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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5

    第31章


    一道隔绝了光阴的厚重门扉, 一段被岁月尘封的往事,这门后所承载的,是跨越千年的、前人未曾言说的秘密……


    个屁。


    小丫头推开这扇门后, 季安栀原本期待的面容变成了疑惑, 最后变为残念。


    什么玩意。


    她捻起随意散落在地上的,一件缝满了五彩鲜花的内//衣, 从头到脚麻木了一瞬,果断甩腕丢开:“历史的秘密没有,倒是有维多利亚的秘密。”


    一大堆布灵布灵的法宝、衣物, 以及各种武器、装备、漂亮的首饰随地乱扔, 乍一踏进去还以为进入了秀场。


    季安栀想到了她妈的话——“你这是猪窝嘛?!”


    “都是我的私藏。”三岁的小丫头奶声奶气说, “有些还是我从仙界那群女仙身上扒拉下来的,她们用的都是好东西, 都好看。”


    她爬过成堆的衣服山, 哼哧哼哧从一堆挂着的衣服里,找出一套制服。


    一拿出来, 整个衣帽间都亮了。


    季安栀被闪得什么也看不见:妈呀,这就是传说中的,五彩斑斓的黑吗!


    怪不得民间那些话本里什么样的冥王都有,你穿这么闪,鬼都看不出你长什么样, 换个地方直接冥界说唱。


    “这是我的工作服, 我当初就是穿着这件衣服, 每天坐在冥王殿里。我当上冥王,还是在一千五百年以前。那个时候冥界还有点秩序,你知道吗,按照天庭的规定, 当了一百年冥王,是可以调走的。”


    季安栀:“懂了,轮岗。”


    “聪明。”小丫头收起制服,坐在箱子上,随手一抬,一根蜜糖就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落在她手上。


    季安栀:“你没洗手。”


    小丫头:……


    小丫头乖乖用净尘咒洗了手,边吃糖边说:“冥界每十年,就必须向仙界报告一次情况,每五十年,上头会派人下来督查,满一百年调职,但是,我写了十次调职申请,半点水花没有。”


    季安栀边做眼保健操边说:“懂了,不给你轮岗了,把你焊死在这个位置上。”


    “上头给的话是,冥王即是冥王,鬼魂之身,如何任职其他仙官,叫我摆正自己的身份。”


    “懂了,你一辈子也就是个冥王了。”


    “对!”小丫头激动地跳了起来,“凭啥啊!我也是勤勤恳恳修炼的呀!凭啥就不能成仙啊!一开始召我做冥王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啊!”


    季安栀抹了抹脸上小丫头喷出的糖水,心想小孩子,还是不够社会,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毒打。


    天庭这点手段就把你逼急了,要是换到现代,你早报复社会了。


    “所以你就叛变了,你反了,你要整顿公司,整顿领导。”


    “对!仙界派谁下来我就杀谁,我一直没停,杀了一个多月。最后下来个什么青崖仙尊,好嘛,确实很厉害,我打不过,我撤了,退守冥界。”


    季安栀又懂了:“你被空降的领导镇压了,你不甘心,所以你直接把自己的电脑一锅端走,不跟他们玩了。”


    “对!什么天规天条,什么轮回,他们自个儿操心去,他们不愿意让我去天庭,不就是因为觉得来冥界是被贬,没有前途吗,那就让他们自己捣鼓怎么轮回去,我是不管了。我就把冥界封印了起来。


    不过出了点差池,时间上,嘿嘿,好像和阳间出了点问题,变得比阳间慢了许多。


    最后我千年修为,也毁于一旦,如今你也看到了,都给我整退化了,现在就剩三岁啦。”


    季安栀:“所以你就是外表看似小孩,智慧也低于常人的老冥王——”


    小丫头:?


    “我叫左灵。”


    季安栀严肃地站了起来:“老冥王,左灵。身体虽然变小,头脑一样差,什么也不知道的老冥王,真相只有一个。”


    你有病啊。


    左灵最终还是没骂出口,只是觉得神识恍惚好像遭到了攻击:“能别说了吗。”


    季安栀突然调转话头,认真捏着下巴评价道:“我觉得你输在太宅了,一千多年宅在冥王殿,后面五百年也宅在这修罗域不出门,你知不知道在凡间,大爷都要每天出去让单杠甩自己几圈?


    所以,是时候出去晒晒太阳了,要不然永远也长不高,万年幼儿园,死神幼儿。”


    左灵:……


    这有关联嘛?


    季安栀继续输出:“你这五百年洗澡洗头吗?你有朋友吗?你该不会有抑郁症或者躁郁症吧?”


    左灵:神识真的痛痛的。


    “你是嘴修吗。”


    季安栀突然转身就走:“走吧,我时间很紧,我还急着上位呢。”


    左灵:就这么坦然吗!


    装都不装一下吗!


    既然时间很紧,前面说的垃圾话作用在哪?转移注意吗?


    左灵一整个呆在原地。


    一千五百年,见过不止千万个鬼魂,脑子有病的也不是没见过,但她头一回连话都说不出来。


    原本想着震慑一下季安栀。


    谁知道对方脑回路根本跟她不在一条线上。


    甚至季安栀都走到门口了,她还在想刚才季安栀的那些话到底意义在哪。


    感觉整个脑子都被瞬间填平,最后只剩一个字:啊???


    左灵:“不是,那工作服……”


    季安栀:“你自己留着吧,我才不想穿得像个数码宝贝。”


    左灵:……


    左灵想着把修罗域安顿一下再走,出门时就看见一群修罗正熟练地换碟片。


    左灵再看季安栀,感觉如芒在背。


    好恐怖的女人。


    把所有人的脑子都填平了!


    季安栀又从系统商城里掏出一个超市购物车:“进来,你走太慢了。”


    左灵:为什么啊?侮辱我吗?


    季安栀其实不是故意的。


    但她觉得既然是前冥王,肯定很厉害,她打不过,只能说垃圾话转移对方注意力,顺便攻击一下对方的神识,然后把对方套走。


    结果很成功,对方智商不高的样子。


    直到进入她的购物车,整个娃都是浑浑噩噩的。


    再走在修罗域的路上,季安栀觉得这里当真就是个没有受过教育的不良灵魂聚集地,她脑袋里很快就有了修罗域的整改计划,直接一个冥界传音珠打给薛老秘。


    “喂,薛老秘,修罗们不是好战吗,后面搞个冥界大乱斗怎么样,所有在凡间犯了事儿,却得了好死的魂魄,下来以后,先不着急丢进十八层地狱,先丢进修罗域参加大乱斗,修罗们没有处死权,不会把鬼魂揍到魂飞魄散。就叫……冥界创造101,101个人,最后只晋级7个人。


    再设计一个赛道,把这7个人丢进去,跑到终点的,可以进入地狱,享受地狱的责罚,最后轮回,剩下的,丢回去,继续大乱斗。


    啊?你问赛道上有没有障碍?当然有了,刀叉剑戟之类的,否则你以为跑操啊。


    后面这段就叫,男魂女魂向前冲~”


    左灵抱着腿坐在购物车里瑟瑟发抖:你是什么魔鬼啊!


    她承认她刚出修罗域时,脑子回过事儿来了,还想着再在路上戏耍戏耍这女人的,但现在完全歇了这份心思。


    这个女人很恐怖啊!


    季安栀挂了传音珠,眼神一降。


    左灵猛地打了个寒噤。


    季安栀:呵,小孩子,真是容易冷。


    她微笑着拿出一条毛毯,像个托尼一样,把左灵的脖子围了一圈,系好。


    被勒地脖子通红的左灵,被围成了个雪糕筒路障,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十八层地狱是个深渊洞,入口在一座火山的岩浆瀑布下,只要跳进岩浆,就是第一层地狱。


    但这里已经荒废很久了,因为冥界封印,没有新的鬼魂,刑法到期的鬼早就放干净了。


    二人只需要绕过岩浆瀑布,抵达冥王殿即可。


    越往北,天空便愈发殷红,像有人在云上泼了一盆血。


    如柱的高山乌压压尽是黑土,山巅直冲云霄。血色的天空下,黑云滚滚如狼烟,卷成螺旋状,将山顶高不可窥的巍峨建筑围了一圈又一圈。


    一群群玄鸟先是盘旋,继而纷纷落在山上的枯枝上,好奇地往这里张望。


    那高耸的楼宇正门上,挂有一金色的牌匾。


    冥王殿。


    季安栀锐评:“以后这里要叫,冥界中央办事处,不要搞这些封//建主义。”


    左灵:……


    她跳下购物车,腿软地趑趄了一下,系着小毯子,像个倒着的可爱多:“就是这里,进了这道门,你就要接受天道的审视,过了天道问心那关,你就是冥王了,但你可能永远都只能是冥王了。”


    季安栀:“问心?”


    左灵:“天道会变成你最恐惧的东西,让你心生退缩之意。”


    她顿了顿,又问:“我留下的,是一个烂摊子,你当真要接手吗?我能问问你,为何要当冥王吗?”


    季安栀:“为了让别人投胎成猪?”


    左灵:……


    我就多余问。


    她双手贴在大门上,使出最后的灵力,打破了大门的封印。


    高近十米的朱红大门沉重地腾挪,发出沉闷的轰隆声。


    “仙帝一开始就是仙帝吗?”季安栀突然笑道,“冥王就得永远是冥王吗。”


    左灵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季安栀已经进了门。


    她凝望着季安栀逐渐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突然,一闪亮亮的东西从殿里被季安栀抛了过来。


    她抬手接住,展开手一看。


    是个红色的蝴蝶结领结。


    左灵:?


    什么意思啊?


    这什么意思啊?!


    轰!


    季安栀进门后,冥王殿的门最终缓缓合上。


    周围一片漆黑,恍惚中,好似有很多眼睛正盯着她。


    变成她最恐惧的东西吗?


    季安栀眉头一皱:“该不会是小强吧。”


    Yue,天道脏了。


    天道:……


    寂静中,忽然有脚步声。


    “季安栀。”


    有人在喊她。


    声音很熟悉,熟悉到让人发麻。


    季安栀转过身,竟然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死亡那天的自己。


    季安栀心头忽然一跳:啊,原来她一直害怕的,是这个啊。


    “季安栀,你从小就在竞争力很强的学校,还记得那个时候,身边全是一些‘我根本没复习’,第二天考试喊着‘我没考好怎么办’,结果成绩一出来还继续凡尔赛的同学吗。”


    “她”对季安栀笑笑,继续说。


    “还记得,小时候老师说女孩子学英语最好了所以你坚定要学好英语,最后却怎么也学不好,被大家说‘女孩子学英语有这么难吗’的时候吗。”


    “上学时,总有同学的家长们贿赂老师,实习时同事又是老板的亲戚,想要考公务员,身边人却告诉你没有关系就别考了。”


    “你还记得实习期间,每天晚上回到宿舍,闷头大哭,对社会绝望的自己吗。”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于是一向乖巧的你在实习汇报会上痛批所有人,最后出门却被意外身亡。


    长这么大,你做成了哪些事?又有哪件事,靠你自己就可以做成的?”


    “她”忽然收敛笑容,严肃地问她:“那你觉得眼下这件事,你真的能做好吗?就算你做了,你又能改变什么呢?”


    咔嚓。


    白光一闪。


    幻象猛地一眨眼,又缓缓瞪大眼睛:?


    咔嚓。


    白光又一闪。


    季安栀举着留影珠:


    “那个,你能转过来吗,我没想到还有人会COS我,我如今身价果然不一样了哈。”


    幻象:?


    “你的正面、侧面、背面,能都让我看看吗?嚯,你这捏的挺精致啊。”


    幻象面色逐渐狰狞:“季安栀,我说的话,你有没有认真听!”


    认真听!


    真听!


    听!


    整座大殿都充满了幻象的回音。


    季安栀这才意犹未尽地收起传音珠:“听了,但是没意思。你说的这些都已是过去,你问我能不能做好,能改变什么。


    做好做不好,有什么关系?改变不了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我做得开心才最重要。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千金难买我开心。”


    幻象卡了壳,张大嘴看着她。


    到底是怎样的世界,养出了她这种癫狂人格。


    “人生就好比穿衣服,今天我心情不好穿黑色,你爹今日宜办丧,明日我心情好就五颜六色,今天天气真好。”


    幻象:你刚才是不是骂我了?


    “我现在就很棒,我现在做的就是最好的事。


    我怎么样,都是最好的样子。”


    季安栀伸出手,虚虚点向幻象的鼻尖:“所以,不接受评判,滚。”


    悬灯镇。


    苏旎只觉得手边的茶水猛然一震,她眼眸流转,忙跳下长榻,走到窗前,望着冥王殿的方向。


    上百只玄鸟引吭高歌,冲天空飞去,巨大的七彩光束,自殷红的楼宇瀑布般倾泻而下。


    苏旎红唇紧抿,忽然噗嗤笑了:“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街上、工地里、冥界的各个角落,其他众鬼纷纷停下手里的事,抬头朝冥王殿看。


    薛老秘手里还捧着新鲜的彼岸花束,方才还嬉皮笑脸地和王婆说话,这下猛然收起笑脸,严肃地回过头。


    左灵就立在冥王殿外,她抬起头,看着天道的光好像很愤怒似的,强行穿破她的封印。


    “哼,那种人,一看就是没有心魔的样子,怎么可能过不了天道问心这关。”她把蝴蝶结收起来,从肚兜里掏出一根糖,美滋滋舔了起来。


    “青崖仙尊,你有难咯,哈哈哈哈。”


    *


    蓬莱山。


    突然地震了。


    万灵台上,每日都有上千名内门在此吸纳天地灵气。


    彼时所有弟子都奇怪的互相看看。


    很快,这波余震就消失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鸟群惊飞,也没有灵力波动,仿佛只是单纯的地震。


    王扬之也在一众弟子之间。


    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都怪掌门!


    三年前,郭千匆匆把融了江允神识的灵偶交给王扬之,便兀自闭关去了,但他根本没考虑到,这个计划在落实上有太多的问题。


    首先,江允是十三岁的神识,神识断出来就不会长大!


    永远的十三岁!


    其次,江允是个瞎子啊瞎子!


    这么多年,三位大能与江允斗天斗地,却忘了最基本的一件事:江允根本就是个五感不通的废物啊!


    他即便找回两个根器,也就耳朵和嗅觉是正常的,眼睛根本就是瞎的啊。


    郭掌门临走前还很帅气的说:“为师已然参透了江允的心思。”


    个屁啊!


    人家江允根本没见过女鬼的长相,安排的弟子跟他多次偶遇他都根本看不见。


    百疏一密,百疏一密啊!


    不过,经过这几日的沉思,再加上熟读人间情爱话本,王扬之悟了。


    那女鬼自称是冥王,把江允耍得团团转,应该年纪很大,手腕很丰富,所以,应该是个老女人。


    他便进一步猜到,江允应该是喜欢年纪比他大的女子。


    俗话说得好,高手在民间,美女也都在民间。


    他早前是眼界窄了,非要在那些修者名册上找女子,实际上,他应该走访人间或周边,亲自找一个符合江允口味的,气质较为独特的女子。


    思及此,王扬之迅速站起来,自信满满地离开了万灵台。


    蓬莱山。


    弟子屋舍外。


    有一个屋舍单独而立,距离其他的弟子屋舍更远。


    十三岁的江允一身蓬莱弟子统一的白衫,未着其他首饰。


    初冬,却恰恰轮到他负责浣洗所有弟子的衣衫。


    那些弟子服都是无法用净尘咒洗净的,才勉强送到当值的弟子那里洗,极为难洗。


    几天下来,洗得手生满了疮。


    今日一早,还有师兄“失手”打翻了他刚洗干净的衣物。


    江允并不在意。


    常常有人找他的麻烦,他已经习惯。


    性本恶罢了,他不介意把这些丑态都记录下来,再卖给需要的人。


    蓬莱山的弟子资源竞争很激烈,会有人专门买这些回去,找适当的机会告发一波,把对手当做自己的垫脚石。


    这便是人性。


    而他赚取的灵石,可以用来修炼。


    江允忙完这些,用灵力探着路,寻到一棵大树,三两下爬上,坐在树干上。


    “今日,可吃过东西了?”他轻声问。


    葳蕤树丛中,探出一只翅膀受了伤的小喜鹊,小喜鹊虚弱地啾啾几声,窝在精致的小窝里。


    窝是江允做的,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会做鸟窝的,只是本能地做了。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仙麦馒头,耐心地撕碎,放在它身边:“吃吧。”


    “啾啾。”


    “我不饿。”


    小喜鹊这才吃起来。


    江允微微偏过头,听着声音,忽然觉得手有些痒。


    指腹痒,手心也很痒。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寻找它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摸了摸小喜鹊的头。


    江允的记忆很混乱,三年前,他醒来的时候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王扬之说他是蓬莱山的外门弟子,因为一次历练意外坠崖,伤到了脑子,所以什么也记不清了,不过他有功劳,所以门派决定破例把他收为内门弟子。


    这次破例,让江允成为众矢之的。


    外门弟子嫉妒他,内门弟子看不起他。


    甚至有人质疑,说从没听说有江允这号弟子,质疑他是走了王扬之的关系,才进入门派,并且进了内门。


    江允通常只当没听到。


    江允是个瞎的,王扬之只说是他先天灵根残缺才如此,他尝不出味道,残月的日子里,他还会突然失去声音,甚至有时候会失去触觉,只能靠灵力支撑身体运转,像个活死人一般。


    所以师门内,更没有人愿意靠近他。


    认为他不能算是个人。


    偶尔江允经过食堂,还能听到他们窃窃私语。


    “那个残废又来了。”


    “养这种人干什么,不懂,真浪费资源。”


    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看他的时候,目光都充满了厌恶,鄙视。


    江允也不在乎,甚至不想叫他们师兄师姐,他觉得他们不配。


    就连王扬之每次靠近,江允都觉得骨子里生出浓烈的厌恶,甚至杀意。


    但是很快,这点杀意又被蔑视取代。


    王扬之不配让他犯错。


    江允的法力很低,很多蓬莱山的法术他都无法使用,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个身子好像是个假的,什么也做不了,就连灵力都是用一颗灵石才能使出来一点。


    三年,他已然接受了自己是个废物的事实。


    只是冥冥之中,他总觉得,以前不是这样的。


    甚至他有自己的师尊。


    每每一想到师尊这个词,江允就会放空,极力地想要回想起什么,但却总是失败。


    偶尔,他也会羡慕别的弟子有自己的师父,他却没有。


    王扬之只说他是外门上来的,还没到选师父的时候。


    但已经三年了,他还没有师父。


    直到有一天,他偶然听到了鬼魂两个字。


    “听说了吗,最近清除鬼魂的历练变少了。”


    “为何,鬼魂都安分了?”


    “不是安分了,是不见了。”


    鬼魂。


    人死就会变成鬼魂。


    江允忽然一怔。


    江允去了蓬莱山的藏经阁。


    虽说是内门,但他还是被拦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你没有资格进藏经阁。”


    “为何?”江允不解,“我也是内门弟子,为何不能进藏经阁。”


    “我说不能就是不能!”那弟子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还不滚?”


    江允不走,只立在远处。


    他身上阴冷的气息,把两个弟子吓得怔住。


    最后还是王扬之出面,看门弟子才放他入内。


    然而蓬莱山藏书浩瀚,也没有多少关于冥界的书。


    只有这一本《冥府记》。


    这是一本民间小说,说冥王有三头六臂,青面獠牙,丑陋却威严,还讲了冥王手下有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讲了他们是怎么管理冥界鬼魂的。


    此书还记载,世上有招魂幡,可以召唤鬼魂。


    招魂幡。


    江允不停地默念着这三个字。


    招魂幡。


    “师弟,你又在喂鸟了?”


    江允回过神,冷淡地点点头:“詹樱师姐。”


    詹樱是江允的同门师姐,一身白裙,人如其名,貌若粉樱。


    她立在树下,抬起头,树影婆娑间,冬日的光斑落在少年人昳丽的面容上,挥洒出点点金色的光晕。


    詹樱不由晃了神。


    少年极美,美得叫人失语,却也美得很遥远,很疏离。他一身白袍,长发规规矩矩束起,唇红齿白,眉眼无神,琥珀色的眼眸发白,眉心却有一点艳红,增添了几分佛性。


    微风吹拂,带了点少年身上的檀香气,这气味比普通的檀香更为清冽,也多了点淡淡的甜腥。


    詹樱还记得三年前,郭千把她叫到殿中,跟她说江允是她命中的情劫,若她能与江允结为道侣,她便算是渡了这情劫,日后定会修为飞涨,蓬莱山的多宝阁将会为她敞开。


    多宝阁里的仙品法宝,有的就连长老都摸不着。


    若是能得一样本命法宝,飞升有望。


    詹樱当即应下。


    结果出门一看,是个十三岁的小少年。


    十八岁的詹樱:……


    然后詹樱等了三年,已经二十一了,想着对方十六也不是不可以,结果这家伙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孩。


    詹樱:……


    詹樱觉得掌门脑子有坑。


    江允法力不高,性格封闭,是个残废,时不时变成植物人,世俗的欲望也很低,跟个和尚似的,唯一优点就是长得好看。


    没必要,真没必要。


    她不至于非得找这样不合适的小崽子。


    詹樱想了想,觉得掌门那天一定是喝酒了,几个菜啊喝成那样。


    但事关她的劫难,她也不能太随便了,况且掌门闭关至今不出她也没机会问,就只能先硬着头皮关心关心对方。


    詹樱尝试着努力了几次,果断放弃了。


    聊不了一点!


    如今,詹樱都是带着上下学点卯的心态,隔几天来看看江允。


    比如现在,她问出的话就像石沉大海,除了礼貌问好外,没得到江允一个字的回复。


    尴尬如影随形。


    詹樱觉得自己脚趾好麻。


    “詹师姐,你接过除鬼的历练么。”


    她忽然听江允问她。


    詹樱一愣:“接过,怎么了,你想要接历练赚灵石?”


    “我听说鬼门会在鬼节这日大开,我等修道之人,当日是否能看见鬼魂?”


    虽然和异性难得有话题,却是聊死人让詹樱有点不快,但她还是老老实实说。


    “师弟,鬼门几百年没开过了。那些书都是骗人的,人死后,魂魄不会进入所谓的冥界,会在这世上游荡,师姐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世间没有冥界。”


    江允不再回复了。


    詹樱忽然有些懊恼:“师弟是想起了自己已故的亲人?若是思念,也不必等鬼节,可以思念时就为其祭奠一番,鬼魂会得到你的好意的。”


    “是吗?那我应该祭奠什么?”


    “纸钱啊,叠点金银元宝什么的,都可以,只要在烧纸时,写对对方的名字即可。”


    名字?


    江允不记得了。


    他咬紧下唇,觉得手心又麻又胀。


    名字……


    他突然想到一种花。


    很香很香的花。


    “栀子花。”


    “栀?”詹樱有点后悔今天来找江允了,只能硬着头皮仰着头尬聊。


    “嗯。还有小鸟。”


    “嗯?”


    “毛茸茸的小鸟。”


    詹樱:……


    你亲人叫知了吗?


    詹樱选择沉默,并仗着江允看不见,偷偷离开。


    聊毛啊,聊不了一点,代沟十万八千里宽。


    等她离开,江允捧起小喜鹊,忽然觉得这手感熟悉又陌生。


    他好像想起来了。


    Ji


    An


    栀


    但是前两个字具体是哪两个字?


    他摸索着回到房中。


    凭借印象摸到房里的书柜,拿出灵力字典。


    他开始一页一页翻。


    集?继?纪?


    每一次,都好像有个答案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字。


    让人莫名地焦躁。


    他把所有的可能排列组合,写满了一屋子的纸。


    三个字,竟然能有成百上千种可能。


    没关系。


    他可以一个一个试。


    他开始亲手叠元宝,少了他觉得拿不出手,于是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日没夜地叠,叠大量的金银元宝,还叠一些其他的有趣的东西。


    屋舍、小鸟、小猫,能叠的都叠。


    仿佛能叠出全世界。


    詹樱过了一个月再来找他时,整个人惊呆在门口。


    满屋子都是纸钱。


    江允的指腹早就叠破了,却入了魔似的,不吃不喝一直叠一直叠,这边叠着,那边用灵火一簇一簇地烧。


    那些熊熊的灵火,把他的面容照地愈发阴冷、偏执。


    而四面的墙壁上,贴了满墙的名字,全是“XX栀”这样的排列组合。


    每烧一个,他就直接用指腹上的血划掉一个。


    詹樱目瞪口呆。


    “不好意思打扰了。”


    她转身就跑。


    她去找王扬之,说江允疯了。


    王扬之听后先是一愣,又冷笑道:“不用管他,他能找到才怪了。”


    江允的灵力有限,灵力用空了好几十次。


    终于在隆冬时节,把所有的名字都试了一遍。


    等他回过神来,外头的雪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


    江允抬起手,感受着雪花落在自己的手心、结疤的指尖瞬间融化,却只觉得怅然若失。


    烧了又如何,不会有人回应他。


    他也永远不可能确认,她到底叫什么。


    意识到这点,他只觉得空落落的,像是整个胸口都被挖空了。


    他默念着那三个字,一遍一遍,仿佛想要找到最顺口的叫法。


    却始终找不到。


    就好像他很少当她的面,叫过她的名字。


    又也许只是他的妄想。


    他强烈思念着的,不过是他想象中的一个人。


    这世上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人,曾与他熟稔亲昵。


    无尽的孤独是这四四方方的窗棂,把少年的背影框在了冰冷的木屋里。


    灵火燃烧的灰烬飘散着落了地。


    冥王殿内。


    苍白细瘦的手轻轻抬起,接到了这三年里的第一次回音。


    【季安栀,蓬莱山下雪了。】


    第32章


    又过了一周, 这天,外头下着小雪。


    蓬莱山因海拔极高,气温几乎跌破了零点。


    许多修为低下的修士都得添衣服用灵碳。


    更别提十八层地牢了。


    只是这天, 沉寂了三年的地牢忽然强烈震动了一下。


    满是血腥的牢内。


    江允艰难地睁开眼。


    仿佛即便隔着层层结界。


    他也感受到, 那一缕不寻常的鬼气。


    师尊……


    师尊……


    师尊……


    詹樱是被一阵低语吵醒的。


    不知道为何,这几天晚上睡觉, 总能听见有可怕的低语回荡,她有时候趴下来贴着地板,能隐约听见低语似乎是从地底传来的。


    害怕。


    她忽然想到那令人不放心的江师弟的处境, 犹豫片刻, 还是提着一包热乎的包子去找他:“江师弟, 今日望乡节,你要不要给你的, 额, 死去的亲人,烧点东西。”


    今天是轮到江允扫雪的日子。


    然而前几日的弟子们就像是休假似的, 根本没扫,堆积多日的雪堆不曾处理,愈发厚重难清理,只等着他今日来做。


    外头冰天雪地,江允却被管事告知, 必须在今日把雪都处理干净, 否则要扣他的弟子分, 罚他禁闭。


    处理积雪对修仙之人来说并不难,只需用点法术即可,但江允的灵力有限,总得亲自上手。


    在外头待一天, 一双手就冻得疮口破裂,流出细细密密的血。


    他不在乎似的,继续闷头清理着积雪。


    像个机器。


    唯有詹樱的话叫他手上动作一顿。


    他忽然抬起头,语气里竟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委屈。


    “詹师姐,我未能想起她的姓名。”


    少年只着一身单薄的白衫,长发披着,白润如玉的面庞与冰雪几乎相容,只有那双手被冻得红得发紫。


    本是十分没有活人感的场景。


    却因了这句话尾音的微微哽咽,让她有种他终于活过来的感觉。


    詹樱怔愣了一瞬。


    那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是他的父母,亦或是师长?


    如此重要的人,若忘了,确实让人揪心。


    詹樱:“没关系,别急,总会想起来的。对了,我近日负责管理弟子档案,不如这样,趁管事的不在,我偷偷帮你查查你的家世可好。”


    “多谢詹师姐。”


    天哪,江允谢她了。


    詹樱感觉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


    “不,不用谢。”她受宠若惊地轻咳几声,把热包子放在他的窗台上,顺手用法术帮他多铲了一点雪,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詹樱又回过头。


    他依然立在原地,像平原上孤独的一棵松木。


    詹樱却从他瘦削的身影中,看出了几分自责。


    江允的灵力不够,灵火也不够,可见这个冬天他会有多难熬,但每每望过去,他却神色如常淡漠,像寺庙里的扫地僧一般。


    只在提及那人时,方有几分动容。


    詹樱默默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肉包子,啃了一口,摇摇头。


    不,不像松木,像无家可归的野草啊。


    当夜,雪下得越来越大,迷蒙了所有的光影。


    江允挂念着屋外的小喜鹊。


    冬日来临的时候,他尝试让小喜鹊住在屋里,小喜鹊不愿意,眼下外头极冷,他只好把屋里所有暖和的灵碳打包好,都放到小喜鹊的窝周围。


    江允说不上多喜欢小鸟。


    但每每轻轻揉着小喜鹊的头,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酥痒的麻意从指腹传达到心脉,却尤觉不够。


    总觉得手感上,有差别。


    越上手,越失落。


    他确认小喜鹊窝内的温度适宜,这才回到屋子里,才发现自己的臂膀已经冻僵了。


    屋外的雪被他铲地干净,天黑前管事的来巡视了一圈,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也没给他多发点灵碳。


    为了烧祭品,江允把屋子里的灵石都用完了,如今只剩手头的这三颗。


    三颗灵石,足够他分出神识,去蓬莱山外的蓬莱村看看。


    看看那所谓的望乡节,可能只是饮鸩止渴。


    江允的双脚上被下了禁令,不可以离开蓬莱山,他隐约有猜到自己与别的弟子不同,只是懒得细想,并不关心。


    眼下,他合衣躺下,捏碎三颗灵石,神识飞出了蓬莱山。


    蓬莱山在蓬莱岛上,而蓬莱村,则是绕着蓬莱岛一圈建设的渔村,是一些外门弟子、散修居住的地方,十分热闹,也很喜欢过节。


    江允的神识很隐秘,也很微弱,几乎不会被修士察觉。


    望乡节是死去的亲人回来探亲的日子,在修仙界是喜庆的节日,就连冥币都是红色的。


    家家户户将染好的冥币洒在家门口,求祖宗保佑子孙,或是帮家里的老人在九泉之下,提前打点打点,也可以打发街边无家可归的野鬼,安抚野鬼的心。


    漫天的红冥纸于纷纷扬扬的白雪交错着。


    江允看不见,只觉得一直有东西簌簌落下。


    他仿佛就是那个无家可归的野鬼。


    江允试图寻找一点熟悉的鬼魂的痕迹。


    街道两旁,偶尔会飘过一些隐隐约约的鬼体。


    却不是他想要找的那个人。


    他几乎要飘到神识能到达的极限距离。


    他如此找,和无头苍蝇有何不同。


    “江允?你们快来看,是谁偷跑出来了。”


    几个内门弟子双眼一亮,纷纷围了过来。


    弟子们身上带着暖炉和各种法咒,甫一靠近,气温是暖了,人心却是凉薄的。


    “江允,你神识出逃,王师叔知道吗?若我们告诉王师叔,可有你好受的。”


    众人大笑。


    “如果你帮我值日三天,我就大发慈悲不告诉王师叔。”


    “对对对,而且你这神识强度也太低了,咱们轻易就能把你捏碎,你也太不小心了吧~”


    修士的神识很容易受伤,若并非十分强大,很少有修士会擅自把神识放出来。


    江允当没听见,侧身离开。


    刷!


    一弟子忽然亮出符篆。


    灵力如火舌,灼过他的手腕。


    江允低头再看,手已经被灼化了大半。


    神识的痛直达心底,寻常人彼时早就疼得抽回神识,闭关养伤了。


    然而江允无动于衷,他只是冷冷地掀起眼帘,无神的眼眸撇过来,穿过皮囊,直视他的灵魂。


    那弟子只觉神识深处阵痛了一下,腿一软,差点跪下来。


    他勉强撑住,忙拽着小伙伴们:“晦气,快走吧快走吧,别被小人盯上。”


    “是是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感觉到江允的怒意,那些人一溜烟全跑了。


    纷纷扬扬的红与白穿过他,被伤到的手正刺麻作痛。


    周遭一瞬间又冷清下来。


    江允转头欲走。


    “喵?”


    他一愣。


    好像有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兔狲忽然停在他的脚边,蹭了蹭他的腿脚,像是能看见他似的。


    “喵嗷呜!”


    它忽然冲着他大叫。


    江允皱着眉,往回走,它却紧跟着他,横拦在他的脚边。


    是有灵智的妖么。


    他竖起手,准备给它一点教训。


    耳边忽然刮过一阵刺骨的凉风。


    不是单纯温度上的阴冷,而是鬼气森森,直逼人脊梁骨的冷。


    江允神思一震。


    熹微的窸窸窣窣声。


    他伸出手,却不经意撩到了对方的裙角。


    分明阴凉,手却像是被烫到似的猛地往回一缩,但又探出来,轻轻地抓住了对方的裙裾。


    想要努力捕捉她的身影。


    对方似乎正弯腰把兔狲抱了起来。


    “江润生,三年了,你还好意思回复我,怎么,终于想起自己的账号密码了?”


    江允的心重重一跳。


    “江润生,为师问你话呢,今日哑巴限定?”


    “你……”


    江允紧紧攥着她的裙角,却感觉到灵力的流逝。


    他在消散。


    他慌乱地攥着她,无意间触碰到她的长发。


    那一瞬间,像是触电般,他猛然缩回手。


    江允再回过神,神识已经归位。


    他想要起身离开屋子,却因为冻僵了,一抬腿,整个人噗通跌倒在地上。


    神识的伤后知后觉火辣辣地疼起来。


    她方才说“为师”。


    是他的师尊。


    他的师尊啊。


    *


    那头季安栀看着突然消失的江允,一头雾水。


    季安栀:丸辣,孩子傻了!


    一别傻三年!


    兔狲在她怀里瞪圆眼睛,仰起小脸冲她喵了一声。


    “不急,我们一会儿就去找你大师兄。”


    季安栀总觉得江允有些古怪。


    而且他怎么有头发了啊!


    她得先了解了解情况。


    季安栀决定先去和李老道等人汇合。


    且说季安栀当上冥王以后,就一个字:爽!


    人物界面的“精神领袖鬼”已经变成了“冥王”。


    她的身份堪称跨越阶级式的抬升。


    从冥王殿出来的那一刻,整个冥界都在她的观察之下,她已经成了冥界的唯一主宰。


    天道委任的下一秒,人物面板的数据也迎来了爆炸式的提升。


    【恭喜你,获得新身份:冥王】


    【现有人物属性全部X2】


    【季安栀


    等级:冥王(鬼中鬼)


    体质:1060


    攻击力:1000


    法力:2960


    炼器:2


    炼丹:0


    画符:0


    医术:160


    ……】


    季安栀唯一后悔的就是,这波受益的只有医术,而炼器只点了1!其他都是0!


    错亿!


    她抱着兔狲飘进一豪华酒楼。


    天知道她今早上刚试着从冥界爬出来的时候,在海边看到李老道顶着一张黑黢黢的脸数鱼的那种错愕。


    她让李老道潜伏在蓬莱村,归来已经是渔夫,出演老人与海。


    季安栀:钓鱼佬你谁啊。


    李老道也很委屈,这边全是渔民,想要打入只能加入,别说,他还真悟到了几分打渔的乐趣。


    季安栀寻了个靠窗的位置,无意间瞥见裙角被江允攥住的地方还皱皱的。


    啧,小屁孩这三年过得不好。


    一想到这里,季安栀就莫名有些不快。


    想找人发火。


    刚坐下没多久,那头忽然来了个青年,脸上堆着笑,上赶着往她的枪口上撞。


    更奇怪的是,那青年身上竟带了个根器。


    季安栀挠挠兔狲的下巴:“顺丰快递来咯。”


    此人正是王扬之。


    且说王扬之决定自己物色女子后,打算先从最近的蓬莱村找起,话本里的许多貌美女子,不都是从小地方出来的?


    这不,就给他找到了!


    这女修一进酒楼,就吸引了他的注意,一头罕见的雪发,姿态懒散潇洒。今日这望乡鬼节,很少有女子出门,她却一身赤红的裙裳,厉鬼一般,看着就不好惹!


    偏生长相看着娇俏,年纪又小,发髻散漫,看过来的时候,黝黑的眸子泛着淡淡的红,叫人移不开眼。


    王扬之心跳狠狠加快了几拍。


    就是她了。


    对散修来说,能进蓬莱山是偌大的殊荣。


    蓬莱弟子在蓬莱村,可以横着走。


    王扬之做了决定便起身,昂着高傲的头颅走过来:“这位道友,可愿入我蓬莱?”


    季安栀轻笑。


    不好意思,你撞上老娘了。


    老娘现在都是扫荡着走的。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干活了。”


    兔狲忽然跳下来,一巴掌结结实实打过去。


    王扬之只觉得腹部一痛。


    紧接着一股大力直冲面门,整个人被打得飞了起来,后背哐哐撞通五六面墙只在眨眼之间。


    王扬之缓过神来时,整片后背都僵住了,他大怒:“你可知我是谁?”


    谁知那肥嘟嘟的兔狲紧接着飞扑而来,一脚垫踹上他的额头。


    这妖的修为竟如此之高!


    王扬之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打不过想遛的时候,头顶忽然降下黑压压的鬼气。


    季安栀苍白的手隔空攥住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脸狠狠向下一砸。


    王扬之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王扬之勉强有了点意识。


    他艰难地睁开眼,只觉眼前的光亮得刺眼。


    他惊恐地动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四肢都被固定住,动弹不得。低头看见自己只着里衣,被大字型固定在一长床上,躺在一黑区区的四方牢房中。


    “来来来,大家看过来~”季安栀一套防疫套装把自己裹成大白。


    “你们看,这就是根器。”他指着王扬之丹田的位置。


    王扬之惊恐地挣扎了好几下,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


    他身边围了一圈奇奇怪怪的人。


    老渔夫,女扮男装的女子,一只兔狲,还有……李昇杉?!


    救我!李道友!


    王扬之疯狂挣扎。


    李昇杉突然抬手。


    王扬之一喜。


    她却缓缓帮他合上了眼睛:“安息吧。”


    王扬之:?!


    全场唯一非洲人李老道开口问:“在哪?我怎么没看到。”


    季安栀:“金灿灿的,你看不见吗?啧,你这三年尽钓鱼了啊?真是不努力惹!”


    李老道:?


    李昇杉:“但是李镇长是全村每次出海收获最少的……”


    李老道惊叫:“别说了!”


    苏旖:“他是不是醒了。”


    季安栀拍拍他的胸口:“嗨,你好。我们准备嘎你的腰子了,设备有限,没有麻醉,你忍忍哦~”


    王扬之大惊!


    救命,救命啊!


    就是这么突然,一个根器就到手了。


    季安栀血淋淋的双手高举出一个金闪闪的莲花托:“噔噔噔噔~”


    所有人:“哇哦!”


    李昇杉若有所思,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苏旖:“可是这要放哪呢。”


    季安栀:“只能先放进我的识海了,要净化一段时日。”


    李老道:“那他怎么办。”


    李昇杉:“这是一个劳动力,不能浪费。”


    李老道:?


    季安栀:“大师姐说得对,我有个绝妙的想法。”


    李老道感觉不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季安栀:“我们先把他关起来,让他固定每周给蓬莱山发消息报平安,然后让他用传音珠给所有认识的人发传音,推销我们沸雪镇工厂生产的冥用产品!不配合就不给饭吃,想逃跑就抽他的灵根,怎么样?”


    李昇杉&苏旖:“甚好。”


    李老道:你们都是什么魔鬼啊!


    季安栀:“这告诉我们,不该是自己的,就别拿~


    好啦,我要去救江允了,可能要花点时间,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等等,”李昇杉从王扬之身上摘下弟子腰牌递给季安栀,“用这个你就可以进入蓬莱。”


    季安栀冲她抛了个飞吻:“谢谢大师姐。”


    李昇杉脸红了。


    李老道:?


    望着季安栀哼着歌出门的背影,李老道僵硬地转过头:“我方才便想问了,你为何在此。”


    李昇杉瞬间正色:“师父让我滚出门派,他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叫我入红尘,体会人生真谛,悟自己的道。


    师父说的没错,我方才便有所体悟。


    被生挖元婴都能好好活着,生命果真伟大啊,我们应该敬重每一条生命。”


    李老道:???


    李老道欲言又止。


    蓬莱山有郭千布下的护山结界。


    外人不能轻易闯入,但办法还是有的。


    这三年,她安排手下的鬼围绕蓬莱山建造革命根据地,直接把蓬莱山给包围了。


    每天晚上就干一件事,挖结界。


    就像一块玻璃总有最脆弱的一个点,结界也有。


    季安栀把这项工作命名为:挖结界工,每人每天就挖那么一下。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累计三年,终于挖出了一条缝。


    对魂体来说,一条缝足以。


    季安栀大大方方进了蓬莱山。


    郭凤凰男虽然闭关了,蓬莱山里却还有众多长老,不可掉以轻心。


    季安栀压下修为和气息,准备先找江允,走一步看一步。


    这蓬莱山真不错,要是能烧给她就好了~


    季安栀走到一偏僻角落,拿出丑陋的喇叭,呼唤所有的小鸟。


    “请蓬莱山的小鸟在听到广播后,速来后山集合~


    集合过程中请保持队形,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蓬莱山多的是有灵智的鸟。


    虽然很不情愿,但众鸟乍一听到这声音,纷纷好奇互瞅,上赶着热闹朝这里飞来。


    须臾,这不起眼的小角落竟挤满了各色各样的仙家鸟。什么仙鹤、朱雀,纷纷矜贵地拍打着翅膀,昂着高傲的头颅聚集在此。


    大家来了定睛一看,什么呀,怎么是只白毛小鸟。


    再一看,她竟身负天道,显然是个大官。


    从轻蔑到谄媚,只用花了一秒钟。


    开屏的开屏,搔首弄姿的搔首弄姿。


    雄鸟们你方唱罢我登场,谁也不让谁。


    季安栀:……


    “肃静!”季安栀拿出鸟王的气势来,“我在找一个人,谁能提供最有用的线索,谁就是这蓬莱山的新大王。”


    季安栀刚想说她要找个小和尚,又想到方才见到的江允,话风一转:“我要找个长相十分好看的蓬莱弟子,他眉心有一点痣,十三岁左右,瘦高,是个瞎子,偶尔是个哑巴,或者根本不能动。”


    所有鸟:?那还是人吗。


    鸦雀无声。


    “啾啾。”


    众鸟齐齐回过身。


    一只小小的、没有开智的肥喜鹊淹没在众多华光万丈的仙鸟中,小心翼翼探出头。


    “啾啾。”


    季安栀伸出手,小喜鹊乖乖飞到她冰冷的手指上,虽然打了个哆嗦,但还是努力用头亲昵地蹭了蹭:“啾啾啾!”


    众仙鹤傻眼:我以后该不会要叫这玩意大王了吧!


    *


    季安栀跟着激动的小喜鹊,穿过层层云海,最终来到了一个十分偏僻简陋的弟子房。


    奇怪,为什么江允会成为蓬莱山的弟子?


    又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是十三岁的样子。


    而且方才见面,他好像不记得自己了。


    屋子很小,不像别的弟子,会在周围种些花花草草,精心装扮,这里的主人就像是个租客,懒得摆弄一分。


    季安栀疑惑地推开屋门,只觉寒气逼人。


    “江允!”


    江允倒在地上,显然是被冻着了。


    屋内的气温比之屋外竟更冷些。


    季安栀如今修为不低,只一眼就看出这不是真的江允,只是江允的一半神识。


    这是一个和苏旖很像的木偶人。


    她马上就理解了这其中的弯弯绕。


    郭千是看了多少深夜古早韩剧啊。


    死凤凰男手段是阴险哈。


    她捞起冷冰冰的少年,把他放上床,指尖轻弹,三两下便点燃了四周的炭盆。


    正如江允从前所说,她的火和他的火,都是世间温度最高的火,只需一簇,就能温暖整个屋子。


    且如今她修为很高,灵力也够,不需燃料灵火就能燃烧很久。


    小喜鹊乖乖地飞下来,寻了个温暖的地方窝着。


    “哎,”季安栀叹了口气,坐到床边,“小坚果,三年没有烧供奉来,为师很心痛啊。”


    想想她这得损失多少供奉啊!


    山啊,美男侍从啊,各种别墅啊~


    季安栀如数家珍,纷纷记录在案,只等他苏醒一并给他。


    顺便抱怨她现在还很生气哦。


    床上的少年一头黑发披散着,修长的睫毛被明明灭灭的灵火照耀,投下扇形的阴影。


    季安栀眼睫轻颤,柔声道:


    “小坚果,谢谢你邀我来看雪。”


    她欲起身,手腕忽然被一双满是冻疮的手紧紧握住。


    江允醒了。


    她一直絮叨自己的损失,他很难不醒。


    这无奈的感觉似曾相识,让人好生怀念,又好生……


    思念。


    他抓着她的手腕,仿佛抓住了唯一的那根稻草,因为太用力,手上的创痕又裂开了。


    那些冻疮在温暖的室内,奇痒难耐,却丝丝缕缕都在提醒他,他正清醒着,这些都是真的。


    她的手腕分明冰冷,却灼地他手心发痛。


    几百上千张字条,他清楚的记得每一条的内容。


    “季安栀。”


    他坚定又沙哑地再次唤出她的名字:“季安栀。”


    “涨胆子了,敢直接喊名字了。”


    江允紧抿唇,不再说话。


    手却攥地更紧了,手不由向下,小拇指的指腹隐秘地,放在最接近她掌心的位置。


    好像这样,他就能离她更近些似的。


    “小孩子身体健康要排在第一位,都几点了,快睡觉吧。”她倾身,忽然往他的手腕上戴了什么。


    冰凉凉的,又软又滑,脆弱又短暂的生命。


    江允嗅到了扑鼻的花香。


    蓬莱山没有这种花,但他几乎是立刻就分辨出了。


    是栀子花。


    他想要摸摸那花,却不敢放手,生怕这是一场梦。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的整颗心都揪起来,拽着上上下下。


    却又不间断地,把那些虚空一样的缝隙,一点点填满。


    “为什么,要给我栀子花?”


    季安栀一愣。


    她忽然伸手,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尖。


    “因为你表现得很好啊。


    小坚果,你真棒。


    奖励你一朵小白花。”


    第33章


    江允做了个美梦, 但美梦都是虚假的、易碎的。


    等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不是十三岁的江允,发现自己还在这片黑暗的地牢时。


    三年不曾被摇撼过的高墙, 却在这一瞬, 几乎要被那些无尽的黑暗压垮。


    他想起多年前他走出玉佛门一百零八层佛塔,第一次彻底变成万窟之貌的时候。


    即便是那时, 他也没觉得多疼,多难熬。


    可一旦知道她就在这附近,每分每秒, 都变得极为煎熬, 像是慢刀割肉。


    尤其是梦醒后, 他仿佛感觉识海里的烈焰燃烧地愈发狂妄,毒辣灼热, 燎过他整个胸膛。


    是嫉妒的烈焰。


    他嫉妒那个神识先遇到她, 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吞噬了理智。


    粘腻的血已经干透, 距离上一次王扬之人为助他镀金身,还是一周前,他却出于某种阴暗的心思,将它们归拢在这四四方方的牢狱内。


    他等她……


    等她出现,看见他这般模样……


    期待她的降临。


    期待她可怜他, 心疼他, 安抚他。


    期待到整颗心脏, 像要爆炸。


    ……


    江允醒了,胸腔的钝痛伴随着苏醒散去。


    耳边还残留着低语。


    他难得不想醒来,只是在黑暗的思绪里,闷着头把那些被打碎的美梦碎片一一拼凑。


    空气中, 有淡淡的栀子花香。


    不是梦。


    江允睁开眼,摩挲着床头起身,却倏然触碰到一双冰冷的手。


    他蓦地收回,肢体像是有记忆般,想起了昨夜神识被灼烧的痛,也想起了手腕上纯白的栀子花。


    那是她给他的奖励。


    他试探性地偏头,想捕捉她的声音:“季安栀?”


    迎来一顿轻敲:“叫师尊!没大没小。”


    “师尊。”


    念出这两个字,江允忽然觉得整个人麻麻的。


    好像第一次做人,不知道手脚要放到何处了,仿佛浑身的筋脉都不知道怎么动了。


    又好像一股暖流冲刷了所有的创面,浑身都泛起丝丝麻麻的痛快的痒意。


    他不禁舔了舔唇角。


    一杯水递到他的脸边:“口渴了吧,小孩子多喝水。”


    江允双手乖乖接过,不着痕迹地嗅了嗅。


    好像是某种果汁。


    他喝了一口,尝不出味道。


    却不知道怎么,整个胸腔都酸涩起来。


    师尊给的东西,必然是甜的吧。


    外头雪停了,金色的晨阳一点也不吝啬自己的能量,大大方方罩下一片鎏金,季安栀避开阳光,立在屋檐下,往门口撒灵麦。


    季安栀:“一大波雄鸟正在袭来!”


    江允:……


    果然没过一会儿,一群灵鸟颠颠地飞过来,凑上来吃,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展示嘹亮清越的歌喉,还有绝美的羽毛。


    小喜鹊则窝在窗台上,独享属于自己的那碗早饭。


    江允默默推开房门,很少使用灵力的他,大方地朝地上洒了一圈灵火,把那群雄鸟驱赶地嗷嗷乱叫,四散逃离。


    季安栀:“不愧是你,小坚果,你进化了,有攻击性了。”


    江允没来由地觉得这熟悉的无语感很亲切。


    “师尊唤我什么?”


    “小坚果~虽然你进化成高坚果了,还超进化成攻击坚果了,但你在为师心中,永远都是小坚果~”


    他细细咂摸着这三个字。


    小坚果。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师尊是鬼魂吗?”


    “是啊~”


    “师尊这样在阳间没问题吗?”


    “没问题,师尊很厉害的~”


    “师尊需要什么,阳气?灵力?月光?我为师尊多寻来些。”


    “不用~”


    “师尊缺什么吗,师尊尽管说,徒儿给师尊烧。”


    季安栀惊诧地张大嘴巴。


    天呐,小坚果怎么变成碎嘴子男妈妈了!


    欧,多么贴心!


    季安栀忙把早就准备好的祭品单递给他:“给你给你。”


    从前的江允拿到祭品单还会讽刺她是穷鬼,如今的江允拿到祭品单,只略略看了一眼,便偏头问:“只需要这些吗?”


    只、需、要、这、些、吗?


    如听仙乐耳暂明。


    季安栀差点就要感动哭了。


    谁懂啊,熊孩子突然变成了二十四孝好徒弟。


    季安栀:“那就勉强再来一倍?”


    江允展出一泓微笑:“好。”


    冬日的阳光金灿灿的,金粉似的落在他莹白的面容上,那昳丽地过分的眉眼就像在雪地里盛开的金昙,与寒冷的气候格格不入,生命短暂又脆弱。


    很难想象,这样好看的花是开在怎样的淤泥里。


    季安栀忽然敛了笑。


    哎。


    孩子太懂事,往往更让人心里难受。


    江允本人,何时如此小心翼翼过。


    都是走到哪杀到哪。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为师有些事需要去探查一番,会在太阳下山前回来。”


    季安栀袖口一紧,原是江允轻轻揪住了她的袖子。


    他薄唇紧抿,须臾方道:“师尊……徒儿方才说错了什么吗?”


    季安栀一愣。


    “徒儿惹师尊不快了?徒儿知错了,不该直呼师尊的名讳。”他断断续续说着,顿了顿,又思考了一下方才的行为,“徒儿也不该多嘴,问师尊那么多话,师尊莫气。”


    季安栀睁大眼睛。


    兴许是在示弱吧,兴许这是一种以退为进,但季安栀还是为自己听到的看到的感到震惊。


    她拂开江允的手,想看看这家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却被他惊慌地反手抓住手腕:“师尊?”


    他太紧张了,以至于整只手都把她的手包住,生怕她离开似的。


    季安栀只觉得手背酥酥麻麻的,低头一看,他的手上横亘着各种伤疤,虎口甚至整个裂开。


    也许世间万物就是如此,江允那万窟之貌,不曾有一块好肉,看多了季安栀也习惯了。但再看这本该完好的皮肤,却层层伤疤,只觉心愈发冷了。


    好一个正道蓬莱,竟敢欺负大魔头!


    “别怕,我不离开,我只是出去调查一下蓬莱山的情况,”她抬起手,让他的手背轻轻贴在她的脸上,“我还在这儿,我是想救你出去。”


    “出去,和师尊一起吗?”


    “嗯,我们一起。”


    “好,我等师尊回来。”


    季安栀放了手,江允留恋地多牵了一会儿才松开,只是神识像是藕丝,粘连在她的手背上。


    他触碰过的地方,她的手,她的袖口,她的脸颊,都标记一般被蹭上了一缕缕斩不断的藕丝。


    季安栀变换成一只小白鸟,绕着江允啾啾了两声,方飞走了。


    一根白羽晃晃悠悠飘下来,江允接住它,指腹轻轻地,摸索着。


    空落落的躯壳仿佛瞬间被填满了。


    何时方能日落啊。


    *


    季安栀啾啾绕着蓬莱山飞了一圈,降落在弟子专门打坐的万灵台边。


    她将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礼貌”向对方深入了解一下蓬莱山。


    透红的圆眼睛提溜着,在众多良莠不齐的蓬莱弟子中,发现了一个盘靓条顺的女弟子。


    那女弟子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从万灵台下来,进入了藏经阁。


    季安栀一个俯冲跟了上去。


    虽然季安栀已经是冥王了,但天道有自己的规定,冥王不该没事来阳间,所以制约也是有的。


    季安栀得尽量避开太阳,还要避开阳气剩的地方。


    比如那万灵台上,弟子们阳气就忒充足了点。


    年轻人身体就是好。


    不过江允没关系,江允的阳气在季安栀眼里就像个小太阳,但季安栀身体里有他的心头血,不仅不会觉得他烫,还会觉得他暖呼呼的。


    季安栀鸟鸟祟祟跟着那女弟子飞到藏经阁的一个小高阁上。


    她扒拉着窗栏,歪头盯着她。


    当上冥王后,她手上有三大神器。


    生死簿、孼镜、阴律。


    其中孼镜可窥生前罪孽,看尽三生三世。


    季安栀变回人形,闪到一架书柜旁,举起孼镜对着那女弟子轻轻一照。


    孼镜像手机一样放起了视频。


    季安栀拐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调大音量。


    镜子里是一片眼熟的森林。


    啊咧,这不是鸟妖们住的地方吗。


    不远处,瘦弱的少女立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旁边站着个老和尚。


    季安栀把镜头移过去,一眼认出了老和尚手里的金钵。


    悟心大师?


    季安栀震惊:缘,妙不可言。


    “阿弥陀佛,时日无多,百日内,冥界就会被封印,施主考虑地如何了?”


    “我愿去冥界,”阿枝戚戚然笑了,“我本就时日无多,只是不知大师先前承诺我的,可还算数。”


    “施主的尘缘是施主的拖累,贫僧渡化施主亦是功德一件,既然施主有所求,贫僧必当尽力而为。五百年后,贫僧自会为施主准备一个新的身份,静待施主轮回。”


    “可你说冥界即将被封印,我又如何轮回。”


    “阿弥陀佛,凡尘缘法,宿命相通,届时自有定数。”


    “好,悟心大师,我相信你,”阿枝点点头,“希望到了五百年后,我可以亲眼见证他的陨落。”


    季安栀收起孼镜。


    原来……


    悟心大师五百年前就那么老!


    这么老还走遍天下,真是老当益壮。


    季安栀真心实意地感叹。


    看来阿枝果真是自愿被超度的,她与悟心大师有一个交易。


    “早上好,你在找什么?”


    詹樱闻言偏过头,却被眼前人狠狠震慑住,怎么也挪不开。


    那人逆着光,突然出现在她身旁,天降般,一身赤红的长裙,发丝银白,眉眼娇俏,却神采飞扬,充满了生命力。


    像一朵最红最美的花。


    “我……我在找一个师弟的入门资料,很奇怪,应该就在这儿的,却怎么也找不到。”


    她嗅到那人身上冷冷的气息,不由地频频用余光瞥向她。


    “江允吗,他不是蓬莱山的人,自然找不到。”季安栀冲她眨眨眼,“那是我徒弟啊,你们郭掌门从我身边偷走的。”


    詹樱:?


    “天哪,郭掌门是个人贩子?!”


    几乎没有犹豫,詹樱马上就接受了这样离谱的设定。


    谁懂啊,郭掌门看上去就很道貌岸然啊,还整天拉郎配,不是喝多了是什么?


    “我就知道,他那天说的肯定都是骗我的,想让我想办法留下江允罢了。我就说嘛,江允那样脾性阴鸷的小孩,一看就不是蓬莱山人,而且一个蓬莱弟子却不能出蓬莱山,想想都有问题吧!还用多宝阁诱惑我,臭不要脸!”


    季安栀眼睛一亮:“什么是多宝阁?”


    詹樱:“有很多法宝的阁楼?很多,很多。”


    季安栀又和詹樱闲聊了几句。


    詹樱也不知道为什么,与季安栀一见如故,和盘托出。


    告诉她蓬莱山的海底有十八层地牢,掌门抓到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都会关进去:“但那里的法阵很繁杂,都是蓬莱上古的法阵。”


    她抽出一本法阵秘籍,递给季安栀:“给你,这是禁书,不过我是今天的管理员,我有可以以权谋私。”


    “谢啦姐妹,你真好,”季安栀毫不犹豫掏出一份传单,“我们公司正好在校招,你有没有兴趣看看,顺便召集一些你觉得人品还不错的姐妹一起?”


    詹樱:?


    季安栀没急着回去,她先是跳下海,在海里游了一圈。


    果真看见山体深处有一个金色的阵法。


    阵法的复杂程度,与苏旎被封印的小房子里的阵法同宗同脉。


    这回她可不敢轻易上手。


    上岸后,她直奔多宝阁。


    郭千,你偷我的人,我拿你点法宝不过分吧。


    她为此还向詹樱多要了几个乾坤袋,并承诺如果有好看的武器给她带一把。


    季安栀修为提升以后,很快体会到做大魔头的乐趣。


    她和江允从前一般,一掌直接轰开了多宝阁的法门,大喇喇闯了进去。


    呜呼!0元购!


    所见即所得,季安栀一路扫荡过去,管它什么法器选人的规矩,也不管有没有用,统统都捞走


    但把这里掏空了太显眼也不行,她把最里头的看上去最好的法宝全都掏空了,外头的破烂还留着,并大方地给他们留了好几份大礼。


    做完这些,季安栀哼着曲儿出来了,再反手一轰,把门焊回原位。


    多宝阁在蓬莱山也算是一个秘境历练场地,里头的流速和外头不同,越贪心,流速越快,曾经还出现过一个弟子进去五个时辰,出来发现已经老了十岁的奇事。


    季安栀就是个贪心鬼。


    她以为自己只进去了十分钟,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黢黑。


    丸辣,说好了要和小坚果一起吃晚餐的!


    季安栀扛着已经塞成麻袋的乾坤袋,心虚地飞回屋子,先把乾坤袋放在窗棂上,整只鸟假装路过,木屋的厨房里咕嘟咕嘟烧着火。


    三年没动过的灶台在今日第一次用起来,就是为了给饭菜保温。


    季安栀心虚死了,她悄咪咪落在卧室的房檐上,低头冲窗户里头看。


    里屋一片黑暗,只有门口点着两盏灵灯。


    江允本来就看不见,也用不着点灯,门口的灯,是给季安栀点的,怕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昏黄的灵灯光线微弱,只能隐约透过门窗照到他认真投入的侧颜上,描出温柔的金边。他默默低头叠着纸,指腹翻转间,很快就有新奇的东西在他手中活灵活现。


    叠完了,他又耐心地为它们上色。


    他看不见,于是把每个颜色标了号,以“常识”去给每个色块上色。


    季安栀一眼扫过去,发现满桌都是纸物,全在她白天里列的清单里。


    天呐,小坚果,师尊真的要感动了。


    季安栀抽了抽鼻子。


    “师尊,怎么不进来。”


    季安栀一个机灵,下意识用翅膀挡住自己的脸,假装自己只是一只路过的无辜小鸟。


    须臾,方有些心虚地飞到桌上。


    哪怕她变成鸟以后,身形小得可怜,如今这桌上也没有她下脚的地方。


    她只能盘旋一圈,轻轻落在他头顶上,蹲下来。


    “师尊回来了,我还以为……师尊唬我的。”


    “啾啾!”才没有!


    她落在他手背上,狠狠啄了他一下:你胡说什么啊,不要毁为师声誉好不好,为师才不会骗人!


    理直气壮,完全忘了是自己迟到这件事,也忘了现在都凌晨了,谁还吃晚饭啊。


    江允不说话,只是翻开手,十分熟练地让季安栀落在他的手心里。


    指节跟着蜷起,像要把她藏起来。


    他指腹上沾了红色的颜料,小心翼翼揉过季安栀的白毛,把那些雪白的毛都染成了粉色。


    他的手法太过于熟练,以至于被布满稀碎伤口的指腹轻轻挠着羽管的季安栀,恨不得发出呼噜声。


    天呐,这三年你是去进修了盲人按摩吗?


    季安栀不由抬起头,示意他头顶再来点,脖子后面再掐掐。


    江允一点点耐心地挠过去,摸到了新长出来的羽管,就耐心地帮她掐一掐。


    时光静静地,江允恍惚了一瞬,只觉整个人都被温暖的气息包裹。


    那些丝一样的神识,从小白鸟的身上一根根飘出来,偷偷传递着信息。


    “原来师尊今日去见詹樱师姐了啊。”


    “嗯?师尊缺那么多乾坤袋么,徒儿也有的。”


    “师尊还下了海?用了烘干术么,染了风寒就不好了。嗯……羽毛都是干的。”


    “下次出门,可以带我一起么。”


    季安栀满意地“啾啾”了一声。


    等等,不对劲。


    等反应过来,季安栀觉得自己掉进了陷阱,一个让她师尊威严尽失的陷阱!


    她一个翻身,脱离了开来,没注意到身后粘着那样多,那样密集的藕丝。


    她变回鬼魂的状态,背对着江允倒挂在房梁上,气呼呼地往江允脸上轻轻拍了个书册:“快研究研究这阵法图,小屁孩别问东问西的。”


    江允拿下贴在脸上的书。


    鼻尖蹭到了她的发,阴凉凉的。


    他的藕丝密密麻麻伸出来,在空气中肆意地探索着,最终勾勒出她的轮廓。


    “师尊,这个图是什么意思,能帮我看看吗。”


    “嗯?”


    季安栀像个蝙蝠,一整个转过来,却没想到他离得这么近。


    鼻尖竟无意间蹭到他的。


    冰凉凉的,一瞬间的触感。


    她轰然一怔,忙退开,几缕肉眼可见的藕丝,缠缠绵绵连着她的鼻尖,怎么也扯不断。


    这,这都什么啊?


    季安栀吓一跳。


    “师尊,别动,我帮你。”


    季安栀倒吊着,只能看见他苍白的下巴和弯弯的,似乎是勾起的唇角。


    江允靠近她,忽然倾身,抬起手,用拇指指腹轻轻地,认真地、一点一点地蹭过她的鼻尖。


    短短一日的等待度日如年,将那些隐秘的情绪填满了一洞洞藕孔。千丝暗度,他却偏要一截一截掰扯开来,一根一根,与她连粘不休。


    “师尊,下次早点回来。


    别让徒儿等太久,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明天十三岁的江允戏份就结束了,我们要救小坚果了![狗头]


    第34章


    蓬莱村。


    李京岸坐在渔船上, 像每一个成熟的老渔夫那样,紧紧盯着撒出去的网,手里捧着季安栀赐给他的书《老人与海》。


    李京岸:他哪里和这本书沾边了?老人吗?


    不一会儿, 网兜晃了晃, 像被什么东西扯了几下,他忙熟练地收网。


    网里面是那只五百多年的老鳖。


    今儿一早, 季安栀传音过来,让他们探一探蓬莱山海底地牢的各个入口先踩个点。


    “咱们不是有个老鳖吗,养鳖千日用鳖一时啊!”


    五百年就修炼成人的老鳖, 这等资质, 放到哪里都能是一方霸主, 然而,在听到这样无礼的要求时, 却不顾颜面地挣扎了起来。


    李京岸看惯了, 也没放心上,就把它抛了下去。


    等抛下去没多久, 他忽然想起来。


    鳖是淡水鳖啊!


    老鳖为了生存,还是努力完成了任务,上岸后,奄奄一息地用爪子把地牢的入口位置标了个清清楚楚。


    李老道:“哎,做鳖不易啊。”


    地牢共有八个入口, 对应了八卦阵的八个方位。


    季安栀:“好复杂, 听不懂, 你就说硬闯哪个能通到第十八层。”


    李老道:“都不行,根据江……道友提供的法阵解析图,必须八个封印同时打开。”


    季安栀:“啧,最烦这些解密了, 直接乱杀不好吗。”


    李老道:?


    季安栀挂了传音珠。


    好累,都怪凤凰男,非要炫技。


    “师尊,用早膳了。”


    季安栀忙转身:“来了。”


    江允已经贴心地用祭祀的形式把早餐准备好。


    让季安栀明明死了,却有活着的感觉。


    “哇,这还是我死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吃早饭。”


    “是吗,”江允满意地笑了,“第一次么。”


    季安栀没注意到他在意的点,不客气地用起餐来。


    这些都是江允一大早去食堂准备的。


    天知道他突然出现在食堂的那一刻,震惊了多少蓬莱弟子。


    江允很少用餐,大家都以为他辟谷了,辟地很彻底。


    即便偶尔管事的用“不能吃饭”威胁他,甚至偷懒不给他发餐牌,江允也不在意,更不曾踏入食堂。


    今早却每样都拿了一个。


    江允把不同口味的早餐按照方位摆好,通过耳边细微的风声,判断季安栀都吃了些什么。


    “原来师尊喜欢咸甜口的。”


    季安栀:“咸甜口万岁。”


    江允不禁勾起唇,又压下,可惜,他尝不出。


    季安栀忽然用筷子指着江允的鼻尖:“那么问题来了,豆腐脑吃咸的还是甜的?”


    江允皱起眉头:“嗯……”


    季安栀:“答案就是,我不喜欢豆腐脑。”


    江允:……


    他忽然噗嗤笑了。


    他不由想,也许甜口的食物,入口便是他当下的感觉。


    咚咚咚。


    江允眉头一皱,起身走到门边,季安栀好奇地端着碗凑过来,他拦下她,一把扯过季安栀的手腕,下意识把她护在身后。


    很可能是来找他麻烦的师兄们。


    他不想让季安栀看见这些。


    那一瞬,江允几乎生了杀心。


    “谁。”


    “江师弟,季道友在否。”


    是詹樱。


    江允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季安栀低头一看,手腕都被他抓红了。


    她心头生起尖锐的,难以察觉的疼,像抽血的时候,只用针扎一下指尖。


    短暂,容易遗忘,当时却很疼。


    “找我的。”季安栀放下碗筷,揉揉江允的脑门,把他推到后面去,“恶毒姐妹茶话会,善良的小男孩不要偷听哦。”


    江允:……


    他的神识隐蔽地绕了詹樱一圈,确认她只是一个人来的,身上也没有带脏东西,也没有被其他人追踪。


    詹樱很识趣地没进屋,只是拿了一叠报名表。


    “我不方便进去,就在门口与你说罢。”


    “好啊。”季安栀三下五除二擦完嘴角,亲昵地挽着詹樱的手臂。


    “其实在蓬莱山修习这么多年,修炼资源却总被第一部 分人垄断,很多弟子都想出去闯闯。我身边的姐妹们都希望可以深入了解一下你说的季氏集团。”


    “好哒,我们集团,那是正规的集团,是三界生产冥用物品的唯一公司,如今在阳间是起步阶段,正是缺人的时候,你现在进来,干得好,还能分红呢~”


    江允听着季安栀熟练地画饼,从地上画到屋顶上,最后拽着詹樱坐到了树桠上。


    无奈地摇摇头。


    他不是没有察觉,季安栀来蓬莱山的目的。


    这两日的梦,让他想起了许多事。


    他意识到自己只是一半的神识,还有另一半,正被郭千关在某个地方。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他想,那个自己,可能比他更难熬。


    一想到这里,他竟隐隐有些愉悦。


    他要为师尊整理好可能用到的物品。


    师尊是个鬼魂,往后若需要在阳间常待,需要许多物什。


    他提前预支了这个月的灵石,还把最近叠的许多衣物都一一放好,师尊喜欢穿裙子,他叠了很多裙子,从箱子里选出一把遮阳效果最好的伞。


    他想到书中有提到,鬼体在人界需要阳气,否则难以维持。


    除非修炼出一个身体。


    但修炼身体是十分高级的仙法,修炼世家通常都将这种仙法私藏,不会捐给各门派。


    他知道谁有相关的东西。


    江允与季安栀简单打了声招呼,出了门。


    季安栀看着江允挎着乾坤袋离开,幻视初中生春游。


    有点子可爱。


    万灵台边,分布着无数小平台,由各门派弟子单独打坐用。西边最静谧的平台上,两个修士在此打坐。


    “好几日未见王师叔了,前日望乡节遇到江允出逃的事儿,至今没能找到机会参他一参。”


    “这几日着实无聊,明日是不是又轮到江允值日了?”


    “确实如此,”一人睁开眼,笑道,“不如我们再去搜集一些脏衣服,叫那些弟子们多洗几件。”


    “甚好,别叫他轻轻松松过去,你去。”


    “好嘞表兄。”那人应了声,忙屁颠颠去了。


    这两人是修仙世家的仙N代,家里堆的资源,送来的蓬莱山,靠着吞天地灵宝,快速提高修为。


    年长一些的修士继续打坐,想着明儿怎么欺负江允。


    忽觉背后冷嗖嗖的,刮过一道阴风。


    “张师兄。”


    他猛地回过头,江允逆着光,立在他的身后,温和的笑脸陷在阴影中。


    “江允?你来做什么。”


    “听闻张师兄藏书丰富,特来一借。”


    “呵,前日在村中伤了我的神识,还没找你算账,”他冷笑着起身,忽然拔出佩剑,“你还敢找上门,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


    江允温温笑:“张师兄借,还是不借?”


    半个时辰后,另一个弟子笑着御剑回来。


    “我叫他们多准备了一些脏衣服,这次定叫……”


    话头被他生生掐断在嘴里,取而代之的,是惊恐万分的脸。


    原本洁白光亮的打坐台上,溅满了鲜血。


    “师兄……师兄?!”


    太阳西斜。


    季安栀算算时间,觉得该出发了。


    她做完了校招,让李老道作为“厂长”,带人先去熟悉熟悉工厂的情况。


    其实是先把她看中的人手都送出去。


    毕竟她们再也回不到蓬莱山了。


    她拿起传音珠:“都准备好了吗?”


    李老道:“确定今晚就行动吗?”


    “兵贵神速,等郭千反应过来,召玄阳剑宗和玉佛寺来帮忙,那就是苦战。”季安栀挑挑眉,“记得把周边的无辜修士都安顿好。”


    李老道:“你准备如何做?”


    “你怎么能这么直白的问领导呢,领导要知道怎么做还要你吗?”


    李道长:?


    “开玩笑的。”季安栀掏出那本蓬莱上古阵法图,“根据江允的解释,蓬莱山地牢的阵法是一换一的死阵,且会自行恢复,我们炸开地牢后,需要在阵法自行恢复前,找到江允,并把与江允差不多灵力的物什放进去,极限一换一。”


    李老道:“我听说邪种修为不低,你从哪里找和他灵力差不多的东西。”


    “不找,我们把整个蓬莱山都扔进去,是它赚了。”


    李老道:??


    季安栀做了个翻转的动作:“把整个蓬莱,塞进去,你没看过哆啦A梦吗,四次元口袋你不知道吗,能整个翻过来。”


    李老道:???


    她拍拍李老道的肩:“李道长,世间的一切也不需要都了解,毕竟我们差了好几千年的知识差,你只要知道,我们是大恶人啊,当然是一路杀过去,片甲不留。


    啊,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老头,我给你一炷香时间驱赶弟子,你看够吗?”


    李道长出汗了:“我是够,但你的修为还……”


    “嘘嘘嘘,江允回来了,挂了。”


    李道长:怎么搞的好像我们有奸情一样!


    夕阳的余晖金灿灿的,几乎要把江允镀成金色。


    他披着鲜红的晚霞,踏着鎏金而来。


    手上虽然用净尘咒洗净,却还有浓烈的血腥味。


    过家家要结束了。


    季安栀叹口气。


    江允把乾坤袋递给她:“师尊,这里面都是你离开蓬莱山后,能用到的东西。”


    季安栀:“你去哪了?”


    他又拿出一本书:“徒儿曾读到过,鬼魂若想要在阳间正常行走,需得有人身,这是一套修炼人身的仙法,师尊务必带回冥界修炼。”


    人身?


    季安栀拿过来一看,匆匆翻了一眼:“徒儿,答应我,我们是大恶人,大恶人邪修堕魔才是王道,修什么仙,你又不是修仙者,以后不要这么不务正业。”


    江允睫毛轻颤,温声道:“师尊没有人身,会拖累我们的大业。”


    季安栀中箭:……


    好熟悉的讽刺感!


    “好好好,胆子大了蛐蛐为师。”她怒而收起这本书,“高低搞出个身体来给你看!”


    叮。


    传音珠传来苏旖的声音:“詹樱等人已经离开蓬莱山。”


    季安栀:“收到收到,木偶木偶,继续保持联系!”


    她又换了个人:“黑皮黑皮,收到请回复。”


    李老道:我不是很想回复。


    几秒钟后,李老道丧气地说:“黑皮收到,已经撤离蓬莱村的居民。”


    季安栀满意地放下传音珠:“徒儿,一会儿为师要搞事情,你先进为师的识海里待一会儿如何?”


    江允愣了愣:“师尊,我是一缕神识。”


    “我知道啊,所以我把你放进识海里,有什么问题吗。”


    江允:……


    他紧紧捏着袍角。


    把对方的神识放进自己的识海,是十分亲密的行为。


    哪怕他只是一半神识。


    “好,师尊,好。”


    季安栀歪头笑了:“怎么,紧张啦,你怕和自己见面吗?”


    “不怕。”


    他不是在为这个紧张。


    因为他知道,那个自己现在一定发了疯似的嫉妒他。


    蓬莱山的灵鸟们收到季安栀的消息,由小喜鹊带领着,排好队形纷纷向四周飞离。


    一声声清越的长啸中,是风雨欲来前最后的平静。


    季安栀抬头望着天,忽然问:“痛吗?”


    江允倏然一怔。


    痛吗?


    问他今夜杀了人的这双手痛吗,还是问他这三年来的孤苦,还是……


    问他三年总共十八次被人为炼化,死而复生炼狱不如的苦。


    江允不知道哪个更痛,有时候,他触觉全失,并不觉得痛,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无论是心脏还是筋脉,都是麻木的。


    这些不过是当年玉佛门里,断魂抽骨的沧海一粟,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只是这一刻,她站在他面前,柔声问他痛不痛。


    “痛……”


    他眼眶陡然湿润润的,


    “师尊,好痛……”


    *


    三年,郭千都将自己关在蓬莱山的灵气密室里闭关,却始终未能摆脱怨气,且似乎因为心魔作祟,他总能梦到苏旎。


    那个看尽了他最开始落魄模样、那个狠心舍下他精心准备的一切的苏旎。


    这三年来,怨气愈发嚣张厚重,如自燃的黑火,几乎要吞没他的封印,蔓延他整个半身。


    无论他耗费了多少修为,都无济于事。


    轰隆!


    郭千陡然睁开眼。


    疯狂的灵力波动从密室的石门外溢入。


    江允有异!


    星空被压城的乌云遮蔽,月光也被藏起,压抑的黑悄无声息地包裹蓬莱山。


    到处找师兄的蓬莱弟子觉得不太对劲。


    以往夜晚,蓬莱山再寂静也会有虫鸟的叫声,今夜却落针可闻,连一点风都没有,树枝像是被浇上了蜡,全都诡异地凝固了。


    他抬头一看,眼瞳具颤。


    海水竟飞起来了!


    海平面上,季安栀飞在空中。


    她抽出一根红丝绦,把银发随意地束起来。


    属于冥王的,鬼泣森森的灵力强行把整片海水抬升,她要淹没整个蓬莱山,把蓬莱山藏进海底,塞进八卦阵中。


    子夜,阴气最剩之时,适合百鬼夜行。


    那些季安栀走过的地方,纷纷突现阵法,千万鬼魂与修罗自地底爬升,裹挟着阵阵阴气。


    有正在喝水的弟子,发现茶杯里的茶温度骤然下降。


    整个蓬莱山都乱了。


    弟子们慌不择路。


    秦娘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套蓬莱山的弟子服,大喊道:“哎呀,跑得慢的乌龟王八蛋都要死在这里的哦,快跑快跑~”


    一个弟子本来听了话,想要讨好世家子弟教训教训江允,抱了一大堆脏衣服出门,眼下也吓得两腿战战,抛下所有脏衣服要逃,一转身,却被四个修罗挡住去路。


    那四个修罗……好生恐怖,竟长着奇怪形状的四色的触角!


    “丁丁~”


    “迪西~”


    “拉拉~”


    “波~”


    “说,你、好!”


    “啊!鬼啊!”


    “哈哈哈!”一三岁小丫头坐在一三米高,头上戴着彩虹小马假法的修罗肩上狂笑,“都出来玩!”


    她可可爱爱地把自己的钻石糖果戒指取下来,陡然面露狰狞:“挑长老打,一个老东西也别放过!”


    好些个长老这才匆匆出山。


    “这些传送阵是什么时候布下的?”


    “全是蓬莱村里出来的。”


    “不好,邪种要逃!”


    混乱中,一道白光自山间投射而出。


    巨大的威压像一柄天剑,从天空中直直冲着季安栀落下。


    季安栀硬抗下这威压,轻笑:“哟,凤凰男,终于出山了?出山就出山,还搞什么排场啊,我还以为神龙斗士来了呢。”


    “是你?!”郭千看清季安栀的样貌,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失败了,怒从心头起,抬手便是一个致命的灵力阵。


    当初还要被江允拽着躲闪的季安栀,如今已能安然面对,直接抬手一挡,所有的灵柱霎时间凝固在空中:“不好意思,我不准备和你打,层次太低。”


    “什么?”


    混着血的狂风中,她悠悠然掏出生死簿,凌乱的发丝虚掩住她血红的双眸:“郭千,你强行延迟他人退休时间,罪大恶极。


    本殿赐你,不得好死!”


    一道墨印定生死。


    一辈子修仙追逐的长生,在生死簿上不过寥寥几笔寿数罢了。


    她呕心沥血,做上这冥王之位,为的不就是今天?!


    郭千瞪大双眼,竟动弹不得。


    季安栀双眼透红,深红的鬼火自她的周身烧灼起来,如海啸龙吟。


    下一瞬,不容质疑的天道裹挟着冥王泼天的鬼气,在海上横亘出一道审判的刀痕,锁魂的铁链伴随无尽的威压从天际线一路凭空砸过来,仿若空中横空倾轧出一道无形天堑。


    郭千还想挣扎,将尽数修为迸发而出。


    只是那修为在天道的规则下,也不过沧海一粟。


    这当然不是没有代价的,凭借季安栀的资历和修为,强行剥夺一个数百年修者的寿数,会遭到强烈的反噬。


    但她不怕。


    今日必要他死。


    直到威压度过,她的手方颤抖着收起来,不让人看见。


    郭千再睁开眼,竟在一眼熟的正房中。


    面前一身红衣的苏旎熟稔地抽了一口烟,轻笑着转过身:“郭千,欢迎来到地府。”


    与此同时,蓬莱山的东侧,一道剑气劈开无形的灵风,直冲季安栀面门而去。


    是玄阳剑宗忘虚宗主的神识!


    躲闪间,另一道剑气随风划过,季安栀只觉后脖子一紧,被人扯到了一长剑上。


    “准备好了吗!”李昇杉一道剑气劈开了海平面,“跳!”


    季安栀随着她的剑风一跃而下。


    忘虚宗主差点气得七窍流血:“李昇杉,你反了天了!”


    李昇杉回过头,欣然凝出剑气:“师父,我约你切磋你老是不应,我怀疑你退步了,眼下正是好时机,考考你是不是老当益壮。”


    忘虚宗主恨不得原地去世:“这个节骨眼你来考我?!”


    天空响起了梵音,是云衲住持的神识也赶到了。


    季安栀不再关心上头的战事,飞速冲向封印之处。


    封印一旦打开,争分夺秒!


    李道长骑着老鳖游过来,早已把江允解析出来的对抗符咒,贴上八个地牢门。


    指尖流转,八个大门轰地一声,被炸了个稀巴烂。


    季安栀随着奔涌入地牢的水流一跃而入。


    地牢密密麻麻,上下左右,简直就是一个立体迷宫。


    完了,是她最不擅长的领域!


    该死的,江允,在哪里,师尊的修为是花架子,撑不了多久的!


    “江允,吱个声啊!”


    另一边,十八层地牢深处。


    金刚铁链的阵法牵一发而动全身,穿透了江允所有的筋脉。


    他忽然感受到强烈又熟悉的灵力波动。


    他的双眼早就被血粘住,但此时却奋力地想要睁开,以至于生生扯破了眼皮。


    仅仅是神识稍稍离体,全身的金刚锁链便发力,将他死死扣在这牢中,每一处旋转带来的痛都刻骨铭心。


    此刻江允只是动了想要离开的念头,浑身的血便如柱般,顺着金色的锁链一股股流下来。


    他闷哼一声,却咬着牙,固执地牵动了锁链。


    外头的灵力波及到了此处,整座地牢颤了三颤。


    他一个不支,哐当倒在地上。


    复又站起。


    “师尊……”


    “师尊……”


    季安栀冥冥之中听到了回应,就好像她和江允的那根血线始终没有断干净似的。


    江允,坚持住!


    鬼魂受伤是不会流血的,但她感觉得到灵力的流逝,整个鬼都要虚脱了。


    她能看见外头的封印在一点点自我修复。


    快快快!


    她只觉得如果有身体,此刻一定满头大汗。


    余光却瞥见两个蓬莱山的管事,正试图用新的法术封印地牢向下的各个入口,也试图把她也封在里面!


    该死。


    她本来不想杀人的,但是那群人把她们往死里整。


    “正好,新的冥府也需要刷业绩!”


    她手中灵力瞬时凝成一根长满了倒刺的长鞭,挥舞间,鞭头擦过修士的面门,却倏然从柔软的长鞭化为利刃,锋利地刮过那人的颈脖。


    那管事的先是轻蔑,后只觉头颅落地,茫然无措。


    冥王叫你三更死,你敢多留到五更?


    季安栀被溅了一脸血,也不敢多做停留。


    身后传来薛老秘的声音:“白丫头你去,我们给你垫后!”


    季安栀想说她其实灵力已经有点透支了。


    她暗暗打开小坚果给的乾坤袋,捏着那里头脆弱的灵石,无畏地向下,向下,再向下。


    头顶上,大音希声,梵音阵阵。


    是云衲住持的大悲咒!


    佛音镇魂。


    季安栀狠狠踉跄了一下,忙传令:“坚持不住的回冥界,别被超度了!”


    地牢的最下层。


    金刚锁链被大悲咒又加重了一层法力,压得江允胸腔几乎要炸裂开来。


    然而江允浑然不觉。


    他只知道。


    她会带他离开这里。


    就在今天。


    他的神识承受着撕裂的痛意,竟生生冲破了金刚锁链的枷锁。


    倒灌的海水跌跌撞撞冲进了牢笼,一道鲜红的鬼气将倾斜的牢门封印炸了个粉碎。


    季安栀一跃而下,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刹那间,所有的神识凝成数千万根根茎扑过去,稳稳接住了她轻飘飘的魂体。


    这一跃,对他来说,却犹如雷霆万钧之重。


    季安栀捏碎了灵石,灵力如石沉大海,汇入他的丹田。


    金刚铁链上的血肉也在这一瞬间彻底炸开。


    江允以她带来的熹微灵力,自废四肢筋脉,硬生生脱离了这铁链。


    几乎是神识触碰到季安栀的同一刻,她识海内的另一半江允的神识,和那金莲莲托,瞬间归位。


    轰隆!


    腥红的灵力炸开了这昏暗不见天日的牢笼。


    二人双双入海。


    咸涩的海水里,江允狼狈的、不受控制的、已经不成形状的四肢无助地捞了一下。


    大悲咒的金光从海平面上照下来,到了她身边,却散做温柔的光晕,恍惚描摹出她的容颜。


    她抓住他的胳膊,拉进,虚弱地抬手刮了刮他残破的鼻尖。


    【小坚果,辛苦了。】


    江允只觉万籁俱寂。


    心里只有一道声音。


    他不能让她被抓住。


    他要带她离开。


    一道梵音法咒破水而入。


    他紧紧搂住季安栀的腰,另一手稳稳护住她的脑袋。


    无形的血线冲破了阴阳两界的束缚,无数的藕丝拧成一根斩不断的链接,将二人死死连粘。


    他奔涌而出的血再一次为她提供无限的阳气,她的修为,她的灵力,这一次终于反哺到他的身上。


    海平面上,云衲住持已经祭出悟心大师的金钵,却无论如何也捉不到江允。


    老和尚急地都上火了。


    却见波涛汹涌的海浪忽然一滞。


    下一瞬,一道黑影自海底鹰隼般飞上天空,裹挟着吞噬万物的邪气,狂轰乱炸般直冲云霄。


    海水随着这股力扭转向上,竟将整座蓬莱山罩起、淹没。


    季安栀只觉得自己一直在向上,向上。


    箍着她腰间的手好紧,紧地她闷咳了两声,吐出几口海水。


    云层渐稀,月光渐明。


    月光竟也有刺眼的一天。


    她睁开眼,抬手挡住一些光。


    江允一点一点,用法力幻化样貌。


    那可怖的崎岖的血肉,渐渐变成无瑕的琼玉。


    在她视线清晰后,完成画皮。


    他忽然低下头,鼻尖轻轻落在她的颈窝,神识的藕丝轻轻洒落,任凭清风明月将他的青丝与她的银丝缠绵交接。


    轻轻地,叹一口气。


    闷闷地问她:


    “师尊,怎么才来……”


    第35章


    “郭千, 强行延迟他人退休可是死罪,你可知罪!”


    郭千被五花大绑丢进一公堂模样的地方,他艰难直起身, 根本听不懂上头在说什么:这是什么罪?他从未听说过!


    “吾乃蓬莱山掌门, 尔等凭何审我?!”


    修仙一途,本就是为长生不老, 而长生一途,究其根本便是为了脱离冥界规则的掌控,超越生死, 江允一出生就达到的境界, 却是千万人苦修不得的。


    如今他已然修炼数百年, 好不容易走到大乘期大圆满,长生已不再遥远。


    如今, 却被那女鬼一纸夺了寿命?!


    上头秦芳菲猛敲惊堂木:“你还不认罪?那杀害并封印发妻苏旎之罪, 你可认?”


    郭千冷笑:“什么时候尔等鼠辈也能来审我了,此案当年北周遂城京兆府已审过, 何须再审?!”


    秦芳菲掏出阴律:“不好意思,根据季氏集团公司管理办法第六十七条第四点,所有鬼魂进入冥界都需要在阴阳滞留处重新审判阳间罪责,若对判决结果不服可以上诉,但若上诉后仍维持原判, 则罪加一等!”


    郭千气急:“让冥王来见我!”


    “你算什么东西, 进了冥界, 还想见冥王,你好大的脸。”秦芳菲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一根判决板扔了出去,“认罪态度太差, 来鬼,直接把他拖入修罗域!”


    郭千大惊,他一身修为,几百年来何曾受过如此屈辱,如今入了冥界竟被打回原形。


    他挣扎无果,大喊着要上诉。


    朝堂尽头,坐着的苏旎悠悠然从凳子底下掏出一枚小章,往纸上一盖:“上诉驳回,罪加一等~


    把他丢进修罗域吧。”


    郭千目眦尽裂:“苏旎,苏旎!”


    一个三头身的萝卜头鬼差从后方跳出来,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巴掌:“放肆,竟敢直呼苏大人的名讳!”


    郭千被一个大比兜打得鼻血横飞,脑瓜子嗡嗡响。


    他狂笑了数声。


    那女鬼太过天真,她这冥王又能做得了几时,莫非她真以为她和江允是一条船上的?那江允终究要将这三界毁灭殆尽,连冥界也不会留!


    但他刚准备张口,那萝卜头又反手从另一边甩了他一巴掌:“闭嘴,话怎恁多。”


    郭千:……


    等郭千回过神,已经被送进修罗域刚建好的大乱斗现场。


    这是个场地十分宽广,类似斗兽场的地方,到处都是死魂的痕迹,地上的怨气呛得鬼流眼泪。


    此地当真不是地狱吗?!


    好几个三米高的好战修罗正立在两边,跃跃欲试地活动筋骨,就等哨声一响,马上收拾新人。


    郭千看了眼门口的告示牌,得知输了会死,赢了却要入地狱。


    这到底是谁想出来的魔鬼惩罚!


    他脑子急速转动,没关系,他实战经验丰富,若苟得足够久,也许就能一直待在乱斗场里,或可有一线生机。


    然而上头观众台,苏旎忽然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大喇叭:“你一票,我一票,明天郭千就出道~


    想看堂堂蓬莱山郭掌门玩男魂女魂向前冲的朋友们绝对不能错过哦~快投出你手上珍贵的一票吧~”


    “苏旎!你这毒妇,当真要置我于死地!”他眼红的指着她,“你当真不念一点旧情,要叫我魂飞魄散?”


    苏旎大笑:“念啊,我真想每天都能看到你。


    我要把你,钉死在十八层地狱里~”


    *


    玉佛门。


    云衲住持的神识已然回归。


    整座蓬莱山被封印入海一事,惊世骇俗,若非亲眼所见,难以置信,以至于消息传到玉佛门的时候,其他僧人只当是笑话,听听便算了。


    只有云衲住持知道,这都是真的。


    江允!


    他深吸一口气,念了数十遍心经方压下心中的魔障。


    云衲住持攥着佛珠念叨了几句阿弥陀佛,方缓缓离开禅房,乘着月色来到玉佛塔下。


    玉佛塔共一百零八层,高耸入云,是三界唯一通天的金佛塔,据说这佛塔的顶端是天界佛门的入口。


    无数佛修自玉佛塔内修成金身,成就三明六通,最终立地成佛,自塔顶而出,进入上界。


    这玉佛塔,是千万代佛修佛法的结晶。


    然而就是这样本应无瑕的佛塔,中层却破了个窗户。


    多年前,第一次将江允捉拿回玉佛门时,他们将他扔进了这玉佛塔,指望他能在里头修身养性,渡化金身,谁知最后一样根器也在这玉佛塔中脱落,反倒毁了他。


    江允便是从那一层破窗而出的。


    云衲住持踱步至佛塔之下,拿起扫帚,一层一层沿着外围扫上去,最终停留在第七层。


    他敲敲窗户,第七层的琉璃窗内,出现一个女子的剪影。


    “阿弥陀佛,淑月长老,如今蓬莱山已倒,江允已收回三样根器,你若再不说出那江允的弱处,我等寻不到压制他的方法,这三界恐要遭难!”


    “善哉善哉,”那女修冷笑,“我等已是不人不鬼,云衲住持若要与我等论佛心,便是下策了,这几年下来,我等的佛心早已泯灭。


    如今还能听住持您念句‘阿弥陀佛’,当真可笑。”


    “阿弥陀佛,佛塔若倒,尔等亦魂飞魄散。”


    “哼,玉佛塔一百零八层,有无间地狱在其中,当年你撺掇众师兄把江允抓回来,让他一层一层趟过,指望他进一次佛塔便能渡化金身,世间哪有此等好事。


    那江允小孩一个,对红尘俗世一知半解,悟心师兄暴毙后,他就像一卷白纸,在这塔里浑浑噩噩。


    能悟出什么道?


    如今我与众师兄,都被你关在玉佛塔,你在修仙界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却还来威胁我们?


    我亦不打诳语,只道不知。”


    “阿弥陀佛,师妹妄言。”


    “与你装几句阿弥陀佛,你便真以为我放下了?反正我等下不了冥界,上不达天听,自生自灭了。”


    “师妹,悟心师兄死前的叮嘱你都忘了吗?”


    塔内人沉默了一瞬。


    方极长得叹了口气,不情愿道:“你以悟心师兄要挟我,怎想不到悟心师兄对江允,同样重要。


    江允终究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当年悟心师兄以佛像上的金莲子为他做珠串,他却不要,最终舍了那金莲,换了悟心师兄的舍利。


    你可曾想过,以江允的性格,为何不能在玉佛塔内渡佛身。”


    云衲住持捻着白眉沉思了一阵。


    “阿弥陀佛,既如此,若能处死那冥王,江允必然一蹶不振。”


    “如今那女鬼当真已是冥王,尔等区区修仙界,如何处死她。”


    “修仙界是仙界的根基,五百年前,青崖仙尊将上任冥王打退至冥界,那冥王迫不得已自封了冥界,如今,不过是再来一遍又有何难。


    她推倒了蓬莱山,罪责已成。”


    而玄阳剑宗,作为这一千年来唯一出过一个仙尊的门派,或许可以利用起来。


    只是一想到忘虚宗主和他那个行踪莫测的大弟子,云衲住持就觉得头疼。


    看来还是要从玄阳剑宗的命门——万花阁入手。


    *


    季安栀陷入了昏迷。


    她的神识统统都缩进了识海,整个魂体昏昏沉沉的,意识混沌。


    那晚还不等江允对她说第二句话,她已然昏死在他怀中,脸上甚至还沾着蓬莱某个管事的血。


    这几日,江允好似抱着她,走过了许多地方。


    好像还给她擦了脸。


    孝顺。


    等季安栀在识海里醒来时,竟发现自己蜷缩在草地上,怀里多出一朵含苞待放的金莲。


    白雪皑皑的栀子花林,多出一朵金灿灿的金莲,着实突兀。


    季安栀只当是自己识海里长出来的,打了个哈欠,把香香的金莲搂进怀里,脑袋搁在莲叶上,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警告,警告,毁灭率上升0.3%】


    季安栀瞬间活了。


    她打开系统。


    系统界面在识海中是完整显现的。


    经过她的造作与今早突如其来的上升,毁灭率终于又涨上了50大关,停在了55.2%,也就是说,她把整个蓬莱埋入水底的功绩算至少5%!


    出息了!


    人在得意时就会做梦,季安栀开始梦凭她自己徒手毁灭世界。


    她把自己想象成哥斯拉,走到哪里毁灭到哪里。


    哈哈哈哈!


    现实中,季安栀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她彻底醒了。


    季安栀艰难地睁开眼睛,感觉到鬼体轻地不像话,好像随时都会飘走似的。


    这是她被天道反噬的结果,修为受损,需要大量的灵力修补。


    就像重感冒,必须多睡觉。


    她慢慢坐起来,抬手遮住亮烈的阳光,等适应了才勉强视物。


    这是个干净整洁的屋子,中央有一八仙桌,桌上有个通体透白的瓷瓶,放了一大束新鲜的栀子花,尚且滴着露水,散发出霸道的香气。浓烈又清甜的香气中,还夹着更加清冽又熟悉的檀香。


    季安栀微微歪过头,视线穿过一团团青绿与雪白,落在那少年身上。


    将近十七岁的少年已褪去稚气,一身赤色滚金的长袍,光鲜靓丽,让季安栀想到鬼门关的那片鲜红的彼岸花。


    他再也不是秃头的小和尚了,三年青丝如瀑,用藕丝拧成绳,随意束起。


    他坐在窗边的塌上,一只手藏起了什么后,又自然地放在膝盖上,露出手腕上季安栀送的栀子花环,另一只手竖起,腕间一圈圈缠着一串不知从哪找来的108菩提珠串。


    相比他早前用的那串,这串没有法力,只是普通的佛珠,呈赤红色,很衬少年鲜妍的唇。


    那张美得令人失语的面庞带着温温的笑意,仿若绚烂的晚霞,窗外的阳光从侧面照进来,他琥珀色的眸子反射淡淡的金。


    仍是趺坐念经的姿势,姿态间却多了几分肆意。


    以季安栀的修为,已能看到他背后骇人的滔天杀孽。


    但她丝毫不怕,甚至觉得很安全,马上又困了。


    “师尊醒了。”


    季安栀打了个哈欠,又懒洋洋躺下来:“小坚果,我们在哪?”


    “北周往南,一个叫藓庭的国家。”


    “小坚果,外头怎么吵吵闹闹的,大家赶着投胎吗。”


    “快到花朝节了。”


    她声音懒洋洋的,每唤他一声,便如羽毛轻挠,叫他心底里生出无限的痒意,却怎么也挠不到。


    他兀自推着数珠。


    “小坚果,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玉佛门,拿第四个根器,但我们要在此停留两日。”


    “哦……”


    你可真是有问必答,人形《十万个为什么》呢。


    季安栀因为修为不稳,整个鬼魂昏昏沉沉的,眼看又要昏过去。


    几息后,她竟再无声音,真的又睡了。


    江允敛眸,唇边喁喁念经,默默推了一圈数珠。


    醒来统共三句话。


    没有一句关心他。


    不过只唤了他三声罢了。


    他轻笑一声。


    当真是一句经都念不下去了。


    楼下的小二来敲门,在他的手敲下来前,江允便开了门,凉声问:“何事。”


    小二被他凉薄的声线冻得一哆嗦,也跟着压低声音,堆笑道:“明儿花朝节,女皇陛下派人在街上散花,这不,小的看二位贵客是外地人,特来邀请贵客去挑些花,捣些颜料来,明儿也上街玩玩,图个吉利。”


    江允“嗯”了一声,想到季安栀是喜欢凑热闹的,便出了门。


    门很快关上,没让小二看到里头情况。


    但小二是知道的,这古怪的少年人说自己是和尚,蓄发的瞎和尚抱着个白发女子住一间房,爆炸新闻。


    要不是这和尚气质凌厉看着不好惹,他还真憋不住想说出去。


    “对了,前几日,大师要我找的针线,不知大师用着可顺手。”


    “嗯,勉强可用。”


    季安栀又睡了一会儿,才被一道冷风吹醒。


    鬼魂之体不会睡觉,准确说是昏迷。


    她下意识裹紧自己的小毯子,甫一睁开眼,就看到听松教导主任一样立在窗边。


    “我去,你鬼啊!”


    听松:……我本来就是鬼啊。


    “阿枝,情况紧急,我不得不上来找你一趟。我能感应到,青崖仙尊可能要下凡了,不过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你的时间尚且没有那么紧迫,你最好早做打算!”


    季安栀嘟囔着:“青崖仙尊哪位仁兄?跟我有什么关系。”


    听松皱眉:“阿枝,清醒点,你是青崖仙尊的小鸟,青崖仙尊下凡,定会找你的。”


    季安栀:“这什么金丝雀的梗,怪古早的,难不成他要把我囚//禁起来强制爱。”


    听风:???


    “阿枝!你把蓬莱山整个封印,这事儿天庭不会坐视不理,肯定要问你的罪的。”听松拽起她的肩膀,“青崖这次也是来镇压冥界的,你最好尽早找个地方躲起来,暂时不要回冥界。”


    季安栀勉强打起精神,揉揉脸:“听松,你怎么长毛了?”


    听松一愣。


    他低眼一瞧,瞳孔骤缩。


    整个屋子里,密密麻麻,布满了藕丝。


    连粘不断地藕丝不知何时,粘了他全身,尤其是他衣袍上栀子花的绣纹,被藕丝侵蚀了。


    他悚然深吸一口气:“你与那邪种待在一起要小心,阿枝,待你清醒过来,你便知道事情的严重了,记住,无论如何,远离玄阳剑宗。”


    季安栀挠挠脸,脑子难得清醒过来:“你是怎么上来的,你闯了人家的坟头?你私闯民坟,回去领罚哈。”


    听松:……


    说不通,根本说不通。


    江允是怎么整天和她待在一起,还能畅通无阻地对话的?


    他拍拍额头:“阿枝……我不希望你有事。”


    说罢,他一挥手,季安栀便又昏过去,飘走一段,听松又折回来,将自己的灵力给了季安栀一半,方匆匆离开。


    季安栀感觉这段时间浑浑噩噩的,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脑子里全是浆糊。


    她迷迷糊糊好像感觉到江允回来了。


    拎了几桶香香的五颜六色的东西。


    他走近她,从她身上又提走了什么。


    好像提走了听松留下来的法力。


    他又牵起她的手。


    更加刚强的、浓缩的灵力自他的手心传递给她,流过她的手心手背。


    她霎时间觉得浑身精神了许多,灵力游走也舒畅许多。


    “师尊,以后不要随随便便接受外人的灵力。”


    季安栀:我说是他非要给我的你信吗。


    而且听松是副总,不算外人。


    又不知道睡了多久,季安栀终于觉得精力充沛了。


    这天,她伸了个懒腰,猛地飘下床,上蹿下跳。


    “小坚果!我觉得我活过来了!我现在可以隔山打牛,武松打虎!”


    江允依旧坐在塌上,他看似不经意地把手里的东西收起来,冲她温笑:“师尊好些了?”


    季安栀点点头,好奇地拎起桌上的颜料嗅了嗅,小狗似的:“这是什么?”


    “是花瓣做的颜料,店小二送我们的,今日是藓庭一年一度的花朝节。”


    “花朝节!”季安栀兴奋地推开窗户往外看。


    道路两旁摆满了各色商家的插花,大家几乎把自己压箱底插花的本事都拿出来了,有些花堆得特别高,超过了三层楼。


    过往行人的身上也都用各色颜料绘制着花瓣的图案,大家都提着花篮。


    街上各色花香扑面而来。


    这就是香雪海吧。


    季安栀感到一阵凌冽的檀香靠近,十分锐利地劈开了其他香气。


    江允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抬手帮她撑起窗户,气息轻轻落在她的头顶:“花朝节是藓庭春日最大的节日,这天女皇陛下的皇宫会向百姓敞开,所有百姓都会带着最美的花朝见女皇。”


    “女皇陛下?”季安栀双眼一亮,“我听穷鬼区一个来自藓庭的鬼说过,藓庭世世代代都是以女子为皇,皇家的庭院里供养着一颗罕见的宝物,那宝物能源源不断散发出暖气,让宫廷里四季如春,百花盛开。”


    “那是至阳珠,我今日会将其取来。”


    “我们不是只是路过这里吗?要那小太阳做什么,你又不是后羿。”


    “师尊即便已成冥王,若想要有肉身,在人间长存,至阳珠必不可少。”


    季安栀眉头一皱,直起身子:“江允,你说什么呢,我不需要在人间长存。阳气不够我就回冥界待一阵子,没必要这么麻烦。”


    项目一结束就直接跑路了,还管什么肉身。


    他合上窗户,耐心地笑道:“嗯,就当是我需要好了,今晚我会走一趟,师尊就留在屋内。”


    季安栀满头问号:“江允,我们现在的要务是拿回你所有的根器。”


    江允偏过头:“师尊修为增进,那滴心头血已不能支撑师尊在阳间的活动,师尊待如何。”


    季安栀:“很简单,吸几个凡人的阳气便是。”


    “不允。”


    空气陡然静了一瞬。


    季安栀疑惑地看向江允。


    他手中数珠默默转了几颗,唇角笑意锐减,却仍勉强维持着面上的温笑:“凡人阳气,太过浑浊,师尊如何吸得。”


    季安栀:“其实我不挑食。”


    “师尊挑食。”


    季安栀:……


    “那这样,你香香,我吸你的。”


    空气又安静了一瞬。


    季安栀简直要抓耳挠腮了,到底怎么了嘛!


    小坚果长大了怎么变奇怪了!


    江允:“师尊如何吸我阳气。”


    季安栀回忆了一番,之前江允可以通过招魂幡形成的血线,把阳气和血一起渡给她。再早前,她取过一次沸雪镇镇长的阳气,但那是直接杀了镇长。


    现在要问她怎么取活人阳气,她还真不知道。


    她干脆摆烂,阴阳怪气他:“好好好,你会,江老师请赐教~”


    江允眉目一沉,他倏然咬破手指,递到她面前。


    “师尊,请用。”


    季安栀瞪大眼睛。


    修长洁白的指腹上,渗出新鲜的血,血里头冒出一股股带着莲花香的阳气。


    她不自觉吞咽了一番。


    但……难道要她凑上去喝吗?


    她又不是吸血鬼。


    季安栀忙别过脸:“算,算了,不,不合礼数,我突然觉得我需要至阳珠了,我和你一起去。”


    江允挑眉,唇角微微压下来,有几分得逞,也隐隐有几分失望。


    被咬破的手指垂在身侧,暗暗捻了捻,血逐渐变干,发粘,变成陈旧的深红色。


    季安栀懵懵看着明显有情绪的江允,不由感叹:天呐,这就是青春期嘛。叛逆和情绪化简直都写在脸上,怼到她面前了。


    哎,孩子长大了。


    但哄应该还是好哄吧。


    “江允,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变戏法似的,忽然变出一颗珠子,塞进他手心里:“我答应过你,要赔给你的。”


    江允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


    是一颗佛珠。


    乍一触碰,他便认出,这是季安栀识海里那颗金栀子树的枝干雕刻而成。


    识海里的每一样物什,都是神识的幻化,极为私密。


    她竟给了他。


    “就当是花朝节礼物吧,为师的动手能力你也是知道的,作为一只鸟王连巢都不会筑,但你不许嫌弃。”


    怎么会嫌弃。


    怎么会嫌弃……


    江允细细摩挲着那珠子,恨不得把这珠子揉进自己的识海里,又生怕太用力,把这脆弱的木珠给磨碎了。


    小小的珠子,散发着只属于她的气息。


    他的每一根藕丝、根茎,都不听话地贴上来,疯狂汲取上面的气息和灵力。


    他用藕丝把这颗珠子串起来,挂在了脖子上,放进衣领里。


    季安栀总觉得放在那里不太对……


    “师尊,闭眼。”


    季安栀愣愣地闭上眼。


    修为到了她这个地步,闭眼也可以把神识唤出来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但她没有,内心有一点点瑟缩。


    江允把每次季安栀醒来都藏起的东西拿出来。


    季安栀只觉得自己的发簪被他拆了下来。


    窸窸窣窣,他炙热的指腹伸入她银色的发间,轻轻划过她的头皮。


    痒痒的,热热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温度了。


    少年身上清冽的檀香混合着莲花的香气。


    他长高了。


    他的发垂下来,会轻轻略过她的鬓角,他的下巴会时不时蹭过她的发顶。


    季安栀眼睛不安分地睁开眨了两下,睫毛扫到了他的咽喉。


    她捕捉到他明显的喉结上下跳动了一下。


    她陡然意识到,江允真的长大了。


    不是小孩子了。


    “好了。”


    她抬起手,摸了摸头上多出的赤色发带。


    很难想象出上千个穿越者前仆后继没能搞定的大魔头,每天为她护法的时候,趺坐在窗台边的塌上,就着阳光,凭指腹摸索着,用针勾着神识的藕丝,一针一针,绣出一条栀子花纹的发带。


    季安栀震惊到失声。


    他的声音轻轻地,压抑着,炙热地拂过她的碎发,忽然问起不相关的事。


    “师尊,你和那日来的男鬼,是什么关系。”


    “他就是你的那位前男友吗。”


    “师尊,他为你束过发吗?”


    季安栀:?


    他的手划过她的发尾,轻轻勾起她的发丝。


    压低声音,冷厉地,却一字一句放软了,带着乞求的尾音和晦涩,落在她的耳廓:


    “我不想师尊与他再见面,师尊若是疼我,就答应我吧,


    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江允:一个优秀的前任就应该挂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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