
“感应什——”
应舶话音一顿,突然瞪大了眼。
几乎是同时,苍琅宗所有弟子不约而同地望向同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小小的漩涡,因被花海覆盖,只能看见在漩涡中起起伏伏的桃花瓣。
总喜欢板着张死人脸的应御率先道:“那个漩涡通往的是——”
“苍琅!是苍琅对不对!”王隽激动地打断他,指着漩涡眼道,“我听到了师尊和虞棠在呼唤我!”
“我也感应到了呼唤,”赵归璧扶了扶头顶的四方巾,笑眯眯道,“像是师尊在浩然宗催着我练字诀的声音。”
她身旁的沐阳拍拍背上的棺木,哽咽道:“我听见了师姐问我有没有好好照顾师尊,她还叮嘱我莫要动不动就哭,丢苍琅弟子的脸。”
这话一落,不少弟子竟是瞬间红了眼眶。
“我听见阿娘问我还活着没,她明明在我拜入宗门前便已经去世了!”
“我听见师弟师妹问我什么时候回苍琅接他们!”
“我,我也听见了我阿爷的声音,这些呼唤都是从苍琅传过来的罢!”
“没错,是我们苍琅!”
他们一同闯过桃木林,一同穿过不周山,来到了与苍琅截然不同的阆寰界。这里有日月星辰,有馥郁的灵气,有罕见的天材地宝。
可他们没有一日忘记过苍琅,忘记过他们的使命。
还有人在黑暗中等着他们。
他们一刻不停地修炼修炼修炼,便是为了让苍琅重现光明。奈何再努力再急切,他们也无法在短短时日内一跃成为可改天换命的大能。
此次的天葬秘境之行,纵然他们抱了必死的决心,却依旧不敢抱任何希望。
最先从激动情绪中恢复过来的依旧是应御,怀生要他们一同前来,又将他们从空间法宝里召出,必定是需要他们。
他掀眸看向怀生,冷静道:“需要我们做什么?不必顾及我们性命,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可前功尽弃。”
“对。”祝泠月也道,“只要能毁掉夺天挪移大阵,再多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应师兄和祝师姐说得对,我们不怕陨落。”
怀生目光逐一掠过苍琅宗的每一个弟子,心道那人果真不在了。
散修丘山。
或者说晏琚上神的虚幻之身。
当初苍琅定下闯山人名单之时,这人无端出现在名单里,却无一人觉着奇怪。闯桃木林和过不周山之时,他也在他们身侧,却始终没有人注意到他。
连封叙都不能。
他们从一开始便中了他的控心术,不会注意到他,也不会质疑他苍琅弟子的身份。
怀生的确有许多事要晏琚上神解惑,但当务之急却是解决夺天挪移大阵。
她收回目光,道:“我需要你们把力量给我。”
众人一怔:“力量?”
怀生颔首:“你们身兼苍琅的因果,你们的力量可助我再现苍琅的通天路。”
应御没半分迟疑,问道:“怎么把力量给你?”
怀生反问道:“当年苍琅的化神修士尽数陨落后,应御师伯可还记得人族是如何再现化神修士的力量的?”
应御顷刻便反应了过来:“人阵之术!”
人阵之术乃是苍琅修士为了应对桃木林里的煞兽创造出来的阵法,九人一阵,其中八人的力量渡入作为阵眼的修士,便可将他的力量强行提升一个大境界。
人阵中贡献力量的人越多,力量便越强大。
入桃木林执行任务的弟子们都得提前学会这阵法,应御一说,所有苍琅宗弟子自行列阵,连应唯、秦桑这些飞升多年的苍琅宗弟子都没有忘记。
言许与李青陆对视一眼,当即便瞬移至怀生身后,踏入阵法中。
初宿与松沐正要入阵,却听怀生道:“你们不必入阵,给我们掠阵便可。”
初宿和松沐微微一愣,怀生却已转身踏入阵中,将苍琅剑扎入阵眼的位置。
“我的命剑便是阵眼,把灵力注入阵眼,起阵!”
阵中所有苍琅宗弟子同时掐诀一点眉心,灵力从灵台涌出,在半空汇聚,慢慢流向位于阵眼的苍琅剑。
封叙悬立半空,左手五指微张,掌心朝下,镇压蠢蠢欲动的血骷髅。
左腕的谪仙令微微发烫,从他体内释放的神力始终介于神罚的临界点,劫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雷声不时低吼,像不耐烦的巨兽,想杀而不得杀。
白骨坐在他耳尖,望着怀生的背影关切地道:“苍琅宗弟子的力量那么弱,为何怀生仙子还是要他们设人阵之术?”
封叙道:“她这是要给他们一场大造化,一个本该陨灭的放逐之地起死回生了,你猜苍琅重回天地因果后会带来多大的功德?当然了,她最大的目的还是为了切断他们和她的因果。她一人扛起了苍琅的因果,每一个苍琅弟子与她和苍琅都有一份因果在。因果一断,天墟的神族便不可能追溯到这些飞升弟子了。”
阆寰界到底是天墟的属域,这些苍琅宗弟子想要飞升仙域还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为免被天墟通过苍琅的因果找到他们,她要趁着这个机会斩断他们的因果。
“那初宿仙子和松沐道长呢?”白骨好奇道。
“他们?”封叙淡淡道,“她不愿断了她与他们的因果。”
“那主子你呢?”白骨锲而不舍地问道,“莫不是怀生仙子也不想断了与你的因果?”
他?
封叙轻笑:“她觉着苍琅重回天地因果后,我一定会主动断了与她的因果。”
“那主子你会断了与怀生仙子的因果吗?”
封叙眯眼看着远处那被灵光包围的少女,没有应话。
白骨等半日没等来自家主子的回话,便也不问了,张着空洞的眼看向怀生。
少女纵身跃起,纤细的身影犹如一把出鞘的剑,柔白明亮的光萦绕在她周身,远远望去,像是一把扎入血中的利剑。
便见她单手掐诀,骈指抵眉心,将一截如烈焰般光艳璀璨的凤凰木从祖窍硬生生拔出。
当年用来重塑肉身的这截凤凰木乃是鹤京亲自从神木凤凰的树心取下的,蕴含了丰沛的凤凰神力,眼下残存在里头的神力十不存一,但作为接引仙梯的“种子”却是足够了。
怀生握着凤凰木的手指微微发颤,冷汗从额角滴落,连渡三重雷劫,又硬抗了紫霄神雷破开封印,她体内五脏六腑几度碎成肉泥。
倘若不是生死木虚影不停地给她渡入春生之力,她不知要昏厥多少次。饶是如此,疼痛与疲惫仍旧无孔不入地侵蚀着她。
全凭一股意志支撑着她。
这一刻,怀生无端生出一股熟悉感。从前她率领战部前往荒墟之时便是如此,无论多疼多累,她都不会倒下。
因为她身后站着的同伴。
今日同样如此。
不管是为了身后那些将力量源源不断渡给她的同伴,还是为了驻守在黑暗中却依旧向往光明的守山人,她都不会让自己倒下。
她今日便要叫苍琅重现光明!
燃烧着凤凰真火的神木一扎入漩涡眼,被桃花瓣镇压的漩涡眼登时卷起一阵狂风。一股强大的阴煞之力从漩涡涌出,撕碎了散在四周的桃花瓣,死死抵抗凤凰木的入侵。
灵力从怀生手中疯涌而出,注入凤凰木中,两股力量不断绞杀着。
飓风吹起怀生衣袍,她凝视着漩涡尽头的那点幽蓝光芒,眼中杀意骤起!
“真火化灵,去!”
光焰从凤凰木剥落,化作一只巴掌大的凤凰神鸟冲向漩涡眼。只听“啵”的一声,像是一根树枝沉入水底,凤凰木刺破浓郁的阴煞之气,火红光焰顷刻覆盖一整个漩涡眼。
怀生神色凛然,舌绽春雷,道:“天地六合,万炁一根,通!”
凤凰木灵光一炽,从底部生出一根条细长的根须,往漩涡最深处延伸,直到它触及尽头处的幽蓝光芒。
就在这一刹那,一声凤凰清唳响彻九霄!-
嶷荒天,小次山。
鹤京掀眸望着神木凤凰,只见挨着树心的一片凤凰叶缓缓现出“阆寰界”三个古金篆字。
“原来是阆寰界。”
鹤京眼中闪过笑意,往神木凤凰轻轻打入一道神诀,肃声道:“天地六合,万炁一根,通!”
一只凤凰神鸟从树梢飞出,衔起刻有“阆寰界”三字的凤凰叶,撕裂虚空,眨眼便消失在小次山。
神鸟一消失,一面水镜即刻在空中飞快凝结,晴双的声音从镜中传出。
“上神,你可是要往阆寰界种下仙梯?我们嶷荒天的重明仙域已经在阆寰界的崇无道宗种了仙梯,这个大千界是天墟的属域,嶷荒天的仙梯一条足矣。”
“晴双,她在那里。”鹤京笑了笑,愉悦道。
“谁?”
晴双四只瞳孔闪过一丝困惑,刚发出疑问,身后忽然冒出一张清秀的脸,急急问道:“可是扶桑上神?”
晴双也反应过来了:“她在阆寰界!”
鹤京颔首:“她不走崇无道宗的仙梯,而是要我种下新的天梯,定然是因为她无法从崇无道宗的仙梯走。”
“莫不是天墟的仙官们为难她了?”乌骓急声道,“上神,往下界种仙梯之时,仙官无需天命令,仅凭仙官令便可下凡。我,我想去迎接她!”
晴双撇撇嘴,别扭道:“我也去!乌骓嘴笨,跟人吵架吵不过!”
鹤京笑道:“去罢!你们切记不可唤她从前的名字,如今的她已经不是扶桑上神了。”
晴双与乌骓郑重地点了点头:“是!”
水镜散成万千水滴消失在空中,鹤京偏头看往天墟的方向,眼中笑意缓缓散去。
凤唳声从天际遥遥传来,神隐寺正在敲动梵钟的年轻和尚抬眸望向撕破虚空的神鸟凤凰,诧异道:“空於师叔,那是嶷荒天的凤凰神木?”
名唤空於的老和尚放下手中茶盏,慈祥双目难掩惊诧,“没错,是神木凤凰。”
话音落,两位佛君便见一只浴火凤凰从天空坠落,它身后拖着一条细长的光道。
那光道华光之璀璨,火焰之炽烈,丝毫不逊色于浮岛上的九条仙梯。
鬼阎宗御兽堂,正在安抚九头青狮的碧落倏然抬眼,眺望那条正在从虚空生出的仙梯,沉吟道:“是嶷荒天凤凰仙域的仙梯。”
红绸顺着望去,道:“这仙梯种得太突然了罢,连凤凰仙域的仙官都没来。”
就在这时,一道“喀嚓”轻响从凤凰神鸟的坠落之地传来,那声音十分清脆,像是琉璃碎裂的声响。
随着这声脆响落下,浓郁的血雾悄然出现,浓雾之下,一朵巨大的如梦似幻的桃花虚影缓缓绽放,无声缠裹着血雾。
血雾凝而不动,打眼望去,竟像是一颗嵌在花心的暗红宝石。
“哐当”——
玉瓶从红绸手中掉落,她霍然看向那片浓郁的血雾,颤声道:“碧,碧落神官,是殿下的神息!”
血雾漫出的刹那,神隐寺的撞钟声倏然一停。
年轻和尚不可置信地眨了下眼,道:“空於师叔,是莲藏佛君!”
仙盟浮岛,白谡从仙梯缓步行出,正欲前往盟主洞府,冷不丁一抬头,目光锐利地盯向凝在半空的血煞。
——“秘境的结界破了!”
天葬秘境里,胡天发出一声高亢的吼叫。
伏渊堂六名弟子动作划一地看向琴间,琴间却是沉眸不语,只死死盯着被神鸟环绕的少女。
少顷,她决然回过头,一步横空,踏出封叙落下的桃花虚影,停在秘境的入口处,道:“誓死守住秘境,不可让任何人闯入!”
年双情瞥一眼站在李青陆身侧的言许,回眸对伏渊堂六名副堂主道:“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刻,快给你们家长辈发信,仙盟马上便会来人!”
说罢身影一消,瞬移至琴间身旁。
胡天六人彼此对视一眼,几道剑书送出的刹那,他们的身影也出现在秘境入口。
那里已经站着几名长老,为首的孙长老一见琴间,登时怒火中烧:“琴间!这是你做的好事!盟主已将秘境里的异动告之华容祖师,你等着领罚!”
他的声音难掩惊骇与恐惧,言许皱了皱眉,道:“紫微仙域的仙官殿有不少仙人,他们都听华容号令。”
“那又如何?”李青陆淡然道,“顶多不过一死,只要能破夺天挪移大阵,我李青陆便是陨落,今日也是死得其所。”
言许看了看她,半晌,轻点了下头,道:“我陪师姐。”
李青陆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言师弟,这些年辛苦你了。”
言许一愣,又听李青陆道:“方才年长老与我传音,说她将你还我了,你的那颗心太冷,她捂不热,只好物归原主。”
言许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突然“轰隆”一道撼动心神的巨响从漩涡眼炸出。
翻涌在漩涡眼的阴煞一点一点褪去,来自凤凰仙域的仙梯贯穿漩涡眼,穿过一片幽暗无光的天幕,稳稳扎入被无根木镇压的另一眼漩涡!
凤凰真火从怀生手中漫出,化作四十八条光索,朝覆在花瓣下的四十八个漩涡轰然击去。
“噹”——
虚空中竟传来了锁链扯断的刺耳声响,涌动着血煞的四十八个漩涡眼像是被什么力量拖拽着,竟一点点缩小,从地面消失无踪。
阵破!
四十九个被献祭的小千界,苍琅界是唯一活着的小千界。余下的四十八个小千界皆已陨落,一旦阵破,便会化作幽暗,朝荒墟飘去。
怀生盈盈立在仙梯之下,漩涡眼一消失,她便再看不见那点幽蓝的光。
那是重溟离火,是师兄落在苍琅的结界。
脚下的飓风卷起了她的衣袍,掌心被凤凰真火灼烧而寸寸剥落的血肉散在风中。她却像是不觉痛一般,静静望向李青陆和一众苍琅宗弟子。
“今日苍琅在此立宗!从今日起——”她抬手一指身后的仙梯,肃容道,“这便是我们苍琅宗的仙梯!”——
作者有话说:明天更下一章,大概六千字,估计你们已经猜到为什么夏夏要说最后这点收尾内容会比较刺激了[狗头]
150-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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