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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第51章 狂风


    元旦节假日的最后一天,客人没有前两天那么多了。下午余晖渐落,咖啡馆里安静又暖和,江逾白坐在咖啡机旁,往杯身贴外卖标签。


    “小白,25号的芝士椰椰奶盖分装。”


    见江逾白重复着手里的动作没回应,女人纳着闷又喊他:“小白?”


    “啊。”江逾白像刚从梦里惊醒似的,木纳的转过脸看身侧的女人:“在,杨姐。你刚说几号?”


    江逾白工作很认真,任职以来就没见过他心不在焉回答过工作问题。


    杨姐看着他那双迷糊的双眼正在努力的聚焦,轻轻叹了口气:“25号,奶盖分装。”


    “好。”江逾白赶紧起身去找25号杯子,动作太急,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你太累的话就歇会儿。”杨姐在他身后说。


    江逾白反应过来自己打小差被发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不累,不好意思杨姐,刚才有点出神。”


    杨姐继续手里的工作:“你平常工作不会心不在焉,又和你爸吵架了吧。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她说完,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转头等他回答。


    江逾白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半天才说:“不会耽误工作的。”


    出乎意料的回答,杨姐皱了皱眉。自从她上次不小心听到江逾白和他爸爸通电话,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印象里温顺可爱的乖孩子,露出那样狰狞狠厉的表情,对着电话那头的父亲说滚。


    在那之后,她也不是第一次旁敲侧击打听他的家庭情况,但江逾白闭口不谈。


    所以她想过刚才江逾白还会继续隐瞒,也想过他会点头,寻求一些安慰。


    但江逾白给的回答根本不是冲着自己的。杨姐撑着桌子,看着他淡漠的脸:“我是在问你有没有事儿呢,往工作上折什么?”


    江逾白抿了抿嘴唇没说话,工作帽压的低,在他眉目间铺上一层阴影,显得有些黯然神伤。


    “你就是太懂事儿了。”杨姐说完,伸手捏了捏他坚实的臂膀,却不舍不得太用力:“傻孩子。”


    在职期间江逾白很能干,并且从来都不迟到请假,上手一周所有业务都能手到擒来。对于江逾白家里的事,她只在电话里了解一二,父母离异,父亲赌博经常和他要钱,所以杨姐对她格外照顾。


    “你先去忙吧姐,我这么大个人了,他能把我怎么样。”江逾白转头,挤出个还算灿烂的微笑。


    杨姐点点头,眼里还是心疼:“有什么事你跟姐说,有用钱的地方你就提,我能帮你的我都尽量。”


    “好。”江逾白是笑着的,但眼睛却丝毫不见笑意,更多的是倦怠。


    杨姐多愁善感,吸了口气:“今天不忙,晚上早点下班。”


    江逾白推辞道:“杨姐,你太照顾我了,大家都还忙着,我走了……”


    “谁说就照顾你了。”杨姐早猜到他会推脱,冲旁边喊了一嗓子:“今天晚上提前下班一小时,都听见没?”


    很快,咖啡馆就传来不约而同的呼喊声。


    “好嘞姐!”


    “感谢我姐发福利啊!”


    ……


    杨姐笑着冲江逾白挑挑眉:“还有你,听到没。”


    江逾白心头一暖,笑容终于不再那么僵硬:“听到了,谢谢姐。”


    杨姐满意的朝他扬扬下颌,示意他去忙。


    转了身,江逾白掏出手机解锁,微信提示有一条未读消息,他伸手点开那已经很久没有回复的聊天框。


    长长一篇的绿色消息里,终于得到了一条白色的回复。


    妈:〈不要给我发消息了,我一切都好。〉


    即便前半句还是很冰冷,但母亲后半句报的平安,足够让他开心很久了。


    他突然想起今天早上江纪伟的那通电话,死皮赖脸的跟他要钱,哭惨,说他在外面被兄弟坑蒙拐骗,要江逾白给他转钱填坑。


    江逾白回绝了两句,江纪伟就开始破口大骂。


    “没钱?我是傻逼吗这么好骗?你是都转给你那个死妈了吧?”


    “你不给我钱是吧,行啊,那我找你妈要!”


    江逾白的心提到嗓子眼,不知道江纪伟说的是气话还是来真的,但以他的牲口劲,确实干得出来。


    〈妈,你在哪?我今早接到了江纪伟的电话,他欠了外债到处借钱。他要是和你要钱,不要给。〉


    手指焦灼的敲打着手机屏,没有回应,他咬了咬下唇,点开转账转了三千过去。


    不出所料,对面三秒之内给他退回了。


    妈:〈钱我不要,你自己留着花。〉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江逾白的心跟着省略号同频跳动。


    妈:〈离婚之后,我没管过你什么。〉


    〈你也不用管我。〉


    手指悬在按键上,却颤抖的无法按下去,两个月,他不间断的给他妈转钱,问她在哪,过得怎么样。


    但回答总是简短又敷衍的,他妈妈不是没看到,因为每一次他转钱,她总是以最快速度退回,然后江逾白会抓住那一瞬间疯狂的发消息过去,但回答他的,又会是长久的沉默。


    江逾白曾经想过无数次,母亲对他那样冷漠的态度,好像真的已经下定决心要和这个家断绝关系,也包括他。


    单着也好,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毕竟他比谁都希望他妈妈能够狠心一点,哪怕再也不联系他。


    但看到那条回复的时候,江逾白的心还是一瞬间陷入零下。


    他不知道要怎样回复这段话,只是呆呆的看着手机里的消息。


    但很快,下一条又发过来了。


    妈:〈江纪伟最近不会跟你要钱了,他打的电话,你也不用接。〉


    〈这些事,都不应该和你有关系。〉


    江逾白感觉自己全身血液都在倒流,耳朵嗡嗡作响,闷的快要喘不上气。


    〈妈,江纪伟是不是打电话问你要钱了。〉


    他的手在抖。


    〈他和你要了多少?〉


    没有回复了,意料之中的,对于他直面的问题,他妈妈永远都不会给予回复。


    他不知道自己按了多少遍才终于把手机界面退回桌面,然后又点开电话本,找到今天早上那个陌生号码拨了回去。


    打开咖啡馆的门,凌冽的寒风瞬间穿透在屋里攒了好久的暖气。


    嘟嘟声响了两秒,衔接进一阵杂乱的吵闹声。


    麻将碰撞,台球进洞,女人的艳笑,然后才是江纪伟慵懒的声音:“喂?干啥嘛?”


    江逾白疯狂的吸了两口冷空气,直到身心肺腑都被狂风吃透,他才冷静一些:“你打电话给我妈要钱了?”


    江纪伟冷笑了一声,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这通电话:“兔崽子,你老子最有种,说过的事儿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我!”


    江逾白冷冷的咬着字,后槽牙咯咯作响:“你都跟我妈说什么了?”


    他声音压的很低,却用了全身的力气做孤注,才从牙缝里坚持挤出这句话。


    江纪伟笑道:“我说什么?要钱啊,怎么了,她儿子在外面打工挣钱,勾搭男人傍大款,过得这么好,做父母的平分一下不正常吗?”


    这些肮脏下流的贬低,江逾白早就不在乎了。


    “我是问你,怎么逼她给你转钱的?你听不懂话吗?”江逾白狠声问。


    江纪伟叼着烟,有些口齿不清:“你少污蔑人,我可没逼她。”


    “你没逼她她怎么可能会给你转钱?你们已经离婚了,她没有义务再给你填坑!”信口雌黄,江逾白压根都不信。母亲比任何人都要恨江纪伟,巴不得他哪天被债主打伤打残,这笔钱他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做就到手。


    面对江纪伟的沉默,江逾白更加恼火:“我问你话呢!说话!”


    “你特么爱信不信,不信你自己问你妈去。草。”电话里不断的传来麻将声,江纪伟根本没想搭理他:“胡啦!来来来给钱给钱!”


    “你奶奶的江纪伟,今天让你捞上了!”


    “就是啊,今晚的局儿你请客啊!”


    “我看这是你前妻给你转钱了吧?怎么的,这是回心转意啦?”


    “我看是他死皮赖脸逼人家回来的吧~”


    “你这什么屁话,我用的着逼她?她还有个儿子在老子这儿呢,她再不要脸也不可能不管自己亲生骨肉吧?”


    电话那头的嘲笑声如惊涛骇浪,狠狠的拍打着江逾白的心脏。


    他不敢想象,江纪伟是怎么拿他妈妈痛苦不堪的人生当做笑话去践踏的,就像今天这样,把他妈妈的伤疤揭开,把她血淋淋的肉和溃烂的伤口当做引以为傲的战利品。


    江逾白没有力气了,他的每一次据理力争,好像都是在帮江纪伟向他妈妈捅刀。


    “你欠的债,我妈没义务替你还。”江逾白撑着墙,努力不让自己就这样摔下去,地面坑坑洼洼,不知是谁留下的满地玻璃渣,毫无预兆的跌在这里,肯定会痛的止不住眼泪。


    “你也别再用我来威胁我妈,这是最后一次,再让我发现,江纪伟,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江逾白的指甲陷进墙面的砖瓦,却无法抑制住指尖的颤抖。


    江纪伟哼笑:“小兔崽子跟谁俩嚣张呢?我就跟她要钱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啊?她也愿意给我啊!你要是真有本事,就挣钱帮我把债还上,我自然也就不找她要了,本事没有还替她打抱不平……红中,诶我靠!不带悔牌的啊!”


    已经没有什么词能形容江纪伟的畜牲了,为了耍钱赌博,不惜咒骂逼迫自己的老婆,压榨自己的儿子,亲手毁掉整个家。


    但他说的也对,江逾白年纪小,没本事,自从高一那年他父母离婚后,他更是有了上顿没下顿。还时常被江纪伟锁在门外回不了家,外面的旅馆住不起,就去睡四十块钱包宿的网吧。他不知道怎么去和江纪伟抗衡。


    他连自己都救不了,他拿什么救他母亲。


    “你说得对,所以等我真有本事那天,我会去找我妈,从此之后跟你半点瓜葛都没有。”江逾白强压下喉间的哽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狼狈:“我说的话你记住了,再让我发现你打电话和她要钱,你就祈祷,别让我抓到你。”


    “大不了,一起死。”


    指尖按下挂断键前,他听见江纪伟在电话里说了一句。


    “找她?她要是真愿意见你,这些年为什么没来找过你一次?”


    江纪伟哼笑:“忘了你怎么来的了?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你妈差点掐死你!要特么不是我拦着,你早……”


    江纪伟的声音戛然而止,锁屏亮了又灭,江逾白死死攥着手机,酸涩在眼眶打转,就要忍不住落下,他猛然抬头看天。


    冬日的天空是灰蓝色,湿润的视线里,白桦的枝叶被凄冷的寒风来回拉扯,抖落满地落叶。还未长成的树干,千万次直起腰杆又被狂风一遍遍压弯。


    今年冬天风很大,很多个漂泊的雨夜,这些树都差点没挺过来,江逾白看它们可怜,加了不少防护措施,但还是避免不了有小树死掉,悄无声息的,在某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就被拦腰斩断。


    一棵接着一棵,已经死掉了很多。


    江逾白不知道,接下来会轮到哪棵树。


    余晖快落了,空气里是刺痛的冷,他浑身凉的发硬。


    目光深深的看着面前那棵被狂风压弯的树苗,它低着头,弓着腰,宁死不屈,却也苟延残喘。


    它好像快要撑不住了。


    春天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


    作者有话说:作者公告大家都看到了吧,然后就是今天更新过后,明天开始隔日,大家可以囤一下再看。


    由于存稿也快到完结期了,写的比较伤,很费时间精力要去打磨,而且日更消耗的实在太快了。不管有多少人看,我还是想把最好的一版展现给大家。


    不过隔日更时间大概不会超过一个月。


    第52章 咖啡


    外卖骑手在咖啡机旁排了长长一队,江逾白早都习惯了,毕竟自从外卖软件盛行之后,奶茶店咖啡店基本见不到什么客人了。但这样也好,骑手拿了号码对应的外卖就走了,不用打什么交道。


    “178号的美式好了没?我快超时了啊?”


    “178后面排着,我177还没取到呢!”


    江逾白揉了揉太阳穴,尽量加快手里的动作:“马上,请稍等一下。”


    不知忙了多久,只觉得帽檐下的皮肤覆上一层潮湿的细汗,前台的骑手才慢慢散去些。


    “啊!终于忙的差不多了。”杨姐伸了个懒腰,疲惫的说:“胳膊酸死了,我先去那边歇会儿啊,就得辛苦你了。”


    江逾白点点头:“没事姐,我来就行。”


    杨姐走后,前台还算安静,时不时进来几个骑手或者结伴的女孩,不算很忙。


    “您的拿铁加糖,拿好小心烫。”江逾白把手里的咖啡递给面前的女生,头没抬,话说的倒熟练。


    “谢谢。”


    他工作的时候喜欢把帽檐压低,看不到别人的脸,别人也很少能看到他的脸。


    女生的转身离开后,另一道纯白的身影晃进他的视线。


    江逾白习惯性的没抬头,腔调一如既往的淡漠:“您好,请问来点什么。”


    面前人双手撑上桌,没回答。


    江逾白以为他在犹豫,拿起旁边的饮品单递过去:“这上面都是主推品,基本不会踩雷,您可以看看。”


    饮品单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过,白色毛衣的袖边盖住他半个手掌,显得手指更加修长白嫩。


    “我不是来喝咖啡的。”


    清润又轻佻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他恍惚的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饮品单被他用两根手指慵懒的夹住,挡住了江逾白的视线,笑了一声过后,贺欲燃又歪歪头,从纸张后面露出一张媚人的笑脸。


    “我是来接小咖啡师下班的。”


    贺欲燃站在他视觉的聚焦点,窗外微弱的紫红色余晖将他的轮廓秒回上一层光圈,他帽檐压的太低,卡在视线最上方,刚好把这一幕刻画成电影的帷幕比例。


    心跳在加快。


    看着他呆呆的反应,贺欲燃身体前倾,坏笑着凑近他:“见到我很意外吗?不是你叫我来接你的。”


    电影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刹放慢了帧率。


    江逾白噎住,往后退了一点点:“你没跟我打招呼,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


    他好像确实有点没缓过神,贺欲燃歪头,盯着他被帽檐盖住的半张脸,欠欠的伸手把帽子往上拍了一下。


    “!”江逾白手忙脚乱的扶住差点被他打掉的帽子,匪夷所思的看他。


    “噗——”贺欲燃哭笑不得,又帮他把帽子压回去,撇着嘴说他:“呆。”


    江逾白捕捉不到他的笑点,因为自己经常是什么也没干就把他给逗笑了。他又把帽子调整好:“我还要差不多一个小时下班,你要不要找哪里坐一下。”


    “不用,又不累。”贺欲燃抱着胸,像个逛花楼的公子哥似的四处打量他的工作台:“你们咖啡都是现磨的啊?”


    江逾白看了看旁边的咖啡机:“嗯。”


    “那肯定很香。”贺欲燃咂咂嘴:“懒得去店里买,速溶的喝多了都忘了现磨的什么味儿了。”


    江逾白看着他好奇的敲了敲咖啡机,他笑出来:“我给你做一杯,想喝什么?”


    贺欲燃挑了挑眉:“你请我啊?”


    江逾白:“请你。”


    贺欲燃不怀好意的笑了笑:“那我要最贵的。”


    他转身启动了咖啡机,熟练的操作着下方的各种按钮,认真的像是在做数学卷子似的。


    下午时分,咖啡馆里暖洋洋的,工作台被光笼罩的金灿灿,周身也一片安静,贺欲燃忽然想起自己大学的时候,经常来这样的咖啡馆复习,但其实最后的结果都是睡死过去。


    “江逾白。”贺欲燃怕自己真睡着,趴在工作台上叫他。


    江逾白没抬头,拿出手边的杯子:“嗯。”


    贺欲燃晃了两下脑袋,身下的椅子跟着吱嘎响,下巴抵着自己手背:“你写作业也这么认真吗?”


    江逾白继续忙着手上的工作:“嗯。”


    贺欲燃的眼睛跟着他忙碌的身影移动。


    就这样几分钟过去了,贺欲燃把脸贴在工作台:“好了没啊,我都快困了。”


    “快了。”


    机器停止运转,飘香四溢的咖啡挪到贺欲燃眼前,他抬起头嗅了嗅香气,想伸手拿,结果扑了个空。


    他茫然抬头,对上的是江逾白帽檐下微微弯起的眼睛:“是快了,不是好了。”


    贺欲燃看了一会儿:“哦。”


    江逾白拿着那杯咖啡转身,取出旁边的奶泡和拉花缸。


    贺欲燃挑挑眉,嫌弃的说出一句赞赏的话:“你还会拉花呢?”


    江逾白弯腰,奶泡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流出来,又在他很好的操控下一点一点推出:“也是最近学的,只会些简单的。”


    贺欲燃全神贯注的看着他操作,他是调酒师,只在酒水里调制出过一些好玩的化学反应,烟雾弹,火焰,或者是冰花。


    但这种一点一点在液体上像是亲手画出来的,他更感兴趣一点。


    奶泡被他有手法的灌入,快到结尾时他轻轻一挑,奶泡散开一些,杯子被他转正,上面的图案,是一朵完整的郁金香。


    贺欲燃把脑袋凑近杯沿:“郁金香?”


    “嗯。”江逾白。


    “以前喝咖啡有看到过很多次。”贺欲燃笑了笑:“不过还是第一次看过程。”


    江逾白看着他惊奇的表情:“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贺欲燃有点受宠若惊,转头看看四下无人的咖啡厅:“算了吧,你老板知道你把看门手艺教给别人,会扒了你的皮的。”


    江逾白抿唇一笑:“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就是这种老板。”贺欲燃如实作答。


    难怪他从不教店里那些员工调酒,江逾白笑的无奈:“不会的,老板人很好。”


    贺欲燃钻他空子:“什么意思,说我不是好老板?”


    “没说。”江逾白低头,帽檐盖住半张脸,却能看见他嘴唇那薄薄的弧度。


    贺欲燃狠狠骂他:“滚吧你。”


    江逾白问他:“要进来吗?我教你。”


    贺欲燃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工作台里面,刚才只是在外围大致看了一圈,一进来才知道原来做咖啡的工具也这么多,堆的后面半个台子都是。


    “这么多工具啊,不会记混吗?”他好奇的探了探头。


    “还好,熟练了就不会了。”江逾白回答,将那杯咖啡的拉花搅匀,把旁边的奶泡递给他:“试试?”


    虽然经常跟这些调制工具打照面,但有些东西还真是贺欲燃知识盲区,调整了半天才掌握到正确方法。


    “慢点,每倒一点往前推一下,再收回。”江逾白把他的手往下按了按:“手放低。”


    “哦。”


    贺欲燃忽然想起自己刚开始学调酒的时候,国外的老师要求很严苛,可能手稍微抖一下就会要求他重新来,他莫名有些紧张。


    “啧,是不是倒多了?”


    “没关系。”江逾白伸手扶住他有些颤的手腕,身体也靠近了些:“有雏形了,慢慢收回,可以的。”


    像是得到了一些肯定,贺欲燃不再那么端着,肩膀往后松懈,碰上身后结实的胸口。


    忽然拉近的距离让他有些诧异,他微微偏了下头:“你……”


    温热的指尖贴上他的下颌,将他的脸推正,耳边,江逾白很轻的提醒:“要歪了。”


    还来不及反应江逾白刚刚是不是碰了自己的脸,视线被强制推回,手中的拉花因为刚刚的失控差一点就要毁掉,是江逾白握着他的手腕,才抢救回来一点。


    “好像,形状不对。”贺欲燃嗓子发哑。


    眼看他想松手,江逾白的手掌改扶为握,将他的手腕整个圈住:“不会,继续,没事。”


    “不好意思。”贺欲燃声音越说越小,在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中回荡:“我可能有点笨。”


    “不笨。”耳边响起江逾白的笑声,在他耳廓打了一圈热气:“只是有点紧张。”


    奶泡顺着新的力量丝滑的倒入杯中,但贺欲燃的注意力已经很难聚焦,他手指细长,刚好能握住自己的手腕,弯曲时,骨节会微微突出,连同脉搏也被他紧握在掌心,每一次的跳动都好像自己的心也被他宽大的手掌牢牢托住。


    贺欲燃有些害怕,因为他此刻听得见自己像是要破壁而出的心跳,脉搏和心脏是连着的,那他会不会也感知的到。


    一朵六层郁金香歪歪扭扭的呈现,贺欲燃逆着江逾白的力往上挣脱了一下。


    “好难,不学了。”


    江逾白顿了顿,撒开手:“嗯,确实有点难。”


    贺欲燃喉咙发紧,被他触碰过的手腕,似乎留下了炽热的烙印,在他手指离开很久后都烫的发慌。


    他用另一只手狠狠的拧巴着被他握过的地方,但不光是手腕,可能现在自己的耳朵,脸,到处都已经烧的火红,他随便拨弄了两捋头发盖住耳朵:“好丑的拉花,你这老师教的一点儿也不好。”


    死寂半响,江逾白忽然问:“手腕怎么这么红。”


    贺欲燃心里咯噔一下,鬼使神差握住自己的手腕:“你握的。”


    江逾白好像真的有在思考:“我没用力。”


    闭嘴吧。


    贺欲燃的嘴巴跟脑子快要打架了:“我疤痕体质,容易留印子。”


    自己也闭嘴吧……


    这一句话过后,气氛就这么凝结。


    “那不好意思。”可能江逾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他将那杯咖啡递过去:“快凉了。”


    贺欲燃忽然有些抗拒,嗓子本就发干,这一杯还又甜又浓稠,他跟喝中药一样抿了两口,微微蹙了蹙眉。


    “怎么了?味道很怪吗?”


    “不是。”贺欲燃想了想,又把咖啡塞给他:“帮我加两块冰。”


    江逾白握着杯柄,无奈的叹了口气:“冬天。”


    贺欲燃竖起眉毛:“我热。”


    江逾白真的很想说,你怎么老热,但还是转身跟他加了两块冰。


    “你真就给我加两块儿啊?”


    “加多了不好喝。”


    “扯。”


    和杨姐打了招呼过后,江逾白脱了员工服,跟着贺欲燃一起往店门口走。


    裴意发来消息,问他们出发了没,江逾白打开键盘准备回复。


    门口挂了风铃,人进来总会叮铃铃的响,江逾白条件反射的往门口看了一眼,是个个子不高的男生,正风尘仆仆的往前台赶,他有点纳闷,这个时间都快闭店了,竟然还会有客人来。


    但他并不是很在意,低头继续回复裴意的消息。


    “欲燃?”


    那几乎是一声惊呼,江逾白回过头,那男人身着白色毛呢大衣,一张白皙精致的脸扬着恍然的表情,不知是刚跑过,还是太惊措,他的肩膀在颤抖。


    贺欲燃在他斜后方,他看不到表情,只见他身侧的手指蜷了蜷,过了半响,手指渐渐松开,他才很轻很轻的叫了句:“森眠?”——


    作者有话说:这周榜单安排更新时间为:本周的5.5.下周的1.2


    第53章 新朋友


    季森眠看着他的脸,过了好半天,他肩膀才慢慢放松,说出一句:“好久不见。”


    这个声音,似乎已经很久没听过了,贺欲燃有片刻的恍惚:“嗯,好久不见。”


    江逾白的视线在两个人脸上来回移动,贺欲燃表情很茫然,还带着些不想面对的尴尬。但季森眠不一样,他目光深沉,明明是笑着,但眼里却有着说不出的苦情。


    气氛里除了尴尬,似乎还有着旧情人重逢时,压抑不住,快要迸发的汹涌。


    “这么久不见,你头发都这么长了。”季森眠顿了顿,说:“好像还长高了,跟记忆里不太一样了。”


    看似很正常的寒暄话题,却不约而同的勾起了很多回忆。


    那时候季森眠是小有名气的发型设计师,在上海和朋友开了几家连锁,那年贺欲燃大一,因为要出席新生晚会,被楚夏强拉来季森眠的店里做发型。


    两人在那时候相识,贺欲燃觉得他剪的好,经常来他店里剪头发。渐渐的,两人日久生情,就谈起了恋爱。恋爱期间,他的头发一直都是经季森眠的手,后来分开,他自己试过很多家理发店,结果都不太满意,索性就留长了。


    其实这些对贺欲燃来说,确实很值得怀念,但也仅仅值得怀念。毕竟早已掩埋在那年深冬的故事,没有什么执着的价值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容轻松许多:“嗯,懒得剪,就留长了。”


    “嗯。”季森眠点点头,笑着说:“你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没来由的一句夸赞,让贺欲燃有一瞬间的无措,他又笑出来,选择用玩笑岔过去:“没有,还是以前更帅一点。”


    “之前的微信,不用了吗?”季森眠忽然问:“前段时间翻,发现注销了。”


    贺欲燃愣了一下:“啊,因为换电话卡所以就,不用了。”


    人尴尬的时候笑容总是礼貌又冷漠的,传递出一种不要再靠近的信息。


    其实是假的,跟他分开那段时间,他几乎删除了所有和季森眠有关的一切,强硬的逼着自己不要去找他,不要回头,就连用了很多年的微信都直接注销了。


    季森眠将这些全盘接收,目光偏了几寸,落在一言不发的江逾白脸上。


    他眨眨眼睛,笑容僵了一些:“虽然有些冒昧,但没想到,你都有男朋友了。”


    基本是个人见到他跟江逾白站在一块,都会把他俩归成一对,贺欲燃都习惯了:“啊,不是,朋友而已,他在这里工作,晚上和其他朋友约了饭局,我顺路接他。”


    江逾白平静的向季森眠看过去,压的很低的帽檐下,是一双清澈明亮,却又不见任何情绪的眼睛。


    季森眠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也借此轻轻舒了口气。


    “怪不得,想着也不会是你喜欢的类型。”季森眠又笑的温柔,正视江逾白的眼睛:“你好,我叫季森眠,算是……欲燃的老朋友了。”


    这个老朋友说的很有意思,江逾白挑了下眉,动作很小,两人都没察觉。他礼貌的和季森眠自我介绍:“江逾白。”


    他的目光没在季森眠脸上停留多久,就转头看向贺欲燃:“你们先聊,我去门口等你。”


    这场旧情人见面的戏码,江逾白深刻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场,所以没等贺欲燃回答,他就已经转身离开了。


    季森眠的目光又落回贺欲燃脸上,深了几分:“那,你最近,过的还好吗?”


    他问完,自己没忍住先笑了:“好吧,这个问题有点大众了。”


    “挺好的。”出于礼尚往来,贺欲燃也这样问了:“你呢?”


    其实他不太想知道,单纯是怕气氛太尴尬,又不能现在就跑,打算随便寒暄几句。


    但季森眠却很认真的回答了:“不好,很不好。”他看着贺欲燃的眼睛,没有旁人在场,他眼神里的黯然浓了几分,流露出他藏匿已久的悲伤。


    前任第一次见面就这么难为情,贺欲燃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嘴先替他问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季森眠的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妈她,走了。”


    这个消息太突然,贺欲燃一时没能接收到。


    季森眠父亲死的早,是被妈妈一个人拉扯大的,这些年母子两人相依为命,日子过的很艰苦,熬了很久才熬到季森眠出人头地。


    他们恋爱期间,贺欲燃以季森眠朋友的身份见过他母亲几面,老人家和蔼善良,对他很好,只是总拉着他的手问季森眠有没有谈女朋友,说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季森眠能成家立业,安安稳稳的娶妻生子。


    可常年缺少父爱的季森眠喜欢上了男人。这个既不能改变,又不能坦白的事实,最终也成为了两人分手的一部分原因。


    “什么时候的事?”贺欲燃的声音沉了沉。


    季森眠吸吸鼻子:“我们分……”他及时止损:“前年春天。”


    他没说完的话,贺欲燃知道,是在他们分手之后的第一个春天。


    “什么病?”贺欲燃眉头皱起来:“记忆里阿姨一直都挺健康的,怎么……”


    “乳腺癌,查出来就是晚期了,没办法。”季森眠最后三个字是紧紧咬着牙关说的。


    想来她老人家困苦了一辈子,免不得身上落下些病根子。贺欲燃垂下眼睛:“最后葬在哪了?等有时间,我去看看她。”


    “不用,你有心意就够了。”季森眠摇摇头,鼻头红红的,却依旧笑着:“葬到了老家川渝,跟我爸在一块儿。”


    贺欲燃的心微微一颤。季森眠现在,没有双亲了,更准确的说,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相爱过的足迹,早就被那年深冬的大雪覆盖,变成空白。


    即使再见面时他早就不会心动,也不会再为这段感情觉得惋惜。但季森眠是他的第一任,贺欲燃曾将最青涩,最年少的感情给了他。


    他身上承载的是贺欲燃第一次,但也是最后一次不计后果,不成熟却真挚的勇敢,这无关感情,而是意义所在。


    所以至少,他是希望季森眠幸福的。


    “没想过你会经历这些……”贺欲燃没有忘记他爱哭,也明白他的难捱。


    可现在他早就不会有想拥抱季森眠的冲动,所以他像个听他倾诉的朋友一样,认真的说:“这些年,辛苦了。”


    季森眠的眼睛很奇怪,即便不哭,只是激动也会红,所以贺欲燃分不清,只是见他瞳孔放大了一圈,嫣红色像打翻的染料,浸湿在他眼尾。


    “谢谢,欲燃。”他声音轻轻的:“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和我说这些的。”


    贺欲燃躲避开他浓烈的目光,笑了笑:“不会的,以后还会有更多人对你说的。”


    他笑的很委婉,那是一种温柔的疏离,季森眠突然有种满腔热血捶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苦笑着移开自己的目光,“是吗?我这么狠心的人,估计也碰不到了。”


    他摇摇头,重新换上可爱的笑脸:“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


    贺欲燃点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嗯,都过去了,开心点。”


    “当然。”季森眠的目光追逐着他的手,触碰,抽离,放回身侧,才说:“还能在上海碰到你,也算是我这些年苦日子的苦尽甘来了。”


    “哪有,你说的好像我是什么大人物一样。”贺欲燃有时候很擅长装傻,把大概的的,可能的,所有不应该的都以另一种意思模糊过去:“不过就是碰到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而已,没那么重要。”


    季森眠比贺欲燃大了四岁,刚相爱的时候季森眠就像他现在这么大了。


    那时候季森眠有个同事,整天晃悠在他面前,贺欲燃气的半死,愤愤的说,你看不出来他喜欢你吗?看出来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啊?


    季森眠笑笑说,我在拒绝啊。


    贺欲燃眉毛拧的一高一低,拒绝不就是句话的事儿吗,大不了吵一架,什么叫在?


    后来,那个前任真的不再找他了,贺欲燃问他,你们是不是吵起来了,季森眠说,人看穿一些事情的时候,没必要大动干戈,没必要戳破。装傻,也是一种拒绝。成年人世界,很多时候都不需要太直白,大家就会懂的。


    但那时候季森眠落下一点,那就是恋人互相喜欢却不合适原因,同样也不需要太直白。


    “你和以前真不一样了。”季森眠说,笑容里,是难堪,和不自觉的欣慰:“长大了。”


    贺欲燃笑了笑:“是啊,和那时候的你一样大了。”


    所以,能理解你了,也早就不再喜欢你了。


    “时间真快。”季森眠看着他早已轮廓分明的脸:“以前总有种你长不大的错觉,没想到再见面,都不一样了。”


    “哪有人会一直长不大啊,都会长大的。”贺欲燃笑着说:“以前不懂事,天天傻呵呵的,别说你烦了,要放现在,我也邦邦给自己两拳。”


    记忆里的脸不再稚嫩,谈笑间也再看不出年少轻狂,季森眠有一瞬间似乎觉得,自己是不是回来晚了一点。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季森眠笑的无奈:“还是以前那样更好,说明你无忧无虑,过得快乐,谁不想一辈子都那样。况且,我也喜欢那时候的你。”


    “我其实没怎么变。”贺欲燃并没有什么对于曾经的惋惜,眉宇间是不同于季森眠的平静,从始至终,都毫无波澜。


    “相处久了之后,我还是你所认知到的贺欲燃。”他说。


    “人的本质是不会因为成长而改变的,所谓的改变,只是大家都知道该怎么更好的隐藏本质了而已。”


    “我,不是的……”季森眠有点紧张。


    不好的记忆再一次席卷上来,季森眠好像碰到了某些不该碰的禁区,他认为贺欲燃是生气了的。


    但并没有,贺欲燃非常从容,非常的淡然。


    “有空来我酒吧坐坐。”贺欲燃打断他,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朋友要等不及了,我就先过去了。”


    他转过身,腿迈了几步,季森眠忽然叫住他:“欲燃。”


    他回头:“怎么了?”


    “有空的话,我会去的。”季森眠身侧的手指蜷了蜷,笑出来:“你会在店里等我吗?”


    离的有些远了,看不到季森眠眼里的情绪,贺欲燃笑笑:“不出意外的话肯定在的,先走了。”


    风铃声响了响,深冬的冷气一瞬间吹进衣领,他打了个冷颤,看向门口正在划着手机的江逾白:“我说怎么没看到你,你怎么在门外等我?”


    江逾白揣好手机,垂下眉眼看他:“感觉自己会忍不住偷听。”


    他现在也学会一本正经犯贱了,贺欲燃拿他没办法,无奈的笑了笑:“我又不怕你偷听,怎么,在门口就听不到了?”


    江逾白摇摇头:“没有,能听到。”


    “佩服你的坦诚,听到什么了?”贺欲燃笑着问他。


    两人并肩走到马路边,对面是红灯,川流不息的车群呼啸而过,在眼前滞留一秒,又变成残影。


    江逾白拉好冲锋衣拉链,把下半张脸往衣领里埋了埋:“听到你叫你前任老朋友。”


    “……”


    贺欲燃无语:“你别以为你把脸埋进去我就不知道你在笑。”


    江逾白往前走到斑马线,回头,脸上果然挂着笑:“绿灯了,走吧,老朋友。”


    贺欲燃被气的半死,又拿他没辙:“你知道老朋友什么意思啊你就瞎叫,不准叫。”


    江逾白笑了两声,忽然问:“你之前的微信,注销也是因为那位老朋友吧?”


    贺欲燃真想一棒子过去,自己年轻时候干的蠢事,他提都不想再提。


    “那时候犯中二病了,别管。”


    他越过江逾白,扬着下颌自顾自走到斑马线,谁知一辆外卖摩托闯了红灯,正横冲直撞的朝他开过来。


    来不及骂娘,他慌忙的往旁边闪,江逾白反应的比他还快,伸手一揽,摩托就擦着贺欲燃的衣角边飞过去了。


    贺欲燃惊魂未定的愣了两秒,然后朝着那个不长眼的外卖骑手骂:“你特么着急投胎吗?红灯你也敢闯?!”


    江逾白也想回头骂人,但他能感觉到贺欲燃肩膀有些抖。


    他皱着眉,手指往上挪了下,按在贺欲燃的后颈:“吓到了吗?”


    贺欲燃气还没消,没察觉到他手里的动作,嘴了句:“你庆幸我是吓到了不是撞到了吧。”


    还能嘴人呢,应该是没事。江逾白笑出声。


    “笑屁?要是你你也得吓个半死。”


    “没笑话你。”趁贺欲燃不注意,江逾白的指腹在那块柔软的皮肤上蹭了蹭,他声音放轻:“想提醒你,红灯也要看车的,新朋友。”


    “?”——


    作者有话说:贺欲燃这个人,虽然性格比较轻浮,说喜欢谁,也喜欢的很表面,谁能带给他温暖,带给他快乐就想靠近谁,交朋友谈恋爱都是,但他对每段感情都是很用心的,很有责任感,都是相处到最后出现了无法修补的裂痕才结束,不能说他爱每一任,但他真的,没有辜负过任何一个人。


    季森眠这个角色刚开始创造他的时候,我是想让他跟小白争一争的,搞什么白月光回国的戏码,但后来又觉得,贺欲燃能喜欢上的一定都是顶好的,进退有度的,因为两个人以前在一的时候,贺欲燃还是一个不太懂事,怎么开心怎么来的毛头小子,他身上很多优点都是向季森眠学习,所以森眠在看到他过的很好,并且已经看出他不愿意,也不会再爱自己之后,也不会再去打扰,他知道因为年少时的过错,伤害了贺欲燃,而这次回来,能看到贺欲燃站在自己面前和以前一样谈谈心,就已经知足,所以这个人物也不会成为小白他们之间的绊脚石,他们都真诚的祝愿对方能幸福。


    第54章 不要这个


    饭店定在贺欲燃家前的一条十字路口,周围都是高档小区和饭店,正赶晚高峰,停车位特别不好找,在楼下绕了两圈无果,贺欲燃皱着眉“啧”了一声,朝江逾白扬了扬下巴:“你先上去吧,311包房,我找一下停车位。”


    江逾白没动:“没事,我陪你。”


    这仨字成功戳在贺欲燃笑点,他单手转过方向盘,扭头朝他笑:“我是三岁小孩儿吗要你陪。”


    他又继续劝说道:“你先上去就行,大家都等挺久了,我马上来。”


    江逾白静默两秒,没再坚持,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推开包间的门,人都已经差不多来齐了,裴意站起身迎接:“怎么才来?”


    包间挺大的,一块来的还有裴意的其他朋友,江逾白没敢说是因为贺欲燃和“老朋友”叙旧耽误了,于是他礼貌笑笑:“晚高峰有点堵车,不好意思啊小裴哥。”


    裴意摆手笑他:“不好什么意思,也都才到呢,逗你就信。”


    他说着转身朝身侧的一个男生说:“哦对了,介绍一下,江逾白,我实习时候碰到的好学生,跟你提过的,叫小白就行。”


    周围都是年长的,江逾白率先朝大家点了点头:“大家好。”


    “诶你好你好。”男生和江逾白握完手,眼睛还在他身上挂着:“真帅啊,这到咱们学校高低也得是个系草级别。”


    裴意傲娇的抬了抬头,有种炫耀自家小孩的感觉:“你看,我就说我没骗你吧。”


    男生情绪价值给满:“不不不,你还是夸保守了。”


    其他人的眼睛也齐刷刷投过来,还有不少女生盯着他看,然后捂住嘴跟朋友说些什么,不一会儿又咯咯笑起来。


    这里的人除了裴意江逾白一个都不认识,难免有些不自在。


    “对了,欲燃呢?他不是跟你一块来的?”裴意往他身后看了一圈。


    “他在找停车位,楼下停满了,不太好找。”江逾白说。


    话音刚落,包间的门无预兆的打开了。


    “不好意思大家,来晚了来晚了。”贺欲燃非常自如的赔着笑,跟一圈人问好,他是跑上来的,头发还乱着,带进一丝冷气:“都没等急吧?”


    他自己是没察觉到,但江逾白在外围感受的真切,他进来那一瞬间,整个包间的女生眼睛都亮了,立马扒着朋友的耳朵说话。


    裴意冲贺欲燃招招手:“停车位这么不好找吗?小白都到半天了。”


    贺欲燃顺着打趣:“是有点儿,绕的我都快晕车了。”


    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裴意赶紧拉着他站到了正中间:“来来来,跟大家介绍一下,跟咱们同校同级的,贺欲燃,我最好的哥们。”


    虽然但是,贺欲燃还是被他一句“好哥们”噎了一下,笑容转变的有些生硬:“大家叫我欲燃就行。”


    其中一个男生见到贺欲燃的眼神并不陌生,反而笑的来劲:“哎呀不用介绍,在学校见过很多次了,是经管系的吧?”


    今天在座的基本都是同时期的校友,所以被认出来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贺欲燃笑着点头:“是的,财务八班。”


    裴意“哟”一声,拍了拍那男生的啤酒肚:“你整天宅在宿舍里不出门,班级学生你都认不全,还能认识其他系的呢?”


    男生揉揉肚子:“认不认识那是我说了算的吗?咱们班好多女孩儿都喜欢他,天天念叨,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裴意“噌”的一下弹开,震惊的像是第一次认识贺欲燃:“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


    “大一迎新晚会他弹唱的视频被人传到网上几百万点赞,你不知道哇?”男生揶揄他:“还好哥们儿呢,你好哥们儿在学校有多风云都不知道。”


    左侧的女生也跟着捧场:“小刘,你就别试图给他开窍了,也就他这个榆木脑袋觉得和贺欲燃做朋友算不上什么稀奇事儿吧。”


    “那很稀有吗??”裴意抓着头发炸毛。


    三个人异口同声:“当然了!”


    裴意挠挠脑袋,看看男生,又看看贺欲燃,真心发问:“是吗?哈哈,抱歉啊欲燃,我不怎么关心这些。”


    贺欲燃看着他确实一无所知的表情,无奈的笑笑:“有什么抱歉的,热度几个月就过了,风云人物还算不上。”


    其实他想说,你从来都不会关心这些,更不会关心我在外面是什么样,所以哪里会注意得到。如若放在几个月前他还喜欢裴意的时候,肯定会因为这种自作多情的小心思难过,但现在他反而安心,还好,裴意真的只是把他当哥们,这种对他只是单纯好朋友的态度,不过于关心和关注,是现在的他觉得最好的。起码这样,就不会导致江逾白跟他产生不该有的纠葛。


    他无意间跟江逾白对视了一眼,他就坐在自己对面,手指轻搭在膝盖,静静的看着他和裴意。


    贺欲燃总是会过度解读江逾白的表情,因为他很多时候都是一个表情,他只能通过他的动作和眼神,去琢磨出他的情绪。贺欲燃收回目光,没什么波澜,只是悄悄从裴意身边挪开了一步。


    柯漾和王康迟迟半天才来,众人起哄让他俩自罚三杯,这俩人上学的时候进了不少社团,性格大大咧咧的很自来熟,跟谁都能混个朋友。


    注意力终于不在自己身上,贺欲燃退了两步回到餐桌前,想拽张凳子坐下。


    但另一双手比他动作要快,贺欲燃回头,一分不差的对上江逾白的眼睛。


    贺欲燃有点没反应过来,跟他一左一右僵持了两秒,还纳闷着他怎么这么执着这张凳子,还不收手。


    “菜都快上来了,你俩怎么不坐?”坐在旁边的裴意出声提醒,贺欲燃愣头愣脑的转身,这反应过来这张凳子是在裴意旁边的。


    贺欲燃几乎是一瞬间就把手撒开了,用着不小心碰了别人东西一样的语气跟他说:“你要坐这里吗?”


    他话是询问的,但人早就退开了好几步远。


    江逾白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贺欲燃笑的很僵硬,眼神飘忽不定,找不到落点。他松开手,给他腾出位置:“不用,你坐吧。”


    贺欲燃看着他头也没回的转身,拽出旁边的一张空椅子坐了下去。他有时候很搞不清楚江逾白到底在想什么,气什么。明明位置已经说过要让给他,却还是满脸的不爽快。


    菜已经陆陆续续的上来了,其他人都争先恐后的动筷,但贺欲燃没什么胃口。


    他扭头往旁边撇了一眼,江逾白低着头,一声不响的吃着碗里的饭菜,兴许是察觉到目光,他忽然抬了下头,两人眼神碰上。


    那一刻贺欲燃是想搭话的,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像是惹了朋友恋人不开心,得空想缓解气氛。


    但只是两秒,江逾白就很平静的挪开了,根本没给他机会。


    贺欲燃咽下那份欲言又止,悻悻的转回了头。


    裴意很会挑餐厅,这家店里的东西味道都不错,贺欲燃基本每道菜都尝了一口,觉得有些可惜,要不是恰好碰上他胃口不好,今天这顿饭应该吃的挺香的。


    其他人都吃的很来劲,所以贺欲燃动作慢就很容易被看到,裴意顺手碰了碰他:“怎么吃饭像吃中药一样,他们家的酱香鸭脖超级好吃,你快尝尝。”


    贺欲燃看着他碗里快放不下的各种菜,摞的高高一截,忍不住笑出来:“你吃完了再夹啊,待会都掉出来了。”


    “哪里抢的过啊?”裴意哭笑不得:“你知道我现在突然有种小时候在村里吃席的感觉吗,能吃到什么都靠手速的。”


    不怪裴意会这么说,菜刚上满不到二十分钟就已经被吃的七七八八了,估摸着是饭局安排的有点晚,大家都饿了。


    裴意非常执着,又拿了个空碗提前准备着,伸手去夹另一个盘子里的焖鸡肉。


    肉太实,他用筷子戳了半天都没撕下来一块肉,贺欲燃觉得他用筷子笨,只好上筷子帮忙,他将鸡腿完整的撕开,搁进了裴意碗里。


    裴意有点意外:“哦!谢谢。”


    贺欲燃帮人不白帮:“你像刚学会用筷子的。”


    裴意还瞪着眼睛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翻了个白眼:“人气到极致是会笑的。”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和认识了这么久的每天都一样,拌拌嘴,开开玩笑,再寻常不过。


    贺欲燃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这是在他和江逾白对上目光之前。


    心虚冲昏了头,他急着找补道:“啊,小裴他用筷子比较笨,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我就给人家夹菜了?


    话刚出贺欲燃就后悔了,这话一点都不像解释,反而像得逞之后在情敌面前摇头晃尾的炫耀。


    江逾白不会误会吧?


    但面前的人没回答,淡淡看了他一眼后又把眼睛挪开,就像只是无意间瞥了他们一下,没什么值得揣摩的。


    他平常都是不喜言语的,所以在他身上,对谁冷淡是很正常的事,但似乎只要是裴意在场,江逾白的各种情绪,在贺欲燃眼里就都无法用性格说通。


    他总会不自觉的把江逾白所有反应放大,仔仔细细的去剖析解读,把他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反应都往裴意身上安。


    情绪乱七八糟,他越理越乱。


    手忽然被碰了碰,贺欲燃下意识抬头,看到江逾白的脸。


    江逾白盯着他看了几秒:“我也想吃。”


    微妙又奇怪的冷战被这么一句话打破,贺欲燃没能很好的接收。


    “什么?”他本能的反问。


    江逾白直接伸出筷子指着那道焖鸡,又回头盯他。


    那是一种不容拒绝的眼神,贺欲燃觉得好像有人在耳根旁边说,“给他夹”。然后他照做了,撕了块鸡肉放到他碗里。


    很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贺欲燃咽了咽唾沫说:“你……还想吃什么吗?”


    江逾白戳戳碗里的肉,然后说:“不要这个。”


    贺欲燃:“啊?”


    江逾白又伸筷子往裴意那边指,像个等着被人伺候的小少爷:“要鸡腿。”他又说:“跟他一样的。”


    贺欲燃:“……”


    贺欲燃是反应了一会那句“和他一样”里的“他”指的是谁,因为在印象里,江逾白一直都是很亲昵的叫裴意“小裴哥”,“小裴老师”,永远不会把裴意排除在第二人称之外。


    但今天很奇怪。


    然后贺欲燃纳着闷又给夹了。


    看着鸡腿如愿进了自己碗里,江逾白夹起来吃了几口,又放下,抽出纸巾擦嘴。


    贺欲燃看着还剩半个的鸡腿,有点不敢确定:“你吃完了?”


    江逾白搓着手里的纸团:“嗯。”


    贺欲燃上下打量他:“你又吃不完干嘛还要我给你夹?”


    “想吃。”江逾白只说,然后丢下拿块纸去了洗手间。


    “……”贺欲燃觉得这是来自一种“情敌”的打击报复——


    作者有话说:贺欲燃你个呆呆傻傻[让我康康]


    第55章 后视镜


    八点左右饭局结束,裴意帮几个喝多的朋友打出租车。小刘已经喝到不省人事了,全程都是靠着贺欲燃他俩扶着才进了出租车。


    “回去打电话啊小刘,打电话!”裴意拍拍喝的脸红脖子粗的小刘,唠唠叨叨的嘱咐,即便小刘已经醉到听不清他说什么了。


    裴意目送车子离开,掐着腰缓了一会儿,扭过头:“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了,回去吧,早点休息。”


    贺欲燃挑挑眉:“怎么,刚帮完你忙就着急赶我走啊?”


    “哪有?”裴意急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贺欲燃再逗他,不轻不重往他身上锤了一拳:“怎么老是不着调。”


    贺欲燃笑嘻嘻的:“那你怎么老是当真。”


    “去你的。”裴意瞪他。他很少骂人,一个是他不会,第二就是他骂人总有种假凶的感觉,所以他一骂人贺欲燃就想笑。


    “还没得空问你呢,公考考得怎么样啊,体制内有没有把握啊?”贺欲燃用胳膊推推他。


    “笔试感觉还挺好的,面试真的是说不准。”裴意有点垂头丧气的:“你也知道我这人内向,面试不太擅长,这要是在最后一关上栽了,我爸我妈都得把我脑袋卸了。”


    “干嘛这么没自信啊?”贺欲燃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笔试成绩还没下来呢先愁上脑袋卸不卸下来的事儿了。”


    裴意撇撇嘴,自嘲道:“不只是啊,想到刚歇下来没几天就要忙着准备面试,我脑袋可能还没等被卸呢自己先炸了。”


    “而且也不知道考了公工作能怎么样,能去哪所学校。哎,什么都不知道,机械性的,就只知道要考上去。”


    裴意又搓搓自己的脸,茫然的看向远处的路灯,不知是说给贺欲燃听,还是给自己听:“长大好累啊,好累,感觉根本没做好准备……”


    贺欲燃想到自己刚毕了业被安排实习的时候,整天也跟裴意一样头疼,忙不完的工作,处理不完的人情世故,动不动就要参加的考核,失去的假期和时间。


    出了校门之后,他常常有种恍然若失的感觉,就像做了美梦忽然惊醒,现实里一切都不一样了,针锋相对的人类社会,紧赶慢赶的追着生活节奏,连停下来喘口气都是奢靡。


    “很多事情都是没有预兆的啊,长大就是嘛。”贺欲燃一遍遍安慰他:“没关系,考公对你来说是好事,你喜欢这种行业,上进,自律,不像我,对这种死板的工作提不起热潮。”


    裴意抬头看看他,抿着嘴巴思索了良久,问道:“那你呢?咱们也快毕业了,你,就打算一直开酒吧吗?”


    贺欲燃耸耸肩,无所谓的说:“开着呗,什么时候破产了什么时候再去公司当牛马。”


    裴意认真的问他:“叔叔阿姨不也想让你考吗?不试试吗?”


    考公考研似乎成为了现在的一种潮流趋势,无论什么地方,父母们都觉得有了编制的工作,生活才算稳定和圆满。


    贺欲燃的父母更是典型的例子。


    “不是很想考虑,不喜欢。”贺欲燃语调依旧轻松,却冷了很多。


    裴意是真心把贺欲燃当朋友,但两个人志向不一样,他更喜欢安稳,做一些体面又有保证的工作,所以会觉得酒吧这种没有预测性未来的工作终究是不能考虑以后的:“清吧这种娱乐场所是也有寿命的,过个十年八年,你也没把握可以一直开着,它不安稳,你不如先考一下试试,为以后自己考虑嘛。”


    贺欲燃知道裴意是出于好意,但这样的话他听了太多了。


    “小裴,其实有些事我要是想做早就做了,不需要任何人来劝我。”贺欲燃拍拍他的肩膀。


    裴意有些不知怎么回答,他说的是实话,他性格倔强又好强,一旦定下来什么目标他就会竭尽全力完成,再难再苦他也担的住。


    所以他不是做不到,只是但他实在讨厌这种循规蹈矩的日子,也更不想再一次按照父母的意愿来活。


    “你所谓的安稳,我也明白,但我现在过得很开心,我还不想失去现在的生活。”贺欲燃轻笑,冲他眨眨眼:“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嘛,不行以后揭不开锅了,你养我呗。”


    裴意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贺欲燃总是这样,用玩笑搪塞很多事,很多人。


    他见好就收,也无心再劝说:“算了,你开心就好嘛,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


    贺欲燃点头,伸手抚平他肩膀的褶皱:“知道。”


    “嗯。”裴意吸了吸冻红的鼻子点头,掰开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小白还在车里等你吧,回去吧,天太冷了。”


    “好,你到家发消息。”贺欲燃冲裴意招招手,转身走向了停车场。


    他不会怪裴意不理解自己,也更不会觉得他的这番话是指责。


    裴意家庭幸福,从小在爱里长大的孩子身上是有力量的,他们不缺爱,不缺自我,所以他们目光会放远,所追求的东西也都是务实且现实的。


    但贺欲燃不是。


    他人生按部就班了太久,所以他很讨厌死板的事物,工作,生活。


    他这种张扬又不稳定的人,想要的只有自由。


    车里很暖和,贺欲燃怕他冷,提前发动了引擎。因为上了一天班,又奔波许久,江逾白侧窝在椅背上睡着了。


    贺欲燃怕冷气涌进来把人冻着,轻手轻脚的关上门,没发出太大动静,插好车钥匙,回过头去。


    江逾白的呼吸相当的平稳,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放大,冲锋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手上还抓着还没扣上的安全带。


    看来是睡着半天了,等很久了吧。不知怎的,贺欲燃突然有些愧疚,不该把他一个人留车里自己在外面闲聊的。


    他凑过去,轻手轻脚的帮他扣好安全带,看着没入阴影里江逾白安谧的侧脸,忽然想笑。


    干巴巴等睡着了,怪可怜的。


    他把导航调成静音模式,开动车子。不知过了几分钟,他察觉到旁边的人动了。


    江逾白睡的有点懵,看着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变换的景色,半天没缓回神。


    贺欲燃看着他后脑勺被压翘的几根头发,没忍住笑出来:“还有一会儿才到,你再睡一会儿?”


    信号接收的差不多了,江逾白挠挠后脖颈,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几点了?”


    “八点半了,不好意思啊,没想到你会等睡着。”贺欲燃以为他是着急了,愧疚的说:“不过没事,也快到家了。”


    江逾白拉链的动作顿住,咀嚼着贺欲燃刚说出口的“家”。


    上午刚和江纪伟在电话里骂完,要是回去刚好碰上他在家,喝了酒肯定会没完没了的找茬,那今天是非打起来不可了。


    然后明天又得顶着青紫的脸上学,祁朝念又会趴在他耳根子唠叨,嚷嚷着要替他杀了江纪伟,张迪肯定又会问东问西,没准蒋萍还得以为他打架了,然后他就要编各种理由搪塞过去,想想就好烦。


    “没事。”江逾白有些虚脱的靠回椅背,看着眼前飞驰而过的夜色:“也没那么着急回家。”


    车子能不能再驶的慢一些,最好在碰上堵车之类的,车里这么暖和,没有自己不想看见的人,也没有要处理的各种事。


    只有窗外霓虹灯璀璨的夜色,还有身边的贺欲燃。


    贺欲燃看看他,发现他正偏头望着车窗,玻璃上倒影出江逾白的脸,霓虹灯刚好重合在他的眼睛。他看了一会儿,说:“有车载音乐,无聊的话,你随便点一首来听。”


    车窗里江逾白的眼睛动了动,回头看他:“有……你在晚会上唱的那首吗?”


    贺欲燃没反应过来:“什么?”


    “刚才他们说的。”江逾白看着车载屏幕:“你在大一新生晚会的时候,唱的歌。”


    贺欲燃有些意外,笑了笑:“怎么想听那首?”


    “没听过,听一听。”江逾白的声音缓慢,是困倦时会有的。


    贺欲燃打趣:“你没听过的多了,你都听一遍吗?”


    “好。”江逾白点头:“都有吗?”


    贺欲燃语塞,怎么有人困了跟喝多了一样。


    贺欲燃哭笑不得,江逾白的呆板不是一直有的,他很难不去抓住:“这么好奇我,暗恋我啊?”


    旁边的人静默两秒:“嗯。”


    不知道江逾白到底在应答前半句还是后半句,贺欲燃有些错愕,回头看他。


    但江逾白的表情依旧是漠然的,静静的靠在那,没什么波澜:“所以能听听吗?”


    贺欲燃鬼使神差的掏出手机,划到相册里最上方,点开一段有些模糊的视频递了过去。


    “你听过的。”他话音刚落。


    手机里就传出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和歌词:“你说你没安全感,习惯了孤单。”


    江逾白有些恍惚,盯着晃动的镜头里,被包裹在舞台灯光下的贺欲燃,他坐在椅子上,长腿一前一后弯曲,腰背笔直,怀抱里是那把深棕色的木质吉他。侧脸,鼻尖,脸上清晰可见的小绒毛,狼尾的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戳着肩胛。


    “怎么样?”贺欲燃冲他挑挑眉,认为江逾白下一句肯定是好听,或者是很帅。


    “真好。”江逾白低头盯着手机里,他从没见过的贺欲燃,说:“你当时,看起来很开心。”


    这是贺欲燃没想过的回答,也是他没预料到的关注点。


    “有吗?”贺欲燃笑起来:“可能,人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时候,就会很开心吧。”


    要是过上自己喜欢的日子和生活,可能会一直都这么开心,贺欲燃想,他转头,发现江逾白又将进度条拨了回去,重新开始听。


    “江逾白,问你个事。”贺欲燃头脑一热,很想问他:“你想过吗?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江逾白按下视频暂停键:“怎么突然问这个。”


    “问问,再说你都快大学生了,也该想想这些了。”贺欲燃自觉言之有理,还带上一股规劝的劲儿。


    江逾白笑出来:“倒是像过年过节长辈会问的。”


    “啧,你说不说。”贺欲燃破防了。


    “说。”是笑腔,江逾白看着被定格在一瞬间的贺欲燃,他笑得很开心,向热情的听众门挥手,台下是星星点点的闪光灯汇聚成的银海,他坐在中间,享受浪潮的簇拥。


    “没想过一定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他说:“就是想,开心一点,随性一点。”


    是贺欲燃意料之内回答,在他的认知里,江逾白和他一样,都渴望自由:“具体呢?”


    江逾白抬头,目光放远,落在东方明珠的塔尖:“想过……没有“不得不”的生活。”


    没有不得不回的家,不得不打的工,也没有不得不面对的糟糕人生。


    他已经有能面对很多事情的勇气了,唯一缺失的,就是能容纳自己逃避的底气。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找寻多久才有,或许忙碌一生,他都要活在这摊烂泥里。所谓的努力,也不过是在体面的挣扎罢了。


    车里安静了很久,导航界面转变,“御景园”的字样出现在眼前。


    要到家了。江逾白疲惫的闭上眼。


    就快要回到那滩烂泥里了。


    贺欲燃伸手,按灭了导航:“着急回家吗?”


    江逾白睁眼,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摇摇头。


    得到回答后不到一秒,方向盘忽然打圈,轮胎极速后转,面前越来越近的东方明珠从眼前晃过,甩在了后视镜。


    一气呵成的动作并不像是突然起意,更像是贺欲燃就在等他这句话。


    好像只要等到江逾白这样说,那他就会立刻去做。


    “去哪?”江逾白不担心去哪,只是想问我们要去哪。


    “陪我去江边坐会儿。”贺欲燃踩了油门,车速越来越快。


    后视镜里,江逾白回家的那条路,被甩出好远好远。


    贺欲燃在律动的夜景里回头冲他眨眨眼:“或者,你想去哪里吗?除了回家。”


    江逾白盯着他上扬的嘴角,那是和刚刚的视频里一模一样,自在又张扬的笑容,和平时表达情绪的表情是不一样的。


    贺欲燃现在很开心,那么江逾白也是。


    逃避的底气,他现在还不能够拥有,但短暂的遗忘,现在好像触手可及了。


    “都好。”他说,去哪都好。


    贺欲燃轻笑,转头看向路况。似乎觉得还不够快,他又加了油门。早已寂静无人的车道里,他们飞速行驶,直到那条路被淹没在霓虹灯之下,变为虚无——


    作者有话说:去哪都好,你在就好。


    ——


    下一更在周五周六,简介上有注明更新时间~大家晚安。


    第56章 眼睛


    这个时间长江大桥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夜晚寂静,偶尔会有车辆行驶过,但更多的,是潮水拍打礁石的声音。


    贺欲燃很久没来这里了,他看着眼前模糊不清的江面:“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这里吹风,算起来,好像很久没来了。”


    江逾白挨着他,轻轻将身体靠上栏杆:“那说明你心情一直都不错。”


    贺欲燃笑出来:“差不多吧。”他吸了口气,是扑面而来属于江水的潮冷:“这里还是挺好看的吧?”


    江逾白顿了两秒说:“挺冷的。”


    “……”贺欲燃觉得某人的回答比江边的风还冷。他撂下脸,嫌弃推推他:“你知道我们现在像之前网络上很火的那句文案吗?”


    “什么?”


    贺欲燃装作哀怨的叹了口气:“我说大海很美,你却说,大海淹死过人……”


    江逾白非常认真的“嗯?”了一声。


    他看着贺欲燃脸上那夸张过头的表情,低头问:“意思是说,两个观点不同的人,看待一件事物的不同吗?”


    “……”贺欲燃笑不出来了,盯着那双求知欲满满的眼睛:“我怎么发现你傻的一阵一阵的。我跟你开玩笑呢。”


    他没记错的话,今晚也没让和江逾白喝酒吧。


    “听出来了。”江逾白非常诚恳的点点头:“只是想问问,这句文案的意思。”


    贺欲燃显然不是很信,无奈的摇头,目光落到江岸边那块长满了青苔的礁石:“你可以这么理解吧,原句的意思就是想表达,两个人相爱,但因为三观不同,一个人无法读懂另一个人感性的内心。”


    贺欲燃只是将一句轻飘飘的解释喂进了他嘴里,但江逾白并没有囫囵吞枣,而是细细咀嚼了很多遍,才问:“真正相爱的话,为什么会读不懂。”


    抓住要害的问题,好像是从根源之上揪出了一条最细最尖的针,扎进了贺欲燃的胸口。


    他愣了片刻,转头去看江逾白的眼睛。


    虽然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回答过谁,也没有人像江逾白这样问过。但以往种种的感情经历,其实也早就在他心里烙了答案。


    “能相爱,并不代表能相互理解。”贺欲燃摇摇头,声音小了些:“谈了的很多年却分开情侣,大部分都是因为在一起时间久了,缺点和问题越来越多了,堆积到最后无法相互理解而分开,这是人之常情。”


    江逾白似乎懂了一些,眼神不再那么钝,低着头想了一会儿问他:“你和今天碰到的那个男人,是这样分开的吗?”


    没料到江逾白会问这些,他惊异的笑了笑,回答:“算是吧。提他干什么。”


    “问一下。”江逾白看看他的眼睛:“今天,看你前男友很难过,还以为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分开。”


    贺欲燃不知道是该说他想象力丰富,还是说他观察力强了:“想哪儿去了,就是很稀松平常的情侣罢了,哪里来的那么多狗血剧情。”


    不知是不是风太大,贺欲燃笑的很干涩,他的手轻轻摩挲着手腕处那条旧到有些暗淡的银手链:“我们都很普通,我也会有很多缺点,很多……别人会受不了,会讨厌的地方。”


    “有吗?”江逾白忽然问。


    “怎么没有。”贺欲燃故作轻松的摇摇头,调侃道:“你只是认识我不久,等以后我们更熟了,说不定你会讨厌我呢,我又抠门又小气,脾气也不好。”


    他还想列举,说自己敏感,说自己极端,说自己拧巴暴躁,但似乎觉得有些沉重,又怕自己会犯傻说些不该说的。


    所以他及时止损:“你只是,还不够了解我。”


    不知是哪里来的失落感,明明只是玩笑话,他却忽然感伤,万一真的走到江逾白厌恶他那一天,他很难想象两个人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不相往来。


    他看着随风汹涌的江面:“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我从来都没把你想象的有多好。”意外的,江逾白没说“你很好”,也没说“不会的。”这些贺欲燃听过千篇一律的承诺和回答。


    他甚至都准备好江逾白说出这些安慰后,自己该露出怎样无懈可击的笑容。


    但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贺欲燃的眼睛,轻笑了一声:“我也不是因为你有多好才选择认识你。”


    “有的时候,把人想的太完美是在给双方负担,所以相反的,我知道你会有缺点,你会犯错,会暴躁,也会难过。也或者是,会失控。”江逾白收敛了笑意,眸光深深:“所以,在我这里。”


    他说:“你可以试着肆意一点。”


    在我这里犯错,在我这里搞砸很多事情,都没关系。


    是路灯,在他眼里铺上一层暖洋洋的色调,随着他的眼眸轻轻颤动。


    贺欲燃不知道自己该接什么,他只觉得,自己一块一块,用那些伤痛经历筑起来的城墙高塔,在被江逾白不知分寸的一点一点探索,明明他已经加固了不知道多少层,但似乎只要感受到江逾白的气息,这些看似坚硬的砖瓦石块就会化作一触即碎的海市蜃楼。


    “你说的倒轻松。”半天,贺欲燃只从微张着的嘴唇中挤出这么一句话。


    江逾白好像早就知道他会回避,他没有再反驳,只是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嗯。”


    他们就这样不约而同听着远处浪花翻涌的声音,很久很久,江逾白才挪了一步,冷风被挤走了些,胳膊碰到一起,发出衣料摩挲的声音,掩盖了那一瞬间贺欲燃沉重的呼吸。


    “所以我才说,你可以试一试。”他又说。


    贺欲燃的颈侧发烫,狂风不停不歇的吹过,他一会儿冷一会儿又热,折腾的快疯了。


    他想据理力争,但又不知怎么面对江逾白真挚的眼神,只好狼狈的转过头:“谁跟你扯这些。”


    余光中,身边的人没动,但一声很清晰的吐息显然重了,江逾白在笑。


    气氛就这样安静了很久,远处万家灯火通明,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繁华落尽的上海,只剩这一小块地方安静又朴素,像是从忙碌现实中割裂出的一副静谧幻象。


    “这条手链,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话题转变了,贺欲燃抬了下手,手链上的划痕在眼前更清晰了些。


    “问这个干嘛?”


    “它破了。”江逾白盯着那条手链,声音很低:“吊坠,少了一半圆圈,但你却一直带着,所以很好奇。”


    这样的问题很多人问过贺欲燃,原因是觉得贺欲燃不像是会带这种又旧又破的手链的人,不符合他的气质,也不像他的作风。


    “不算吧,但挺有意义的。”贺欲燃看看圆圈上早已被磨平的缺口。


    “意义?”


    他听到江逾白问,点了点头:“嗯。”


    他从那破损的半圈上移开目光,转头对上江逾白的眼睛,他笑了:“你记不记得,我很久之前问你,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江逾白点了点头:“记得。”


    “以前总是想不起来你到底是哪里让我觉得眼熟,后来我才发现。”贺欲燃摇摇手腕,有些故弄玄虚:“你很像他。”


    江逾白蹙眉,歪了歪头。


    贺欲燃看着那条手链的目光很深沉,像是在顺着那些早已灰白的划痕,临摹出一段尘封已久的故事:“我大二那年夏天,大概就这个位置吧,救过一个男生。”


    思绪被来回拉扯,萧瑟的雨墙,空无一人的长江大桥,义无反顾跳进江水的白色背影,还有湍流不息的浪花中,自己奋力抓起的那双手。


    “我看着他站在这,很快的,翻过栏杆,一下子跳下去了。”贺欲燃摸着那个半圈,似乎现在想起那件事,还是很恍惚:“那时候涨潮,江水要比现在还深,我不知道我打电话报警,警察要多长时间才会来。”


    但其实贺欲燃也没想到,一贯不爱多管闲事的自己有一天会和救人挂上钩。


    但当时下大雨,桥上一个人也没有,他就想,如果只是报个警就算了,来得及还好,如果来不及,他可能会永远记得,有个人在他面前投了江,周围只有他能救人,但他连手都没伸,然后,这个人死掉了。


    江逾白转过身去,将双手扒上栏杆,眺望着桥与水面的距离:“后来呢?”


    “后来。”贺欲燃抓住栏杆往后仰了一下,把手腕递到他眼前:“人救上来了,然后手链就这样了。”


    江逾白注视着那条手链很久,才慢慢的凑近,灯光下,手链上的划痕更清晰了些,卡扣已经磨损的不成样子,贺欲燃似乎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贺欲燃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看的这么认真,像是要从里面找到什么一样。


    他似乎看了很久,直到贺欲燃感觉自己的手酸了,江逾白才缓缓抬头。


    “如果,他现在站在你面前,你还能认出他吗?”


    贺欲燃张了张嘴,想说可以,但他又不敢肯定。


    事情过去很久了,那张脸,早就在记忆里被删成空白,只是会时常以轮廓的模样出现在自己的脑海,纯白干皱的校服,脖子上的淤青,手臂干涸的血痕,但他最忘不掉的,其实是那双阴郁的眼睛。


    “其实,我不记得他具体长什么样子了,但我记得他的眼睛。”贺欲燃托腮,望着天仔细回想:“和你一样的眼睛。”


    “害,这些都不重要了,说不准人家恨我恨的牙痒痒。”


    江逾白:“为什么会这么想?”


    贺欲燃笑了出来,不知是因为他的问题,还是又想起那个男生倔强不屈的表情。


    “自杀是很需要勇气的。”他转了个身,将后背倚靠在栏杆,逆向的风将他的头发全部吹至颈侧。


    “人家好不容易想要一了百了,都跳下去了,我又给人家捞上来,也不指望着人家感激涕零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他。”江逾白扭过头,不知道在问谁。


    这样的问题,贺欲燃也问过自己很多次。


    但跳下去那一刻,是种冲动,是亲眼看见一条生命,像片深秋落叶一样飘进茫茫江水,被浪花吞噬。


    那时候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伸出的手。


    要问他为什么要救人,一瞬间就决定的事情,他理不清楚。


    “溺死是很痛苦的,不止是身体上。”贺欲燃摇摇头:“等待死亡的时间越长,人的思绪就会越乱,那个时候,人是很容易后悔的。”


    贺欲燃闭上眼:“脑海里可能会闪过很多画面,有爸爸妈妈的脸,回家后热腾腾的饭菜,朋友的声音,很多很多人围着你,叫你的名字,让你不忍心就这样死了。”


    江逾白低着头,问:“如果想要自杀的人,就没拥有过这些呢。”


    往往一无所有的人才更会自杀,他们的世界里没有人可以牵挂,也没有执着的意义,有的只剩痛苦和泪水。


    “那……”贺欲燃托着腮,很认真很认真的回答:“应该会有,邻居家的小狗,每次见到你都会摇着尾巴凑上来。放学后的奶茶店,你很爱喝的那杯,会在星期二半价。”


    明明是很沉痛的问题,贺欲燃却笑的温柔,江边的风很潮湿,在他眼尾染上薄薄一层水汽。


    “或许还会想起来,洗完澡后开门的第一缕风,吹的你很舒服,你躺在床上,想着明天要吃什么。”


    江逾白定然的看着他,久久没有回过神。


    “人不一定能拥有很多东西。”贺欲燃歪头看着他:“但在每个人的世界里,总会存在一些你只是想一想就舍不得离开的理由。”


    “所以,如果他就这样心甘情愿,那或许是一种新生,但我觉得只要是人,总会有那么一丝丝留恋。他那么年轻,要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死在不甘和后悔里,是很痛苦的。”


    江逾白终于抬起头,重新望向他,浅色的眸光微微转深,像是一圈涟漪,在剔透的瞳孔里轻轻的荡开。贺欲燃不确定,但他觉得那似乎是一种悲伤的情绪。


    贺欲燃想问,你为什么要这样看我,和记忆里的男生一样,在这片被繁华遗弃割舍出的一片阴影下,不善言辞的你,和记忆里勇敢赴死的少年,都曾以这样的眼神看过我。


    但这个问题并没有问出口,面前的人先开口了。


    “你自杀过,对吗?”


    你救他,是因为那时候没人救你,对吗。


    风大了,吹的他眼里那圈涟漪也荡的凶了些,像滔滔江水,从眼头至眼尾,浪花越来越厚,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作者有话说:江逾白的日记20xx年7.21雨


    还会再见吗?


    第57章 我看看你


    “什么啊……”贺欲燃轻轻扯开嘴角,他擅长笑的,但此刻却不免难堪:“怎么扯到我身上?”


    得不到回应,贺欲燃就像个拆东墙补西墙的蠢货,又嘻嘻笑起来:“我像那种会自杀的人嘛?”


    江逾白始终盯着他,不为所动,似乎是等着他给自己一个回答。


    他越不说话,贺欲燃就越心慌。


    “风大了,发现了吗?”贺欲燃静默两秒,忽然凌乱起来,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江逾白还是不动,眸底黯然,贺欲燃把目光转向地面,迟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感觉到自己在被江逾白注视,但他不敢抬头。那双眼睛就像是一汪拥有磁力的深湖,他怕只是一眼,自己身心的一切都会被湖水吞噬干净,留不下一点体面的余地。


    “我们,回去吧。”他低着头,缓了一会儿又说:“我想回去。”


    又是长达很久的沉默,他想过江逾白会继续追问的可能,但面前的身影贴近了些,有双手忽然伸向自己的胸口,替他理好了敞开的衣领。


    记忆里,江逾白的指尖只是温热,但他的掌心却很烫,宽大柔软的手掌扣上他冰凉的颈侧。


    贺欲燃抬起头,看到江逾白眉眼又低了下来。


    “好。”江逾白眼梢微微向下:“好。”


    他连说了两声好,颈侧的手上下摩挲。那是一种充满歉意和温柔的安抚,像是怕他会应激。


    如同很多次江逾白触碰到自己的伤口时,自己慌忙弹开时那样,他不会追问,不会怪罪,就静静的看着他,偶尔会对他笑,然后告诉他,没关系,不说也没关系。


    指针转向十点,他们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桥上,贺欲燃低着头,步伐时快时慢,快的时候两个人步伐很一致,偶尔慢了,江逾白就会刻意停下来,等他跟上。


    贺欲燃开始数着,一直到江逾白等他的第六次,他终于停了下来。


    “怎么了?”江逾白眼底浮起诧异。


    贺欲燃喘了会气,不知道为什么这条路明明走过很多次,却只有这次会走的这么累,心跳一直在加快。


    “下一次,我们再来这里的时候。”贺欲燃停顿:“多待一会儿吧。”


    江逾白眨了下眼睛,几秒之后,在贺欲燃快要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他轻轻扬起嘴角:“好。”-


    元旦后就是寒假初潮,酒吧经常开到后半夜两三点钟才闭店,贺欲燃回到家后洗个漱就要天亮了,第二天睡到下午起床,黑白连轴转。


    这正好和江逾白的作息相反,高三假期很短,一直上到一月下旬才放假,他白天上课晚上补觉,作息差导致两人没再见面,也很少联系。


    但有时候,贺欲燃调了什么新品,会拍给江逾白看看,他知道江逾白不懂酒,也看不出什么,但就是想等他夸自己一句简短的“好看。”


    如果恰好赶上他放学了,贺欲燃会随便拍一张自己趴在吧台上休息的照片,跟他哭诉自己好累,下个月一定要招个调酒师过来。


    江逾白不会说什么好听的安慰他,所以每次都会给他点一杯热咖啡,或者是热奶茶,备注永远是注意休息,不要着凉。


    再给他拍一张自己在课桌上学习的照片,白色格子桌布铺的整齐,练习册上是他工整清晰的解题答案,攥着透明的按动笔的五指稍稍用力,手背脉络分明,定格在画面里。


    贺欲燃使坏逗他,发了条〈我看看你〉


    回答他的是聊天框里长久的沉默,贺欲燃爆笑,一边笃定这家伙绝对不会拍给自己,一边又把聊天记录翻啊翻,翻到音乐节那天,点开江逾白给他发的那张对镜照。


    算起来已经半个月没见了,一个工作忙,一个上学忙,偶尔想给他发条消息,但又怕打扰到他,只能算着他放学的时间发,还时不时得不到回复。


    他看着照片里江逾白模糊不清的五官,就算放大也只不过是一张不完整的侧脸,不会动,也不会笑。他忽然感觉有些憋屈,点了保存,又跑到相册里删掉。


    微信没有提示音,再打开也是自己垫底的那句“我看看你。”


    指针转到十一点了,没准是睡了,贺欲燃刷新着页面,知道不会有回复,却一直做着无意识的动作。


    他希望江逾白是真的睡了,或者是在忙,如果这两种原因都不是,那没准就是嫌自己烦了。


    贺欲燃垂下眼,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那句“晚安”也还是没发出去,他全部删掉,按下了回车键。


    屏幕闪了两下,退出按了半天也没有响应,忽然,界面跳转。


    熟悉的白色头像和昵称下面,是自己疑惑的脸,再往下,是接听和挂断的按钮。


    江逾白给他播了视频通话。


    他第一反应是想接,但周围都是客人,吧台也随时都会有人过来。他抓起手机,扭头冲进后厨,冲正在刷杯子的柯漾喊:“柯漾!过来替下班!”


    柯漾擦了擦崩到下巴上的泡沫,懵懵的“哦”了一声。


    小赵凑过去:“嗯?燃哥去哪啊?”


    柯漾摘下围裙:“不知道。”他又抬头瞄了一眼贺欲燃匆忙冲向地下室的背影,咽下了嘴边的那句:像是着急去偷情的。


    其实明明可以坐在休息区接的,但他更想找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说话,如果恰好江逾白还在学习,他写字的沙沙声肯定很好听。


    冲进自己的休息室,打开灯,坐到沙发上,平复了一下自己跑太急的呼吸,终于按下了接听。


    手机是被搁在桌子上的,四十五度的视角,刚好可以看到江逾白低头写字,他穿的还是那件蓝白色的居家服,衬得皮肤是一种透亮的白。察觉到视频被接听,他抬起头,隔着屏幕和贺欲燃对上视。


    “怎么才接?”他笑着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第一次和江逾白视频,贺欲燃有些不好意思。


    “啊,刚才在忙来着没听到。”


    江逾白眨眨眼睛:“忘记了,这个点你最忙的,要不你先去忙吧?”


    “不用,现在不忙了。”贺欲燃从沙发上弹起来,意识到自己莫名过激,又慢悠悠靠了回去。


    江逾白在抄写东西,家里没有其他人,周围特别安静,白炽灯明晃晃的照在他侧脸,他写的专注,睫毛下垂时,一片阴影落在他眼睑,说不上来的温柔。


    贺欲燃看的出神,听着视频里沙沙的写字声,脑袋有些犯沉。


    气氛很安静,两个人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却不觉得尴尬,终于在贺欲燃快睡着的时候,听筒传来江逾白的声音:“今晚预计要忙到几点?”


    贺欲燃盯着他笔尖的一动一撇:“可能也要两三点钟吧,寒假期间人一直都多。”


    江逾白动作停了一下,看向视频里的他:“那你回去要早些休息。”


    这句话说的像结束语,也对,这几分钟两个人基本没说什么话,估计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贺欲燃抿了抿嘴唇,问他:“嗯,你要挂吗?”


    江逾白没回答,盖上笔帽,整理好练习本,抓起了桌子上的手机,镜头晃动了几秒,他的脸又忽然移进屏幕,像是被慢速放大的特写镜头:“提速写完了,不挂。”


    “那,你不睡吗?挺晚的了。”


    “不睡。”灯光忽暗忽明,江逾白一路从书桌走到床上,侧躺下,一只手垫着左耳,这个视觉就好像贺欲燃躺在他旁边一样:“我睡觉没你想的那么早。”


    贺欲燃不信:“不早吗?那之前你怎么十一点就跟我说晚安了。”


    江逾白盯他一会儿,忽然笑出来,半张脸陷进柔软的白色被单,眼睛弯的很漂亮:“不是你先和我说晚安的吗?”


    脑袋里“叮”的一下,贺欲燃有点愕然,翻翻聊天记录,好像确实都是他先说的晚安。


    但都是察觉到江逾白回消息速度慢了,或者是信息过于简短了,他认为自己有些打扰,才悻悻然的找理由结束聊天。


    本身就是为他着想,结果还被倒打一耙,贺欲燃冷笑:“那你怎么不问问原因,难道不是你每次都轮回我,要么就是敷衍的哦,嗯,啊,人机一样,谁知道你是困了还是烦了。”


    手机离的很近,把他语调里不满意的轻哼都收了进去。


    江逾白想笑,但又不敢,只能半抿着嘴唇,把脑袋移出画面。


    “干嘛去了?”贺欲燃一拳头砸在棉花上听不到响,更气了。


    “没干嘛。”江逾白摇摇头,又把镜头移了回来:“我没有烦,也没有困,只是在想怎么回复你,所以会慢一些。”


    贺欲燃切了一声:“赛博确诊,人机。”


    江逾白嘴角带起一丝笑意:“那,你以后可以给我打视频,视频就可以转人工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份送到他家门口的邀请函,光明正大,不带任何委婉。贺欲燃心里在咚咚响,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敲他的门。


    他扭头,把目光移开:“算了,你哪有时间,我也没时间,白天你上课,我要睡觉,晚上我上班,你又要睡觉了。”


    江逾白一言不发,还是原本的姿势,静静的看着屏幕。


    “我每天七点半到校,中午十二点放学,下午一点上课,五点放学,晚自习会在六点半开始,放学到家是九点半左右,睡觉时间不定,睡之前我会和你说。”江逾白好像被输入了什么设定程序,一股脑的给他吐自己的时间行程。


    “这些空闲时间里,只要你有时间你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我都会接。”为了让他听得清楚,江逾白把手机贴近:“其他时间你想发消息就发,看见了我都会回。”


    敲门声停了,江逾白似乎知道贺欲燃不会开门,所以他弯下腰,从门缝里,“咻”的一下,把这封邀请函塞了进去。


    贺欲燃理直气壮的对他说:“你说这些干嘛?我平时也很忙的,闲的会给你发消息呢。”


    江逾白又笑:“那我就给你发。”


    “我又不一定回你。”


    “嗯。”江逾白点头:“没事,等你空闲,我会给你打视频。”


    贺欲燃饶有兴致的挑起眉,傲娇的说:“我要是不接呢?”


    他以为江逾白会笑出来,或者是像以前一样耍赖皮。


    但江逾白只是凝神望着他,一字一句:“我可能会去找你。”


    他嗓音温吞,眼里是不苟的诚恳:“联系不到你的话,会找你。”


    一直一直,直到找到你。


    两人四目相对很久,江逾白的脸近在咫尺,一呼一吸听的清楚,刚洗过的头发柔软又蓬松,懒洋洋的散在枕头里。如果这样的距离放在现实,一定能闻到江逾白发间淡淡的洗发水味。但此刻,只能被拘泥在这块小小的方框里。


    贺欲燃忽然有种得寸进尺的不满足,照片不行,模糊,单一,不生动,但现在,视频似乎也不行了。


    他清清嗓子,脸色稍红:“周末,还去上班吗?”


    “去。”江逾白回答。


    贺欲燃问他:“下班,一起吃饭吗?”


    江逾白侧眸看他,眼底泛出细微波澜:“好。”


    过了一会儿,他问:“给你打电话你不会不接吧?”


    贺欲燃摆了个鬼脸:“你不是说了会来找我。”


    江逾白绷着嘴唇,把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笑声又闷又沉,在安静的空间萦绕在耳边。


    闲聊了不知多久,直到微信里柯漾骂骂咧咧的发了十几张龙图,质问他干什么去了,他才把视频挂掉。


    一共五十二分钟左右,贺欲燃看着视频通话的时长,鬼使神差的截了个图——


    作者有话说:江逾白的日记。


    我很想你。


    第58章 海风很好接近


    一月一号凌晨四点。


    cx330〈贺锦佑,少拿那套小孩子脾气摆谱。〉


    一月二号。


    cx330〈?回消息。〉


    一月六号。


    cx330〈我那天话是说重了,我只是怕你会冲动,我们可以慢慢谈,有些事不是只要你认定了,所有人都要依着你的,贺锦佑。〉


    ……


    今天。


    cx330〈有胆子你就这辈子别叫我哥。〉


    贺欲燃不愿多看,亮着屏的手机被他一把扣下,金属材质磕在吧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算起来从那天跟贺锦佑通完话,他就一直没和自己联系,发信息不回,打电话关机,贺欲燃曾想过直接问他爸,但想着万一贺锦佑还没把这事儿捅出去,他问的太露骨了,反而惹起贺军怀疑,毕竟自己儿子什么样,其实他比贺欲燃要清楚。


    他是生贺锦佑的气,但他更担心的是贺锦佑会不会已经一鼓作气跟他爸说了,发消息打电话不接,是因为手机被没收了。而且或许不止,他人可能都被关禁闭了。


    酒的比例没把控好,激发出的泡沫太多,从杯口溢了出来,洒了满桌。


    “啧。”贺欲燃躲不及时,溅到了身上,果酒带颜色,染上去很难洗掉。


    他抽出纸蹭自己的衣服,但布料已经被浸透了,他紧锁着眉,想发火却又觉得小题大做,憋了半天,却只剩一口长叹。


    破事总是喜欢发生在一起,一桩一件,直到堆积成山。


    贺欲燃转身拿过抹布,去擦吧台上残留的酒渍。


    屋里的空调暖风开的很足,吧台又靠着门口,所以冷风吹进来的时候,他总是能第一个感受到。


    有人从门口探了个头进来,灰色的围巾从脖子上快垂到地下,贺欲燃定睛望过去,是程时安。


    对视后不过一秒,程时安就笑起来,似乎是见到贺欲燃在店里很开心。他转身关了门,对着冻红的手指呵气:“中午好啊,欲燃哥。”


    贺欲燃手上的动作放慢了一些,笑容也是:“中午好时安,你刚才探个头出来,我还以为是谁呢。”


    只是目光碰触,程时安却红了耳朵,他低下头,抿着嘴笑:“我刚才以为你不在店里,想着你要是不在的话,我就之后再来。”


    他声音不大不小,清吧里很安静,他紧张的呼吸也听的清楚。


    贺欲燃把头扭开装瞎,用一副非常和气的口吻回答:“不会,一般这个时间我都在店里。”


    程时安不知道怎么接,只好呆呆的点头:“这样吗……好。”


    贺欲燃没让自己闲着,可能是觉得忙起来就不尴尬了,他拿起旁边的杯具来擦:“来喝酒吗?”


    程时安愣了一下,眨巴这大眼睛摇头:“不是不是,这才中午,我怎么可能跑过来喝酒啊,就是过来看看……你。”


    他抬起头,沾了雾气的眼睛很是亮,因为怯懦和期待而瞪的圆滚滚的,怎么看怎么无辜。


    贺欲燃品的出来程时安话里的意思,他当然知道没人会在大中午跑来酒吧喝酒,他只是想印证一下。


    果然,程时安在下一秒就开口了:“那个就是想来问问你,现在不忙的话,有空一起去吃个饭吗?”


    贺欲燃的手停在杯口,没再擦下去。


    喜欢一个人总是会忍不住关注他的表情和动作,程时安几乎是一瞬间就绷紧了神经,冲他摆摆手:“不过,如果现在没空的话也没事,我等你,到下午,反正今天我也没什么事。”


    他疯狂找补的同时,也是在堵贺欲燃的路,他总不可能放任程时安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等着,今天他找上门来,说是来看看他,其实不如说是根本没给他选择。


    堵到家门口的事贺欲燃也懒得周旋,更何况有些事,要是装傻没用,早说开也没什么不好。


    “你把我逗笑了。”贺欲燃笑的很无奈:“我怎么可能让你在这干等着。”


    他说着,扔下手里的抹布,伸手去摘身后的围裙。


    程时安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睁的更大了,但他又怕自己太失态,连眨了好几次眼睛,显得有些慌张了:“啊,没没,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想着,万一麻烦你。”


    “没有麻烦我,你不用那么紧张。”贺欲燃忽然觉得他有点好玩,还有点好笑:“只是朋友之间吃个饭而已,况且你也约我很久了,我总不能还爽你约吧,放心,谈不上什么麻烦。”


    他的话很有慰藉感,声音温润又好听,笑起来的时候尾音又会轻轻上挑,多了些逗弄的意味,免不得有心之人浮想联翩。


    程时安耳朵像滴了血似的,慌得不知道是该看哪。


    但贺欲燃已经从吧台绕了出来,从旁边的衣架上取了大衣穿在身上,转头拉开后厨的帘子:“柯漾,我出去一下,有朋友约我吃个饭,你看一下吧台。”


    “哦。”柯漾说:“嗯?你不是跟小白约的下午吗,这么早?”


    程时安抬起头,表情有些恍惚,然后又低了下来。


    贺欲燃知道他听得见,笑着说:“另一个朋友,挺突然的,先走了。”


    “啊,哦。”柯漾是一个从来不多问的朋友。


    贺欲燃走到程时安身边,意识到他在发呆,轻轻碰了下他:“走吧。”


    程时安看得出来,贺欲燃很随意,随意的就真的是对待一个朋友而已,今天对他来说期待了很久的“约会”,对于贺欲燃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饭局。


    是一家档次很高的海边西餐厅,两个人一进来,服务员就恭恭敬敬的带他们两个来到了餐位。


    这家餐厅很火,不是有钱就能来吃上的,要提前预约。


    位置定好了,时间约好了,那么程时安就是笃定了他不会不来的。贺欲燃想起他那张可怜巴巴的脸,忽然觉得,其实有些话,只不过是为了让剧情更完整的台词罢了。


    这里靠着落地窗,扭头就能看见冬日的海,风和日丽,海面平静的翻涌,泛着冬天里很少能看见的蔚蓝。


    “欲燃哥,这个位置怎么样,你还……喜欢吗?”程时安似乎犹豫了很久才问。


    贺欲燃只是很想笑:“你喜欢就好。”


    程时安固执的摇摇头:“那怎么行,不满意的话,我找服务员换掉。”


    “我哪有那么矫情,说真的,你喜欢就好了。”贺欲燃剜起一口小甜品放进嘴里,温和的扬起嘴角。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好看,眼梢半弯下垂,正午大片阳光倾斜,在他的睫毛上打着圈跳跃,打眼一看总是觉得温柔似水。


    但其实这是贺欲燃最平淡,不参杂任何感情的笑容,是只有对待陌生人或者是朋友的时候,亲昵却夹带着疏离的表露。


    “好吧,那,点什么嘛,你看看菜单?”程时安把菜单递过去。


    贺欲燃象征性的翻了两圈,他很讨厌吃西餐,和他长相气质不符合的,他更喜欢家常菜,又或者是深夜凌晨的路边摊。


    裴意喜欢吃西餐,以前总带他来,那时候贺欲燃喜欢他,所以从来没和他说过自己讨厌吃西餐,当然,裴意可能也没那么想知道,只是看他每次都吃的来劲,认为他也是喜欢的。


    程时安也是一样,氛围好,足够浪漫,这些就够了,至于贺欲燃的口味,约他的,说喜欢他的这么多人里,其实很少有人问过。


    他点了一份番茄意面和一杯咖啡,这是西餐厅里他唯二能吃的下去的东西。


    程时安试探的问:“没了吗?”


    “嗯,你看看你想吃什么吧。”贺欲燃把菜单推回去。


    程时安似乎看出他不太爱吃,耸拉的脑袋快垂到桌子上了。


    贺欲燃意识到,尴尬的找补:“其实是不太饿,要不,你再帮我点一份牛排吧。”


    听到这话,程时安的眼睛又一下子亮起来,点着头在菜单上画了一笔:“好,那,几分熟?”


    贺欲燃再一次咽下嘴边的“都可以”,咳了咳:“七分就行。”


    服务员抱着菜单离开,程时安朝窗外看了看:“今天天气真好,海好蓝啊,冬天很少见到。”


    贺欲燃嘬了口果汁,附和他:“确实,我也好久没来海边了。”


    程时安迅速接上他的话茬:“是吗?我经常来,总感觉海边待着很舒服,听听海浪声呀,吹吹海风啊,很解乏。”


    “嗯,我比较喜欢去江边,这里太远了,懒得过来。”贺欲燃说。


    “江边啊?江边也很好的,都很舒服。哈哈。”程时安是不擅长找话题的那个,也时常不知道怎么接话,贺欲燃看他第一眼就知道,因为他跟季森眠有点像,楚夏也确实很精准,一找就找了个最对他口味的。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贺欲燃只觉得认识这些新人很麻烦,也总觉得,或许他早就不适合跟谁坐在海边的某家餐厅,喝着咖啡品着牛排畅谈未来了。


    菜上的差不多了,贺欲燃专心吃着,倒是程时安,时不时抬头看看他,有的时候看了半天,又拿起旁边的果汁喝。


    贺欲燃其实都知道,知道他观察自己,也知道他很想跟自己搭话。


    等这顿饭过了,做为成年人,总该知道他的意思吧。


    “欲燃哥。”犹豫良久,直到手边的果汁被他喝的快见底,他才开口。


    贺欲燃装作吃的正来劲忽然被叫起来的样子:“嗯,怎么了?”


    “那个你,你下午还有空吗?”程时安磕磕绊绊的问他。


    贺欲燃抽了张纸擦嘴,冲他乐道:“看电影吗?”


    “嗯!嗯?”程时安乱的一批:“啊,你怎么,知道。”


    都这个套路啊。贺欲燃想说,想泡他的人,还有想被他泡的人,都这个套路。


    被安排好的,一成不变的约会,一成不变循序渐进的发展和贴近,还有对方自认为浪漫的小把戏,然后他又要装傻看不出。


    “不好意思啊时安。”贺欲燃摇摇头,塞了口牛排进嘴,笑着看他:“我下午有约了,你不是都听到了么?”


    程时安倒是没想过他连藏都没藏,但这也对,贺欲燃对他显然就是没意思的,对没意思的人,有什么好藏着掖着,不都抖落出来砸他脸上让他死心就不错了。


    “是,那个,江逾白吗?”程时安攥着衣角,一字一顿。


    贺欲燃点点头,笑道:“嗯,你记得他啊。”


    记得,能不记得吗?


    程时安长舒了口气,他忽然想起江逾白那张平静而沉冷的脸:“你是觉得,没有我,燃哥就会喜欢你吗?”


    太可笑了,自己当时游刃有余的劝退江逾白时的嘴脸,太可笑了。


    “我想问问,但没别的想法。”程时安后半句是假的,他抬起头,眼里噙着几分落寞:“欲燃哥,你是喜欢他吗?”


    自欺欺人罢了。


    他没等到贺欲燃回答,又把头低下去,自顾自的说:“是喜欢他的吧。”


    面前的贺欲燃沉默了,他直直的看着咖啡里那抹还没晕开的拉花,没有动作。


    他还是期待贺欲燃会说些什么的,但电话比他们俩任何一个都先开口了。


    贺欲燃如梦初醒般眨眨眼睛:“不好意思,电话。”


    他摸出手机,平静的脸在看到来电人那一刻,忽然有些垮掉。


    “喂,妈?”贺欲燃不咸不淡的喊了一声。


    程时安的话被打断,有些尴尬,拿着餐叉来回不停的戳着盘子里的牛肉。


    “啊?”


    程时安抬起头,发现贺欲燃已经激动的站起来了。


    他仰着头,看着贺欲燃叉着腰,听着电话里那头的女人说话,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抓起了身边的大衣。


    一边应答着“我马上到我马上到,你别着急,你等着我回去。”


    电话挂了,程时安的脸上是懵的,但他看得出贺欲燃整个人很不好。


    “怎,怎么了?”他问。


    他看到贺欲燃眉毛锁的紧,那双刚才还柔情随性的眼眸顷刻间融进一片灰雾,顿时有些愣神。


    “抱歉时安,我现在的确有些急事,可能要提前走了。”贺欲燃拍了拍他的肩膀,急切到呼吸不稳,但还是尽量温柔的跟他说话:“我把单买了,这顿我请你。”


    他没给程时安挽留或者询问的余地,转身走向了吧台,扫了码后急匆匆的往大门口走。


    程时安大衣穿的松松垮垮的,围巾也随便的挂在脖子上,小跑跟了好几步才追上:“欲燃哥,怎么了?是不是酒吧出什么事了?还是?”


    他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甚至有些后悔追上来,但他还是想帮帮忙:“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欲燃哥?”


    他追的有些累了,贺欲燃才终于停下来,转过身。


    他眉心轻颦,隐现的忧涩在眼底浮荡,海风大了些,吹的他发丝乱扬。


    程时安呼吸有些乱,还想说话,却见面前人的眼眸弯了弯,挤出一丝那样柔和却干涩的笑,他抬起手,捡起掉落在他胸前的围巾,往他颈肩上绕了一圈。


    暖和的布料贴住程时安冰凉的颈侧,强硬的海风被很好的隔离。


    贺欲燃用手背很轻很轻的蹭了一下他的脸,温声说:“回去吧,很冷。把饭吃完就回去吧。”


    程时安来不及沉溺,贺欲燃就已经抽手,眉目间的暖意只是一刹那,再退远时又恢复了刚才的疏离,就像是奖励他努力追赶后的一丁点奢慰。


    贺欲燃走了,大步流星的沿着沙滩边离开了这里,阳光铺满他往前的路,程时安望着,直到光亮刺痛他的眼睛。那一刻,程时安或许明白,他似乎永远无法追上贺欲燃了。


    无论他再怎么样温柔的看着自己,对自己笑,与自己讲话,又或者是像刚才,伸手碰碰他的脸。


    但程时安依旧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永远都移不开破不掉的墙。


    贺欲燃这个人走到哪都是笑着,开得起玩笑,说话也很幽默,酒局会给朋友挡酒,方便的话也会送你回家,但当你绞尽脑汁想跟他接触多一点,他虽然不会拒绝你的请求,但也不会让你逾越他心里那条防线。


    他用自己的方式与人交往,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既不会过分热情让人感到压力,也不会冷漠无情让人心生寒意。像春风夏月,停留时的美好转瞬即逝,而留下无尽的遐想和回味,也只能由心思越界的那个人独自承担。


    他忽然想起楚夏跟他讲起贺欲燃时,描述他的那句话“很好接近,但你伸手碰时,又会觉得很遥远。”——


    作者有话说:其实时安所认为的拉近距离的所有把戏和手段,都只是单方面的孤勇。


    他或许会感到困惑,为什么贺欲燃会这么难以捉摸,但他就是一个既热情又保持自我空间的人,对不动心的人很会划清界限,但又不会让你因为窘迫为难。


    第59章 轰鸣


    “我不知道他能去哪啊,我要是知道我干嘛还给你们打电话啊?”


    “为什么不能报案!万一呢,万一这几个小时他就出事了怎么办?!”


    贺欲燃开门到家的时候,郑淑华正站在窗边对着电话里哭,她情绪太激动,本就薄弱的背脊一下一下的抽动着,已经不能理智。


    “妈,妈,好了妈!”贺欲燃抢过她手里的手机,郑淑华还来不及抬头看他,就已经被拥在怀里。


    “欲燃……欲燃你回来了。”郑淑华想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捏着他的小臂,把头埋在他胸口。


    儿子离家出走几个小时联系不上作为父母都会着急,特别是母亲,她们心思太敏感脆弱,很容易失控。


    贺欲燃能感觉到郑淑华在抖,频率特别高,只好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我回来了妈,没事的啊。”


    郑淑华呜呜的哭着,声音颤抖:“你说他能去哪啊?我们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怎么就这么不听话,我们越来越管不了他了……”


    贺欲燃听着她的话,只觉得太阳穴跳的厉害,疼的他几次想抱头。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贺锦佑真的跟贺军坦白了这件事,他没开玩笑,也没说大话。


    “你先别着急妈,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爸呢?现在他们去哪里找了?”


    贺欲燃也着急,急到心脏狂跳不止,但他知道郑淑华现在最需要的人就只有他了,他得保持理智,不能急的乱了分寸。


    郑淑华泪眼婆娑,看着自己儿子严肃的脸,极力克制住情绪:“我们,我们也没说什么,他说他想打那个什么职业,这哪行啊?这不靠谱的,他年纪还这么小……我们就说他,告诉他别瞎胡闹,他不听,跟我们说了一大堆,我们就说……”


    她忽然喘了口气,又把目光撇开,显得很难为情:“就说让他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


    冷静两个字对应的到底是什么,贺欲燃最清楚不过。


    他追逐上郑淑华躲闪的目光,心随着狠狠一沉:“你们关他了,是吗?”


    郑淑华有片刻愕然,红红的眼睛那么瞪着,很久:“我不想的,但他和你爸吵的很凶,我们觉得他玩游戏玩魔怔了,就想着让他冷静一下。后来今天他吵着要出来,你爸一气之下打了他一巴掌,就……”


    “行,我知道了。”贺欲燃没有再让她继续说下去,毕竟这剧情发展他比谁都熟了:“那我爸他们现在去哪里找了?”


    “去学校那边了,我们猜到他可能跑去朋友家或者学校哪里,所以就联系了老师。”


    贺欲燃点头,再一次伸手揽住了郑淑华的肩膀:“好。你别担心妈,他那么大人了,可能就是耍小孩子脾气,没准一会儿自己跑回来了。”


    他的安慰紧紧的拢住郑淑华的心,她又呜咽起来:“我怕,我怕他做什么傻事,上一次从窗户上跳下来我都要吓死了,我们不该关他的,真的,别再来一次了……”


    “不会的妈。”贺欲燃摸摸她的头发:“你在家等我,别着急,失踪不到二十四小时没法立案,你也别再给警察打电话了。我先去周边找找,好不好?”


    郑淑华知道自己刚才是太着急了,被贺欲燃一安抚,已经缓和不少:“好,好,我在家等着,他要是回来了,我就和你们说。”


    贺欲燃伸出大拇指为她抚泪:“好。别哭了。”


    郑淑华感受着自己儿里手掌温度,恍惚间觉得,上一次离他这么近,好像已经是很多年以前。


    自那次贺欲燃头也不回的离开家以后,他们就很少都没有这样亲昵的表露过情感,即使最后一家子依旧往常,但她就是觉得,自己的儿子和她越来越远了,远到她都有些陌生。


    但她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所以她才害怕,害怕贺锦佑的离开。


    郑淑华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贺欲燃的脸,唇线颤动:“欲燃啊,妈妈和爸爸,是不是,很差劲啊。”


    贺欲燃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慢慢的将她哭乱的碎发掖到耳后:“妈,别太累了,在家等我。”


    他说完,轻轻抱了抱面前柔弱的女人,然后走出了大门。


    贺欲燃还是给贺军打了个电话,没到几分钟就接了。


    “爸,人找到了吗?”


    贺军在电话里怒道:“没有,问了老师,能联系的同学家长全问了,都说没去过。哼,就他交的那些狐朋狗友,就算在他们家也会帮着撒谎,我就是太惯着他了,要有当初对你那十分之一他都不至于这样。”


    贺欲燃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他只是觉得现在更应该关心的应该是贺锦佑到底在哪,有没有危险意外。


    这种无力感多了,他能反驳的只有一句:“行了爸,先找人。你们去附近网吧找找,我回我那边一趟,他有我楼上的钥匙。”


    贺军淡淡的“嗯”了一声,又说:“找到他给我打电话,我不把他腿打断。”


    贺欲燃无心再劝,挂了电话上车,他又风风火火的给柯漾打电话,一五一十说了怎么回事,让他和王康先把店闭了帮着找人。


    柯漾没问什么,倒是王康,抢着电话问东问西的。


    “到底怎么回事啊?这孩子不一直挺听你话的吗?怎么还搞离家出走那一套啊?是动手了吗?那也不应该啊,你爸天天动手不早习惯了?”


    贺欲燃一边开车一边说:“我爸他们关他了。”


    片刻,王康“草”了一声,重重叹息:“把他禁足了?”


    “不然你觉得他能这么过激?”贺欲燃说。


    “不至于吧,有啥事不能好好说啊,多少年了还用这一招?没在你身上吸取教训吗?以为自己孩子是……”王康顿了一下:“是他妈自己养的狗吗?说关就关!”


    “王康,你嘴不会用就去吃屎。”全程没说话的柯漾忽然出声,然后挤开了骂骂咧咧的王康,说:“你先别着急,我们在附近给你找找,我让小赵在店里看着了,万一他来酒吧了。”


    “行,挂了。”贺欲燃烦躁的很,一把摘了耳机。


    家里找了,估计还在生他的气,所以没往这跑。


    他试着给贺锦佑打了电话,但接起来的是郑淑华。


    贺欲燃头疼,这剧情发展一环都没落下:“你们又把他手机扣下了啊?”


    “我们……”


    “行了行了没事,我在找,你别着急妈,没准跑哪家网吧去了。”


    他准备去楼下那家“畅享”找找,他说经常能在那里碰见江逾白,那就是常去了。


    贺锦佑和老板已经混熟了,贺欲燃一问,老板就认出来了。


    “哎呦,刚才是来过,就坐那儿。”老板指了指前面的一张空座:“但是来了也没打游戏,哭的挺伤心的,我问怎么了,他也没说,就要走。”


    贺欲燃心里升起一丝希望,眼睛都亮了:“他说他去哪里了吗?”


    老板皱着八字眉摇摇头:“这倒是没说,诶,但是我看他坐六路公交车走的,不知道去哪了……”


    几乎是灵光乍现,贺欲燃转头就走了:“谢谢老板,先走了!”


    六路公交车通往樱花路,终点线是江边,学校周边没有他人,那很有可能是在长江大桥。


    贺欲燃给王康他们几个打了电话:“你们在哪?”


    王康说:“在学校周围这几家网吧逛呢?怎么样啊找到了?”


    贺欲燃看着路况:“差不多了吧。你们离长江大桥近,先过去找找,我怀疑他在那。”


    王康到吸了一口凉气:“我草!不会是要……”


    “不会。”贺欲燃握着方向盘,但是感觉肌无力一样,怎么握都握不紧:“他不会的,你们先过去,我还要一会儿。”


    “行行行你先别着急啊哥,没事的没事的啊。”


    上海确实大,但贺锦佑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地方,他身上没钱没手机,况且他的性子贺欲燃清楚,受伤难过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往别人跟前跑的,只会躲在哪里偷偷的哭。


    车子转了弯,红灯紧急逼停了贺欲燃的车。铺天盖地的鸣笛声响起来,眼前,是大片大片堵塞的车辆,空隙之间连个人都过不去。


    火气不知道往哪泄,他伸手狠狠拍了下方向盘:“草!去你妈的。”


    晚高峰堵车,各色各样的车堵在自己眼前,晃的他直犯恶心。


    到了之后他不打算先和贺军说,他知道他在气头上,见到人反而不会关心,只会是一顿臭骂,所有针刀般的话都会往自己儿子身上刺,因为他只管你的叛逆,不会在乎你叛逆的原因。


    他应该先问问贺锦佑难不难过,怎么想的,然后再告诉他那些所谓的大道理,而不是听到贺锦佑的想法之后立马翻脸,二话不说把他锁在房间。


    他是这么想的,但还是来晚了,贺军要比他先到一步。


    人影越来越近,江边的大桥上,王康,柯漾,都在。贺军指着他,嘴型大大的张合,王康在拦,贺锦佑被柯漾护在怀里,好像哭了。


    兜里不知道是谁打过来的电话,像是催命般的铃声一上一下响着,他的心也狠狠提起来。


    车停的声音很突兀,所有人齐齐向贺欲燃看过来。


    贺军提了口气:“好,现在你哥也来了,你来看看,你让你哥看看,他的好弟弟干了多么壮烈的事儿!啊?!”


    贺欲燃懒得听他说什么,径直越过他,三两步向贺锦佑奔了过去。


    他把人从柯漾怀里捞了回来,拧着他的手腕往怀里带:“别哭了啊。”


    他一下一下摸着弟弟的脑袋,说:“哥来了,哥来了啊。”


    贺锦佑在他怀里愣了两秒,嗫嚅出一句:“哥……”


    贺军完全愣在了他身后,像是发觉没人理他,自己气急眼了:“你他妈还理他干什么!还敢离家出走?就这个态度,就应该把他丢江里头喂鱼!”


    “叔!叔!消消气啊消消气。”王康嘿嘿傻乐,试图缓解气氛:“锦佑是不懂事,但是,但是怎么着也是刚找着,咱别骂了。”


    贺军一个眼神瞪过去。


    王康噎了一下,有点不敢说话了。


    贺欲燃全然当听不见,拍拍他的肩膀,又撸撸他头上的毛:“你告诉哥,怎么来这里了?嗯?你告诉我,别哭了。”


    贺锦佑蹭了蹭彤红的眼眶:“我,我没想这样的,但我受不了了。”他摇摇头:“跟你一样的……他们把我关到房间里,没收我的手机,电脑……不让我出来,六天,六天没让我出去,学校也不要我去……我……。”


    贺欲燃听不下去了,伸手给他擦眼泪:“好好,好,哥知道,哥知道。”


    柯漾也一下下拍着贺锦佑的背:“我来的时候碰到叔叔了,没办法,只能一块儿过来了,本来想跟你说的,但是……”


    贺欲燃点头:“我知道,你和王康先进车吧,没事。”


    柯漾犹豫,但他明白有些话,他这个外人不应该听:“别吵了啊,都好好说。”他说完,蹭了下贺锦佑的脸:“不哭了哈。”


    王康和柯漾三步一回头的离开,贺军的脸比刚才还要冷:“现在外人走了,别在这装无辜委屈,你自己说,我是打你了还是怎么你了?!”


    “爸。”贺欲燃没动,扭头盯着贺军的脸:“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一定要这样吗?”


    “我哪样了?啊?”贺军皱起眉,那双和贺欲燃如出一辙的眼睛,即使周围布满皱纹,但眼里的戾气却丝毫不懈怠:“我不够惯着他吗?你扪心自问,贺锦佑,你从小体质弱难养活,我放手心里捧着护着,这么多年我逼过你吗?就只是让你成绩好点,考个好大学,有个正式体面工作,谁家父母不这么想?”


    贺锦佑脸上挂着泪,却依旧把脸倔强的扭到一边。


    “结果你呢?管不出好歹。”贺军抬起眼皮,撇了贺欲燃一眼,冷哼一声:“早知道你会跟你哥一个样,你以为我会手软?”


    贺锦佑忽然回头,一把推开护着他的贺欲燃,闷声喊道:“少用我哥给我当反面教材!你说你惯着我,不管我,你所谓的这些,也不过是让我少挨两顿打!没丧心病狂到翘我房间的锁!没翻我日记翻我手机!仅此而已!”


    贺欲燃瞬间有些颠覆认知,呼吸都重了一拍。


    “我那些玩的好的朋友,不是你跟老师打电话让他们别跟我来往的吗?!我跟谁玩你要管,我跟谁同桌你要管……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想控制我!你一直都在试探我!”


    贺锦佑声嘶力竭,所有的委屈像火山喷发,发出震撼的轰鸣声。


    “贺锦佑!”贺欲燃伸手抓他。


    贺锦佑却又把他推开:“你以为你放纵我,是因为你丧心病狂惯了!”


    “你闭嘴!”贺军像是被戳了痛处,急忙的想要捡起地上的自尊,所以他抓住了贺锦佑的领子:“你要什么我没给你?啊?从小到大,你哥有的,你哥没有的,我哪样没给你?不过是关了你一下,不让你出门而已,又没把你怎么样,你就跟我演着一出,你问问你哥,你现在问问他!”


    贺军笑了,嘴角却只往一边扯,那不是一个正常的笑容:“他被我关了多少次?他哭着喊着多少次?你没见到过吗?!”


    “你应该知足,贺锦佑。”贺军捏着他的肩膀,发狠的使劲:“我对你的好,你哥当年都没有!”


    贺欲燃不动了,静静的伫立在那里。


    原来,贺军知道的,他知道自己偏心的。


    他不是无意的,他是知道自己更爱谁的。


    江风扑面而来,明明很温柔的,他却感觉眼睛被这股冷刺痛,胀痛着想要迸发出什么。


    第60章 失败品


    贺锦佑却冷笑:“偏心是你自己的事,我没求着你对我要比我哥好!”


    “相反的,我希望你,哪怕你对我哥好一点点!”


    那是贺欲燃没想过,贺军也没料到过的反驳。


    “哪怕你对他好一点点,他不会一直都不回家,不会不跟我们讲话!”贺锦佑眼眶发红:“我也不会,我也不会怕有一天,如果我不再这么叛逆,真的像你希望的那么懂事,你会不会像对他一样对我。”


    “你总认为我傻,认为我贪玩,认为我不好管教。你以为我真想这样吗?我如果真像你说的,知道知足,知道懂事,你会放过我吗?”


    贺锦佑戳着自己的心口,一下又一下,问贺军:“爸,你会吗?”


    有什么东西在贺欲燃后脑闪了一下,太阳穴鼓胀着,疯狂的跳。


    好像有根弦在脑子里连接了,滋滋啦啦的摩擦出巨大的火花。


    原来,贺锦佑的疯,贺锦佑的叛逆,都是有原因的。


    “我只是希望你走一条你该走的路!”贺军知道来硬的不行,所以苦口婆心:“而不是整天想着不切实际的,没有一个正式工作,没有一个安稳的生活,我是为了你好啊,为了你们好啊!”


    贺军越说越激进,眼里是怒意,还有一丝丝,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儿子都会变成这样的迷茫。


    可贺锦佑依旧僵持着,问他:“什么是正式工作?什么是安稳?你生了我们就是为了不择手段让我们拿好成绩!找好工作的吗?!”


    贺军整个人都乱了,像是一个手握剧本的大BOSS败退,有些难堪:“别说了,有话我们回去说,走,跟我回家,走!”


    贺锦佑退了一步:“小的时候,你当我的面打我哥,罚他跪,一跪就是一下午。不让我给他送吃的,不让我看他,我一去,你连着我一起打。”


    贺锦佑不管贺军的脸已经青紫,颤抖着说:“后来我长大,你又告诉我不要学我哥,不要跟他一样,要听话。”


    “可是我哥不听话吗?”贺锦佑哭喊着质问他:“最后少挨打了吗!”


    “爸……对你这样的父亲来说,听话没有用的不是吗?”


    贺欲燃对贺锦佑的认知,一直都是得到偏爱有持无恐的小孩子。


    从自己在门外蹲了一天一夜,等到的却是贺军带着牙牙学语的贺锦佑从游乐园回来,撂给他一句对不起。


    再到自己喜欢了很久的那辆小汽车最后出现在了弟弟的房间。


    又到弟弟和自己犯了同样的错,但贺军只是把年幼的贺锦佑抱起来,嘴上责怪,可巴掌根本没落下去。


    有时候他看着贺锦佑逃课,去网吧,谈女朋友,打游戏,甚至他也觉得,贺锦佑确实是被惯坏了。


    但是他忘了,这些,其实是一个十六七岁少年身上应该经历的事情,并非什么叛逆,这是一个有血有肉,肆意张扬的少年该有的青春。


    是他自己当年没被允许拥有,被一直关在有限制的黑匣子里,像井底之蛙,待久了,觉得天空就应该像井口这么大。


    贺锦佑不是有持无恐,而他自己,也根本没有彻底洗掉原生家庭烙在他胸口的伤疤。


    “好,贺锦佑……”贺军只感觉这天地都翻过来了,砸在他脑门上:“你哥教的吧?是不是?都想气死我是不是!走我给你们铺的路不好吗?一个开酒吧整天不务正业害得我丢脸!”


    “还有一个,嚷嚷着要打职业,要特么远走高飞!你做什么梦!早知道你会这样,小的时候就应该让你跟你哥一起挨打!什么体弱多病?都是矫情!借口!”


    贺欲燃想笑。


    看吧,贺军就是这样的,孩子叛逆出了问题,他只会觉得是自己手段不够狠,而不是爱不够多。


    “我这一辈子,怎么过来的,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是怎么在上海站稳脚跟的,这些……我比谁都清楚!”


    贺军垂下脸,气的直往后仰:“我管你们,骂你们,就是想让你们这一生的路能走的轻松些……怎么就,怎么就这么难理解呢?!”


    “爸。”贺欲燃忽然出声,看着他摇摇头:“路是轻松的,可我们活的并不轻松。”


    因为你窒息的爱,物极必反。


    贺欲燃深呼一口气,好在,他现在有力气了,曾经在家里连爬带滚的求饶的自己,早就死在那年深冬了。


    “有些话明明可以好好说的,有些孩子也可以好好教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轻如鸿毛,不值一提:“可你……”


    贺欲燃扭头,扯着弟弟的手:“贺锦佑,不说了。走,咱们先走。”


    贺军脾气爆,性格也烈,就像他说的,没有父母支持,没有经济支持,他是怎么摸爬滚打走到今天这步,成为某家银行行长的,这都是他用自己的血铺出的路。


    他认为,比起走上这条康庄大道要经历的磨练,他们在家里挨打挨骂要幸福得多。


    所以他对贺欲燃他们的控诉,嗤之以鼻。


    他不会认输,哪怕是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他沉声问贺欲燃:“太可笑了,我他妈想让你们踩着我的背往上爬,到你们嘴里,变成我让你们活得累了?”


    两个年代不同的人的观点碰撞,不亚于一场血腥的车祸。


    贺军不理解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在家里吃点苦,在外面就可以活的风光一些,但贺欲燃他们更无法承受,在明明被称为避风港的家里,要受到犯人一样的折磨和痛楚,还要被亲切的称为,是“教育”,是“爱”。


    “你们就是生在好时代惯的。贺欲燃,现在你真是翅膀硬了,长大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可以成功逃脱这个家了?回来开始教唆你弟弟了?”


    贺欲燃并不屑于反驳:“对,你认为的,都是对的,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就像这么多年,从小时候我跪着求你相信我,得到的却是狠狠的一巴掌,到现在我抱着那么一丝幻想希望你能懂我,你却依然选择站在我的对立面。


    “贺欲燃,你太不像话了。”贺军眯着眼睛,一字一顿:“你就像个,我怎么教都教不好的失败品,知道吗?”


    贺欲燃小的时候会哭着想,贺军到底爱不爱自己,疼不疼自己。后来长大了,他甚至会想,自己到底是不是贺军的儿子。


    再到后来他明白了,自己在贺军眼里,甚至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只是一个试验品,不,试验品都算不上,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品。


    自己的价值只存在于半成品的时候,贺军用痛苦的爱浇灌他,捏造他。但如果自己一旦失控,就不再配被爱,甚至不配被提起。


    “对,我是失败品。”贺欲燃冷笑。


    以前他不愿意接受,但现在他敢承认了。


    “我就是你用那种卑劣的手段养出来的一个失败品。”


    “爸。”贺欲燃笑的很开怀,和贺军如出一辙的狐狸眼上挑着,那是一种冷漠的蔑视:“我是失败品,那你是什么?”


    他说:“你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他明白贺军是爱他的,所以舍不得死掉,但他更知道被爱是要付出沉痛代价的,所以才想逃。


    但这些,贺军不会理解的,甚至贺欲燃也不理解。


    “走吧,锦佑。”贺欲燃伸手拉他,像是在梦中,无数次拉住小小的自己一样。


    车里,王康和柯漾都直盯着这边,生怕谁控制不住打起来,毕竟这父子三个,说实话精神状态都很堪忧。


    柯漾先开了车门:“我送叔叔回去吧。”


    贺欲燃缓慢的点头,眼里满是疲惫:“嗯,我带着锦佑先走了。”


    王康也探了个头出来:“哥,没事吧?”


    贺欲燃摇摇头,能有什么事呢,这一架就像是从他们出生那一刻就埋好的雷,或早或晚,都要踩炸的。


    王康跟他们一块回了酒吧。贺欲燃拉着贺锦佑来到休息室,一路上,他都好奇的四处看。


    “哥,你这装修风格好酷啊!你怎么都没和我说,拍个照片也行呀!”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看到喜欢的东西,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刚受的委屈也就忘了。


    贺欲燃无奈的笑笑:“倒也想带你来的,你爸让么?”


    “是啊,他肯定不会让。”贺锦佑一听这话,耳朵又耸拉下来:“他要是知道了,又该说我跟你学坏了。”


    自己用心经营的酒吧,父母亲人却从来都没踏足过一次。


    贺军说总跟他们说,没有父母支持,没有经济支持,他在上海的那些年过的有多苦,有多拼,你们生在好时候根本都不懂。


    可现实就是,贺欲燃懂的。明明有父母在身边,也有殷实的经济条件,但这家酒吧,依然是他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靠着自己一点点打磨出来的。


    “没有”和“有,但不愿意给”,痛法是不一样的。


    这一路难不难,一边经营生意一边上学累不累,这些苦,贺军从来都不会问,他只会觉得贺欲燃丢人。


    贺锦佑揉揉本就红红的鼻子,闷声说:“不想回家。”


    贺欲燃挂好他的大衣,笑着说:“我也没说送你回家啊,这两天你就在我这待着吧,什么时候想回去再说。”


    “真的?!”


    贺欲燃点头:“嗯,待会儿回我那里一趟,你跟我回去么?”


    “不去。”贺锦佑邹着鼻子拒绝:“我这两天就住这了。我爸他们知道你家在哪,我怕他去你那里闹,这里怎么说是酒吧,他们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贺欲燃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出来:“原来你挺聪明的啊,贺锦佑。”


    贺锦佑不服气:“那是你没发现,你真以为我傻啊?”


    贺欲燃踱步,走到贺锦佑身边坐下,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不傻,比我聪明的多。”


    不知道是困的还是太累了,贺欲燃眼皮有些沉,声音也很虚:“要是我小时候有你一半聪明,没准不至于挨这么多打。”


    贺锦佑眨了下眼睛,又垂下来。


    “还有。”贺欲燃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那些事怎么不和我说?”


    贺锦佑抬头:“什么事?”


    “你说,他给你们老师打电话,不让你朋友和你玩的事。”


    贺锦佑张了张嘴,又把头垂的更低:“和你说了有什么用,你自己回来还挨训呢。”


    “噗。”贺欲燃又笑了,捏了下他的耳朵:“你就这么瞧不起你哥啊?”


    贺锦佑津津鼻子,没说话。


    “你哥刚才下车营救你的时候不帅吗?”贺欲燃掐住他的脸。


    “哎呀疼!”贺锦佑的脸蛋子被扯出好长,他疼的直躲。


    “小时候你就老这么掐我,我都这么大了你还掐我。”贺锦佑也上去扒拉贺欲燃:“我也掐你也掐你!”


    “别闹了别闹了……哈哈哈哈……”


    说是掐,但贺锦佑却上手挠他咯吱窝,贺欲燃很怕痒,躲不及时就笑的肚子疼。


    不知道闹了多长时间,贺欲燃额头已经有一层细汗,他们才体力不支卧倒在沙发上。


    贺锦佑还扯着他的头发,嘿嘿笑着:“我都好像很久没跟你这么玩过了。”


    贺欲燃掰他的手指,试图拯救自己的头发:“你下手这么狠谁没事跟你闹,没大没小的,撒开!”


    “不是,我说真的!”贺锦佑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你都好久没陪我玩儿了。”


    两个人大口呼吸,贺锦佑又说。


    “从那年冬天开始,你就不爱回家了。”


    贺欲燃停住了动作:“有吗?上个月还回一次呢。”


    “嗯~”这一声拐了十八个弯,贺锦佑非常不赞同他的话:“你每次回来,吃个饭就走了,也不怎么跟我们讲话,还总是被爸训。”


    贺欲燃乐了:“挖苦我呢?”


    “不是……”贺锦佑咬了咬嘴唇,说:“我知道你不爱回家,因为你不想看到爸。但你,也不怎么和我说话了。”


    贺欲燃安安静静的呼吸着,迟迟没有动作。


    “哥。”贺锦佑终于问他:“小的时候,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作者有话说:其实有的人可能会觉得贺锦佑很叛逆,确实有些异想天开不听话这样子,但是从小在这样没有人身自由,时时刻刻被监视,甚至周围朋友都会受牵连的家里长大,难免会爱上很多理想主义的东西事物。越被管束就会越叛逆。并且他是看着自己哥哥怎么从这个家里爬出来的,这个家里只有他会从孩子的角度去思考哥哥的遭遇,所以贺锦佑心疼他,也不会想成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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