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蝶
“你觉得爸偏心,总打你骂你,但对我从来不会。对吗?”
这样的话,是贺锦佑第一次问他,贺欲燃没做防备,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对不起。”贺锦佑轻轻的说。
恍惚间,贺欲燃忽然想起,他和父母决裂的那个冬天,他拉着房门要走,满是狼藉的地面,父母张牙舞爪的嘴脸,都被眼泪和痛苦模糊了,只有那间从头到尾都没开过的房门,忽然探出一个脑袋。
静静的看着他许久,才问:“哥,你今天,还回来吗?”
但他没有理,扭头走了。
他又记起,自己初中的时候,有一次被贺军禁足,房门被关了整整好几天,没有任何娱乐设施,只有桌子上厚厚一摞的卷子,那是贺军留给他唯一的“消遣”。
他呆呆的躺在床上,数着秒,看着天。
忽然传来敲门声,贺欲燃回过头去。
一张印着奥特曼的卡片从门缝里塞进来,上面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哥哥,你无liao吗?
他才七岁,还不会写“聊”字,贺欲燃噗嗤笑出声,学着他回了个:无liao呀。
门外传来沙沙的响动,那张卡片很快又被一双小手推回来:那我和你liao天吧!
那个夏天的午后,弟弟用了好多张他视如珍宝的奥特曼卡片,只为了和哥哥聊天。
思绪萦绕,翻滚在脑海,引起眼眶的一阵热潮。
“你不要道歉,锦佑。”贺欲燃说,他伸手掐了下贺锦佑的脸:“你是这个家里。”
“最在乎哥哥的人。”
他说。
“爸做什么决定,都是他的事,我没有讨厌过你,也不是你的错。”
贺欲燃看着他那双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它盛着落寞的碎光,恍若多年前茫然无措,年少的自己。
“好好睡一觉,我回趟家。”贺欲燃用商量的语气说:“好不好?”
“嗯。”
贺欲燃起身要走,却忽然被他抓住衣角。
“我不想一个人,你能不能,叫柯漾哥进来陪我一会儿。”
贺欲燃拍拍他的手:“好。”
柯漾刚好送完贺军回来,俩人碰上,贺欲燃问他:“我爸没说你什么吧?”
“他能说什么啊?”柯漾突然觉得他这问题好笑:“难不成还能像高中那时候,让班主任给我妈打电话说,哎呦喂,让你们家孩子离我家孩子远点。”
贺欲燃没憋住还是笑了,可明明嘴角咧着,却还是觉得难过。
“那就好,你进去陪陪锦佑吧。”贺欲燃舒了口气:“我头疼,今天晚上麻烦你了。”
柯漾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捏了捏贺欲燃的肩膀,虽然早已经比两个人刚认识那会儿健硕了,但他还是觉得稍微使劲就能捏碎。
“嗯,回去睡一觉,明天再过来。”
贺欲燃来到吧台,交接了一下工作,今天晚上客人真不算太多,估计是老天有眼,终于能让他喘口气了。
后门刚关上,前门就开了。
柯漾看到来人是谁,是有片刻的惊讶的。
“小白?”
江逾白黑色大衣上沾了雪,气很粗,整张脸又冷又白:“他不接我电话。”
—
驱车到家已经快七点,贺欲燃拖着沉重的身体上了楼,打开门就栽到了沙发上。
其实刚才在酒吧里他也想这样的,但那时候他觉得贺锦佑更需要休息,他要先照顾弟弟。
他面朝下趴了很久,直到今天长江大桥上的画面循环播放了第N遍。“你是个失败品。”和“哥,你讨厌我吗。”相互在他耳边纠缠打架。
他才终于承受不住站起了身子,兴许是太饿了,中午和程时安吃的那顿饭也没吃饱,下午还一直在忙贺锦佑的事。
想到这,好想有什么东西从他头上劈了下来。
冰箱门还没关,面包也被扔在了地上,他开始慌不择乱的找手机。
打开那部早就被静音的手机,入目的,是22通未接来电,来电人,是江逾白。
“草……我怎么能把这事儿给忘了啊?”
贺欲燃不知道拿什么词骂自己才能泄愤,手抖的要命,按了半天才把电话打过去。
嘟嘟声响了很久。
贺欲燃幻想着下一秒就传来江逾白的声音,他可能会问你去哪里了,可能也会说,怎么不接我电话。
那一瞬间他想了无数个结果,甚至想好自己该怎么赔罪,要让他过来吗?江逾白会同意吗?
但他也应该好好道个歉,说对不起,然后再说,今天他真的好累。
江逾白会问什么,是先生气不理他,还是问他,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是前一句,贺欲燃就哄哄他,现在下去找他也行,那如果是后一句呢,他要把这些都跟江逾白说吗?
那天长江大桥被掐断的话,要在今天继续吗?
心脏跳的很快,但贺欲燃根本分不清,那是出于爽约的紧张,还是对江逾白声音的期待。
终于,待机声音戛然而止,听筒里,是冰冷的机器:“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像是忽然失去了什么一样,呆呆的站在那里,挂了电话,再按一遍。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对不起……”
江逾白是不是生他的气了,不想接他的电话了。
手机里的英文播报不知循环了多久,贺欲燃握着手机的手举酸了,他才慢慢放下来。
亮到发光的玻璃窗上,倒影出他怅然若失的身影,透过自己垮下来的肩膀,他看到了路灯下,绕着光圈飘下来的雪花。
外面下雪了,好像自己开车回来的时候也看到了。
是初雪吧,上海多久没下雪了,上一次,是不是他从家里跑出来那天。
那天跑的太急了,哭的眼睛疼到睁不开,只知道每跑一步,脚都会陷进去,他在那么大的雪天里,找自己那只叫飞飞的小狗,根本没有力气看雪,也没机会在雪里站一会儿。
可惜了,要是今天没发生这些事,他是不是就能跟江逾白一起看了。
好累啊,忙了半天,好像一切都处理好了,可为什么还是觉得糟糕呢。
面包放了挺久了,口感很柴,贺欲燃猝不及防的被噎住。
“唔……咳咳咳……”
他嗓子本来就细,有一次差点没噎进医院,所以他特别害怕被噎到,赶紧扒拉冰箱找水。
囤的饮料喝完了,矿泉水也没有,贺欲燃噎的胸口疼,来不及抱怨什么,只能抓起一瓶啤酒灌了下去。
酒水凉的他发抖,他喝了不知道几口,那种窒息感才终于消失。
贺欲燃双手撑着冰箱门缓了很久,才慢慢回过神,手里的啤酒被他喝的快见底,他犹豫了一会儿,直接一口闷了下去。
他是一个很有格调的调酒师,家里准备的酒类非常齐全,偶尔闲暇,他会在家里给自己调一杯解乏。
爱喝酒的同时,他也很讨厌酒精上头不能理智的感觉,但这并不冲突。
那个时候,整个人都会被情绪支配,拉着别人诉苦,流泪,最后可能还会被你亲自挑选的那个倾听者揭开伤疤,太愚蠢了。
所以贺欲燃很久很久,都没把自己灌醉过了。
哪怕是在酒局上给不胜酒力的朋友挡酒,还是调了什么新品试喝,他都能很有把握。
但今天晚上反正也不会有人来,情绪多上头,也不过是哭一场,吐一场的事,能让自己好受一点就好了。
贺欲燃看着身边里倒歪斜的酒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薄薄的一层白雪落在远处的石板路,昏黄的路灯照的雪花亮晶晶的,打进他的眼眸。
敲门声是在他意识最不清醒的时候响起来的,他愣坐在地上许久,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
但敲门声一直响,他不得不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往门口挪去。
屋子里没开灯,楼道的光猛地打进来,晃的他眼睛半眯。
虚影里,他看见一道黑色身影,伫立在这道刺眼的光柱中间,身上落了一层白,是雪花,在他肩头不停闪烁着微光。
江逾白站在门外,携着冬天的第一场雪,光晕笼罩着他,刻画进他的眼瞳。
贺欲燃眨了眨眼,迷糊的神经一下一下抽动,裹挟着他最后的理智。
不受控制的手往前抓了一下,伸到了这束光里。
贺欲燃笑了,是那种醉醺醺的笑容,很傻很傻:“你身上,是初雪……”
有人带着初雪来见他了。
扑倒在这束光的怀里,他才终于站稳了一些。
江逾白揽着他晃晃悠悠的身子,许久才问他:“为什么喝酒?”
他能听清江逾白说什么,但大脑已经翻译不出来,就这样被他架着回到了客厅。
屋里没开灯,基本每步都能踢到空酒瓶,江逾白的眉头一点点皱紧,将人安置到沙发。
江逾白想碰他的脸,但又怕自己的手太凉,所以只是用骨节蹭了蹭:“哪里有蜂蜜?我去帮你冲一杯解酒。”
贺欲燃的头晃了晃,眼睛半闭半睁,看来是给不出答案了。
江逾白长叹了口气,准备自己起身去找。
走了两步,衣角忽然被一股力量扯住。
江逾白回过头,看不清某人的表情,但他听到某人声音断断续读的问他。
“为什么……关机?”
步伐顿住了,他慢慢转过身,蹲在贺欲燃腿边,灰蒙蒙的视线里,他笑了笑:“不应该我问你吗?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视线里的贺欲燃扭了下脖子,却没力气坐起来。
即便贺欲燃是喝醉的状态,但江逾白觉得,自己还是有可能给他逗生气的,所以他收了笑容:“我手机在外面冻关机了,不是故意不接电话。好了,我都听柯漾哥……”
“对不起……”
贺欲燃蓄了很久的力,才从脑袋里扯出唯一一条理智的线,却选择先跟江逾白道歉。
“嗯,没关系,我都听柯漾哥说了。”江逾白伸出那只被捂热的手,摸着他的脸。
忽然,手心一重,贺欲燃侧过头,将自己整颗脑袋都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指很长,掌心很宽很热,贴着自己颈侧的时候,贺欲燃就想这么干了。
“那也对不起……”贺欲燃低下头,就像是在他手心蹭了一下。
江逾白僵硬了半天,才缓慢的将手指按紧:“没关系。”
他凑过去,贴住贺欲燃的额头,闻到淡淡的,温软的果酒香。
“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江逾白轻声说:“我说过的,你不接电话的话,我会来找你的。”
贺欲燃的呼吸很颤,声音慢吞吞的,整个人就像是一坨宣软的棉花。
他闭上眼:“柯漾……说,什么了?”
江逾白两只手都捧住了他的脸,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用鼻尖轻轻的,蹭了蹭他的睫毛。
“说你今天有点委屈。”他笑了,声音依旧温柔:“可能会自己躲在家里哭。”
那坨棉花吸了满满登登的水,沉甸甸的,摸上去一手的湿润。
“我没哭。”贺欲燃说。
“没哭。”江逾白又说:“但是很委屈。”
贺欲燃不说话了,那簇软软的睫毛,此刻早已经被打湿。
“江逾白……”
是哭腔,江逾白没听过的。
“你怎么……你真的,很讨人烦。”
江逾白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又搓搓他的脸:“嗯,我烦。”
可是,为什么呢,你明明那么烦,我却总是忍不住想靠近你,抓住你,留住你。
贺欲燃终于扑在他的怀里哭,终于肯在他面前流眼泪。
“你不烦……”贺欲燃抓着他的衣襟,却不敢用力,像是怕眼前的景象碎掉:“你一点都……不烦……”
一道道坚如磐石的城墙最终倒塌,他站在废墟中间,在卷起的黄沙飞土里,看见了江逾白披荆斩棘的身影。
他抬起头,发丝沾了泪水,粘稠的划过江逾白的脸颊。
随之覆上来的,还有两片温热的唇。
颤抖的,被泪水浸泡过的,小心翼翼的,在他唇间漾开一抹酸涩。
酒精上头,贺欲燃整个人开始混乱,耳边,是江逾白急促跌宕的呼吸声,胸腔里疯狂跳动的,是此刻对温存的渴望。
他扒着江逾白的肩膀,加深了这个荒唐,颤抖,咸涩的吻。
齿尖碰撞,他像是汲取养分的蝶,不知疲倦的在他唇之间掠夺。
雪又开始下了,慢慢悠悠飘下来,稳稳落到窗台边。
细丝扯起江逾白仅存的理智。
“燃……”可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喊不出来,就又被人推到在地。
他及时用手向后撑住,才没让两个人都摔在地上。
屋里太暗,他无法预判面前人的下一步动作,只觉得膝盖一沉,贺欲燃为了追上他,直接跨坐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可以开瓶黑桃A庆祝一下
第62章 我疼疼
贺欲燃很温柔,即使自己已经不能清醒,但却始终把握着节奏,让江逾白毫无招架之力。
他似乎觉得,还要更多一点,最好是,如果能听到一声隐忍的呜咽。
猎手面对猎物总是无法满足的,于是他伸出手,在江逾白的耳垂摩挲,指尖在他耳廓打着圈抚摸,不同于唇间直白的,这是一种温柔,半遮半掩的蛊惑。
江逾白猝不及防的往后退了一下,贺欲燃被这微妙的动作吸引,问:“躲什么?”
然后江逾白睁着眼睛,真的不动了,静静听从发落,就像是等着主人套上链子的小狗,乖的哪怕你现在咬上他一口,也未必会喊疼。
贺欲燃笑出来,用手指扫过他的眼尾,是奖励。
他将指头揉进他柔软的发丝,按住了他的后脑。
他自以为可以很好掌握,直到看见平日里永远对他柔韧有余,轻易击溃他身心的某人,溺死在这张他亲手布下的织网。
这或许是一种报复。
对于江逾白凭空出现在他的生活的报复。
突然,他只感觉到一阵挤压感,不料的往后倾倒。
无法做防备动作,他只能往后退,唇瓣分离,发出声音,如同溪水执石。
贺欲燃慌忙抬头,这个动作,就像划出他剧本的一笔,荒唐又不可置信。
但绵绵黑夜里,那双浅到发冷的眸子,早已升起一层粘稠的雾,湖底,激起层层叠浪,呼吸交错间,再一次将贺欲燃浸入。
那是贺欲燃未曾见过的眼神。
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湖面,似涨潮的汹涌,溢出窒息般的危险。
他的手还环着江逾白的后脑,他能感觉到只是一瞬间,他发间就隐约潮热,那是人绷紧神经时才会出现的现象。
“哥。”
江逾白开口,却是嘶哑。
贺欲燃有很多疑惑,疑惑自己怎么忽然下风,疑惑江逾白为什么没叫“燃哥。”
但面前那双眸子只是又暗了暗,轻雾散开,湖底,是无法预知的漩涡。
贺欲燃的心跳起来:“你……”
惊呼被他堵在口腔,胸膛里快要爆破而出的心脏,紧贴着江逾白的胸膛。
江逾白像一只被猎物挑衅的野兽,短暂的规避后,是愤怒,无法遏制的暴力。
那一瞬间,酒精模糊的神经,也被他风暴般的撕咬唤醒,他挣扎着,想往后退。
“够了!”
身后忽然被一股力量抵住,回过头,竟是江逾白曲起来的膝盖。
贺欲燃进不得,退不得,他挣扎着扭开头,却又被江逾白那双宽大修长的手指扼住后脑,被迫转了回来。
额头相抵,两双迷离的眸子相对。
“让我……起来。”贺欲燃摇着头。
江逾白碰上他的鼻尖,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轻慢的说了一声:“不行。”
很决绝,却又像哄骗的语气。
江逾白还在往前,还在试探他所能容纳的最低底线,可贺欲燃头很昏,那种喝醉了无法自理的感觉一阵阵袭来。
他有一种玩大了的感觉。直到这个吻结束了,贺欲燃依旧不敢相信,平日里那样的江逾白,吻起人来,不可退灭的掌控欲,是如此的惊人。
看不清对方的脸,可呼吸很一致,贺欲燃似乎有些应激,心跳快的不像话。
江逾白察觉到了,试着把人抱的紧了一些,抚摸着他的后背,就像在安慰一只被吓坏的小猫,但只是,罪魁祸首跟他是同一个人。
贺欲燃缓了很久,也兴许是他这招很有用,在最后一次抚摸后,他退开几分。
“我要……”贺欲燃还是有些口齿不清:“我要起来。”
江逾白含糊的“嗯”了一声,似乎是也没能完全抽身,只是慢慢的把膝盖放了下来,给他留有后退的余地。
从江逾白身上慢吞吞的挪开,贺欲燃“噔”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背靠着沙发,贺欲燃将头低了下去。他很庆幸屋子里没开灯,不然江逾白一定能看见他现在还贪在情迷里的眼睛。
“怎么了?”江逾白问他。
或许这是个转移话题很好的时机,贺欲燃把头埋进臂弯,随口说:“头疼,很晕……”
江逾白停顿了一下:“你喝了多少。”
贺欲燃不太想理他,踢了踢脚边的啤酒瓶:“不知道,你自己数。”
他闷气生的很无厘头,江逾白又无奈又想笑,他以前没见过贺欲燃喝醉的样子,做为调酒师却很少喝酒,江逾白很好奇,所以曾旁敲侧击问过,但他只说自己讨厌酒精上头的感觉。
现在江逾白才知道为什么,不过是一个强大成熟的大人,害怕酒精将自己的真实与伪装剥离罢了。
他淡淡的笑了几声,伸手摸了摸贺欲燃的后颈:“蜂蜜水在哪?”
凸出的颈椎骨在他掌心蹭了一下,贺欲燃抬起头了:“不想喝。”
那是一种充满怨气却央求的口吻。江逾白顺着他往下问:“为什么?”
为什么,贺欲燃不知道具体,但要说现在最贴切的,就是他不想醒酒,不想开灯,不想从地上起来,也不想让窗外的雪停下。
更不想让江逾白离开。
好像这其中的哪一项被打破,他都很难过。
“肚子疼,喝不下了。”良久,贺欲燃只给出这个不合实际的答案。
江逾白看着黑夜中他乱蓬蓬的发丝,伸手抚平。
他没再劝了,只是从沙发上扯过一个抱枕,递到贺欲燃怀里:“垫着,凉。”
贺欲燃眼巴巴的看了一会儿,扯过来乖乖垫在屁股底下,然后又把头埋进手臂。
气氛安静了片刻,江逾白凑近了些,问他:“饿不饿,吃什么吗?”
“不吃。”贺欲燃像是被他吓了一跳,又像是对他的存在变得敏感,往里挪了一下:“肚子疼,说过了。”
谁都能看出来是假的,更何况是江逾白。
贺欲燃双手搭在膝盖,脸埋的深深的,一动不动,睡着了似的。
江逾白没揭穿,只是用小拇指慢慢的贴上贺欲燃的手背,察觉到他没躲,又顺着一路往下滑,直到勾住他垂下来的小拇指,轻轻的晃了晃。就像是小朋友寻求和好时的试探。
“你在生什么气。”江逾白耐着性子问。
“我没生气。”贺欲燃还是不抬头:“头晕而已。”
“帮你揉揉。”
“不要。”
是不要,不是不用,真的很醉了。
“那你怎么样才能理我,或者,愿意把头抬起来?”
贺欲燃动了动脑袋,不说话。
江逾白又摇摇他的手,一下一下,左左右右。
“太闷,我怕你憋坏了。”
贺欲燃这次动了,可能确实憋到了:“不许看我的脸。”
江逾白用鼻音乖乖的“嗯”了一声,说:“很黑,看不到的。”
然后他为了让某人安心,从他的对面转身坐到了他旁边。
贺欲燃终于愿意把头抬起来,乱糟糟的发丝混着泪水和汗水,贴在他的脸颊。
他发誓,没在谁面前这么狼狈过了。
江逾白伸手将他的乱发整理到耳后说:“柯漾哥没和我说什么,只是说,因为你弟弟,还有以前的……一些事,所以,你和叔叔吵架了,你放心,我没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
贺欲燃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忽然解释,江逾白又开口了:“我也不会问的。”
敏感的小猫应激过一次之后,主人总是会更加小心,方方面面都照顾到,总是习惯解释,习惯道歉。
曾经他和季森眠谈恋爱的时候,情到深处,自己扒着他的手一股脑的倾诉,告诉他自己的原生家庭,自己的不堪,烦恼,还有一切的极端。
季森眠曾擦干过他的眼泪,捧着他的脸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我会疗愈你的伤疤。
然后季森眠也哭了,眼泪落到他手心,就像一个完整的记号,约定着此刻的誓言生效。
他相信季森眠的真心,也相信他的心疼。
但他也不得不面对,缘分退尽了,耐心消磨完了的时候,季森眠指着他,哭着说:“为什么你会被你的原生家庭影响成这样?”
所以后来,他就再也不敢和任何人吐露心声,所有的委屈和经历都硬生生烂在肚子里,他觉得誓言这种东西听听就好了,不是约定,也不是爱,只是情到深处时一句虚无缥缈的情话。
所以他开始谨慎,开始抑制。
贺欲燃忽然很想哭,明明他一直都藏的很好的。
可他该怪谁呢,怪柯漾和江逾白说这些吗,还是怪江逾白多嘴。
但都不是,他最该怪的。
是自己会喜欢上江逾白。
喜欢到什么程度呢,他不知道。
只是他再回过头时,发现早就输掉一切。
贺欲燃捂住脸,呼吸逐渐颤抖,如同一个无地自容的失败者。
“忘了吧……”贺欲燃隐忍着哭腔:“明天就,不要记得了。”
不要记得我的那些过往,不要记得我是什么样的人,也不要记得今晚的吻,泪。都别记得了。
江逾白安静了许久,像是在斟酌一个满意的回答。
但是他想不出来,于是他抓起一瓶没开过的啤酒打开。
“刺啦”一声,白色泡沫溢出,顺着手腕流到地面,贺欲燃脸上还挂了泪,诧异的看过去,只见江逾白仰头,喉结迅速的滚动着,喝的太急发出不停的“咕咚”声。
“你干什么?”贺欲燃来不及制止。
江逾白早已一瓶灌完。
他喘了口气,因为酒涩味皱起眉:“我爸赌博,piao昌,出轨,欠债,并不仅仅是你看到的那幅样子。”
贺欲燃看着他,眼瞳的扩散有了变化。
江逾白靠过去,拿过贺欲燃没喝完的那瓶酒,一口见底:“七岁的时候,他为了拿钱去赌博,把我妈在外面端了半年盘子给我赚的学费偷了,十岁的时候,我爸为了给他外面养的女人花钱,和我妈起了争执。”
“我那时候不懂什么,看他们要打架,我就想过去拦。然后他拎起我,要从二楼把我扔下去。”江逾白捏着啤酒瓶,手指渐渐收紧:“他跟我妈说,要是不给他拿钱,就把我摔死,反正……”
“没人希望我活着。”
贺欲燃的眉头舒开了,那双制止他的手就这样松力,就像自己那颗早就要压抑不住跳动的心脏,“砰”的一声在胸膛里炸开,洋洋洒洒,落了满地的红。
“记忆里我妈也总是会跑,但她娘家人都死光了,实在没地方可去,我爸还会打电话威胁她。”
不知是酒劲上涌,还是情绪不好,他声音很低:“一边打电话,一边拿皮带抽我,我也哭,也会挣扎,但我打不过他。”
“就只能听见,他跟我妈说:来,你不是跑吗?听听你儿子哭的,多撕心裂肺啊。”
贺欲燃浑身血液冰凉,克制着自己听下去。
“记忆里有一次他们吵架,我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我感觉喘不上气,睁开眼发现我妈捏着我的脖子,意识到我妈想要干什么,我下意识喊了一声“妈”,她听到我出声,没有再继续下去,掐在我脖子上的那双手松开了,她开始抱着我哭,一边哭着说对不起,一边又问为什么。”
“可我觉得我妈没有对不起我。”江逾白说:“而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贺欲燃怔愣住,咬着后槽牙,眼睛开始被滚烫模糊:“你那时候,多大。”
“不记得了。”江逾白摇摇头:“再后来我高一,他们因为什么打到一起去了,后来闹到警察局,就离婚了。”
“我最后一次见我妈,就是他们离婚那天下午,临走之前我送她上车,她脸上都是伤,看起来特别狼狈,明明是笑着,眼里却有泪花,摸着我的脑袋说,你终于长大了。”
你终于长大了,我也终于可以毫无负担的自由了。
“是的,离开我,是一种解脱。”
气氛安静了片刻,江逾白便不再有往下说的意思,而是做了个总结:“我其实一直都是最希望我妈走的,但看到她真有一天舍弃我远走高飞,私心还是会有的。”
贺欲燃的眼泪一刻不停的往下掉。
然后自己的手忽然被碰了一下,江逾白覆住他因为愤怒和难过而颤抖的手,慢慢将额头贴上来。
“现在。”江逾白笑了:“你也可以用这些刺痛我了。”
止不住,眼泪在这一刻迸发的更狠,贺欲燃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他曾想过千万遍的假设,江逾白会在下一秒说什么,是安慰他,还是像季森眠一样打保证说,我不会用这些伤害你,不会离开你。
但都不是,江逾白是毫不犹豫的把自己剖开,哪怕血液四溅,疼痛不能,他还是笑着把这把刀塞到贺欲燃手里。
他不会说好听的话,只会笨拙的划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向他示忠。
贺欲燃伸出手,摸上江逾白的脸,拼命的摇头:“不会,我不会,我不会的。”
永远永远都不会用这些刺痛你,我只想抱住你,你愿意接受的话,我还会告诉你,我爱你。
江逾白吻上他湿润的眼睛,说:“我也不会。”
这句话后,他没再给贺欲燃回答自己的余地,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眼泪还是不停,贺欲燃想骂自己,让自己不要再哭了。但下一秒,滚烫的泪水就滴在自己鼻尖。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江逾白那双无时无刻都清明的眼睛早已灌满了水雾,打湿的睫毛蹭着他的脸侧,眼泪顺着鼻梁落下,又过渡到贺欲燃的鼻尖。
贺欲燃搂住江逾白的脖子,轻轻呢喃:“不哭。”
“想哭。”江逾白笑着,眼泪却没停,痛苦又高兴似的:“怎么办啊,我好可怜。”
“嗯……”贺欲燃擦擦他嘴角的眼泪,又用指尖扫他的眼尾,最后吻了吻他的唇角,舌头触碰的前一秒,他说。
“我疼疼……疼疼就不可怜了。”——
作者有话说:两个宝宝敞开心扉[亲亲]
简介的名场面也是不远了哈哈哈哈哈
第63章 那你还亲我?
情绪太激动很容易反胃,贺欲燃趴在马桶边呕了两次,却没能吐出东西,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倒床上睡了。
客厅的灯一打开,入目眼帘的就是满地横七竖八的酒瓶,有的还没喝干净,淌了周围一滩的水渍。
江逾白找来塑料袋和抹布,细心的擦了一圈,他还真数了一下,果酒和啤酒都有,一共十二瓶。
转悠了半天,他又怕自己动静太大吵醒卧室里的贺欲燃,最后打开外卖软件点了两盒解酒药和蜂蜜过来。想着万一他家里真的没有,也省着他跑一趟了。
陪在贺欲燃旁边等外卖这会儿功夫,他中途迷迷糊糊睁了两次眼睛,但没一会儿又睡过去了。
江逾白松了口气,看来他今晚应该是不会吐了。
他备注让外卖员把东西放在门口,敲门声太突兀了。
喝多了的人半夜醒过来都会很口渴,他把一顿的药量取出来,又倒了杯七十度的开水,想着一并放到贺欲燃床头,他要是醒了自己应该会吃。
打开门,借着窗帘透过微光,他看到床边似乎多了什么东西,圆滚滚的,像是个球。
走近了些,那个“球”动了动,从里面忽然冒出颗脑袋。
江逾白有点愣住,和这个“球”对视了几秒,才出声:“怎么醒了?”
还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个球。
但是他没问这句。
“球”吸了吸鼻子,然后哑哑的问:“你怎么还不走?”
他哭过一场,又是刚睡醒,声音听上去很虚脱。
这话听上去是在赶人,但江逾白把他的话自动翻译了一下,然后坐到这个“球”的旁边,笑了:“为什么以为我走了。”
贺欲燃的脑袋还没完全开机,他问,自己就顺着答了:“我听到开门声,所以以为你……”
“是外卖。”江逾白说,他起身,到床头柜上摸来水和解酒药,送到他唇边:“正好你醒了,水还热着,吃吧。”
贺欲燃想说他已经不太难受了,但他能感觉到,模糊不清的视觉里,指尖已经碰到他的唇边。
他反应迟钝似的张开嘴,江逾白的手指往里探了一下,碰到他的齿尖,将药送了进去。
动作很小,无意间的触碰也不可避免,但贺欲燃却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口腔酥酥麻麻的爬上了头皮,惹的他一个激灵。
江逾白看起来没察觉,边给他递水边说:“我找了一圈都没看到,想着你应该是没有备,就多买了些,你记得存好。”
“哦。”贺欲燃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杯,也说不上来渴不渴,但就是感觉胸里闷。
杯子被江逾白重新放回床头柜,他回头,看到某人还蒙着被子,呆呆的坐在床边,夜里,模糊的轮廓像是一座小小的山丘,而蜷缩起来的肩膀,就是平滑的坡。
江逾白低笑,伸手拍了拍被沿:“热不热。”
贺欲燃好像知道他在笑自己,但他没发火,只是乖乖的把蒙在头顶的被子拿掉了,然后继续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酒还是没彻底醒,江逾白得出结论。
“干嘛把自己围起来。”
被静电扯乱的毛发支楞着,透着一股不属于贺欲燃的傻气,映在背后窗帘上的黑影,像是一副乱糟糟的沙画。
“你要回家吗?”
贺欲燃没回答,而是问了这么一句。
但问完他就有点后悔了,人家不回去难不成还陪在这过夜吗。
酒喝多了可能脑子真的不灵通,本身嘴就快,这次更拦不住了。
面前的人动了动,他能闻到江逾白身上的气味更浓了些,似乎凑过来了。
江逾白拉下他还围在肩膀上的被子:“我陪你睡着。”
他的嗓音低醇,覆在耳边呢喃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安稳,让人不自觉的想依偎。就像是透过窗帘洒进来的那抹月光,只有周围黑暗的时候才会发觉它的温暖。
贺欲燃伸手,握住了江逾白的手腕。
这个动作是多余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抓住他,摸一摸他,感受到他还在,就够了。
“上一次,我发烧……”贺欲燃的声音飘渺,如同大雨冲刷天空后弥起的水雾:“我睡过去之前说的话,你还……还记得吗?”
江逾白顿了顿,松了力气,被子从贺欲燃肩膀滑落,但他并没有放开自己的手腕。
“记得。”他伸出拇指,刮了刮贺欲燃的脸。
“那你……”贺欲燃往上追了一下,然后又退了回来。
他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一些,上次是因为自己发烧生病他才没走,现在呢,他在矫情什么。
哭了也哭了,解酒药也吃了,亲也……
总之,他已经没什么能留住江逾白的筹码了,就像天亮了梦自然就会醒,再怎么逼迫自己睡下去,也只会是徒劳无功。
“算了,我胡说的……”贺欲燃后半句噎在嗓子眼,没有编下去的勇气。他甚至有点想直接装晕,这样就可以说自己是犯病了。
攥住江逾白的指尖慢慢泄力,放开的最后一秒,他忽然感觉肩膀一痛,来不及挣扎,墙壁的冰冷就先一步从背后覆盖上来。
紧接着是后脑手掌的温度,最后,是越来越近的呼吸。
或许是酒真的醒了,也或许是贺欲燃想快速抽离这个不切实际的美梦。
他偏过脸,被打断的吐息抑制在他耳廓。
“你……”贺欲燃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江逾白按着他的手也不自觉松了力气。
贺欲燃低下头,有些没底气:“松手吧。”
黑夜中,两个人僵持住了。
戳到痛处了吗,还是清醒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贺欲燃不知道他是属于哪种,但他能肯定的是自己说中了。
与其在梦境最刻骨铭心的那一刻醒过来,感受那份窒息的落差感,不如先手一步打碎,至少不会太狼狈。
江逾白终于动了,那双手像怕他逃脱似的,又紧了几分:“我从来,都没承认过我喜欢裴意。”
这句话就像平静许久的湖面忽然投进一块巨石,以往亘古不变的水流被打乱,炸出的水花四散飞扬。
贺欲燃缓了会儿,说:“还用承认吗?”
“不需要吗?”江逾白追问。
贺欲燃慢慢的摇头,声音微哑:“喜欢一个人不用非要口头承认的。我能看出来,你在吃他的醋。”
他又觉得委屈,吸了吸鼻子说:“每一次,只要我们两个站在一块的时候。”
“真的吗?”江逾白忽然哼笑出来,带着些许不爽和尾音里收不住的暧昧:“那你还亲我啊?”
“……”贺欲燃哽住喉咙,不知道怎么接了。
好像,确实是他先开始的。
“对不起……”
刚才的亲吻的感觉在心口一遍遍磨着他,让他觉得好像现在投进江水里也还是不能解热。
“好吧。”江逾白伸手,在他下巴轻轻扫了一下,又勾过他的唇角。
他没动,却说:“那不亲了。”
是承认了吧。贺欲燃的第一个念头。
江逾白不像是会郑重其事跟他说,我喜欢谁的那种人,所以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在承认。
同时也承认刚才的吻,刚才的温柔,不过是情欲上头激发出的余温。
胸口止不住的发闷,贺欲燃轻哼一声,是浓浓的自嘲。
他想推开江逾白起来,但手刚使上力气,面前的人似乎早就预判到,在下一秒压的更紧了。
他能感觉江逾白的手环住了自己的腰,指尖一下一下磨着他脊椎骨。
“亲了,你躲。”江逾白用嘴唇蹭着他的耳垂,嗓音被火烧过似的,含糊不清,压制又痴迷:“不亲,你还不高兴。”
贺欲燃感觉耳边的声音已经烧进他的肺腑,能做的只有抵着他的胸膛往后躲,但结果是跟刚才一样的。
江逾白不会让他躲开的。
贺欲燃感受到对方的舌尖将他的唇缝扫遍,微张开嘴等着他继续,但江逾白却停住了。
他睁开眼,晕染开的情迷中,又融进些茫然:“嗯?”
江逾白捏着他的下巴,在他唇角处又舔了几下:“这里,以前打过唇钉吗。”
贺欲燃有些意外,唇钉的位置早就长死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江逾白又用舌尖点了一下他的唇角,含糊暧昧的声线在他耳边回荡:“这里,有一点凸起,像是疤痕。”
贺欲燃顿了一下:“嗯,以前打过,后面不喜欢了,就长死了。”
江逾白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只是轻声笑了笑。
贺欲燃被双手环抱着,墙壁的冰冷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相拥的温暖。
“可以了……”贺欲燃挣扎出一丝理智,伸手捂住了江逾白的嘴:“我高领毛衣,都洗了,明早,柯漾他们……”
他说的断断续续,但话里的意思江逾白领会了。
江逾白将人抱得更紧,低头在他锁骨窝落下一个很轻的吻,然后抬头将自己的脖子凑过去,像是献媚一样。
“那你来……”
他引诱就像是被浓茶烈焰熏陶过的砂纸,粗糙又烫手。
贺欲燃坐起来一点,在他颈侧埋下头。
“嘶。”江逾白猝不及防的。
贺欲燃抬起头,嗓音暗哑:“要不,算了。”
但下一秒,那双手就把自己的头按了回去,鼻子,嘴唇,脸颊,全都弥漫上他的气味。
江逾白腔调带笑:“不行哦。”
贺欲燃没数到底亲了多久,只知道最后自己的头沉到不行,靠在江逾白怀里失去了力气。
不出贺欲燃所料,身边没人了。
他迷迷糊糊的坐起来,身边的被褥已经叠整齐,某人躺过留下的褶皱还留有余温,贺欲燃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又收回来。
昨天晚上跟江逾白接吻这件事不是梦。
后面他们亲了多久?他不记得了,抓起手机一看,中午十二点这几个字赫然在目。
“草,柯漾不会骂死我吧。”贺欲燃想都没想就给柯漾拨了电话。
他预料之中铺天盖地的辱骂并没有如约而至,柯漾好像还在吃东西,说话支支吾吾的:“喂燃哥,醒啦?”
贺欲燃愣了一下,利索道:“我马上到,半小时。”
“啊呀不用。”柯漾咽下嘴里的包子:“小白过来给你帮忙了,你多睡会儿吧。怎么样啊,身体没不舒服吧?”
“他过去帮忙了?”贺欲燃语调提高,没控制好破音了,又憋出一阵咳嗽。
“你嗓子咋啦?是不昨晚吐了?”柯漾关心道。
贺欲燃急道:“没事,睡久了,你刚说他去帮忙了?”
“他说,你昨晚喝了很多,然后。”柯漾忽然沉默了一下,然后继续:“总之就是看你状态不对,所以就没叫你,你休息吧,等你来再说。”
贺欲燃浑身都难受,醉酒后的反应一连串,头疼,嗓子哑,身上也酸。
这也是他讨厌喝醉的其中原因之一,但更多的,还是会失控,做一些自己无法抑制的事情。
他看着镜子里还是不免的落下红痕的锁骨,烦躁的皱起了眉毛。
他没想过跟江逾白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喜欢他这件事,他也早就做好了烂在肚子里的准备,他这些年咽下过多少事,又有多少情感早就烂在肺腑,数不清了。
他明明最擅长的,为什么忽然就失控了呢。
今天过去还要见到江逾白,他要说些什么吗,给昨天的事情道歉?
还是说,我理解你,都是男人,情绪上头而已,我知道你喜欢的人不是我,所以,忘了吧。
那之后,江逾白如果真的有一天和裴意在一起了,那他们之间发生的这些算什么。作为朋友,他要不要和裴意坦白,还是说,怎么去处理这些关系。
低下头,将整张脸埋在掌心。他生平最讨厌收拾烂摊子,包括自己的,所以他从来不轻易让自己失误。
口渴的厉害,他从床上下地,走到床头柜拿杯子。
是热的,满的,江逾白走之前倒过的。
他垂下眸,发现杯边还有一张便利贴,上面是他依旧潇洒的字迹:我去店里帮忙了,你不要着急,好好休息。
“搞什么啊……”
平整的纸张被他使劲捏出了褶皱,又被他撇进垃圾桶。
总是这样,江逾白这个人也好,他做的事也罢,哪怕是他留下的东西,都能在贺欲燃刚理好情绪的时候忽然蹦出来拌他一脚。
他肚子饿,或许是昨天本来就没吃东西,一大早就想喝点热乎的。
可惜了,好像只剩下冰箱里那几包干巴巴的面包,除了饮料,他没有囤食物零食的习惯,总是吃完了再买。
客厅的冰箱门上,又贴了一张便利贴,贺欲燃诧异着取下来,读上面的字。
〈去厨房。〉
这房间里没摄像头么?这人怎么知道他要来开冰箱的。
鬼使神差的,贺欲燃听话的去了厨房,他是设想过江逾白会不会为了昨天晚上的事报复他,在厨房里埋了炸药之类的。
但并没有,只有扑面而来的一股粥香。
锅还插着电,里面的东西满满登登的,拿开满是水蒸气的玻璃罩,半锅海鲜粥呈现在眼前。
贺欲燃怔愣着,眼睛睁的老大。
他第一反应是不是江逾白点的外卖,怕凉了给他热在锅里的。
但周围的厨具还在往下滴水,顺着大理石桌板滑落,是用过又刷好之后的痕迹。
这个厨房自己都多久没用过了,他还真不记得了,工作忙了之后他要么外卖,要么就是开车出去吃,有很久都没有自己做一顿了。
也或者是,好久都没有人亲手给他做过一顿,醒过来就能吃上的饭菜了。
手边,贺欲燃捡起最后一张便利贴。
〈待会儿见^^〉——
作者有话说:简介名场面来了哈哈哈哈
第64章 那还真麻烦你了
贺欲燃发现昨晚江逾白已经帮他把客厅收拾了,垃圾也都带走了,他把窗户打开通风,从窗口冲刷进浓浓的冬日冷气,尘封的酒味也渐渐散开,屋子很快就恢复了一尘不染,与昨晚荒唐至极的一切割裂开,让他觉得更加恍惚。
收拾好一切出门,已经快下午,其实按照他的办事速度半小时就能出门,但他承认有在故意拖沓时间,他要思考,见到某人第一面该是什么样的表情,该说什么样的话,以至于做什么事都会发呆。
但可惜,在脑子里撕毁了一千遍草稿,他也没能拿出一章最终成果。
“早啊燃哥,怎么样,昨晚没什么事吧?”
王康坐在吧台休闲的嗑瓜子,看到他过来,噔一下就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贺欲燃觉得他大惊小怪,拍了拍身上的雪说:“这么大人了,喝点酒能有什么事。”
“去你的吧,我都听小白说了,你喝了十几瓶呢。”王康凑上来继续絮叨:“有啥想不开的跟我们几个说呗,再说了,找我们几个陪你喝也可以啊,干嘛自己喝闷酒,多憋屈啊。”
贺欲燃无心听他说什么,附和的点点头:“那个,我弟呢?”
“哦,今早被柯漾带出去散心了,听说心情也不太好。”王康啧啧鄙视道:“要我说呢,你们兄弟俩都一个样,有啥事就能郁闷好几天。”
“行。”贺欲燃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小白呢?”
王康嚼着嘴里的瓜子:“哦在后厨帮忙呢,你找他啊?我给你叫……”
“啊不用!”贺欲燃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去捂王康的嘴,但已经来不及了。
后厨的帘子被拉开,江逾白个子太高,为了避免擦到门框,只能微微低头钻出来,袖子半挽,露出一截精瘦的小臂,身上挂着那件小到过分的围裙。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气氛有些凝结,王康对着这俩人左看看右看看,忽地想起今天早上他问柯漾,江逾白怎么知道燃哥家住在哪的时候,柯漾那个贱嗖嗖又神秘的不得了的笑容。
但他脑子确实钝,特别是对于这种事,跟柯漾可差远了。
王康挠挠头,不打算再为难自己:“哦,来了,你俩聊吧,我去后边儿码货。”
贺欲燃生无可恋的“诶!”了一声,一句“你先别走啊”噎了回去。
再回过头的时候,江逾白已经自顾自走到了吧台边,熟练的擦拭着杯具,应该是被王康教过,手法很有讲究。
“头还疼吗?”江逾白语气意外的平稳,听不出什么弦外之音。
贺欲燃眨眨眼睛:“啊,不疼了,好很多。”
原地站了一会儿,他甚至有点忘了以往进店里第一步该做什么,是现在若无其事的该走过去,还是先离开,就是觉得现在的气氛像扼住他脖子一般窒息。
还是江逾白抬头扫了他两眼,最后落在他脖子上:“围巾,不热吗?”
贺欲燃又跟打一棒子挪一步似的,胡乱的去摘脖子上的围巾:“忘了。”
围巾一拿开,贺欲燃才反应过来,刚才的窒息感原来是围巾。
他刚才扎个围巾傻傻站在人家对面的样子是不是蠢极了……
还不如扭头就走开了。
贺欲燃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挂好外衣绕进吧台。
江逾白低头忙着手里的活,那些贺欲燃趁手的调酒工具被他很认真的擦拭过后,再工工整整的放回原位。
他投入的时候眨眼睛的速度会变缓,睫毛长长的,上下轻轻扫动,划在脸上跟羽毛挠痒痒似的,贺欲燃总会忍不住抖一下,紧接着扣在他后脑的手就会按的更紧,生怕他逃掉一样,牢牢掌控着。
草。想什么呢。
就现在,赶紧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贺欲燃咳了咳,问他:“今天,不用去咖啡馆兼职吗?”
江逾白回答:“嗯,不去,老板有事出门了。”
贺欲燃干巴巴的接了一句:“这样啊,我还怕耽误你工作呢。”
江逾白没停下手里的动作。上午没什么客人,这一小块地方只剩下酒杯和长勺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说不上来的寂静。
“粥喝了吗?”江逾白道。
“嗯,喝了。”贺欲燃很快回答:“很好喝。”
杯子擦完了,空气一下子更安静,江逾白把袖子放下来,扭头看向他,眸子在他脸上小幅度滑动。
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贺欲燃觉得他在看自己的嘴唇,条件反射的,他把嘴抿起来了,显得他本就呆愣的表情多了几分窘迫。
江逾白重新对上他的眼睛,说:“你好像有话要说。”
他总是带着答案问问题,所以这句不是问句,多了些戳破的意味。
贺欲燃低下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面对。
他谈了三场恋爱,这些年身边簇拥的男人也一直不少,不管是应对暧昧还是拒绝,他的手段都是层出不穷。
但他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那就是没确定关系,甚至都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的情况下,就给人家亲了。
不管怎么说,他不是受害者。
贺欲燃长舒了口气,想着早死晚死都要死,心一横:“谢谢你昨天照顾我,还有,今早的粥。然后……”
他鼓起勇气抬了下眼睛,看向江逾白的表情。
他眉尾轻微挑起,略微打量着他,眼神说不清是等待还是期待。
“我昨晚喝太多了,对不起。”
哇,巨渣男。
贺欲燃咬着后槽牙,死命的咀嚼着那几千篇废稿,但人一紧张,稿子就都成空白了。
江逾白只是垂着眸子定定的看着他,似乎没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半天都没有接一句。
贺欲燃感觉自己要被这审视的目光烧透了,嗓子都发哑:“很意外的事情,我没料到,真的……”
除了说对不起,用这是场意外去包庇自己不应该的情感,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听的话去弥补。
良久,江逾白问:“没了?”
贺欲燃最怕的就是这俩字,甚至是一听到就汗流浃背的程度。小时候他认错态度不够诚恳,贺军就会说这俩字,然后又把他锁到房间里警告他再好好反省。
他确实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自己认错的时候嘴竟然还能这么笨。
“好。”
江逾白似乎也没打算继续听了,他把手垂了下来,叹了口气:“那我先去忙了。”
转过身那一刹那,贺欲燃几乎是没有犹豫就拽住了。
江逾白又回过头,只是他没有再问怎么了,好像就知道贺欲燃还有想说的话。
然后呢,把人拽住了要说什么?
江逾白到底想听什么呢,贺欲燃大脑飞速运转,忽然冒出一句。
“江逾白。”贺欲燃重新抬起头。
江逾白眼底终于有些许波动:“嗯。”
贺欲燃愧疚无比的望着他的眼睛:“你放心,我不会跟其他人说的,特别是……裴意。”
“……”江逾白。
他这次确实没有拂袖离去,但嘴角似乎在细微抽动,眼圈也有些红。
贺欲燃呼吸一滞,想着自己的嘴再笨也不至于把他气哭吧。
然而下一秒,江逾白就笑了,像是酝酿了很久,夹带着嘲讽的一声:“哈……?”
江逾白笑的很耐人寻味,嘴角是上扬的,但眼里却灌进浓浓的凉意,不像是被逗的,更像是被挑衅之后不甘心的宣泄。
凝视片刻,他冷冷开口:“那还真麻烦你替我保密了。”
贺欲燃倒是听得出这句话的深意,他不光是没把人哄好,还火上浇油了。
靠,死嘴,快说点好听的啊!
贺欲燃嘴皮子一滑:“不麻烦……”
江逾白:“……”
完了。贺欲燃扶额,他好像又说错话了。
“还有事吗?”江逾白微微扬起下颌:“没事我就去忙了。”
认识这么久以来,江逾白从来没跟他这么讲过话。
贺欲燃感觉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是不对的,因为他其实根本就没想好该如何面对。
他无力的叹了口气:“没事了。”
江逾白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下午的时候,柯漾才带着贺锦佑回来,还拎了不少东西,大大小小打完购物袋都快把他俩淹没了。
贺欲燃顺手接过来几袋,拎在手里看了看,有衣服,有吃的,还有一堆他叫不出名字的游戏人物手办:“这怎么买这么多啊?”
贺锦佑逛开心了,满面春光的笑着:“柯漾哥带我去了趟商场,他说人心情不好就要消费,然后就……”
“然后你就宰他了?”贺欲燃质问道。
“没花多少,着什么急啊。”柯漾笑着冲贺锦佑眨眨眼:“小孩儿心情不好,买点东西哄哄又不犯毛病。”
贺锦佑无辜的眨眨眼睛,然后呲着大白牙冲柯漾乐,跟贺欲燃有六分相似的眉眼,笑起来却要柔和很多,柯漾一路上说过很多次,说他要比他哥可爱多了。
“笑的真不要脸。”贺欲燃扯了扯他的脸蛋,嗔怪道。
“跟你多像啊。”柯漾脱着外套,笑着打趣:“你哥上学的时候没少宰我,坑蒙拐骗让我请他吃饭,往他身上花的钱都看不着影儿。”
贺锦佑印象里的哥哥,一直都很死板,甚至不太爱讲话,所以很感兴趣他在家之外的样子:“啊?真的假的啊?”
“假的,诽谤。”贺欲燃把矛头转向柯漾,笑的阴森:“本来是要给你算报销的啊,你别不知好歹。”
“压我,拿报销压我?”柯漾一提起这事就来劲了,掰着手指头一根一根的算:“你说给我报销,那咱俩好好算算账,来,贺大会计,开店的时候你说让我打打工跑跑腿等着分红就行了,结果装修我掏钱,进货我垫钱……”
“啊,头好疼,完了,锦佑……”贺欲燃翘着兰花指往太阳穴上比划,及其夸张的往贺锦佑那边栽。
“哥!你不要死!”贺锦佑说哭嘴巴就咧开了。
贺欲燃情绪到位了:“弟!”
贺锦佑扯脖子喊:“哥!”
“再装?再装你俩全死了!”
后门开了,王康也拎了一大堆包装袋子进了门。
“诶?你俩什么时候回来的。”
柯漾不甘心的往贺欲燃身上拍了一巴掌才收手:“刚回来,后面的货弄完了?”
“你一进来就唠叨这事儿,先放放先放放。”王康懒得理他,神秘兮兮的摇了摇手里的塑料袋:“来来来,刚才出去顺路买了几杯咖啡,过来趁热喝。”
柯漾顺手拿起一杯打开:“货都没弄完有心思出去买咖啡呢?”
王康指桑骂槐道:“少特么卸磨杀驴,再唠叨别喝。”
王康卖了十几杯,照顾到大家口味不同,所以买的各式各样,甜的苦的什么都有。
贺欲燃比较喜欢喝纯咖啡,他觉得加了甜就跟奶茶就没什么区别了。
挑了半天,他打开了一杯美式,刚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他举起背身看了看,果然看到了小票单上的加糖两个字。
“怎么了?”出声的人是旁边的江逾白。
他身子不自觉的僵硬起来,摇摇头:“没事。”
跟这杯咖啡较劲了一会儿,他还是选择放下了。
“我的没加。”
周围很吵,员工围在一起说说笑笑,但江逾白的声音对他来说,就如同开了vip一样,永远优先进入他的耳朵。
回过头,江逾白已经伸手把自己的那杯递了过去。
贺欲燃愣了片刻,才挤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容:“不用,没那么想喝。”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手里一空,江逾白把他的咖啡拿走,将两根吸管调换,重新插好,然后递了过去。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伸着手等他接过。
看着他悬了半天的手,贺欲燃鬼使神差的接了过来,死板的回了句:“谢谢。”
江逾白看他终于放心的将吸管含了进去,垂下了眼睛:“嗯。”
他转身拿起跟贺欲燃换的那杯加糖的美式,转身进了后厨。
直到连背影都没剩下了,贺欲燃才敢缓缓抬头,去看江逾白离开的方向。
以前贺欲燃总认为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窗户纸,两个人都没有戳破而已,可没想到意外一下戳破了,里面还有堵厚厚的墙。
复杂的视线忽然被占据,是柯漾端着咖啡凑了过来。
贺欲燃收神:“干嘛?”
“聊聊天呗,还干嘛。”柯漾喝了口咖啡,悠哉悠哉的靠在了吧台,眼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彩。
凭借认识这么多年的履历,不排除他往这杯咖啡里下药的可能性。
贺欲燃谨慎的往后退了一步:“有事说事。”
柯漾也不装了,笑着问他:“你跟小白,怎么回事儿?”
有事情他第一个瞒不过的就是柯漾了,从小到大,都一如既往。
贺欲燃腰板挺的倍儿直:“什么怎么回事?”
“装。小白脖子上,我都看见了。”
柯漾放下那杯咖啡,略微凑近了点,小声说:“你下嘴真狠啊,燃哥,都紫了。”
贺欲燃:“……”
第65章 找你
说时迟那时快,贺欲燃一个巴掌特响亮就拍上去了。
“卧槽!”柯漾一个趔趄,他感觉自己门牙好像掉了,有点咯嘴。
贺欲燃还想追上去打:“你怎么不拿个喇叭喊呢?!”
“他又听不见,在后厨忙着呢!”柯漾顶了顶上牙膛,确保嘴里没血腥味才继续开口:“你情绪这么激动干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次谈恋爱被我发现了。”
贺欲燃抓起水杯想喝水,倒了一下才发现是空的,又气急败坏的撂下,含糊不清的丢出一句:“没谈……”
“……”
柯漾嘴角抽搐,憋了半天:“你真不是人啊……”
“我们又没干别的。”贺欲燃脸烧的彤红,他合理怀疑是不是今天酒吧空调坏了。
柯漾不说话了,那张脸上除了不可置信,还带着一种亲眼目睹了偶像塌房的绝望:“你以前可是信誓旦旦跟我说不谈恋爱不那个啥的,破戒破的这么果断吗?”
贺欲燃拍案,声音也大了不少:“我说了没有你能不能别磨牙?你跟王康用一个脑子啊?”
“嘿?你骂人忒难听了点儿,我要跟他一个脑子今天这事儿我都问不出来。”柯漾白了他一眼。
贺欲燃懒得理他,掏出手机随便划了两下,却越划越心烦。
柯漾嬉皮笑脸的又凑过去:“诶,那我再多句嘴问问,小白跟你表白了没?”
贺欲燃听的一愣:“什么表白?没有。”
“哦。”柯漾歪歪嘴,有点失望的退回去,以为这场八卦也就到此结束。
但他很快就听到贺欲燃开口了,很平静,却越说声音越小:“他又不喜欢我。”
跟贺欲燃相处这么多年,他身边了解他脾气秉性的人少之又少,楚夏是一个,其次就是柯漾。
贺欲燃性格非常古怪,在拧巴这个词出现之前,柯漾一直用它来代称。
无论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他永远都是靠着所谓的“直觉”“试探”或是一遍遍推开,来证明存在与否。那如果这份感情存在,他就会边感叹着幸福和拥有,又一边做着它随时都会消失的准备。如果让他认为不存在,哪怕你亲口告诉他,他也未必能相信。
柯漾无奈的摇摇头:“你听他亲口说不喜欢你了?还是听他亲口说喜欢别人了?”
“看到就够了。”贺欲燃执拗道:“我不需要他亲口承认,我一直都很有自知之明,不擅长往自己脸上贴金。”
柯漾有的时候会发现贺欲燃很傻,特别是对待人与人情感上,他总是笨拙的一条路走到黑。
柯漾也不打算再劝了,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靠在椅背:“那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情敌,也是他吧?”
事到如今,贺欲燃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嗯。”
柯漾嗤笑了一声,替他分析:“所以,按照你认为的,是不是可以说是,你把你情敌亲了。”
这件事早就在贺欲燃心里凝了块铁疙瘩,一碰就疼,还铲除不掉:“……早就不是了,问这个干什么?”
“不干嘛,总之现在王康都看得出来,你们现在,很僵,而且是那种不正常的僵,活像是分手了的情侣又被拉来同框了。”柯漾啧啧道:“你准备怎么办?”
对于这件事,贺欲燃总觉得自己还没想好,但其实,在他有意无意逃避的时候就已经有答案了,只是他舍不得,想再奋力挣扎一下。
“怎么说,也是我先起的头,我没控制好情绪。”没能跟当事人说的话,贺欲燃像倾诉一样,一股脑都说了:“一个是我的朋友,一个是……”
他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江逾白的身份,说是朋友,好像又不纯粹,也不甘心,那说是自己喜欢的人吗,他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反正,我今早跟他道过歉了,也说过,不会跟裴意讲这件事。”贺欲燃叹了口气:“他不像接受道歉的样子,随他吧,我能说的都说了。”
“你还生上气了,无名火啊?”柯漾戳破他。
贺欲燃想反驳没有,但说实话确实挺生气的,因为他根本想不通江逾白在想什么。
昨天亲到一半,自己之所以点出来他有喜欢的人,其实有一部分是试探,如果当时江逾白亲口说自己根本不喜欢裴意,他没准还不至于这么别扭。
结果事实就是,江逾白没承认,也不否认,然后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磨蹭到后半夜。
这么一算来,江逾白也不算什么正人君子吧。
贺欲燃骂了句娘,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决定权交给他,他想做朋友,我也不是那种侥幸的人,他要是不解气,想疏远我。”
他顿了顿,扯出一抹故作轻松笑:“我也没意见,都是无心,他年纪也不大,对这些自控力不好很正常。”
柯漾还想继续说点什么,结果嘴刚张开就愣住了,结结巴巴的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个,小,小白,你……你忙完了?”
几乎是一瞬间,贺欲燃就感觉脊背发凉,像是一盆冰水切切实实的泼在了他身上,彻骨的冷。
“忙完了。”
江逾白的声音和以往无差,毫无温度,平稳无欲。
“年轻……就,就是好啊,哈哈哈,干活就是快!”柯漾心脏直突突,上次这么尴尬,还是高中时候看十八禁被他爸抓个正着。
江逾白没有回应,只是定定的站在前方,目不斜视的看着贺欲燃的背影。
纵使是再会热场的柯漾,也被这一瞬间冷到极点的气氛吓到不敢呼吸,弱弱的补充:“辛苦了哈小白,那,你休息一会儿吧要不?”
不说话,也不动,江逾白就这么站着,似乎隔绝了一切外界的声音。
贺欲燃知道自己不得不回头了,他僵硬的扭过脖子,声音低到要听不见:“要,去休息一下吗?”
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喘,脸色煞白,对比下来,江逾白相当淡定,无事发生一样看着贺欲燃:“小赵有事找你。”
贺欲燃有台阶就下,直接从凳子上弹开了:“啊,是吗?那我现在过去。”
一溜烟的功夫他就没影了,跑的比松鼠还快,柯漾也不敢再待下去,找个借口就溜了。毕竟贺欲燃他肯定是舍不得打,但自己他可就说不定了。
江逾白的心思就是很难猜,他很少会从表情上表露出自己的情绪,所以贺欲燃拿不准他到底有没有听见。
不过一天的相处下来,江逾白没有什么不对劲,就正常跟他对接工作,正常交流,甚至要比贺欲燃自然的多。
他还提出要学调酒,帮贺欲燃分担一些,接近十点全店上上下下忙成一锅粥了,他也懒得在这时候管什么避不避嫌,直接上手教了。
过程平淡的出奇,江逾白不懂的会问他,也没有再提昨晚的事,兴许是一天的相处下来,他一直都很平和,贺欲燃也渐渐的没那么紧张。
甚至他都快认为江逾白也没多在意,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嗯,味道可以,速度再快一点就没问题了。”贺欲燃放下那杯出自江逾白之手的长岛冰茶,满意的点了点头。
旁边的柯漾也接过来喝了一口,在嘴里品了品,眼睛一亮:“可以啊小白,上手这么快,要我说年轻就是脑子好使呢。”
江逾白谦和的笑了笑:“按步骤来,谁都可以的。”
柯漾还喝上瘾了,又倒了一口,仔仔细细的品尝味道:“那可不行,这东西比例稍微错一点味道口感都不一样,特别像我们这种懂酒的,一喝就知道区别。”
“少装了你,还懂酒的。”贺欲燃看他装逼,忍不住想嘴他:“后厨盘子刷完了吗,刷完了跟我替班。”
柯漾笑的特不要脸,说不上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诶,我说真的啊小白,你把那咖啡馆的活辞了呗,全天站在那给人家打奶茶多累啊,来我们店做调酒师呗,上个晚班就行,你手艺不错的,让我俩教教你,出徒肯定快。”
贺欲燃一口酒差点没喷出去:“你是不是闲的柯漾?”
“可以。”江逾白笑了笑,说:“燃哥要是同意的话,我可以的。”
贺欲燃:“……”
气氛安静了,柯漾憋的鼻孔都在收缩,压根不敢看这俩人精彩的表情,却不忘调侃:“听见没啊,人家说可以呢。”
贺欲燃怼过去:“合着不是你发工资了,少特么聊闲。”
“好好好,开玩笑开玩笑。”柯漾笑的根本停不下来,他太喜欢做这种什么都能看透,然后暗戳戳使绊子的事儿了。
但是玩笑还是得适度,要不然工作要保不住:“小白,你去后厨帮一下忙吧,我跟燃哥在吧台就行。”
江逾白道了一声好,转身离开了。
太乖了,今天一天都太乖了,好像今天早上对贺欲燃冷眼相待的不是一个人。
江逾白走后,柯漾讨好的碰了碰贺欲燃胳膊:“开个玩笑啊,你别真生气了。”
贺欲燃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真生气你现在早成两截了。”
“行行行。”柯漾拍拍大腿,从椅子上跳下来:“不过我说句实话,你也不用有太大负担了,你看他今天一整天多正常啊,没准都没听到。”
“我看是不在乎吧。”
“不在乎不是正合你意吗?”柯漾挑起一边眉毛:“你不就希望人家不在乎的。”
褐色的液体倒进去,激起一片水花,但仅仅只是在瓶内荡漾了一小会儿,就平静了下来。
柯漾说的也没错,他不就是希望江逾白不在乎的吗,把昨天当成一场荒唐的意外,不需要任何人来负责,也没必要给出什么解释。
江逾白继续喜欢裴意,愿意的话就跟他做做朋友,不愿意随时都可以不联系。
他贺欲燃也没什么可不满意的地方,一切照旧,当做没发生过,算是最好的结局。
“对。”贺欲燃扔下长勺,金属碰撞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在乎最好,忘了才好。”
第二天是工作日,所以人没有周六多,十二点左右就陆陆续续的散了。
自从上次酒窖漏水之后,他就有个习惯,下班之前去看一圈,顺便清点一下数量,账实核对一下。
小赵刚脱了围裙,热情的跟他打招呼:“燃哥,我走啦,你早点回去休息哈!”
贺欲燃礼貌笑笑:“好,辛苦了。”
“走了燃哥!”
“我也走了燃哥!”
“好,路上小心。”
“拜拜!”
走进酒窖,贺欲燃拿出对账单仔仔细细的来回排查。偌大的酒吧人散了之后要显得空荡许多,走在地面甚至都有清晰的回声。
门突兀的吱呀一声,正常来说这个点员工应该都下班了,贺欲燃以为是风吹的,没有理会。
他顺着酒架往深处走,一个一个仔细的查着数量,忽然间,透过酒瓶的间隙,他和一双眼睛对上了。
他呼吸一顿,是江逾白,他还没走。
贺欲燃以为是他有什么东西落在这了,从一排排酒架中走出来,问他:“怎么还没走?落东西了吗?”
面前的人没有立刻回答,快要磕上门框的头微微歪了歪,从门口走了进来:“找你。”
贺欲燃咽了口唾沫,却噎了半天:“有事?”
草,明知故问。
江逾白目不斜视,一步一步走近,安静森冷的酒窖里,回荡着他不缓不慢的脚步声响,每一次,都像是踩在贺欲燃心尖上。
他终于停下来,眸光下敛,渐渐凝深,似是锁定猎物般眯起:“谈谈你说要疏远我的事。”——
作者有话说:就这个压迫感爽。
第66章 朋友
这么晚都没离开,合着是早就准备好了要找他算账的。
今天一整天都跟没事人一样说说笑笑,贺欲燃还真以为他聋了傻了压根没听见,但其实是自己又疏忽了某人最能装老实这茬。
他心虚的往后退了一步:“没,我今天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江逾白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我没有想和你疏远。毕竟,昨天晚上的事情确实是意外,而且看你今天早上,不太想原谅我的样子,所以我才说决定权交给你。”贺欲燃强装镇定,不敢去直视他的脸。
江逾白眯了眯眼睛,贺欲燃的这套说辞非常有理有据,看来是早就想过如何搪塞他的。
“我没觉得这件事需要谁原谅谁。”像是注视了他许久后,才冷冷开口:“我情绪不对,是因为我想听的根本就不是道歉。”
贺欲燃忽地看出他瞳孔里的端倪,眼底一味的冰冷,不过是在压抑着那股想要跳跃的火苗。
他越来越头疼,有点恼:“好,那就更好了。我能说的都说了,也都解释清了。”
酒窖有一种阴冷的安静,冰柜通电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掩盖了彼此重重的喘息。
贺欲燃想逃,于是低下头:“行了,我很累,我要下班了。”
“是吗?”江逾白偏身挡住酒窖的门,低头看他:“在你眼里,我们这样,真的还能做回朋友吗?”
贺欲燃顿住。
江逾白继续往前靠近了一步,在他思绪偏离的时候,头顶忽然撒下一片温热的呼吸。
“贺欲燃。”江逾白叫他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如此的深沉,像是海底下坠的礁石:“回答我。”
“你要和我做朋友吗?”
贺欲燃以前总是能在心里试想很多次,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受跟江逾白只做朋友。
答案每一次都是能,自顾自认为他可以很好的控制住情感,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要懂得爱了但不一定要在一起的事实,这没什么好委屈,也没什么好可惜。
他在身边就够了,朋友比恋人更长久。
可但当江逾白亲口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那一瞬间,心里尘封已久的鼓好像被一棒子敲响,他根本来不及控制,就已经给出了回应。
不能。
贺欲燃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缓缓出声:“江逾白。”
“我不想。”江逾白步步紧逼,手掌抵上他的腰侧,嗓音晦涩:“我不想只是朋友。”
贺欲燃倏然怔住,大脑像是断了发条的时钟,再某一刻戛然而止不再转动。
江逾白的意思,是想和他在一起。
江逾白也喜欢着他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音乐节看烟花那一天吗?还是江边那天,到底他疏漏了哪里。
或者说,只是因为昨天的那个吻?
但不管怎样,贺欲燃已经快不能呼吸了。
“你在说什么?”
他的眼睫因为激动的情绪上下颤动,如同冷冬里的桃枝,被狂风席卷,枝桠乱颤。
江逾白很想上手抚摸,也想埋头蹭一蹭,可他每上前一步,贺欲燃就往后退一步。
“我以为,我昨天说的很明确了,但我发现你还是很为难,那我就再说一次。”江逾白不死心,又往前了一步:“我不喜欢裴意。”
他说的非常有底气,像是学生在念标准答案一样,不见丝毫的心虚。
贺欲燃抬起头去看他,心底被激起强烈的悸动,疯狂碰撞着他的胸膛。
明明只是一句真假不明的否认,如同听了什么山盟海誓一样,不由分说就涌上一阵喜悦。
但如果正如自己想的那样,江逾白口中所谓的想跟他在一起,只不过是因为昨晚的那个吻而已,和他这个人,这些性格,脾气,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无关,那他到底要不要当真……
“江逾白,你听我说。”他强压着这股想要瓦解理智的情绪,深深的呼了口气,极力让自己重新归于平静:“我不是十七八岁了,很难因为你一句否认就推翻我对一件事物的认知。”
他顿了一下,像是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才说出口:“我喜欢过裴意。”
两秒后,江逾白闷闷的应答:“我知道。”
“嗯,怎么知道的。”贺欲燃又问他。
“很好看出来。”江逾白说:“有段时间,你对我不爽。”
“对。”贺欲燃望着他的眼睛:“所以同样的,江逾白,我也看得出来。”
所以你不要骗我。
“那盒情人节限定款的巧克力很贵吧?”
冷静下来后,贺欲燃忽然就变得坦然许多,他望着江逾白紧拧的眉毛,轻柔的开口:“你为了送他,特意也给我买了一盒。”
“前几次见面,你看到我和裴意接触那么不开心,总不能是因为喜欢我吧?”贺欲燃像是开玩笑一样扯起嘴角:“毕竟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可你和裴意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似是心如死灰的平静,又好像是隐忍到极致的委屈。
“还有上一次一起聚餐,你看我给他夹菜,闹情绪,这些,我都知道的。”贺欲燃顿了顿:“其实之前有段时间,我因为喜欢裴意,所以特别特别讨厌你。”
江逾白看着他淡到已经黯然的眼睛,身侧的手抬了又放,最后伸出来,想碰碰他的脸。
但贺欲燃还是躲开了,他侧下脸低头,看着某个角落,缓了很久才说:“可你真的很莫名其妙。”
像是在与他讲一个很好笑的笑话:“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喜欢的人是我。”
然后这个想法又会在裴意出现的时候打消。
一抹难以掩饰的情愫之色,在他眼底浓重的带过:“我经常会陷在你的这两种极端里,一遍一遍的揣摩,一边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一边又……”
又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你,最后陷入患得患失的沼泽。
“算了,不重要。”
他掖住后半句话,就像是小时候私藏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因为太过珍视,所以格外的小心翼翼。
贺欲燃抬眼看着他,很认真的说:“昨天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就已经很乱了,结果第二天你又忽然跑到我面前对我说,你不想跟我只做朋友。”
江逾白暗暗攥紧了书包带。
“除了觉得脑子很乱,理不过来。”
贺欲燃拧起眉毛,一字一句:“我还会觉得我蠢极了。”
从自以为是认为不会再为任何人动容,到遇见你之后,所有循规蹈矩的生活都被你打乱,我开始变得感性,总是在你面前变得软弱,无法控制的依赖上你,又满脑子都是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再到现在你因为一个吻,信誓旦旦的说要和我在一起,可我根本不知道你心里装的到底是哪一个。
我不蠢吗?一直在被你牵着鼻子走……
两人注视了许久,久到贺欲燃认为这场谈判就这么结束了。也挺好的,他把该说的都说了,也不至于憋的难受,就算江逾白听了生气,觉得他是神经病,跟季森眠一样,也无所谓。
但江逾白只是伸手,用拇指贴了贴他的眼尾,就像是再给他擦眼泪一样:“很长,说起来也很麻烦,而且,我一直以为,不重要的……”
他说的不重要,指的并不是对他自己,而是对于贺欲燃。
就像他从来都没有记起过江逾白,对于他来说,那个雨夏里的第一次初见,只不过是在他川流不息的生命长河中被偶然激起的一层水花,呼啸而过,不值一提。
但江逾白不在乎,能在他心里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他就已经知足。
“所以一直都没找你解释清楚,是我的问题,怪我。”江逾白又贪婪的碰碰他的睫毛,继续说:“但我,没有对你撒谎。”
似乎意识到今晚有些过激,因为太激动说了很多不该说的。
贺欲燃懊恼的扶住了额头,是了,面对江逾白,他总是这样。
他退开了半步,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像个所谓正常的,成熟稳重的成年人一样去面对:“江逾白。”
“嗯。”
贺欲燃抬起头,耳鬓的发丝一缕一缕贴在他的脸庞,有些落魄。
“不管怎么样,你要解释也好,证明你,真的喜欢我也好,我想告诉你的是。”
他缓慢的摇头:“荷尔蒙上头的喜欢不是真正的喜欢,我也不谈不清不楚的恋爱。”
“你可以冲动,我是个成年人,我不能。”
他贺欲燃是喜欢江逾白,喜欢到失控无法自拔的地步。但他不是小孩子了,也更不是十七八岁会被荷尔蒙冲昏头脑的年纪。
有些感情能不能长久,贺欲燃总是要细心考量。
江逾白年纪还小,他要去引导,不能因为一己私欲的喜欢去占有。
“回去吧,回去冷静一下。”贺欲燃说:“最近事情太多了,我很累。”
江逾白忽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却吐不出来:“去你家,可以吗?我也有话想说。”
“改天吧。”贺欲燃回绝:“都需要冷静一下。最近,先不要见面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几乎不是他自己的了,放轻,发荡,像是要虚脱一样。
江逾白暗暗攥紧书包带,直至手指开始泛白:“那什么时候才可以见面。”
冷静到冲散你的荷尔蒙,想明白这份喜欢到底真不真实。
“我不清楚,但是,你真的需要冷静一下,至少不能冲动用事。”贺欲燃已经快不能思考,语无伦次的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最近事情太多了,我需要时间消化,给彼此一点时间吧,好吗?”
他不是觉得江逾白幼稚,觉得他冲动之下说出的喜欢不靠谱。
他是怕江逾白会后悔,不清不楚的开始,然后荒唐的结束,连朋友都做不成。
少年的喜欢是可以义无反顾的,但成年人不能。
江逾白几乎是用祈求的口吻:“下周六,能来找你吗,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贺欲燃无法给予出肯定的答复,但他实在没力气周旋:“随便吧。”
面前的江逾白停了半天,最后再也没等到他抬头看自己一眼。
门关了,酒窖借不到外面的光亮,暗下来许多,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以大门关上的声音结束。他弓起腰背,终于支撑不住蹲了下来。
这里的空气是很冷的,和江逾白僵持这一会儿,已经抽干了他所有的体温,手指僵硬的都快动不了,他揣进大衣的口袋想取暖,摸到一盒烟。
是前段时间买的,放太久了盒子都已经变形,里面的烟皱皱巴巴的,都快不能抽了。
上一次抽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在外面跟柯漾谈心的那天,江逾白因为裴意和他耍冷脸,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生气的点是觉得江逾白小气,像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但现在想想,好像不是了。
一切的情感波动都在这一刻有迹可循,原来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喜欢上他了啊。
火机点了几次才着,微弱的火星在半黑的空间忽闪忽灭。贺欲燃吸了一口,看着缭绕的烟雾溶解在黑夜当中。
他觉得自己好累,快睡着了,但他又不能就这样睡在酒窖,保不齐第二天王康开门,看到的是他的尸体。
贺欲燃用嘴叼起烟,双手撑着地面,缓慢的站起身,挪动了几步才摸到门把手。
酒窖外的光亮太刺眼,贺欲燃眯着眼睛往后躲了一下,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被晃出幻觉了,怎么门外站了个人呢。
刚跑过,沉重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放大,熟悉的轮廓透过烟雾越来越清晰。
贺欲燃愣住了,嘴里的烟被他无意识吸了一口,直冲鼻腔,他根本不擅长抽烟,可一声咳嗦还没吐出口,自己就被一双手推了进去。
“江……”
他刚认出是谁,嘴里的烟就已经被抢走,贴上来的是两片温热的唇,与其说是贴,更应该是撞。
江逾白狠了劲把他抵在身后的酒架,酒瓶在玻璃罩里相互碰撞乒乓作响,他想惊呼一声,却正好给了面前人机会,舌头趁虚而入,扫过他每一寸口腔。
“唔……”江逾白忽地抽离,偏过头猛烈的咳嗦了起来:“咳咳咳……”
是烟,呛到他了。
贺欲燃有机会挣开的,但看他咳嗦的严重,动了几下又停住了:“你没事……”
那根还在黑暗中跳跃的火星被江逾白两根手指捻灭,又被他扔到不知哪个角落。
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面前人不可自控的气息。
江逾白总是喜欢把他抵在哪里亲,一只手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霸道的控制住他的后脑,让他只能仰着头接受,再做不了任何其他的举动。
但贺欲燃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人,力气也不小,他顺手掐起江逾白的脖子往后推,两个人终于分开半寸。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周围的冷气直穿进胸腔,割裂一般的难受,说不上是疼还是冷。
“你,他妈,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可江逾白只让他缓了不到两秒钟,就又亲上来。
他在用行动告诉他,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现在,就是想吻你。
这次要比刚才还凶,是渴望,还是推开他的报复,贺欲燃无法分清。
他像是在猛兽脚底寻求一线生机的猎物,每一次挣扎都让他觉得筋疲力尽——
作者有话说:贺欲燃现在很别扭,他确实不想跟江逾白做朋友,等这张窗户纸破掉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他也是个有自己判断和思考的理智成年人,在他没有明确知道江逾白是真心喜欢着他的时候,他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去答应江逾白的告白,主要是怕江逾白会后悔,他对于真正喜欢的人是要考量未来的,不清不楚的开始,不清不楚的结束不是他想要的,况且裴意还是他的好朋友。
马上在一起了不能忘了表白啊别着急[奶茶]
第67章 神明
酒窖其实有个小沙发,那是为了邹琪悦记账专门放的可以休息的地方,但酒窖实在太冷,邹琪悦也不经常过来,所以从装好到现在基本没怎么坐过。
被压倒在那张邦硬的沙发上,贺欲燃猝不及防吃痛,潜意识想要坐起来往后退。
小腿忽然被一双手握住,发狠的捏了捏,皮质沙发本就滑,贺欲燃很轻松的就被江逾白扯了回去。
“不行……”贺欲燃埋住自己的脸:“你清醒清醒,江逾白……”
沙发更靠角落,一点光亮也没有,黑色的人影重重的压了下来。
“我清醒过了……”
江逾白双手捧住他的脸,从眉骨一路吻到唇角,慢条斯理的说:“我现在,清醒的快要疯了……”
更加粘稠的吻在下一秒开始纠缠,贺欲燃被压倒在下,无论是用力还是后退都更加受局限。
江逾白的吻不会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从他的齿尖探到舌根,又划回来磨他的下唇,像一条长蛇将他缠绕禁锢,越收越紧。
贺欲燃窒息的快要死掉,呜咽了好几声,他屈指抓向身侧,却不小心碰到江逾白支撑着的手臂。
江逾白反扣住他的手,在他唇上轻轻用牙尖磨了两下,不疼,但痒的难受。
他终于起身离开几分,贺欲燃发出被压抑许久的喘息。
迷离不清的视线中,江逾白又压了下来,但却没有再吻过来,而是将脸埋进了他的脖颈。
两个人的呼吸都很急促,像是激烈的余音,剥离一切动作和语言之后,更加隐喻的暧昧。
“那盒巧克力,只有你的才是限定款。”
贺欲燃迷迷糊糊的半睁开眼,感受到他在自己的脖颈处说话。
“手机里有购买记录,你可以查。”
贺欲燃脑子发钝,缓慢的扭了下脖子:“什么?”
“没什么。”江逾白伸手擦过贺欲燃额头上的细汗,轻轻的继续:“鬼屋里调换的卡牌,确实是我故意的,但不是为了裴意。”
贺欲燃晕头转向。
“我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跟你解释,包括今天来找你,因为我从没想过你会在意这些。”
在意过去,在意他的一切。
江逾白的声音闷闷的:“但我总觉得,两个嘴巴都笨的人,总要有一个要学的聪明一点。”
他说:“我吧,我学东西蛮快的。”
贺欲燃愣在他没头没尾的话里,还来不及反问,推开,就被更紧的拥抱禁锢。
“我知道你现在很懵,甚至可能以为我是在骗你。”
江逾白说:“没关系,我慢慢和你说。”
他温柔的就像是在安抚,如果说贺欲燃现在变成一个全身都是静电的小毛球,江逾白也会一下一下把他抚平成原来的样子。
“你说吧。”贺欲燃冷哼一声:“编瞎话谁不会?”
江逾白被他的反应逗笑了,问他“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贺欲燃回答:“记得,那天下雨,我接裴意下班,半路碰到你。”
你还在日记里写了一大段赞美你的裴意老师,我能不记得吗?
“不是的。”
江逾白摇摇头,否定了他这个标准答案。
“那是你第一次认识我。”他说:“不是第一次见我。”
贺欲燃大脑彻底宕机:“什么意思?”
音乐节表演那天,他问跟江逾白,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以为江逾白会否认,也或者是承认,但是他却说“不重要”。
他不明白江逾白为什么用这句话作为回答,但那天特别开心,无瑕顾及这些其他。
江逾白抬起头,跟他开了句玩笑:“接下来,我可能就要编瞎话了。”
他忽然笑起来,用手指在他眉骨下方一点点比划了一下:“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头发刚刚长到这里。”
“你跟我说,你叫贺欲燃,在复旦读财务管理专业。”
贺欲燃猛然睁大了眼睛,他从来都没有跟江逾白说过这些,如果他真是编瞎话,那是谁告诉他的,王康?柯漾?
“那个时候,你还不是现在这个发色,而是和你人一样的,张扬的红色。”
大二那年寒假和家里闹掰,几个月都没回家,再回去的时候他为了气贺军,生平第一次染了头发,还是最张扬,最非主流的颜色。
贺军气的追着他从楼上骂到楼下,他被赶出家门,然后喜滋滋的开车跑路。
“你真认识我?”贺欲燃把可能的人,时间,地点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还是一片空白。
江逾白没回答,而是卷起他鬓角的一缕长发,在指尖绕了绕:“后来我们还加了联系方式,你的头像,是一只胸前挂着“飞飞”小狗牌子的小狗,是一只陨石边牧,眼睛很漂亮,冲着镜头吐舌头。”
全都对上了,那个微信在两年前,就已经停掉了,前段时间见到季森眠还提起过,难怪,难怪当时江逾白会问他,以前的微信为什么不用了。
那个时候他觉得江逾白问的好奇怪,但现在他似乎明白,江逾白想要一个答案,要一个,他忽然就消失在他生命里的答案。
“你,所以你……”贺欲燃乱的舌头打结:“我没有印象,完全都没有……”
“你有的。”江逾白否认道,替他擦去头上的细汗:“你问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因为你觉得,我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贺欲燃回忆了一下:“但是……”
他看着江逾白意味不明的眼神,心忽然提起来一半:“不可能吧……江逾白……”
江逾白没有回答,他顿了顿,眉眼压下来,看似往常的瞳眸,忽然在这片无边的黑色中闪烁着,倒映出贺欲燃错愕的脸。
“你看。”他说:“你一直都记得的。”
似是清水河湾一般的瞳孔荡开一圈涟漪,这是他笑起来的表现,贺欲燃总觉得他不会表露情绪,但却每次都能从他眼睛里捕捉,熟练的就像是与他相识已久。
“你……”贺欲燃思绪紊乱,早已撕裂的记忆碎片随着他眼里越来越满的诧异链接拼起。
“两年前……”他的嗓音已经控制不住颤抖,像是断了线的绳索:“是你?”
那就对了,那个时期自己确实是他描述的那样,狼尾,红色的头发。对,他只有那个时候才是那样的形象……
可怎么可能呢?他从来都没有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过,上海那么大,人那么多,有些人错过都是一辈子,只见过一次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就这么碰上。
太多的疑问灌满了贺欲燃的大脑,他抓着江逾白的前襟:“真的是你?江逾白……不可能……”
这一句质问后,江逾白没有回答,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为什么音乐会,他回答的是“不重要”,为什么那天在江边,他总有种恍如当时的错觉,为什么,江逾白从见面开始就莫名其妙的对他好,向他一步步靠近。
他的脸上看不到惊讶了,抓住他前襟的手渐渐松开,最后毫无生气的垂下来。
许久不见的人,和自己爱的人联系起来,贺欲燃却忽然想哽咽。
贺欲燃问:“为什么,你从来没和我说过……”
更让他不会把江逾白和那个男生联系到一起的原因,是他侥幸的挣扎。
那时候他才15岁,模样还那么稚嫩,为什么要投江自杀,把他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像死海一般寂,分明是铁了心不想活了。
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许久,江逾白也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静静的往下延续:“那天,江水特别特别凉,我跳进去,可能是太冷了吧,没一会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甚至连走马灯的时间都没有。”
他轻轻说:“意识最后停留的时候,我看到你。”
贺欲燃眼眶已经红了一圈,死死的盯着江逾白的脸,好像要彻彻底底的把他的脸记住,这一次,再也忘不掉。
“从水面上那道光晕里冲进来,我当时以为我快死了,是上面的人来接我的。”
模糊老旧的画面,少年忧郁的双眼好像更完整,更加清晰,最后彻底与江逾白的眼睛叠合。
“但不是。”江逾白摇摇头,又笑起来:“你冲过来,抱住了我。”
从高处砸进水里的感觉是疼的,浑浊湍流的浪花翻涌着将他吞没,连挣扎的力气都被剥夺。
算了,他本身也不想挣扎的,他松开下意识闭合的嘴巴鼻腔,冰凉彻骨的江水似是迫不及待一样窜入他的七窍,瞬间,胸腔传来撕裂的疼痛,他来不及喊,窒息感又紧追而来。
自杀原来这么疼啊。
但没关系,疼一会儿就不疼了,以后都不会再疼了。
妈妈会难过吗?也是开心的吧,她终于可以安心离开江纪伟,永远不用再担心有这么个拖油瓶威胁她了。
可是太疼了,五脏六腑都震颤着,一遍一遍在里面乱撞,他连想这些的间隙都没有。
快点死吧,他想,到底什么时候死。
江面的光线彻底将江水渗透,水流忽然震荡,波动了他的下坠速度,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张开手向他冲了过来。
有人来救他了吗?不可能,人的下意识求生欲罢了,在这个世界上,他从未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善意,不管是家人还是陌生人。
他只是一个死了也不会被谁悼念的小透明,谁会冲下来救他。
也可能是神呢,他这十六年没做过什么坏事,应该可以上天堂的吧……
彻底没有意识的前一秒,他看到自己伸出了手,作出向前索取的姿势,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光线,从指缝中点点滴滴落到他的脸上,光的尽头,是那个可以带他去天堂的神明。
后来他没有死,他看到的也不是神。
而是来救他的贺欲燃。
红色的长发还在往下滴水,被随手抓了下背到脑后,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一张极致妖冶的脸,嘴角似有似无的闪着亮,是一颗银质唇钉。
背后是霓虹灯璀璨的人间,那颗唇钉与夜光摩擦发亮,男人冲他笑了笑,张扬又痞气:“别看了,你活着呢。”
江逾白一时间无法回神,愣愣的看着他喘粗气。
贺欲燃伸手碰他的时候,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弹开,狠狠的瞪过去,还没长开略有些稚气的脸作出一副虎视眈眈的神情,难免有些难绷。
像只被人打惯了的小狗崽子,看别人朝他扔肉包子也认为是恶意,不由分说就摆出敌对的架势。
红头发的男人忽然笑出来,谈不上嘲讽,却又别有深意:“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你这么应激干嘛?”
他不说还好,一说江逾白更觉得他不像好人了。
小时候老师就教过,不要跟头发五颜六色,脸上穿孔的人玩。
“好吧,你反应挺快的,看来一时半会死不了。”男人拧了拧衣角的水,邹着鼻子咒骂:“妈的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干。”
对,江逾白忽然想起,以前老师还说,骂脏话的也不行。
他谨慎的看着面前的人站起了身子,然后冲他伸出了手:“走吧,帮人帮到底,送你去趟医院。”
江逾白怔怔的盯着贺欲燃微张的手掌,进了水的脑子像是被烘干了似的,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水里他看到的那双手是这个男人的。
他把自己救了,现在他也没有死,还活在这个世上。
然后自己待会儿还是要回到那个鸡飞狗跳的家,妈妈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不知道看到他这样浑身湿透的回去,江纪伟会不会打他。
“我没事。”江逾白死而复生说的第一句话,嗓子被江水泡过,分外的冷清:“不用去。”
红头发男人自讨没趣的把手收了回去:“行吧,那你家长电话号多少,我让他们过来接你。”
江逾白皱了皱眉,特别想说一句谢谢,不用了。
可那两个字他就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已经数不清了,多少次跑到这里,跃跃欲试的站在江边,马上踏下去,又怯生生收回来,最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面对那个破碎的家,他开始后悔,自己干嘛不跳下去呢,为什么这么怕死呢。
疼你都不怕,为什么怕死呢?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的循环。
好在今天他没有犹豫,他的念头很强烈,他特别想死,他不要再这样活着。
明明马上就要解脱了,一切的一切都要有个尽头了,他不会再这样疼,妈妈也失去了最重的负担。
但又偏偏被人救回来。
最终,江逾白颤抖着牙,挤出一句:“不用了,谢……我回去了,我走了。”
面前的男人沉默了一下,声音忽然正色:“我送你,家在哪?”
江逾白低下头,不说话,他真的,真的不想回家。
江边风大,两个人都浑身湿透,这会儿都冷的直打哆嗦。
红发男人耐心似乎有点不够了:“那总要先上去吧,再待一会真要进医院了。”
其实他能理解,男孩对于他百般询问下的寡言,毕竟一个自杀的人,他也不指望能鞠躬尽瘁的对他说谢谢。
但同时,他也不是很喜欢管闲事,之所以救他完全是因为周围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长江大桥这么偏,警察来了这孩子都喂虾米了。
最终,他抬手随意拢了下自己的头发:“沿着上头那条小路就能上岸。”他低头看了一眼男孩,没再做停留,头也不回的走了。
上了岸,风似乎更大了些,冰凉的布料黏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可好在雨没有下了。
男人捡起刚才脱在地上的大衣,顺手摸了两下兜,东西都还在。他忍不住低头往下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石滩上,男孩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那里,此时夜色更浓,远处霓虹灯璀璨,在这繁华都市的边缘,他显得如此渺小,仿佛成为了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他会不会再跳下去——
作者有话说:下两章是回忆,周五周六的那两章囤着一起看最有感觉[亲亲]
第68章 霸王餐
再抬起头,是因为肩膀上突然多了一件大衣,江逾白错愕的转头看坐在自己旁边的红发男人。
“受得了烟味吗?”
他一条腿弯曲着,手臂懒散的搭在膝盖,轻轻取出一根烟,白如葱根的手指长而有力,夹住烟蒂的动作熟练从容。
江逾白盯着他此刻随风飘逸的长发,点头。
随着一口烟雾向上飘散,男人转过头看他:“自杀还挺需要勇气的是吧。”
以为开口会是一句安慰,也或者是询问他自杀的理由,但都没有。
江逾白低下头,发梢上的水滑落,滴在他的手背。
很久很久,他像是下定了决心,闷闷的,颤抖的,回答了一句:“嗯。”
很需要勇气,而且一生或许只会有那么一次。
江边的风不再那样的凉了,雨后总是天晴,现在是夏天,没一会儿就没那么冷了。
两个人在这句之后沉默了许久,江逾白没有在意他的存在,只是呆呆的看着烟雾上涌,最后又没入蒙蒙夜色。
男人也没有再询问其他,就好像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忽然搭的一句话。
没有好奇他自杀的理由,没有来自大人的劝说,也没有旁观者的安慰。
只是就这么在他身边坐着,数不清过了多久,只知道衣服都快干透,那根烟被男人徒手掐灭,他回过头,笑着问他:“饿不饿?”
江逾白被他问的一愣,呆呆的摇了摇头:“不。”
“那走吧,去吃饭。”红发男人拍拍手上的灰说。
江逾白眨眨眼睛,是他没听清吗?
“我不饿。”
“江北有一家面馆不错,走吧。”男人又说。
不是没听清,是不想听清。
江逾白有种被人强迫的不情不愿,他咬咬自己的下唇,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知怎样拒绝,但又不想答应。
“行了,没指望你对我感激涕零。”男人好笑道:“陪我吃顿饭总要有吧?又不拉你去干嘛。”
他扬起一抹女生一定无法抵挡的笑容,像是江边的风,又急又狂,但却是暖的。
最后他上了这个红发男人的车,那是一辆他叫不出名字的,很酷炫的跑车,车身是和他发色一样艳丽泫然的红。
江逾白第一次坐这么贵的车,以至于有些局促。
他环顾四周,头顶,繁星当空,夜色缱绻,原来坐在跑车上看星星,就像是在星空里遨游。
“冷不冷?冷的话我把敞篷关上。”旁边的男人忽然出声。
江逾白专注于夏夜的繁星,摇摇头,不说话。
男人转头看看他,笑了出来,随着丝滑的转动方向盘,车子出了长江大桥。
“我也特别喜欢坐跑车上仰头看夜空。”夜风呼啸,他的声音放大了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是在追星星一样。”
江逾白没想到他也这么想,十六七岁的少年,面对新鲜喜爱的事物总是忍不住眼睛发亮。
“嗯,很漂亮。”他说。
身边的男人又笑起来,是很爽朗清脆的笑声,好像现在,全世界都是他的,无所谓一切,开着喜欢的跑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奔驰,奔向自由。
“看到那颗最亮的星星没?”
男人这么问他。
江逾白的心随着速度加快开始发慌:“啊?什么?”
疯狂律动又变为残影的街道行人变成了背景板,男人的发丝如同红绸缎一样在江逾白紧张的余光里飘摇。
“抓紧啦!”他大笑着喊道,指着那颗最亮的星星,猛踩油门:“就追那颗最亮的!”
星星当然不会被追上,所有人都曾告诉过他。
但这种小孩子气的事情,却在江逾白十六岁这一年,被一个陌生人带着去完成了。
车子缓缓在一条热闹杂乱的小吃街驶停,周围都是一些脏乱差的小摊位,江逾白一开始以为他是想抄近道,因为一辆昂贵的跑车赫然停在一条小吃街,多少有些违和。
但红发男人已经下了车,钥匙在他指尖玩转,他回头说:“走啊,下车了。”
江逾白这才缓缓回过神,半信半疑的走下了车。
是一家面馆,常年失修的灯牌已经不会再发亮,上锈掉皮的铁门被风吹动发出吱呀的声响,拨开那层胶皮卷帘,里面只有差不多五十平,零零碎碎放这几张桌子椅子,店面虽破,人却挤的满满登登。
江逾白还在纳闷,红发男人就已经把他扯了进来。
“他们家的蟹黄面特别地道,外面那些大店做的还不如这好吃,也就骗骗外地人了。”男人说。
江逾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回应,只好:“哦。”
好像太死板了,没礼貌。
江逾白眨眨眼睛,声情并茂的补充:“是吗?”
这次男人看着他不动了,江逾白第一反应是自己说错话了。
他发现红发男人嘴角抽搐,好像是在憋笑。
“是的呢。”良久,红发男人笑着回答他。
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江逾白也懒得知道。两人走到柜台,要了两份蟹黄面。
红发男人撞撞他胳膊:“对了,你海鲜不过敏吧?”
江逾白瞬间皱起眉头,他特别讨厌和不认识的人有肢体接触,往那边挪了挪:“不。”
男人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但却还是笑着:“好吧,那你要不要喝什么?”
江逾白又摇头:“不了。”
“你是声控的吗?”男人又笑了起来,狐狸眼弯弯的,有几分狡猾:“问你才知道说话。”
江逾白很不能理解他的问题,皱了皱眉:“你不问我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话。”
“哇塞。”男人忽然惊叹,做作的捂住嘴巴,歪头去看他:“这是你和你救命恩人说过最长的一句话耶。”
“……”江逾白。
面很快就上来了,不大不小的一碗,饱满圆润的面条上撒了满满一层的蟹黄,金灿灿的,还不用拌开就已经蟹香扑鼻。
江逾白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刚才还喊着不饿的嘴就已经开始不争气的分泌口水了。
红发男人已经挑起一口面条塞进嘴里,夸张的说:“好香,你快吃,真的,这家面馆做的蟹黄拌面是整个上海我认为最好吃的。”
江逾白挑起几根往嘴里送,面条滑爽,再配上蟹香和调味料,混合出一种别样的风味。
虽是生为上海人,但江逾白一次都没有吃过所谓的上海特色,甚至连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很多时候也是奢侈。
“好吃吧?”男人信誓旦旦的问。
填饱肚子的过程总是会分泌多巴胺,算不上心情好,但江逾白却有种想分享的冲动。
“好吃。”他说着,还不忘往嘴里再塞一口。
他低头大口大口的吃面,稚嫩还未长开的脸庞有些婴儿肥,腮帮子鼓鼓的,嘴巴也免不得沾上些油光。
男人好笑,从旁边抽了张纸递给他:“我就说吧,你一定喜欢。”
江逾白含糊不清的说了句:“谢谢。”
男人托着腮看他,面刚上来不到五分钟,他就已经吃下去一大半了:“不够吃的话,再要一碗。”
江逾白赶紧摆手:“不用,我吃的少,可以吃饱的。”
红发男人盯着他,一直看到他把碗底断掉的面条渣也吃干净,朝柜台伸了下手:“老板,再来一份蟹黄面!”
江逾白慌慌张张的去拦,脸憋的彤红,又不好意思碰男人的手,只能手舞足蹈:“不不不,吃不完的,我,我饱了真的!”
“我没饱呀。”男人托着下巴,笑眯眯的说:“不过一份确实有点多,你要不要替我分担一下呀?”
一碗半的蟹黄面下肚,江逾白终于吃撑,对着碗底的那几口面叹了口气:“吃不下了……”
红发男人擦擦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吃饱了就走吧,你去结账。”
江逾白想着也确实,毕竟是人家救了他,一碗面他不能再让对方请了。
“好。”
他往裤兜里摸了一下,登时愣住了。
“怎么了?”男人问他。
江逾白磕磕绊绊的回答:“我,兜里的钱好像被江水冲走了。”
男人也愣住了,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他扯了扯嘴角:“哇塞,我的卡,昨天刚被我爸冻结耶。”
江逾白好像又有勇气自杀了。
“那……那怎么办……”他慌急了,一遍遍摸着自己比脸还干净的兜。
男人赶紧稳住阵脚,悄声对他说:“别慌别慌,你听我说,这样,待会儿等前台进后厨,咱们俩就……呲溜,就行了!”
江逾白认真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想带他吃霸王餐!
“不行!”他登一下坐直了,大义凛然的说:“不给钱不行!”
这么危急关头的时刻,红发男人却笑得出来:“那怎么办,你也没带我也没带,难不成等着被拉去后厨刷盘子吗?”
江逾白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那就刷盘子,反正,不能不给钱。”
“噗……”
“你没干过这种事吗?”红发男人笑的脸都红了。
江逾白坚定摇头:“没有,不能干这种事。”
红发男人眯了眯眼,然后指向前台的大哥:“你看到没,那个前台大哥,那么壮实!目测有三百吧?万一人家直接两拳揍过来,我可保护不了你啊!”
听他越说越邪乎,江逾白还是摇头:“那也不能……”
这时,有两个顾客站起了身:“前台,结账!”
前台大哥挠挠屁股,从椅子上走了过去:“来了来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啊!”
等江逾白回过头的时候,自己的手腕早就被抓起来了。
“诶!你不能!诶!”
江逾白风风火火的被男人带着跑出来,傍晚七点,小吃街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小摊位各个生意爆火,飘香四溢,吆喝声,笑声,孩童的哭闹声,夜色正浓,人间烟火渲染了整条街。
红发男人抓着他的手腕往前跑,一路上撞了人就喊对不起,江逾白一开始还挣扎,到最后也跟着道歉。
“啊……别跑了……我,我喘不上气!”江逾白甩开他的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呼吸:“应该,应该追不上了……”
红发男人也终于停下来,两个人面对着面,都扶着膝盖喘气。
又不知道戳到他哪里的笑点,他又笑起来:“怎么样?吃霸王餐的感觉……爽不爽!”
江逾白好久都没这么疯跑过,以至于心跳特别快。
“明天,明天我就来……送钱。”他擦擦头顶的汗,郑重其事的说:“不能不给人家钱。”
“噗哈哈哈——”
红发男人捧腹大笑,凌乱的发梢落到他眼尾,那双伶俐的眼睛在夜里更加鬼魅。
“你怎么这么老实啊!”
江逾白皱着眉头,喋喋不休的纠正:“不是我老实,你带我吃霸王餐这件事就是不对的。”
“不是,我说你老实是……哎呦喂笑死我了!”
红发男人笑到蹲在地上,但还是忍不住笑:“我说你老实是我说什么你都信啊,我的天,我还真能不给钱吗?哈哈哈哈哈……”
他快要躺在地上了……
江逾白站在街中央凌乱,听着他快要背过气的笑声:“你……所以你……”
“买饮料的时候我就一起付了,你竟然没听到?笑死我了!”
江逾白已经气的都不知道说什么,红发男人却还是没停下来,指着他继续挖苦:“我说你真的,刚才在面馆里,我感觉你都要急哭了……哈哈哈哈哈……”
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知道江逾白经历了什么非人折磨,但他们只知道有两个傻子站在街中间哈哈乐。
江逾白的脸比刚才烧的还要红:“不要笑了!人很多的!”
男人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捂着肚子:“不行不行,我已经很努力再憋了,但是……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在干嘛?”
“不知道啊?”
“感觉不太正常……”
江逾白要急疯了,恨不得跑到隔壁烤冷面摊子对老板说,你把我烤了吧。
“你不要笑了啊!”
他蹲下,一手按着男人的肩膀,一手结结实实的拍在他嘴上,男人虽然没再笑了,但那双漂亮的眼瞳却还是弯着的,笑出的眼泪挂在他眼眶,欲坠未坠,在霓虹灯影下莹莹发亮。
手掌处某人的鼻息滚烫,一深一浅,江逾白的心跳快了一拍,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作者有话说:15岁的小白真的很单纯,还比欲燃要矮半头,设想过那个时候两个人谈的话估计攻受还真不一定,但没办法,两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了哈哈哈哈哈[让我康康]
第69章 往生门〈双更〉
男人眨眨眼睛:“唔唔唔?”(干什么?)
“对不起。”江逾白瞬间收了手,像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后抱住了自己胳膊。
“行了,不逗你玩了,起来吧。”男人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身说道。
“这条小吃街好吃的好玩的都很多,要不要一起逛逛?”男人晃了晃大拇指。
“不用了,我都已经吃很饱了。”江逾白摇摇头,又不确信的问了一次:“你,真的给钱了吗?”
“……”男人只好掏出支付记录怼在他脸上。
江逾白放下心,长吐一口气:“那就好。”
“看给你紧张的,真没干过这种事?”男人笑着打趣。
江逾白肯定的摇摇头:“没有。”
男人又问他:“什么感觉?”
“……说不上来,但……”
“但是从来都没有过这种心跳加速,跟朋友一起在街头落荒而逃的感觉,对吧?”
男人准确无误的把话接上,冲他挑眉。
江逾白下意识想点头,又赶紧改口:“嗯……但是,这是不可以的。”
“当然不可以了,闹着玩还好。”男人笑着说:“其实我第一次也跟你一样,被朋友骗的,反应都跟你差不多。”
“那天我心情特别不好,成绩下来了,我考的很差,被回去被爸妈一顿混合双打。”他说着,还手舞足蹈的演示了一遍左勾拳。
江逾白忍不住抿起嘴角。
两个人并肩往前走,穿梭在小吃街的胡同。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来,我那几个朋友,特傻逼,爬到我家窗户上边来找我,然后我就不情不愿的被他们拉下了楼。”
“当时来的不是这家面馆,但都差不多。”男人说:“因为面都很好吃,我朋友他们骗我说没带钱,拉着我就跑。”
“我特别生气,边跟着他们在大街上跑,边骂他们,你们这帮神经病是来哄我开心的还是来气死我的?!”
“噗……”江逾白没忍住笑出声。
红发男人也笑了,挪过去一点,碰碰他的肩膀:“是不是觉得好受点儿了,我也被这么坑过。”
江逾白犹豫了一下,轻笑着点头。
好像现在想起来,男人还有种想活剐了那几个朋友的冲动。
“后来他们几个笑的蹲在地上,我还叫他们快起来跑,结果有一个绷不住了跟我说,他们早付过钱了。”
他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笑起来。
“之所以这样,是想让我跟他们疯一疯,闹一闹。”他的声音忽然认真,小声说:“这样我就会开心一点,就会感觉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江逾白怔怔的抬起头,去看男人的脸。
他侧着头,只露出一张完美无瑕的侧脸,嘴角带笑。
“反正管他明天怎么样呢。”红发男人耸耸肩,回头看他,眼睛亮晶晶,像一只真正的红尾狐狸:“你只需要记住今天的面很好吃就对了。”
小吃街走到了尽头,再往前就能看见红发男人的跑车,两个人一言不发的往前走,喧嚣声渐渐被隔绝在某一条分岔路口,好像一切都默许了今晚这场相遇的结束。
江逾白顿住步子:“我,我得回家了。”
他说完这句话,男人回过了头,两个人一前一后站着。
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江逾白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自己从一场梦境忽然被推回现实,醒过来只剩浑身的汗和浓浓的失重感。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男人说完,拐进了街尾一家名叫“盛夏那杯”的奶茶店。
几分钟后,他拎着两杯奶茶回来了,嘴里还嚼着果肉,往江逾白手里塞了一杯:“喏。”
江逾白本能的拒绝:“不用了,我真的吃不下什么了。”
男人嫌他墨迹:“喝的又不是吃的,就是给你买的,上边都写着你名字了,拿走。”
江逾白接过,仔仔细细的把奶茶转了一圈:“哪里有写?”
“……”他一口奶茶没喷出来,伸手一下一下点着某人的脑门:“这儿,这儿写了!”
一路上男人开的特别的急,甚至比刚才来的路上还要快一些,江逾白唯唯诺诺的抓着安全带,委婉的开口。
“你,那个……又要,追星星吗?”
“啊?”男人被他问的一愣,又突然明白过来,降低了车速:“哈哈哈哈哈……你说话明明挺好玩儿的啊,干嘛总不说话呢。”
江逾白拍拍心脏,不安的咽了口唾沫,瞟向显示屏的导航。
“不是,送我回去吗?这条路,好像不是……”
男人勾了勾唇角,转动方向盘:“顺路带你看个好玩儿的。”
江逾白眨眨眼睛:“好玩儿的?”
“对呀。”男人回头冲他笑:“比星星还好看。”
说真的,江逾白有点期待了,正襟危坐的抓好安全带,就连自己有可能被甩出去的想法都没了一半。
只是他想着,只要不回家就可以了,只要还能再多停留一会儿就可以了。
尽管他知道,他们两个今晚一别后今后将毫无瓜葛,那也没关系,他太懂得知足了,哪怕美好只是在他生命里停留一瞬间,也足以让他记住好多好多年。
好看的东西没看见,车子倒是开回了长江大桥。
江逾白有点懵,呆呆的看着红发男人下车,合理怀疑他是不是又被耍了。
“来啊,下车。”男人冲他招招手。
江逾白眨眨眼睛:“来这……干什么?”
男人皱皱眉,片刻后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我再给你推下去。”
“?”江逾白呆呆的趴在窗口。
男人一手撑着窗沿,看着他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笑了笑:“你信不信?”
江逾白摇摇头,盯着他:“不信。”
“聪明了呀。”男人夸张的给他鼓了鼓掌。
江逾白都懒得翻白眼,打开车门下了车。
“所以,来这里是,干嘛?”
靠近栏杆,红发男人闭上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江边的风很清新,来这里散散心很适合。
“等着就行了,有惊喜。”
江逾白也不猜了,他发现这个男人心思特别难猜,你永远不知道他笑的是真是假,对你说的话,到底是骗你还是哄你,这种人太可怕了。
但是,他稍微偏了偏头,眼珠子顺着江面转了一圈,才假装不经意间扫到男人脸上。
他看起来很自由。
是那种,江逾白一直渴望的自由。
他一开始想不出好听的词夸他,只是觉得他长得很帅气,甚至有些张扬,疯狂,疯狂到超出他认知的程度。
现在他才忽然明白,原来那是他身上强大的自由感。
以前书上总是描写自由,但江逾白总是不能很好的理解,他认为这个词语只能新形容生活,或者是理想,但他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由也可以去形容一个人。但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这个人,带他认识到了自由的真正含义。
他这一生都在狭隘的家庭里度过,没有多余的钱去吃面,也没有时间去喝奶茶,甚至没在街道上跟谁这么疯跑过。
但今天晚上,这个人都带他试过了。
“你叫,什么名字?”很久,江逾白问他。
“贺欲燃。”
江逾白默默在心里描绘这三个字的音节,又问:“你是,学生吗?还是已经工作了?”
贺欲燃笑眯眯的:“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干嘛的?”
“不知道。”江逾白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看着他张扬的发色,和嘴角酷炫的唇钉:“或许是,酒吧老板?”
贺欲燃眼睛一亮,扳住了他的脖子“你怎么知道我特别想开酒吧的?”
像被打开了话匣子,他笑的特别开心:“你太有眼光了,我就说我身上有老板的气质吧!”
江逾白被他搞的一个趔趄。
“不过我现在还没毕业,在复旦读财务管理专业。”贺欲燃放下手:“估计着也快了,一直在找合适的店面,就是手里没什么钱啊,这年头生意都不好做,不知道能不能开得起来。”
他说着叹了口气,双手托腮望着远处的月亮,似乎有些惆怅。
江逾白轻轻咳了一声:“可以的。我觉得,你可以的。”
原来他也会安慰人呢,这是贺欲燃的第一念头。
但是,从自己有想开酒吧的想法以来,身边的人很少会有这么肯定他。
自己的父母不会,身边的朋友也没几个理解,甚至连自己的男朋友都总是劝他,有风险的事情不要做,吃亏了来不及反悔。
他一直想听的那句话,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刚认识不到三个小时的小孩说出口。
“唉,果然还是陌生人给予的善意多啊。”贺欲燃收起眼里的情绪,张开双臂,散漫的伸了个懒腰。
“嘶?”他忽然举起手腕:“靠,手链怎么断了?”
江逾白闻声凑过去:“怎么了?”
那是一条银质手链,中间的吊坠从中间裂开了,像是被刮碰碎的,另一半已经不知所踪。
“我很喜欢这条手链的啊——”贺欲燃哀嚎,不由分说的瞎赖:“肯定是因为救你丢的,你得赔我一条。”
“……”江逾白感觉自己被讹钱了:“好吧……那,加个联系,方式?我之后当面给你。”
贺欲燃看傻子一样:“你……你怎么,好好好,算了。”
说着,他掏出手机加了江逾白的微信,他的头像是灰白色的,昵称也只是一个句号,朋友圈里是一条淡淡的横线,整体跟江逾白这个人一样的无聊。
不像是这个年纪应该会用的,贺欲燃忽然对他有些好奇。
“所以呢,你叫什么名字?”
江逾白愣了愣,一字一顿的说:“我叫,江逾……”
“还剩一分钟了!”贺欲燃忽然出声打断了,激动的盯着手表惊呼。
他指向天边:“再等一会儿。”
可是已经等了快二三十分钟了,江逾白说:“到底,是什么东西?”
贺欲燃扬起下颌:“惊喜呀,告诉你就不叫惊喜了嘛。”
此时已是深夏,偶尔有几片叶子在空中翻飞,挣扎,然后落在江面,随波逐流。江逾白抬起头望着眼前黑蒙蒙的天空,寂静无声,什么都没有。
“你不会……”江逾白无奈的叹了口气:“又逗我玩吧。”
“你就这么不信我。”贺欲燃邹邹鼻子:“好事不怕晚嘛,人生就是会有很多等待呀,不等到最后就转身离开,可是会错过很多的。”
从始至终,贺欲燃从没安慰过江逾白一句话,也没问过他为什么自杀,但每一次,每到一个节点,他总能让江逾白领会到某些话里的含义。
贺欲燃就像是一位来路不明的引领者,牵着他,一步一步踏出这片沼泽。
“看着啊。”贺欲燃比出手枪的手势,闭上一只眼睛瞄准江对面的天空:“信不信我现在就能给你变出来。”
江逾白本想笑他幼稚:“信。”
“信啊?”贺欲燃笑了,有点得意:“那就不得不变咯——”
随着他眯起眼睛,有一颗无形子弹从他指尖迸发。
“嘣——”
一道耀眼的光芒划破了沉寂的夜空,江逾白还未来的及看清,那道绚丽的烟花就已然绽放在他惊愕的瞳孔中,随着一声声炸响,对面的高楼此刻被照的通明。
江逾白被这场绚烂的烟花盛宴吸引的挪不开眼。
“这……这是?”
“是惊喜呀!”贺欲燃这样回答他:“怎么样?没枉费你等了这么久吧?”
江逾白已经完全沉浸在这场盛大的烟花秀,此时的长江大桥空无一人,烟花虽然来自不远不近的对岸,但这一刻,似乎就只为他们两个人绽放。
“好看……”江逾白说。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盛大的烟花了。
他忽然眼眸酸涩,控制不住的眨眼睛,是不是江风吹的,怎么有点想流眼泪。
“你怎么知道这个时间会有烟花?”他问。
贺欲燃回答:“听说的,他们说对岸有个小少爷出生了,哪个霸道总裁给老婆孩子放的呗。”
江逾白看着天空,忽然问他:“你说,像他们这么有钱的人,是不是一出生就什么都拥有了。”
亲人,家庭,金钱,未来,一路光明。
“怎么可能。”贺欲燃的眼睛映进烟花,笑意都更深了些:“他们肯定不知道街边那碗蟹黄面到底有多好吃。”
“噗——”
那是贺欲燃第一次听见江逾白的笑声,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眉眼弯的那么温柔。
烟花倒影在远处的江面,那样汹涌的江水此刻也变得梦幻了些,江逾白忽然释怀,如果死他都可以接受的话,为什么不能接受活着呢。
“走!”发愣时,自己的手再一次被某人不由分说的拽了起来。
“干嘛去啊?”
“送你个礼物!”
他总是这么神秘兮兮的,江逾白想。
他被贺欲燃一路拉着,跑到刚才他们上岸的那个地方,这时候江逾白才发现,这里看烟花竟然更漂亮,不远处的路灯下,有位摄像大哥正在对着烟花拍照。
贺欲燃生拉硬拽就把江逾白拎过去了,几句话就跟摄像大哥混熟了,麻烦他给他们俩拍张照片。
“来啊来啊,待会儿烟花放完了!”贺欲燃已经摆好了姿势,招呼着他过去。
“我,算了吧我不上镜。”虽是这么说着,江逾白却抚平了衣角的褶皱。
摄像大哥边调整焦距边说:“一起呗,你们俩都这么帅气,难得能在市里看到烟花,做个纪念嘛。”
于是,两个人肩并肩,盯准了摄像头,贺欲燃掰着他的手指头教他比耶,他也学着贺欲燃的样子笨拙的把剪刀手放到脸边。
“一,二,三!”
背后那场烟花还在继续,像是越放越精彩,五颜六色填满了一整个夜空,与繁星镶嵌,美的像画。
还没说出口的那声谢谢,江逾白还是说了:“今天,真的谢谢你,我……”
“那家面馆顺着长江大桥直走,左拐两条街就能到,他们家老板人很好,我经常去,报我名字,可以给你打折。”
贺欲燃笑着看他:“请你喝的那杯奶茶在星期二半价,但今天是星期一,不太巧了。”
“什么?”江逾白皱了皱眉,不太能听懂。
但贺欲燃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烟花的绽放是有时点的。”贺欲燃在一声声烟花爆破的声音中开口:“或许是八点钟声敲响时,也或许。”
他眼眸亮的如同天边的星星:“是在你人生的某个时间点。”
“所以,再等一等。”
等明天的奶茶半价,等下一秒的烟花绽放。
“你总会看到的。”
后来的记忆模糊了,他只记得那场烟花盛宴持续了很久,他的眼睛也酸涩了很久。
“怎么说,你今天也算是死过一次了。”
那个人站上远处的礁石,微风乍起,他发丝飘扬,此刻,绚烂的烟花在他墨黑色的眼眸中竞相绽放,他站在这份壮丽与烂漫中,朝自己伸出手:“上来吧,迎接你的新生。”
他颤抖,踌躇,最后,他抓住了那双手,被拉进了一个炽热而盛大的夏天。
自此,刻骨铭心,永远永远。
吊坠的另一半,在江逾白从自己的袖口里找到,贺欲燃单手开着跑车,笑着说“留着吧,反正你要送我条新的。”
那张相片最后也进了江逾白口袋,相片背面,是贺欲燃不知何时写下的字迹:下一次见面,你要多笑笑哟!
见字如面,此刻具象化。
因为他的字迹和人一样,潇洒,轻狂,笔触很轻,也正如这场相遇,一笔划过,却刻画进江逾白的一生。
滚烫的泪水砸进贺欲燃的手心,砸出一朵无色泪花。
他颤抖着伸出手,将手腕贴近江逾白胸前那条半圆项链,每一次挪动,都用尽了全身力气。
终于,两个分离了很久的半圆再一次相遇,渐渐合为一体,缺口被对方填合,变成一个完整的圆圈。
就像他们的记忆,明确的那份,模糊的那份,通通融为一体,拼接成一个完整的夏天。
“那时候我就想啊,你可能真的是神呢。”江逾白擦去他眼角的泪,笑着说:“那次相遇,只不过是我死后,你见我可怜带我做的一场梦,梦见我活下来,又梦见你,带我看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只不过这一梦,就是江逾白的两年。
“我始终觉得遇见你或许是一种概率问题,所以我能做的只有反复出现在裴意身边,哪怕让你觉得讨厌。”
明明一开始只是想要多见见你,等到裴意实习结束,我就不再这样执着,可怎么会变得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江逾白也不知道。
迟来的答案带来的只有酸涩,贺欲燃早已经泣不成声,握着江逾白胸前那个自己丢了很多年的另一半吊坠。
“江逾白,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刚开始觉得,应该要挑一个浪漫点的地方,或者是有烟花的地方,就我们俩,我慢慢跟你讲。”
江逾白细声细语:“后来那天在江边,听你说起我,那时我是很开心的,原来你还记得我。”
“和你重逢,我已经很知足了。“至于以前,我记得就够了,你不需要,”
他吻了吻贺欲燃的眼尾:“一遍遍为我流眼泪。”
对贺欲燃来说举手之劳的事,却成了江逾白唯一的信仰。信仰一生只一次,他这苍茫的一生,也只会爱他一个人。
记忆里那个破碎的少年已经长成了独当一面的样子,腰背更直了,肩膀更宽了。
可贺欲燃还是忍不住会想,那一夜分开后已经两年,他之后有没有再动过轻生的念头,过的有没有舒服一点,独自面对那样的家庭,万一真的有哪一次坚持不下去,是不是他们就不会再重逢。
而他救过的那个少年,也只会以模糊的影像永远停留在他的生命,什么都没留下来。
他像是失而复得一样紧紧的抱住江逾白。
贺欲燃问他:“为什么,一次,都没有联系过我?”
江逾白沉默了片刻:“那个时候,你朋友圈里,都是你和你男朋友,你们看起来很幸福,经常会晒你们一起吃饭,一起出去玩的照片。”
贺欲燃这才反应过来,他那时候正在和季森眠谈恋爱,江逾白怎么可能好意思给他发消息呢。
“我那时候在想什么,你知道吗?”江逾白笑起来,问他。
没等他回答,他就自己先说了:“能被你爱着真幸福。”
他的声音终于颤抖起来:“真的,好羡慕。”
他每一次都会点赞,即便贺欲燃微信好友那么多,从来没注意到过。
就如同他注销微信之前,给很多好友都发了消息,足足通知了一个小时,但唯独,把江逾白落下。
“再后来,你把微信注销了。”
良久,他又说:“那之后,我点开你的头像,小狗不见了,变成一片灰色。”
如果说江逾白是一台老旧死板的老式黑白电视机,那贺欲燃,就是他生命里唯一一个有色彩的频道。
江逾白忽然笑起来,是一种释怀的凄楚:“那时候我在想,完蛋,存在感太低了,被你落下了……”
这份唯一的联络失去之后,他没有哭,只是看着那个灰色的头像,一个人坐了一下午。
他没有想着重逢的事,因为他觉得像贺欲燃这样的人,遇见过就够了。至于能不能在他生命里留下痕迹,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所以当他看到贺欲燃和季森眠的那些照片,他从来都没有嫉妒过,因为他觉得能和贺欲燃并肩站在一起的人,绝对不会是他这种灰头土脸的小屁孩。
原来有时候嫉妒也要考虑资格。
“对不起……”
贺欲燃眼眶发红:“我真的不记得了,对不起……”
原来他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着他了。
而他再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却根本没有丝毫的记忆。
“你不要道歉。”江逾白摇摇头:“不想听你对我说对不起。”
“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你会在意,让你一个人,拧巴了那么久。”
这是江逾白说的声音最小的一句,在黑暗的夜里小心翼翼的传进贺欲燃的耳朵,又一路浸染到心里。
他不是很在乎自己那两年,只靠着那一个黑白微信和一张照片是怎么过来的,或者说,他自己根本就没感觉到多疼。
因为在那样腐烂不堪的人生里,就连等待都算是一种幸福。
有一个那样好的人可以供自己想念,供自己活下去,他没什么可委屈的。
贺欲燃捧住他的脸,那双浅棕色的眸子似乎也盛了泪水,他吻上去,像昨天江逾白也这样给他擦眼泪一样。
“这次,我不会忘了,以后都不会了。”
贺欲燃早已哭的比他厉害,从昨天到今天,他哭了两次,但遇见江逾白之后,他到底哭了多少次,早就数不清了。
但他知道,每一滴眼泪都是因为谁。
“燃哥……”他抓起贺欲燃的手,从指尖一路吻到手腕,又吻那条手链,像一位虔诚的下位者:“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好满足,好像,也没我自己想的那么好满足。”
“甚至有时候我害怕你对我好……”他说。
“明明一开始,想到你和我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就已经很知足了。”
他从手腕处抬起头,去摸索贺欲燃的脸:“后来见到你,我就想着,能偶尔见你一次就好了,知道你过得幸福就好了。”
“可每一次见你,看着你对我笑,跟我讲话,我一边告诉自己,应该克制,一边又期待着下一次,再下一次。”他的手细腻的抚过贺欲燃的的眼睛,抚摸他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听着他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
“我就觉得,那就留在你身边吧,是朋友也好,被你当做情敌也罢,只要能和你扯上关系,都好。”
终于摸到贺欲燃的唇,冰凉的指尖沿着唇线抚摸到那条微张的唇缝,江逾白笑了:“再后来,我觉得我真的被你惯坏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想像现在这样。”
他将指尖微微探进贺欲燃的嘴里,摸了摸他的齿尖,没有拒绝的声音,他又继续探。
“贺欲燃。”
他的声音磁沉,在冰冷的酒窖里微微回响:“我想要你爱我,疼我,喜欢我,舍不得我。”
他贪婪的摸索着贺欲燃早已红肿的嘴唇:“想要你救我。”
拇指狠狠按住贺欲燃的舌头,他说不出话,晶莹剔透的口水顺着指根往下淌,他半眯着眼,任由江逾白的手指头在他嘴里搅动。
“我是不是完蛋了……”江逾白笑的凉涩,他埋下头,在贺欲燃锁骨处寻觅,最后伸出獠牙,狠狠的咬下去。
贺欲燃忍着痛意,慢慢的抚上江逾白的后脑,像是在安抚一头躁狂期的猛兽。
明明第一次见面时,贺欲燃觉得他是个小狗崽子的。
“好……”贺欲燃含着他的手指,含糊不清的说:“都给你,都给你……”
像是得到许可,在下一秒,贺欲燃就被猛然的推倒,炽热的吻再一次袭来,还夹杂着一头猛兽贪婪的撕咬。
意乱情迷的吻,直至两个人都呼吸不畅。
贺欲燃撩起江逾白额头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视线缠绵,他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我爱你。”
陌生的名词,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对他说过。江逾白揉着他的耳廓,孩童般天真的问:“爱是什么?”
爱这个词有太多的解释,但属于他们的注解,只有一个。
贺欲燃抬起头,又献上一吻。
“或许,爱是一扇门……”
是,你我腐朽世界的往生门——
作者有话说:江逾白的日记:
见到你那晚下了好大的雨,车灯晃疼我的双眼,你装嵌进昏黄的雨幕,放慢的画面,一帧帧眩晕着我的神经,从此,因为喜欢你,我连同爱上了无数个湿润的雨天。
——————
这篇日记就是贺欲燃当时不小心看到的那篇,还误以为他写的是裴意哈哈哈哈,看到有很多人跟我说好想知道这篇日记到底写了什么,我说肯定会放出来的,这不就来了[狗头]
两个人今天就正式在一起了,以后就是甜甜的恋爱日常!准备好我迎接我的糖衣炮弹![奶茶]另外我怕大家等的着急,所以就把两章合一起了,所以下周一就不更了哈,补药打我[爆哭]
第70章 完整的你
〈今天模拟考,放学早。〉
刚忙完坐下,贺欲燃就收到了江逾白的消息。
他笑了笑,回复道〈好,早点回家休息。〉
过了很久,江逾白都没再回复,贺欲燃以为他去忙了,撂下手机,消息就又弹过来。
江逾白:〈五点就放学了。〉
贺欲燃回复〈好〉
江逾白:〈不好。〉 ?
贺欲燃皱了皱眉,还以为是他在学校有什么事情:〈什么?怎么了?〉
然而,某人只是愤愤的发了一条:〈你应该说,好的,放学过来接我。〉
“……”
贺欲燃盯着手机屏幕,一秒,两秒,终于爆笑。
cx330:〈这样啊。〉
〈好的,我放学过来接你。〉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
贺欲燃勾了勾嘴角:〈等着我啊,男朋友。〉
正在输入消失了,很久都没有回复。
“燃哥,过来帮卸下货!”
王康的声音从后门传过来。贺欲燃这才意犹未尽的丢下手机:“好,来了。”
王康灰头土脸的从车上下来,打量着边干活边哼小曲的某人:“昨天你几点回去的?”
“一点多吧。”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不对劲。王康蹭了下脸上的灰:“一点多回去的?那你精气神还这么好?”
贺欲燃冲他眨眨眼睛,神神秘秘的笑起来:“你猜。”
王康:“?”看向柯漾。
柯漾也笑了,比贺欲燃笑的还神秘。
“他啥意思?”王康磨磨蹭蹭过来,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柯漾没理他,路过贺欲燃身边开口:“酒窖沙发垫皱了。”
贺欲燃一顿,迟缓的“哦”了一声,说:“那,重新铺呗,跟我说干啥?”
他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烧透了,熟人面前演戏,就差把我撒谎仨字写脸上了。
柯漾也真是个坏的,盯着他的脸笑了半天,才说:“没事啊,告诉你一声,我明早拿去洗一下,实在是太皱了,根本,铺不平。”
“……”-
江逾白刚出大门,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白色路虎,贺欲燃和以往很多次来接他一样,靠在车身,笑着朝他招手。
樱花路学校太多,到了放学时间经常堵车,为了找个离门口近一点的车位,贺欲燃特意提前半小时就到了。
“来的好早。”江逾白跑到他身边。
“嗯,下午不忙,就早点到了。”贺欲燃伸手拨了下他掀起来的刘海,笑着说:“想去哪里吃。”
江逾白摇头笑了笑:“你来定。”
“没想好就要我来接你啊,我以为你都安排好了?”贺欲燃逗他。
“没想这些。”江逾白抿了下嘴唇:“只是觉得放学早,不来见你可惜了。”
贺欲燃愣了一下,伸手往他脑门上点了点:“到底是谁来见谁啊?”
江逾白又抿着嘴笑,是那种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很满足的笑容,贺欲燃想说他现在看起来很傻,但又很少看他这样开心。
这应该算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贺欲燃本来是想约他出来的,但考虑到他要上课,所以没找他提。
接到江逾白的消息之后,他就一直在找餐厅,虽然他们已经吃过很多次饭,但以恋人的身份还是第一次,就像今天来学校门口接他,以朋友,情敌,哥哥的身份都曾来过,但今天是第一次以男朋友的身份。
所有的第一次都很有意义,贺欲燃也应该给他最好的约会体验,虽然自己也有些不适应,甚至觉得不真实,但更多的还是期待。
车子驶离樱花路没费多长时间,江逾白低头看了会儿手机,抬头忽然瞄到挡风玻璃前放着的车摆。
那是一个红色的跑车模型,做工很精细,但好像已经有些年头了,被晒的有些褪色,艳丽的红漆早已转深,失去了光泽。
江逾白伸手拿起来,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你之前那辆跑车的模型?”
贺欲燃挑挑眉,有些意外:“你还能认出来呢。”
“嗯。”江逾白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手感很沉,材料大部分都是金属,一看就价格不菲。
“之前那辆跑车,是卖了吗?”
贺欲燃顿了顿,片刻后淡淡的笑了:“卖了,开酒吧资金周转不够,那段时间跟家里吵了架,我爸把我银行卡都冻结了,柯漾我们几个东凑西凑,后来还是差点。”
车子倒转,拐进一条高速公路,他声音沉了沉:“所以就给它卖了。”
江逾白望着他的侧脸,又垂下眼睛:“你很喜欢那辆跑车。”
贺欲燃的笑容映在身侧的车窗,被虚晃的街道拉长:“那是我的成年礼。考上复旦之后,我爸妈都特别高兴,知道我喜欢超跑,那年暑假就带我提了它。其实因为款式喜欢它也不是全部原因。”
他说:“我爸带我提车的时候,我第一次看他因为我有了什么成就笑的那么开心,那也是他第一次送我礼物。”
那辆跑车在他心里的地位不只是一句喜欢就可以称重的,说不明道不尽的,其实是他看向父亲那双明亮的双眼时,第一次见他为自己骄傲。
把那辆跑车变卖的时候,刚好在那场大吵之后,眼看着酒吧到了装修进货最需要钱的地方,贺军却毫不所谓的把他的卡停了。
贺军认为这样贺欲燃就会听话,认为他一旦没有了自己这个靠山,就一定什么都做不成。
所以贺欲燃把跑车卖掉了,那时候他才明白,其实他从未真正得到过自己父亲的认可。
江逾白低头看着手里的模型,过了很久都没有抬头。
贺欲燃看出他的情绪,只好笑起来:“怎么了,路虎不是也挺帅的嘛。”
“其实跑车中看不中用,那时候干什么都想着帅,想着好玩了,其实工作了以后开它反而不方便。”
江逾白这才抬起头去看他,渐渐黑下来的天空,车里已经没什么光亮,他长发半挽着,垂至肩膀,记忆里不羁的狼尾变成了温柔的中长发,唇角处曾经亮眼的唇钉,也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疤痕,只剩耳垂处的单边耳洞,戴着一颗朴素的银耳钉,隐藏在鬓发下若隐若现。
像是年少轻狂后残留下的痕迹,在循规蹈矩成年人的生活中,唯一张扬不变的点缀。
“你和以前不太一样。”很久后,江逾白开口说。
闻言,贺欲燃并不惊讶,这些年因为家庭感情,还有工作,他确实已经变了很多,以前朋友总说他是问题少年,被爸妈管久了所以报复性叛逆。
特别是在上了大学以后,穿孔,染发,谈恋爱,性格张扬执拗,满嘴的理想主义。
那些年他确实过得相当快乐,现在想起来也总是怀念。
“柯漾他们也总是这么说。”贺欲燃轻笑:“成长就是这样的,要不情愿的放弃很多喜欢的东西,改变很多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
他说完,回头看江逾白,开玩笑道:“不过那时候的我确实很有趣。”
现在的贺欲燃,就像一件经过精雕细琢的上等瓷器,沉实遒劲的重量,圆滑的瓶身,漂亮出众的雕刻,看起来完美无瑕,含蓄而优雅。
可江逾白见过他最开始的样子,天然的纹路,有棱有角的瓶身,不带任何的装饰和打磨,却有种原始的狂野与耀眼。
“那时候,你要比现在开心很多。”
江逾白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
贺欲燃看着前方变换的路况,垂下了眼睛,又很快再笑起来:“怎么?你更喜欢那时候的我啊,不过也正常,那时候我那么帅。”
他这句话是开玩笑的,但人总是会用玩笑掩盖试探。
在变得越来越好的路上,他也在不停的丢掉很多东西,所以他常常会害怕,自己是不是会变成一个不讨喜的人,没有特点,失去色彩。
特别是对于江逾白,因为相遇的时候太过惊艳,所以这种想法总是会加重。
晚高峰,高速公路很拥挤,车子不停的驶停,江逾白看着面前长长的街道,柔声说:“我无法评判我更喜欢什么时候的你。”
“但无论你变或不变,变得多少,都只是让贺欲燃更加完整而已。”
狭小密闭的空间,他的声音沉稳而安心。
“我从来不会定义你。”他说:“你就是你,而不是什么时候的你。”
贺欲燃曾设想过,他会和自己很多的前任一样,笑着说,“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或者“你变不变我都喜欢。”
但江逾白告诉他,无论变或不变,完美或者是缺陷,他都是贺欲燃,都拥有被爱的权利。
他从来都不会说所谓的标准答案。
因为爱,本身就不是套公式得出的结论。
贺欲燃的心脏一颤,像陷入了柔软的沼泽,被包裹,被沉溺。
“不过,你要一定说我喜欢那个时候的你,也不算完全错误。”
车子只是挪了几寸就又被堵停。
江逾白很认真的说:“因为我喜欢任何时候,只要是开心的你。”
贺欲燃心跳不止,他强压下这份凌乱,故作镇定的笑笑:“少跟我说情话啊,我听过的可多了去了。”
“你听过的那些才是情话,这些不是。”江逾白回答道。
我爱你才是情话,我爱完整的你不是,是江逾白要告诉他的,亘古不变的真理。
贺欲燃怔愣许久,直到面前的指示灯变成漫长的红色,直到那张脸自己越来越近,柔软的触感碰上自己的唇。
濡湿的舌尖在他唇之间徘徊很久,才缓慢的纠缠,江逾白用手轻轻扣着他的后脑,加深这个温柔的吻。
车窗是防偷窥,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可即使是这样,也总有种不可磨灭的羞耻感,细细密密的抓挠着心尖。
方寸空间气温上升总是很快,亲了几下额头就已经一层细汗,贺欲燃扣住方向盘的手指越抓越紧,开始迎合他向前。
就在贺欲燃要把这个吻加的更深时,唇间一凉,睁开眼,是江逾白笑意浅浅眼睛。
嘴角的痕迹被他舔干净,江逾白哑声提醒:“绿灯了。”
身后鸣笛声不断响起,贺欲燃这才手忙脚乱的踩下油门,车子慢吞吞的驶出去。
心还在狂跳,贺欲燃死死咬着嘴唇:“下次我开车你再亲我就滚下去。”
江逾白并不觉得这是责怪,他笑笑说:“剩下的找时间补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
——
装修风格很特别的日料馆,位于大厦高层,靠近落地窗就可以俯瞰整个上海的夜景。
“二位就这些了吗?”服务员恭敬的接过菜单。
贺欲燃点点头:“就这些了,谢谢。”
服务员鞠躬离开:“好的,请稍等。”
江逾白有些拘束,他喝了口水,不断的环顾四周:“这里,很贵的吧?”
贺欲燃轻轻抿了一口饮料,笑着说:“喜欢就好了。”
江逾白还是有些负担,他看看窗外远处被踩在脚下的东方明珠:“其实,可以不用来这么贵的地方,樱花路的那些饭店都可以的。”
“吃饭是吃饭。”贺欲燃给他倒了一杯果汁递过去,眨了眨眼:“约会是约会。”
“约~会~是~约~会~”
贺欲燃猛然转头,看向这转了十八个弯的声音来源。
“……”
他咬牙切齿的看着苏瑾宁那张可恨的脸:“再学是狗。”
“嘴还这么毒,跟你谈恋爱家里要备血清吧?”
苏瑾宁双手插兜站在不远处,修长的腿交叠,应该是刚下班,一身裁剪有型的西装贴覆合身,属于熟男健硕挺拔的身材十分吸睛。
但贺欲燃压根懒得看,搁下手里的酒杯,皮笑肉不笑地说:“不管怎样,我倒是没有偷听别人谈恋爱的癖好。”
“路过听到,少自作多情。”苏瑾宁轻佻的勾起唇角,小虎牙若隐若现,像是藏匿在成熟内敛下的标志野性。
“懒得跟你扯。”贺欲燃剜了他一眼,问:“墨羽呢?”
苏瑾宁往吧台扬了扬下巴:“结帐。”
贺欲燃“啧啧”两声:“你让你老婆花钱啊,好抠门。”
苏瑾宁没恼,倒是笑了:“老婆管钱啊。”
“……”贺欲燃。
他晲了江逾白一眼,其实他当时特别想说像谁没老婆一样。
换做以往的任何一个男朋友,他都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话,但到江逾白这,他倒有种拿不准的心虚。
“炫耀什么啊?谁没男朋友一样。”贺欲燃又喝了一口饮料,最终还是把那句老婆换成了男朋友。
苏瑾宁上下瞟了江逾白一眼,他全程没说话,只是看着贺欲燃笑,唇线弧度不大不小,像是一种认他胡闹的无奈。
苏瑾宁轻哼一声,目光从他身上抽离,笑着说:“谁和你炫耀男朋友了,我炫耀的是老婆。”
“你他妈?”贺欲燃。
杀人不犯法,贺锦佑排第一苏瑾宁紧跟其后。
“宁哥,走了。”沈墨羽结了账,在门口喊他。
苏瑾宁变脸比翻书还快,头一扭尾巴都翘起来了:“来了。”
“走了,我老婆叫我回家了。”
贺欲燃还没反应过来,这俩人就消失在门口了。
“刚你在和朋友说话吗?”沈墨羽的声音。
苏瑾宁乐了:“没有,逗猫玩儿。”
贺欲燃:“……”
死狗你等着。
江逾白笑着往他杯里续了杯饮料,忽然问:“你追过墨羽哥吧。”
比苏瑾宁还冒昧的人出现了,是自己男朋友。
“你怎么知道?”
江逾白解答:“其实挺明显的,宁哥对你有种对情敌的刻薄,但你又是他朋友,所以只能阴阳怪气。”
贺欲燃噗嗤一声笑了:“分析的还挺有理有据的,哪总结的。”
江逾白犹豫了一下:“你以前对我就这样。”
“……”
呃,好尴尬,想去刷会儿短视频。
贺欲燃扣扣眼角,如实承认了:“我俩,其实因为沈墨羽打过架。”
江逾白看他一脸慵懒满不在乎的样子,认为是他打赢了:“你赢了?”
“没。”
贺欲燃摇摇头,非常平淡:“他进的派出所,我进的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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