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想亲亲你
柯漾和王康一前一后被抬进救护车,贺欲燃站在门口看了许久,直到救护车亮灯远走,他才转身回了清吧。
一个袖子两道杠的中年警察走过来:“您好,请问您是店长对吗?麻烦报一下个人信息。”
贺欲燃点头,简单的说完名字年龄之后,跟着警车去了派出所。
为了避免发生争执,贺欲燃和那几个刺头分开车坐,年轻小警察坐在贺欲燃身边,时不时扭头看他。
期间贺欲燃一句话没说,只是拇指快速敲打着屏幕在给谁发消息,偶尔警队问话,他也都心平气和的答了。
“没有其他诉求,店内赔偿他们尽力而为。”
贺欲燃“咔哒”一声关了手机,车内,他掷地有声:“我只要他们付该付的刑事责任,不认可,也不接受,任何,调解。”
年轻小警察其实年纪跟他相仿,所以看到贺欲燃见到了这么混乱的场面竟然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时很是惊讶,要是正常人看到自己的店被砸成这样,不说哭喊着大闹,也要大发雷霆,后期他们警察沟通都困难。
但他那张冷到发静的脸却从始至终保持沉着,既不失了威严低压的气场,也没有失分寸,简单明了的表述自己坚决的观点,不容质疑。
这是他一个初来乍到的警察做不到的,同时也是很少人能做到的。
那几个刺头态度相当的不端正,警察问什么都不愿意说,有的吊儿郎当的晃椅子,有的手被拷上了也不老实,嚣张气焰的说:“就砸了怎么着?赔钱不就是了,都承认了是喝多了冲动了,问这些有用吗?”
验过了,他们喝的酒并不多,甚至脸都没红,根本不是醉酒闹事。
更何况正常人谁喝酒不去饭店也不去正常酒吧,反倒跑大老远来清吧点三四箱啤酒,然后一个不落的开封,再吵着要退,分明就是针对性的找茬。
贺欲燃跟他们据理力争,警察在旁边都插不上几句嘴,几个小混子刚开始还不认蹲,气的直跳脚骂人,又被几个看押警察按住。
但贺欲燃只是无所谓的转着手里的手机,温和而锐利的目光穿透审讯室的门:“我的诉求刚才已经和几位警长说过了,我可以不要赔款,但你们对我店内店员造成的医药损失一分不许少。”
“最后,老老实实的履行你们该承担的刑事责任。”
几个小混混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贺欲燃不好惹,有些群龙无首,其中一个黄毛倒先坐不住了,气的脸红脖子粗:“赔钱不要你是傻逼吗?老子给钱凭什么要蹲?!”
警队特别严肃的拍桌子:“注意言辞!”
贺欲燃睨着他终于绷不住扭曲的面容,嘴角忽而绽开一抹毒蛇吐信的弧度。
“就凭你们破绽太多。”
他这话很有指向性,每个字都精准的碾碎了对方的虚张声势,却并不露骨。
贺欲燃点到为止,警队拍了拍桌,依法立案。
医药损失汇款第二天会到账,贺欲燃点头说好的,然后被警察送回了清吧。
已经被女员工都收拾干净了,贺欲燃赶忙一一道谢安慰,说月末给她们涨工资。
王康和柯漾按他的意思搬到了vip病房,绷带缠的两个人就露一只眼睛出来,还恰好一人留左眼,一人留右眼,要不是贺欲燃心情不好,高低要趴在地上笑够了再起来。
“领导,事情咋样了?”柯漾脖子还架着护颈器,迟缓的像个AI。
王康腿还能动,像个蛆一样扭动两下:“赔,赔赔多少钱?”
贺欲燃翻了个白眼,就认钱。
他把买来的一大兜水果放到床头柜:“你觉得咱们清吧这些酒,是那几个玩意儿能赔的起的?”
王康两眼一闭,躺下不想说话了。
“那他赔多少啊?一半儿也行啊不然亏死了!操……”柯漾说。
贺欲燃笑了笑:“放心,你们的医药费应该不会少,可能还会比你们想的多。”
“什么叫……比我们想的多啊。”柯漾和王康大眼瞪小眼,说:“他特么有钱不赔损失?医药费给那么多有啥用?”
“就是啊,多能多哪儿去?嘶,哎呦,我特么脑袋上一个大窟窿,缝了十针!”
贺欲燃笑而不答,只说:“又不是他们掏钱,当然会给够。”
柯漾瞳孔松懈,终于品出来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
贺欲燃顿了顿,点头。
只有王康:“啊?”
“……”
贺欲燃从兜子里掏一瓶六个核桃,往王康手里一放,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要知道这个窟窿影响智力,我是该多要点。”
“?”
多的贺欲燃也懒得解释了,叹了口气,说:“最近清吧不用营业了,闭店休整一段时间,免得再有后续动作,你们也不用担心,其他事我来处理。”
柯漾面露愁容,问道:“那现在准备怎么办?也没有实质性证据。”
“会有的。”贺欲燃舔了舔干裂的唇,他到现在还一口水没喝,说:“好好休息,过两天我再来看你们。”
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什么,回头叮嘱道:“这件事不准让小白知道,问起来就说停业装修,内部整顿,一个字不准说漏嘴,听到了吗?”
柯漾真的是搞不懂他:“发生这么大事瞒得住吗?你这人真是,好事不让我跟人家说,坏事也不让我说,他是你男朋友,有知情权不是很正常吗?”
王康也点头附议:“就说是啊,再说了,他也有其他员工联系方式,我们不说,他也不傻,万一问……”
“那就都不许说。”贺欲燃斩钉截铁,目光森冷:“把这个消息通知给全体员工,你俩,应该有这个特权吧?”
王康:“……”
柯漾:“……”
卷起的雨雾将街景泡湿,雨下了应该有一会儿了,贺欲燃深深的呼吸,冷空气过胃,在鼻腔中残留下锈蚀的土腥。
又下雨了,还是忘记带伞了。
回到车上,周围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感觉到累,渴,似乎还有些饿。
初夏的六点钟,即使阴雨蒙蒙也还是天光大亮的,贺欲燃看着窗玻璃滑落的雨珠,静静等待电话的接通。
“喂?燃哥?”
贺欲燃喉咙干渴,做吞咽动作时,路过心口的空气却变成一片酸涩的湿润。
电话那头没听到应答,就又问了句:“燃哥?怎么了?”
“嗯。”贺欲燃出声,却哑的惊人,他捏了捏嗓子,笑出来:“在呢。”
“刚才怎么不说话?”江逾白问。
贺欲燃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贪婪的听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声,应该是在班级里,这会儿放学有些吵闹,但他离手机很近,沉缓的呼吸都被收进去。
“没有,就是听听你的声音。”贺欲燃说。
江逾白沉默了一会儿:“你在哪儿呢?”
“我在清吧呢,正准备告诉你,清吧准备停业整改一下。”
江逾白问:“为什么?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贺欲燃笑笑否认:“我和柯漾他们商量了一下,有很多设施都需要换新了,刚好最近我忙着我弟弟的事总是没空去。”
江逾白似乎还是不肯相信,思考了一会儿问:“这种事要商量很久吧,今天就定下来了么?”
“没有,年前我就跟他们提过,他们不同意,主要是那段时间是旺季,停业很亏,这段时间不是刚刚好嘛。”贺欲燃在电话里撒谎就自然的多了,也可能是做了很多遍腹稿:“而且这样我还能轻松一些,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
他理由很充分,江逾白要没什么好不信的,不管怎样这也不算是贺欲燃自己的店,有什么决定协商没来得及跟自己说也正常。
“好吧,那这段时间你也要好好休息,等到周末我就过去陪你。”
贺欲燃笑了笑:“嗯。”
快到上课的时间了,可两个人都舍不得挂似的,掐着秒表,静静听着雨刮器摩擦在玻璃上吱呀吱呀,数着檐下坠落的雨珠,唤他:“江逾白。”
“嗯。”
“我真的好讨厌下雨。”贺欲燃自顾自地,又说:“真想亲亲你。”
几个刺头勾肩搭背走出警察局看到贺欲燃时,是有片刻怔愣的,不明白为何他在这里,撑着伞靠到车边,像是等候多时。
“操……吓我一跳,哥,他,他怎么在这儿?”
“就是啊,他不会是,没解气要找我们算账吧我靠!”
黄毛挺直腰杆,强装镇定的环顾四周,见只有贺欲燃一个人:“操,怕他干啥?咱们是被保释,又不是越狱,他自己不要赔款的,再说了,这是警察局门口,他能把咱们怎样不成?”
听他这么一说,周围的几个也都来了势气,量他单薄一个人也不敢做什么,大摇大摆的走过贺欲燃身边。
“他给你们多少钱?”
贺欲燃忽然开口,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阴冷。
黄毛回头,扬着下巴不服:“医药费昨天就已经给你汇过去了还想怎样?是你自己不要赔偿的,事后要账我们可一分不会给。”
贺欲燃脸色亦如昨天一般平静:“我不要钱。”
他说完,拉开车门,从里面扯出一个黑色袋子,“砰!”的重重一声,给几个刺头吓得直往后退。
拉链被他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几个刺头瞬间睁大眼睛。
是钱,成捆罗列,数不清有多少,只知道装满了沉甸甸的一袋子。
黄毛身后的一个小弟忍不住惊呼:“卧槽这他妈是……”
另一个也眼巴眼望的看:“这是真钱吗?我靠,这得有多少啊,我看这一小捆就得这个数吧?”
他比了个“五”伸到黄毛跟前,好在黄毛还算见过世面,拍开小弟的手示意他滚边上去。
然后压抑不住激动的问贺欲燃:“什,什么意思?”
贺欲燃直白道:“我昨天说过了,你们破绽太多,之所以让你们蹲局子,是我就想看看最后有没有人保释你们。”
他笑了笑:“果然还真是。”
几个刺头你看我,我看你,都有点心虚。
“嗤,还挺聪明的。”黄毛也懒得装了,事情办完,钱也到手,没什么好隐瞒的:“所以呢,那又怎样呢,我们也是拿钱办事,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贺欲燃闻言挑眉:“是吗?”
他踢了踢脚边的黑色袋子,几个人的眼睛齐刷刷看过去,在雨幕中折射出贪婪的光。
“既然拿钱办事,公平公正来讲,谁拿钱不都是一样的么?”
贺欲燃说:“我也不为难你们,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你们几个问题,如实回答完,这些,都是你们的。”
此话一出,这帮人都开始躁动,黄毛也有些为难似的,盯着黑色袋子舍不得移开眼睛。
贺欲燃还嫌火候不够:“为了以表诚意。”
他弯腰,随手从黑袋子里抓起几捆,如同扔晦气垃圾,朝他们掷过去。
登时间,七八个人像恶狗扑食,争抢到一块儿。
“哥!这是真钱!这他妈可比那些人给的多多了!”
“是啊哥,这他妈一兜子都赶上我去电子厂挣一辈子了!”
贺欲燃也有耐心跟他们耗,慵懒的往车身一靠,摊手道:“你们可以商量一会儿,但我时间很紧,几位要是不乐意,我另辟蹊径。”
黄毛当机立断:“成交!成交……但是,总不能在警察局门口搞这些吧?”
贺欲燃笑笑,比了个请的手势:“拐个弯就是八中后门的城中村。”
他们走的这条路更加僻静,荒凉,甚至是连八中那些小混混都懒得过来的鸟不拉屎的地方。
贺欲燃拎着黑色布兜一直往前走,忽然,感觉到肩膀一阵挤压,天旋地转,手中的布兜被瞬间抢走,回过神时,他已经被抵在墙上。
轰然,周围响起刺耳的嘲笑声,布兜被拉开链子,红色钞票被抖落一地。
“我靠这不发财了!哈哈哈哈哈!”
“快快快先给我两捆!”
“你他妈还真信我们会信守承诺啊?还自己选了个偏僻的地方!”黄毛压着他的背,恶狠狠的说:“傻逼才会问什么都说,两份钱,老子都要。”
贺欲燃的脸被狠狠抵在墙面,呼吸困难,却仍然笑出声:“是吗?”
“啊啊啊——”
黄毛还没张嘴,耳边就已然响起阵阵的哀嚎声。
他还来不及反应,只见贺欲燃眼底一暗,被禁锢的手臂巧妙逃脱,不费吹灰之力,反而钳住他的手腕猛地下掰,骨骼碎裂的疼痛逼出黄毛一声嚎叫。
转而间,上下调换,黄毛痛苦的喘气,被贺欲燃狠狠的碾在墙面摩擦,又被一脚踹到地上。
贺欲燃又蹲下来,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
黄毛模糊的视线中,自己的所有小弟都已经被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一群人按到在地,他们各穿便衣,却不是警察,甚至比警察身手还敏捷,有的人已经被穿着黑衣的带领者押上车。
被埋伏了。
贺欲燃在他嗡嗡鸣响的耳边轻声开口:“你刚刚不是说了吗?”
“我很聪明。”
*
钱没捞到,还被套着麻袋子跟拎鸡仔子似的推到地上,刚才那嚣张跋扈得劲儿也没了,一个个都哭着喊着饶命。
贺欲燃皱了皱眉,有点不耐烦:“别喊了,我还没那个权利要你们的命。”
他往前走了几步,开口道:“你们砸了我的店,打了我朋友,我还回来点儿也不过分吧?”
八个人瑟缩成一团,黄毛哆哆嗦嗦的开口:“不,不过分,我,我们不要你钱了还不行吗?”
他越说越没底气,哪怕是在社会上混惯了,但也都是些小来小去的打架斗殴,哪见过这种阵仗:“我们,我们还不到二十,哥,弄残了,我们这辈子就废了……饶我们一次吧,我们也是拿钱办事……”
贺欲燃皱眉:“没说要把你们怎么样,我还是刚才的意思,回答我的问题,别说谎,马上就放你们走。”
几个人互相看看,事已至此,只好点了点头。
贺欲燃直接进入主题:“找你们办事的人是谁?名字,地点,怎么交易的,说了什么话,记得的,全告诉我。”
阴天本就压抑,显得贺欲燃冷下来的脸更加有威慑力,黄毛不敢撒谎,磕磕绊绊的说:“哥,我说实在的,我,我们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此话一出,周围的小弟头跟捣蒜一样点头。
“地点,就,就八中那片后院附近……”
黄毛得得瑟瑟说了一遍始末,开摩托把人家宝马撞了,没钱赔,给的诱惑又大,他就拿着钱铤而走险了。
“行了,说有用的就行。”苏瑾宁问道:“什么车,车牌号记不记得。”
黄毛挠头思考了下:“好像是一辆宝马……车牌我不记得了,但是是蓝色的,很少见。”
“蓝色的宝马?”沈墨羽追问道:“那男人长什么样,高矮胖瘦?身边有没有跟着什么人?”
贺欲燃偏头:“有印象?”
沈墨羽脸色凝重,点了点头:“嗯,不确定,周围认识的人里确实有一个,但不是李靖宇。”
贺欲燃也猜到了,李靖宇当然不会亲自下场参与这件事,所有东西都藏的这么隐蔽,早就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他信得过的跟班。
“有点胖,戴眼镜,其他的,我就真不知道了,是当场交易的,没有记录……”兴许是觉得自己没有提供又用的信息,害怕他们发火:“哥,几位哥,我们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沈墨羽若有所思,回头跟苏瑾宁低语了些什么,苏瑾宁眉毛一挑,点了点头,掏出手机递到黄毛跟前:“翻翻,是这里面哪个?”
黄毛噎了一下,接圣旨似的拿过手机,颤颤巍巍的翻动着图片,停在最后一张,喊道:“对对对!这个,就是这个!”
贺欲燃定睛一看,照片里是一次佳木举办的交流晚会大合照,来参加的都是些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被圈出来的那个男人站在李靖宇边上,两个人勾肩搭背碰杯,关系看起来很好。
“乔子成。”贺欲燃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准确无误的念出了这个男人的名字。
乔氏集团的私生子,在家里没什么话语权,这些年因为给李靖宇卖命,在外面活的还算体面些。
当初他们三个上过同一所小学,贺欲燃跟他们不同班,但也有所耳闻他们的英雄事迹,往老师的水杯里倒胡椒粉,带头霸凌欺负同学,不过十岁的年纪,天生的两个坏种。
“你也认识?”沈墨羽问。
“认识,以前李靖宇骚扰我那阵,见过几次。”贺欲燃想起来就直皱眉头,当时帮着李靖宇往他杯里下药,好在他防范意识高,不然后果都不堪设想。
“还有,在你们酒店出事那次,拍视频的就是他。”贺欲燃咬牙,目光空洞,寒光迸溅,指节捏的青白作响。
黄毛以为他这眼神是冲自己,登时被这眼神钉在原地,后槽牙都不断打颤。
“真是一条好狗。”沈墨羽嫌恶的皱起眉,唾弃道。
外人巴结他们,就说他们是情同手足,其实更是狼狈为奸。
“目标定下来就好,李靖宇藏的深,乔子成好说,时间问题。”苏瑾宁肯定道,拍了拍贺欲燃的肩膀,让他不要过度担心:“乔家本就分崩离析,乔子成还是私生子,不受重用,这些年混出来的名堂都是靠着帮李靖宇卖命。”
而且乔家不过是个空有名声的淘汰名门,有其父必有其子,乔父不务正业,沉迷莺莺燕燕,自以为站住脚跟就可以千年不倒,愚蠢的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十几亿的航海项目被垄断,从此落败。
名利场下每一个选择都关乎输赢,百年企业一点点被耗资,这些年都靠着给李氏干脏活累活,卖个商标权撑着。
“哥……我们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代了……现在,现在能放我们走吗?”黄毛抖着胆子央求。
苏瑾宁瞥了他们一眼,碰碰沈墨羽的肩:“你们先上车,我随后到。”
沈墨羽点头,回头对贺欲燃说:“走吧,回公司说。”
大部分便衣保镖护送他们离开,规整有序的进了门口那几辆黑色商务车。
苏瑾宁回头,几个人看半天也看明白了谁是老大,被盯的大气都不敢出。
没打算跟他们多废话,苏瑾宁从西装里衣摸出一张卡,“啪”一声拍在黄毛胸口,黄毛吓得脊背僵硬,手忙脚乱的接住了那张卡。
“封口费,没密码。”苏瑾宁冷淡的说:“后续如果有人找你们麻烦,可以到佳木找我。”
这几个人都要吓死了,也没记住他说什么,只会一个劲点头。
苏瑾宁扬扬下巴,示意周围的人:“哪儿来的送哪儿去。”
“好的苏总。”
黄毛苦笑求饶:“别,别别套麻袋了吧……”
这次的保镖只是很友好的笑了下,比了个请的手势:“不会的,几位先生,请。”
黄毛等人:“?”
装什么啊?刚才把我们打成狗啃泥的不是你们?
*
“资料都在这,你看一眼,这次没让你白跑一趟。”苏瑾宁把两份刚查下来的文件推到贺欲燃面前。
贺欲燃翻阅了几页,发现前几日还空白的地方都有了简短的信息,诧异道:“你们加大人力了?这次资料怎么这么满?”
“没有,我们怕他察觉,调查一向都很缓慢。”沈墨羽在一旁补充:“之所以调查到这么多,我基本能确定,他是不想藏了。”
贺欲燃神色严肃,抬头看他。
沈墨羽继续说:“最近我们公司的几个海外项目出了问题,一开始进行的都不错,但收尾时两个外企甲方忽然跑路,没有原因,上门拜访也避之不见。”
气氛降到冰点,苏瑾宁沉声道:“我们顺藤摸瓜,在甲方往来客户里查到李氏健康医疗公司的署名,刚开始我们不确定,但前段时间我们查到的行程里,李靖宇确实亲自出了趟国。”
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并且自从筑梦过后类似的事情就层出不穷。
贺欲燃太阳穴隐约发痛,看着桌上那份资料,问:“损失多少?”
“两个项目加一起有八位数。”苏瑾宁表情阴霾,靠到椅背:“我们现在需要时间缓冲,姓李的这么做,就是想分散我们注意力,让我们无瑕顾及他。”
“被自家人踹下去是最难翻身的,因为不管做什么都会摊到他父亲和弟弟眼皮子底下。”
“要想再站起来,就得另辟蹊径,但李靖宇的弟弟拉踩工作做的确实不错,他现在能傍的靠山实在太少,所以。”沈墨羽手指很轻的点了点资料某一处。
这处调查资料只有简短的两句话,李靖宇前段时间入股了另一家保健医疗公司,并且是里面的最大股东。
“他入股了自己公司的竞争对手?”贺欲燃惊讶。
李靖宇往上爬,不惜把自己也当做对手。
这样决绝阴狠的人,会做的恶心事远要比他们想到的多。
“对,他入股的这家公司不干净。”苏瑾宁将资料翻了一页,转过去给他看:“几乎每年都有黑料曝出来,但很快又会被公关,为了避免彻查,总部已经搬到海外,并且改了名字。”
贺欲燃从这些话里提炼了很多信息,基本能确定李靖宇是在给别人卖命。苏瑾宁他们的调查方向非常巧妙,正确。
这样一来,翻倍的盈利,逃过所有眼线的行程和资料,还有暗中拦截佳木集团的千万项目。
这些本应该是李靖宇这个高度根本办不到的,所以,他确实是在为别人卖命,并且还是违法犯罪的黑业,能做到这么多年都逍遥法外,给李靖宇一个走狗提供这么多渠道,想必势力不容小觑。
贺欲燃不免有些胆战心惊,强压下紊乱的情绪,问:“有什么办法查到底吗?”
“目前来看很有难度,并且李靖宇身后的人我们动不了。”
“但同样的,他们现在也没那个本事动佳木,顺着乔子成这条线慢慢磨,迟早会钓到大的。”苏瑾宁没犹豫,十分有把握地说。
贺欲燃缓缓的点头,事已至此,也只能见招拆招,他不在金融圈里,做不了什么反击,能拜托到的朋友也就只有苏瑾宁他们两个,实在是无力。
“乔子成我们已经派人去查了,乔家实力薄弱,他如果真的帮李靖宇做了脏事,想揪住很简单。”沈墨羽观察能力一向很强,一眼就看出贺欲燃的焦灼,轻轻拍拍他的背:“你告诉叔叔最近行事小心,其他的我们有消息会及时通知你。”
“我知道。”千言万语埂在喉咙,贺欲燃斟酌半天,只好说一句:“谢谢你们。”
印象里,贺欲燃从来没和他们说过这三个字,因为认识以来,贺欲燃就没求过他们办过什么事,他不喜欢欠人情,哪怕是朋友亲人。
沈墨羽和苏瑾宁跟他交情深,但并没有很了解他,这还是贺欲燃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表现的这样庄重,眉眼里都透着疲惫和伤情。
沈墨羽心里不太好受,捏在他肩膀的手紧了紧:“谢就免了,你不出事就是最好的,佳木做什么事也不都是为了你,别有什么负罪感。”
贺欲燃心里暖,但嘴上不会表达,就牵强的笑笑,表示自己没事似的:“好。”——
作者有话说:正常四更这周
第97章 听话
持续三周暴雨,贺欲燃常走的那条的高速被封停,只好绕远从城西的海边公路回去。
雨天更容易闷,窗户半开着,海面潮湿起雾,浪沫雨丝模糊了海岸线,雨刷擦过的扇形区域里,脚下的柏油路衔接天空的灰白,可见度很短,贺欲燃单手握着方向盘尽量放慢速度,避免路面湿滑。
耳机里,苏瑾宁一分钟前打来电话。
贺欲燃找到突破口后,他们的速度更快了,不到一周的时间,乔子成涉嫌非法销售违禁药品被介入调查。
“经查证,他跟之前一家私企美容院非法放贷案件有关系,多项罪证并罚,乔家保不住他。”
贺欲燃安静的听完,问:“李靖宇出面了吗?”
“没有,本来我也想通过这件事把李靖宇钓出来,只要他有想司法保护乔子成的动作,抓住他就更简单。”苏瑾宁发笑,但语气里还有着些惋惜:“只能说一条忠心的狗认错了主人。”
贺欲燃并不意外,但还是有点不甘心:“嗯,人抓到了吗?问出些什么来没?”
“目前还没,他想跑到国外去,不过警方已经掌握了行踪,没有掩护,他离不开上海。”
雨下的更大了,贺欲燃合上车窗,在糟糟的雨水声中叹了口气:“抓到可能也问不出什么,他敢张口说一个字,李靖宇随手就能把乔家彻底掀翻,乔子成不过是个“死士”,这件事还得慢慢磨。”
苏瑾宁赞同他的看法,问道:“嗯。叔叔那边呢,目前为止没什么不对劲吧。”
“我也刚从家里面回来,最近年中,银行事情很多,他每天都亲自盯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贺欲燃说。
“那就好。”苏瑾宁表示佳木还会继续追查,经此一事,李靖宇也算是被打进家门口,最近应该顾着避风头,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贺欲燃点头应答,让他诸事小心,电话挂断。
八中还有四十分钟就放学了,今天周六,他答应江逾白要把他接去自己家过周末,想到这,他提了些速度。
雨天车不太多,贺欲燃走这么远除了几辆长途货车,基本没看到什么私家车,所以当一辆白色轿车冲进后视镜时,他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贺欲燃靠边减速,发现这辆车并没有想超车的意思,反而加速冲上来和他并肩在高速公路上行驶。
路虎车型比较庞大,被这辆车挤兑的紧擦着海边围护栏行驶,海浪翻涌敲打礁石,贺欲燃一偏头就能看见这惊心的高度,如果这辆车稍微调转车头他就会惨烈的撞破围护栏冲进海里。
说时迟那时快,贺欲燃心一横,放慢车速让自己有后退的余地,趁这辆车还没反应过来时,猛地掉转车头主动向这辆车尾端撞去。
金属摩擦出橙红火花,车壁在引擎极速下发出震荡刺耳的尖锐。
四下无人,轮胎飞速碾起水花,又被下一秒车身严丝合缝的距离淹没。
两辆车就这样左右相抵着行驶。
天边猛雷阵阵,隔着窗外依然在贺欲燃的耳膜跳动,他呼吸急促,心脏快要爆破出来。
这辆车,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他咬紧下唇,将油门一脚到底,闪电登时将天边撕出一道裂缝,前方早已被腐蚀发烂的转弯指示牌被诡异的打亮,一望无际的海平面逐渐升起,霸占他所有视线。
弯道,前方无路。
贺欲燃闭上眼,打紧方向盘转开,再一次狠狠撞上去。
白色轿车顿时颠簸,破烂变形的车牌掉落,果然及时减速停下。
惯性冲击让他也不免从驾驶位弹起,好在有安全带,不至于他失去控制飞出去。
这辆车不敢以命抵命。
贺欲燃从夹缝中迅速脱身,不敢有一丝懈怠,及时转弯,顺着方向冲出高速公路。
后视镜里,被贺欲燃磨损的不成样子的车子停下来,有人从上面下来,气急败坏的踹了一脚车门。
下坡,愈来愈远的海平线在雾中坍塌消失,那人冲他看过来。
贺欲燃几乎是一瞬间就确定了。
是乔子成。
路虎漫无目的的在公路上行驶,雨早就停了,可贺欲燃根本没反应过来要按停雨刷器,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见血色,却止不住颤抖。
贺欲燃其实早就计算好了距离,他顶着这辆车行驶,只是想给自己右方争取到脱身的距离。
如果转弯时那辆车还不肯放停,他就可以及时减速倒退从后面脱身,他不管怎样都不会有生命危险,但那辆车就会因为惯性冲下护栏,而他很可能就是车祸嫌疑人。
但这辆车还是停下来了,贺欲燃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要赶快冲出去,转弯,再逃跑。
这场极限的追逐游戏,输赢都是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贺欲燃终于进入市区街道,身后排排车辆将他围堵,红灯指示牌在他晕眩的视线里忽闪。
他有一种从地狱悬崖挣扎回到人间的割裂感,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市区堵车还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
他不堪重负,趴在方向盘上泄了力气。
靠路边停下,他下车查看车身的磨损,车门已经被摩擦掉漆,凹陷了一大块,车头更是惨不忍睹,金属还在微微发烫,短时间内他不敢再开。
他觉得自己现在需要冷静一下,进便利店买了瓶水和烟,靠在椅背一口一口的抽完,尼古丁稳住了他焦躁不安的神经。
等情绪稍微有些缓解,他给苏瑾宁拨了通电话。
他现在话声音还是颤的,但好在能完整的陈述事实。
苏瑾宁沉默了很久,才说:“我刚接到通知,乔子成在城西下高速时被警方抓住了。”
“他情绪很激动,有想跳海自杀的冲动,被警方拦下来了。”苏瑾宁似乎也有些后怕,声音低沉许多:“我没想到,他会直接对你下手。”
乔子成下辈子都要在监狱里度过了,他替人背锅受罪,如此境地,乔家也只能舍他保业。
所以,乔子成刚才是真的想带他死的。
苏瑾宁没这么说,但贺欲燃也明白,只是人下意识的求生欲让乔子成把车停下来了。
“我踏上这条高速也就不过四十分钟,他就追上来了。”贺欲燃喘了口气,继续说:“所以我基本确定,我的电话卡是被定位了。”
这并不是多意外的事,甚至可能他这些议案的通话记录都已经被对方了如指掌,包括他和苏瑾宁的这通。
“这次对我下手没成,以后会怎么样?”贺欲燃问。
苏瑾宁没有回答,似乎是承认了他的猜测。
飘渺的烟雾在车里蔓延,最后顺着窗缝溜走,贺欲燃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感觉耳侧还是有些发烫:“苏瑾宁,再托你们帮我个忙。”
苏瑾宁默许他往下说。
“他快要高考了。”
贺欲燃重重的叹息,狼狈又无助的撑住脸。
“不能出一点差错。”
*
贺欲燃的电话越来越多,吃饭时,睡觉时,只要是铃声一响,他就一刻不肯耽误去接。
哪怕是在亲热时。江逾白太久没有见他,总是黏着他亲很久,气氛刚刚涌上来,手边的手机在这时候不懂风情的响起来,贺欲燃也会推开他,满脸抱歉的去接。
“喂?谈的怎么样?”
“嗯,我在家,我去外面和你说。”
他扣好衣服扣子,肩膀和脸夹住手机放到耳边,眉头皱的很紧,如果这时候刚好和江逾白失落的双眼对视,他又会松开眉头,朝他轻轻一笑,然后在他耳廓落下一吻,说着“去去就回。”
电话总是会打很久,江逾白就坐在床边等他很久。
再回来的时候,贺欲燃的头发有些乱,枯燥的卷在肩头,像是被焦灼抓挠后的痕迹。
印象里,贺欲燃很爱惜自己的头发,洗浴间里保护头发的精油和养膏就放了一整格玻璃柜,他总是会在洗澡后哼着歌在镜子面前摆弄很久。
江逾白就会呆呆的看完他弄好一切,拿起吹风机细心的帮他吹。
贺欲燃有时候会问他:“我的头发好摸吗?”
在镜子里天真求知的脸,就像是一个等着被夸漂亮的小猫,江逾白就揉揉他的发丝,吻着他说“好摸,很漂亮。”
阳台边,也多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玻璃缸,里面褶皱的烟头混着烟灰堆砌的很高。
江逾白皱皱眉,低头思考了很久,又倒掉,然后清理干净,再重新放到窗边。
思绪被拉回,他看着贺欲燃那张不知何时已经消瘦的脸。
“继续吗?”贺欲燃似乎是升起一些愧疚,搂着他的脖子吻吻他的唇角。
江逾白沉默,由着他干涩的吻了自己几次后,轻柔的推开他。
他声色淡然:“你有点累。”
心思也不在这里。
贺欲燃有些错愕,眼睛瞪圆了看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继续。
江逾白没说话,想起身离开。
他生气也是不带任何情绪的,贺欲燃知道,所以在触摸离开的最后一秒,他猛地拽住了江逾白的手,将他反压在床头。
江逾白也并没有反抗,一只手臂搪住他的后背,免得他跌下去,然后一如既往平淡,不带任何情绪的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他会怎么做。
直白的眼神才最让人羞涩,贺欲燃心里发紧,逃避开他的注视,低头在他喉结上亲了亲,撒娇恳求似的:“我想继续……”
他手不老实,急着往江逾白衣服底子钻,边跟他接吻边黏糊的喊他:“宝宝……”
江逾白的无动于衷被打破,环着他的腰转身,上下调换,呼吸升温,他边和贺欲燃接吻,边去翻床头柜里的东西。
柜门被打开,又被另一只手决绝的关上。
贺欲燃大口呼吸,沁了水的眸子半遮半闭。
“可以不用……”
不断的神经突触在颅骨内爆裂的刹那,某种无形的力量将他的理性撞击,碾碎……
江逾白的双瞳泛起暗潮,似乎要比他生气时的脸色还要阴沉,如同暴雨中狂卷的浪潮,从最深处翻涌上岸,重重的拍打礁石,将所有可见物淋湿,吞噬,占为己有。
他这次不是特别爱说话,往常温柔的引领和抚摸也被统统删减,不可挽回的撕扯着贺欲燃的身心。
于是贺欲燃开始极力的讨好,抱着江逾白的脊背,在翻覆中说尽好话。
以往他爱听的,他喜欢让自己说的,还有脑子昏沉时的口无遮拦。
即使他知道这样做只会让江逾白欺负的更狠,很可能遏住他的后颈,将他压进枕头,也可能是狠狠的在他身上咬下一口,獠牙刺破皮肤,冷热交替,贺欲燃汗水直流。
天色渐暗,江逾白离开,贺欲燃得空喘气,睁开哭到肿胀的双眼抬头看表上的时间。
还有,还早。
所以他抬起酸痛打颤的腿,勾住江逾白的脚踝,迷迷糊糊的说。
“今天,还可以……”
似乎是看他这幅样子实在可怜,江逾白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愿意俯身给一些温柔:“你今天已经很累了。”
贺欲燃追上去亲他,但因为体力不支,够到一半又摔进枕头。
“我想,我就是想……”他说,然后又抬手去摸江逾白。
江逾白垂眸看着他向自己索吻,怜爱的在他汗津津的额头亲了亲,但这点不足以满足贺欲燃,他不满的轻哼,缠着他的脖子又勾上来。
那一瞬间江逾白觉得,贺欲燃好像又熟悉了一些,不再那么陌生和疏离,不会在像之前一样坐在床上发呆。
也不会躲在阳台一言不发的皱着眉头抽烟。
但这一切似乎又在天亮那一刻被拉回到原点。
贺欲燃比他要醒的早很多,江逾白察觉到身边有声音时,被褥就已经只剩下余温。
他坐起来,在灰暗的房间里寻找贺欲燃的身影,床头柜只剩下一盏昏黄的台灯在散发光亮,冷清的很。
短短两天似乎发生了很多事,贺欲燃不在像以前那样,整天都缠着他,挨着他,哪怕是自己做功课也要黏在旁边。
而是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那间空旷的阳台。
四周没开灯,窗户半开,冷冷的夜风将烟雾吹散,贺欲燃低头弹了弹烟灰,屏幕亮起郑淑华的消息。
〈别太累了,你弟弟好多了。〉
而后是贺欲燃在三分钟前回复的那句。
〈我明天回家一趟。〉
早已冷透的肩膀挂上一股沉重的暖意,他呼吸停顿,想回头说话,又被带进一个十分温暖的怀抱,沐浴露香覆盖住呛口的烟味。
他下意识想挣脱,但腰间的手臂就抱的更紧。
无奈,他叹了口气:“怎么醒了?”
埋在他肩窝的脸动了动,恋恋的在他脸侧蹭蹭,哑声你喃:“不要抽烟。”
“不要总是一个人抽烟。”
贺欲燃抿了抿唇,将手里的半根烟碾灭,随后丢到烟灰缸里,摸着他的脸笑了:“对不起啊,最近事情确实有点多,压力太大了,没办法。可以戒掉的,我没有瘾。”
这一刻,江逾白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话想问。
问他为什么要凌晨坐在阳台发呆,问他为什么电话这么多,问他为什么这两天像是不喜欢自己了。
更想问他屏幕里被迅速按灭的聊天记录,到底藏着怎么样的秘密。
但贺欲燃似乎就怕他问到这一步,转过身亲了亲他的脸,江逾白想要寻求安慰,侧过头亲他。
潮湿阴冷的阳台,他们钻进一件大衣,借着窗外天边那一点点鱼肚白,捧着对方的脸接吻。
“江逾白,快要高考了。”贺欲燃忽然问他,笑了笑:“紧张吗?”
两个人并不觉得凌晨在阳台闲聊有什么奇怪,反而江逾白喜欢像现在这样,好像又回到了贺欲燃眼里只有他的时候。
“还好。”江逾白回答他,往大衣里钻了钻,严丝合缝的抱着他“只是很多时候,都很想你。”
贺欲燃愣了愣,有些无奈的笑笑:“怎么扯到我身上?”
江逾白不回答,趴在他肩头享受着最后一点的时光,等天边鱼肚白扩散,第一缕阳光普照,他就要离开贺欲燃了。
“对不起啊,最近事情太多,没能好好陪你。”许久,贺欲燃主动跟他承认了错误。
“不过,等我处理完这些,就每天都接你来我这里,不要不开心,好不好?”
贺欲燃轻声哄着他,江逾白也安静的听着。
这样的话,是他说过的第二遍,等事情结束,等什么都处理好,但江逾白一次也没等到答案。
江逾白总感觉自己抱的不够紧,像是一松手怀里的人又会像刚才他醒过来时消失不见。
鬼使神差的,他问:“毕业典礼你一定会来吗?”
贺欲燃轻声笑了笑,身后彻夜明亮的霓虹碎钻骤然膨胀成圆圈,漫过他发梢,在睫毛尖端凝结成星光,江逾白简直都快觉得自己是太久没见他做的梦。
“你听话我就去。”
江逾白沉溺在这幅景象,问:“我怎样才算听话呢?”
贺欲燃沉默了一会儿,说:“见不到我,也要开心一点。”
快要天亮了,身后的霓虹灯整齐一片的暗掉,带走了贺欲燃眼尾最后一点梦幻的温柔,江逾白似乎觉的梦碎掉了。
但他来不及拼起。
“见不到怎么会开心。”
可江逾白最想问的,是为什么会见不到。
但贺欲燃只是抱住他,呢喃那些试图让他安心,让不要过多问的安慰。
“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和你说的。”
“我不会一直瞒着你的。”
“对不起,你生我的气也好,不理我也好,都可以,但你听我的话,好不好?”
江逾白不明白他到底让自己听什么话,甚至自己也有很多很多话想说给贺欲燃听,想要他给个答案。
但他知道贺欲燃现在很累,太多问就只是在平添麻烦。
所以他斟酌许久:“那你也答应我一个要求。”
贺欲燃似乎哭了,眼圈红的不像话,但还是笑着:“什么?”
“下次见面,你可以把烟戒掉。”
江逾白想想,似乎又觉得苛刻,又补充:“或者,让我陪着你把这根烟抽完也好。”
贺欲燃愣愣的看着他。
“不要总是一个人背对我。”江逾白说。
他不知道贺欲燃听没听懂,只听见他答应了。
那他就信,那他就等。
哪怕下一次他还是不能履行,江逾白一样可以在凌晨里摸索到他的身影,掐灭他的烟和他接吻。
仅剩的四个小时,两个人相拥而眠,但其实谁都没有睡着,静静聆听对方忽快忽慢的呼吸,心照不宣的沉默。
贺欲燃让他听的话,在周一放学的傍晚,他得到了答案。
接到苏瑾宁的消息时,江逾白给贺欲燃拨了通电话,但又被他早就料到一般挂断。
他似乎不方便接,所以在微信里给他留言:〈上车吧。〉
江逾白低头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终于进了那辆在校门口备受瞩目和尖叫的黑色的卡宴。
苏瑾宁和沈墨羽都在,见到他简短的打了个招呼,神色看不出太大的波澜。
“欲燃都和你说了?”沈墨羽问他。
江逾白思考怎么回答,因为昨晚贺欲燃除了让他听话,似乎没交代太多。
他点点头,模棱两可应答:“嗯,差不多。”
一路无言,车子驶向贺欲燃家的方向,江逾白是有一瞬间开心的,想着是不是他们今天还可以见面,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如果贺欲燃在家,他不会麻烦苏瑾宁来接人。
不免的有些失落,他想过主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已经到了没法解决的地步。
但他们是朋友,得到的答案也只会是安慰和搪塞。
更何况自己只是个什么忙都帮不上,反而还需要保护的高中生。
苏瑾宁抬手按了下门禁遥控器,车杆抬起,车辆缓缓驶进:“钥匙你那里有吧?”
江逾白点头:“有。”
苏瑾宁开了车锁:“嗯,进去吧,明早上学之前我找人来接你,车到了我会给你发消息。”
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电话卡递给江逾白:“以后用这张卡和我们联系,记得每天保持手机通畅。”
江逾白皱眉,但还是乖乖接过,忽然想起刚才被贺欲燃挂掉的那通电话,似乎明白了什么,想了想,还是问了:“那,我另一张电话卡,需要丢掉吗?”
他好像明白如果用原来的电话卡联系他们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
“不用,你还可以用那张卡联系你的其他朋友。”苏瑾宁笑着说,像是想缓解他的紧张。
他接过来查看,卡面没有见到任何一种通讯卡log,这张卡或许不流通于市面。
打过招呼,江逾白就下车离开,苏瑾宁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直到他安全走进门栋,才听到车子重新启动引擎的声音。
贺欲燃确实不在,这里的一切都还是昨天他离开时的样子,但很多日常用品被拿走了些,衣柜也空了一半,贺欲燃最喜欢的那件大衣和睡衣都被带走了。
江逾白呆呆的站在卧室中央,半天都没有动作。
他觉得,自己现在脑子有些空白,这还是他第一次一个人来这。
以前他总觉得贺欲燃家里很温馨,被子很柔软,床也很大很大,厨房的用具齐全,冰箱里有他们一起采买的零食蔬菜,哪里都是生活的痕迹。
后来他才发觉,之所以会觉得温馨,是因为有贺欲燃在。
他不在,这里就只是一个普通房间,谈不上什么家。
望着昨天他们曾拥吻过的阳台,角落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没来得及打扫的烟灰,江逾白放好书包,挽起袖子,像以前一样拿起扫帚把这里的烟灰清扫干净,又把窗台的烟灰缸洗刷擦干,放回原来的位置。
就好像过几天这个烟灰缸还会被贺欲燃填满,然后他再去倒掉,就这样反复。
但贺欲燃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
手机接到电话,江逾白看着那个奇怪的号码开头,还是点了接听,放到耳边。
“到了吗?”
是贺欲燃的声音。
空落落的心似乎满了一点,江逾白笑着回应:“嗯,刚到。”
贺欲燃好像在外面,有噼里啪啦的雨声,模糊了他的声音:“抱歉啊,刚才挂了你的电话也没给你解释,我刚才在忙。”
江逾白摇头,说:“没事,你这不是回了吗。”
“嗯,宁哥有给你他的号码吗?”贺欲燃问。
“有的,这张卡提前就存好了,不需要我再存。”
贺欲燃笑了笑,叮嘱道:“好,那以后我就用这个号码给你打电话了,其他的号码不要接。”
“好。”
贺欲燃又笑了,似乎很高兴他的反应:“今天功课多吗?”
江逾白仔细的听他说话,像是想把这通电话打的再久一些,半天才回答:“有点多,但十二点前也是可以做完的。”
贺欲燃“嗯”了一声:“饿了就自己做点饭吃,不要点外卖了,冰箱里我今早买了菜和零食,我怕坏掉没囤太多,缺什么你和我说。”
江逾白顿了顿,试探的说了句:“没事,缺什么我再去买。”
“不用。”贺欲燃果然否认:“缺什么告诉我,或者跟宁哥说也行,会有人送上来。”
放在身侧的双手蜷了蜷,江逾白垂下头,闷闷的“嗯”了一声。
然后贺欲燃又说了句:“听话。我周末有空的话,也会去找你的。”
“燃哥。”
“嗯?”
江逾白问:“我这样,是不是可以给你避免一些麻烦。”
贺欲燃噎住,没能给出完整的答案,电话里的风声更大了些,快要湮灭话筒里本就收取不到多少的呼吸声。
然后,江逾白又说:“毕业典礼今天统计人数了。”
“我已经在亲属那栏填了你的名字。”
第98章 日出
贺欲燃在城南郊区的派出所下车。
“贺先生,您要的文件还有合同。”驾驶位上坐着的是沈墨羽的二助,特意被派来与贺欲燃随行协助。
贺欲燃接过文件夹:“多谢,辛苦你们了。”
“不会。”二助绅士的为他拉开车门,撑起雨伞:“我们在车里等您,贺先生。”
贺欲燃点头,被门口已经等候多时的警员带进了大厅。
李靖宇跟非法放贷诈骗是肯定脱不了干系,这些天他们一直都在忙于暗地搜集证据,贺欲燃辗转了李氏旗下十几所美容院,但能搜集到的信息远少于预期。
所以,他今天是特意来会面乔子成的。
沈墨羽已经提前和这里的人打好了招呼,有专门的人安排贺欲燃进来,并且今天所有的对话内容也会做相应的处理。
探监的铁门被厚重的钥匙拧开,警员稍作请示:“贺先生。”
贺欲燃微笑点头:“麻烦。”
窄小灰暗的探监室很压抑,贺欲燃透过那片黄旧的玻璃窗,与里面佝偻瘫坐的乔子成对视。
他瘦的厉害,青灰胡茬爬满凹陷的面颊,浑浊瞳孔嵌在发皱的眼眶里,狱服早已宽大不合身,可并没有人给他更换。
按理来说乔家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让乔子成在监狱里沦落这种地步。对比前些时日见到的那个嚣张跋扈的金贵少爷简直天上地下。
看来乔家是真打算不管他了。
怎么说这也是之前想要过他命的人,贺欲燃尽量平复呼吸,目不斜视的走进去,坐在与他只相隔一道玻璃的距离。
乔子成现在看不出什么人样了,死死的盯着他时,活像一具诡异的干尸。
“你来干什么?”乔子成捏着电话的手用力到泛白,浑厚嘶哑的低吼:“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你恨我,有本事你就让他们把我枪毙了,我除了这条命,什么都给不了你!”
贺欲燃静静的听着,他知道现在乔子成最恨的除了忘恩负义的李靖宇,应该就是他了。
虽然是乔家的私生子,但这么多年也算是养尊处优,突然被凌迟成这副苟活于世的样子,被家族抛弃,被当成走狗和棋子,也不指望他心理状态健康了。
“你罪不至死。”贺欲燃淡淡的说:“我也并不恨你。”
“怎么,贺欲燃,死里逃生之后过来看我笑话?还是过来感化我?”乔子成皮笑肉不笑,神色疯癫:“我真后悔那天要把车熄火,就这样跟你同归于尽多好啊。”
他手舞足蹈起来,眼里冒着狰狞的杀意:“这样我就不用呆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地狱了……”
贺欲燃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发完疯,才缓缓开口:“我的死能给你带来什么吗?”
乔子成被猛地问住,闭了闭眼,妥协了似的,说:“反正我已经不剩什么利用价值了……乔家不会管我,我在李靖宇的眼里就是个替罪羊。”
“我什么都没了……”乔子成狠狠地瞪着他:“杀了你,起码我心里会痛快。”
贺欲燃凑近了那扇玻璃:“你认为走到今天这个下场是我们造成的?”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乔子成无能狂怒,又神经质的笑起来:“我不是你,我爸才不会给我铺路。不靠着李靖宇,我在乔家连一点话语权都争不到,这种感觉你是死都不会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贺欲燃说:“但我今天来不是看你笑话的,我来是想让你认清一个现实。”
“你……”乔子成还想为自己狡辩什么,但贺欲燃已经没耐心听下去了。
“我们同归于尽给你带来不了任何的体面,乔家甚至会比现在还要唾弃你。最开心的也不是你,是李靖宇。”
贺欲燃直白道:“他根本不需要提心吊胆你会说出去些什么,也不用再大费周章拿乔家威胁你,一举两得,他笑还来不及。”
直到他提起乔家,乔子成终于愿意把头重新抬起来,狼狈地问:“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你们怎么全都知道!你们,你们查我?!”
“这其实不用查就能知道。”贺欲燃说:“李靖宇的手段你是最了解的,威胁,逼迫,哪怕你曾是他最为亲密的好朋友,也没能逃过。”
“同样的,他也最了解你,知道拿什么东西堵你的嘴最好用。”贺欲燃翻开文件夹的第一页,自顾自地往下说。
“他笃定了拿乔家威胁你,你一定会替他守口如瓶。可你为乔家做的一切不会有人知道,在他们眼里,你也早就没有了任何价值。”
被这样细密的揭穿,乔子成如同被扒干了衣服暴晒到太阳底下,浑身上下如灼烧般疼痛。
“所以呢,你们三番五次的来问话,不就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吗?”乔子成瘫坐在后面的椅背上:“到头来,我无论说与不说,不都是一颗没有尊严的棋子?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不在乎了。”乔子成笑的讥讽:“只要我不说,李靖宇就不会动乔家,可我若是说了,你么怎么做可是说不定的。”
“我能理解这段话为,拿出点诚意么?”
“什么意思?”乔子成挑了挑眉:“我不缺钱,这东西现在对我来说没用了。”
贺欲燃翻开文件夹里的合同递过去:“倘若是权呢?”
乔子成凑近,白纸黑字的项目合同,甲方已经落了佳木的名字,旁边还有苏瑾宁和沈墨羽的亲手笔迹。还有其他几个投资方,也都是上海里叫得出名字的股权企业。
“你最怕的不就是李靖宇能推翻乔家吗?”贺欲燃诱惑一般,食指无意识敲打着乙方后面那片空白:“可如果我们能先一步掀翻李靖宇呢。”
乔子成瞳孔聚缩:“你,你们哪儿来的这份……这份合同?这个项目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被垄断了,从来没被重启过。”
“有些事李靖宇办不到,不代表别人不能。”
贺欲燃放下手里的那份合同:“这种类型的项目佳木这几年一直都很感兴趣,也集资了其他几家公司作为投资与乔家合作。”
“如果这个项目真的落实下来,别说李靖宇能推翻乔家。”贺欲燃一字一顿:“佳木也要考虑考虑的吧?”
长年未曾更换的老式空调发出低频的蜂鸣,玻璃外,暴风雨再一次将整栋楼盘吞噬。
乔子成的心随着雷声提起:“我怎么相信你们?我人在里面,你们再动任何手脚我都不知道,况且,这个项目曾经李靖宇曾经用了半年时间也没能帮我办到,佳木怎么可能短时间内就……”
“李氏的权势和佳木不相上下,曾最盛行的时候,李靖宇甚至都能铲平一家价值几十亿的百年企业,一个项目,他办不到?”
乔子成醍醐灌顶,当时自己每一次问起,李靖宇都搪塞过去,说乔家得罪的人太硬,不费些时间金钱根本不好办,直到现在还拖着。
贺欲燃歪头,左眼微眯,喉间溢出的轻笑裹满了不屑:“你或许应该知道,当年垄断你们资金,迫使那么多家甲方一夜之间跑路的人是谁。”
他翻开文件的第二页,贴着玻璃面彻彻底底的展露在乔子成眼前。
尽管这张文件积压太久,被调查出来时落款的名字已经被模糊了许多,但乔子成还是清楚的看见了“李靖宇”三个大字。
海洋局调查出的文件不会有假,乔子成嘴唇发白,眼中的诧异和不可置信渐渐被恨意淹没,额角的青筋如蚯蚓般弹跳。
下一秒,他彻底崩溃,低声喊叫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
被镣铐束缚的双手下意识想挣脱抓挠,可恨的人不在这里,他这么做只是无用功。
外面守门的警员听到声音匆忙开门想要制止住乔子成。
“贺先生,发生什么……”
“我没事。”贺欲燃只是微微抬手示意他,警员只好点头重新退了出去。
气氛再次归于安静,只剩窗外的巨雷轰鸣不止,似是一场激烈的抗争。
“乔子成,落魄的乔家可以和李氏成为盟友,可势力庞群的乔家对于李氏来说,是眼中钉,肉中刺。”
天边雷声不断,与贺欲燃每一个字句相应交接,在乔子成的脑袋里轰炸成一片血花。
玻璃晕开阴翳的雾,切割成几片,落在贺欲燃带笑的脸,他开口道:“你是要给你的仇人继续守口如瓶,还是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在乙方落下你的名字,让乔家彻底高看你一眼。”
“你是要选骨头。”指尖叩响合同的一刹那,紫电劈裂天幕。
贺欲燃声音继续:“还是翅膀?”
*
二助已经等候多时,看他从玻璃门出来,立马下车撑伞迎接:“贺先生。”
贺欲燃有些累了,眼尾带着些倦意:“嗯。”
车门关上,一切喧嚣被隔离在外,二助示意司机开车,回头问道:“贺先生,还顺利吗?”
“嗯,乔子成交代了。录音笔和文件你待会儿送回佳木,也帮我跟你们苏总打个招呼,有结果立马通知我。”
贺欲燃把手里的文件递过去,二助并没有贸然翻阅,而是好好的保存进封口袋,笑着说:“好的贺先生,这次您帮了佳木大忙,实在是辛苦。苏总今早去海外出差了,这份文件要送到沈总那儿,正好晚一些沈总想安排您吃饭,看您时间方便吗?”
贺欲燃跟乔子成斗智斗勇费了很多精力,这些天一边调查李靖宇的事,一边又东躲西藏时刻注意着行踪实在是太累,无心参与饭局。
“不了,替我谢过你们沈总。”
“好的贺先生。”二助也不再劝,毕竟沈墨羽本意就是让贺欲燃随心而为,太累就不用来了。
阴雨天确实适合睡觉,一件大事办完,贺欲燃心里倒谈不上高兴,但确实有闲心休息了,刚调整好椅背想睡觉,兜里的电话就震动起来。
他没看备注是谁,就充满怨气的“喂?”了一声。
“事情办的不错啊,我刚接到消息。”
是苏瑾宁,贺欲燃疲惫的抬起眼皮瞭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二助,心想不愧是年薪七位数的高材生,办事速度是真是快。
“嗯,乔子成把该说的都说了,还提供了调查渠道,佐证助理会送过去。”
像是用完了所有力气,他重重的靠回椅背:“剩下的,就靠你们了。”
“嗯,放心。”苏瑾宁又叮嘱道:“但也不能放松警惕,李靖宇做事很周密,乔子成只是个为数不多漏洞。”
“我知道。”贺欲燃抓了抓头发,明明一切看似都已经要告一段落,可心里却还是发紧,迟迟不能放松。
“我总觉得有点太顺利了,李靖宇甚至没有亲自出面过。”
“不能排除他还会继续动作的可能,这段时间多留意身边。”苏瑾宁说。
“嗯。”说起留意身边,贺欲燃问道:“小白最近几天都还好吧?有没有不满的情绪?”
苏瑾宁笑着回答:“放心吧,比你想的听话呢。”
“你告诉我那些搪塞的借口都没用上,关于这些他一个字都没问过。”
贺欲燃垂下头,他是希望江逾白听话的,可他越是听话,自己竟越是不安。
“不过,倒是问过我们一些其他的。”苏瑾宁忽然把后半句接上。
“什么?”
苏瑾宁沉默良久,微微叹了口气:“问我你今天方不方便接电话,或者,能不能收消息。”
“……”
车头紧急调转,在暴雨中辗转几条商业街,最后在碧水湾停下。
雨下的有点大,从楼下超市到门栋还有一段距离,贺欲燃没带伞,身上那件褐棕色的大衣被淋湿成灰色,滴答的水珠从发梢坠落,他却全然不顾,拎起手里的两大袋零食和蔬菜朝江逾白笑:“想我没?”
没等江逾白从又惊又喜中缓过神,贺欲燃先笑起来,晶莹的水珠在眼尾闪烁:“我可是很想你呢。”
_
浴室里蒸腾的热气还在升高,江逾白把浴室玻璃门开了条缝,重新跪坐在浴缸边上,细致的冲洗着贺欲燃额角的泡沫。
花洒温热的水流给予一身的暖意,江逾白手法很柔,按摩似的穿插在发腺,酥麻阵阵,贺欲燃微微睁眼,看见江逾白在白织灯下那张认真的脸。
好久都没这个角度看过他,记得上一次,还是他在清吧里感冒发烧江逾白冒雨跑来照顾,自己快要晕死过去的前一秒的影像,他就像现在这样,轻柔的给自己按摩着钝痛的太阳穴。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两双眼睛对视,江逾白在他耳廓的手动了动,刮过他的下颌,轻轻俯身亲了他一口:“不要睁眼睛,泡沫会弄到眼睛里。”
贺欲燃被他照顾的很舒服,发握住他的手,笑道:“可我睁眼睛你就会亲我呀,我闭眼睛你都不跟我讲话。”
江逾白无奈的笑笑:“那你闭眼睛,我也亲你。”
贺欲燃把手从水里伸出来,白嫩精瘦的臂弯还带着风雨兰的沐浴香,勾住江逾白的脖子,主动从浴缸里坐起来,湿发卷在胸前,像一只出水的美人鱼。
耳边有些泡沫,江逾白伸手抚去,在他潮热的眼尾落下一吻,喉结在氤氲的水汽中滚动:“好漂亮。”
他说着,像是被蛊惑了心智的人类,忘我的亲吻着面前妖媚的人鱼。
低语泯灭在交缠的唇齿间,如同飞蛾扑向幽蓝的火焰,贺欲燃的双臂都勾上他的脖颈,人鱼的尾鳍,缠绕,将他收紧。
一吻结束,贺欲燃本就泡在水里,蒸红的耳稍蹭过对方的颈侧,将下巴搁在江逾白的肩头,任由他拿起毛巾给自己揉蹭发梢。
“饿不饿?”江逾白将洗干净水分的毛巾抖落两下,问。
贺欲燃“嗯……”了一会儿:“现在不饿,但我下午还没吃。”
江逾白的拇指无意识刮蹭着贺欲燃后背的骨缝:“你应该告诉我一声的,我都没来得及准备什么。”
贺欲燃抬起头,在他脸上又亲又蹭,像小猫太久没见到铲屎官似的,不断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声音也软下来:“我今天买了好多菜,一会儿我们一起做。”
江逾白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门缝里溜进一股冷气,他回头看过去,外面天色又暗了些,傍晚气温下降,冷风都吹进来了。
他把门关上,渐渐暗掉的世界被他隔离在外,闭上眼睛问:“今天,要走吗?”
算起来,他和江逾白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再好好见面,五月末马上就要过去了,可回忆的片段似乎很少很少。
乔子成的嘴也撬开了,这件事或许真的快告一段落,江逾白这些时日不敢问不敢闹,独自一人陷在患得患失的沼泽里已经很久了。
他这段日子过的难受,江逾白又何尝不是呢,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不允许他问,被限制的生活距离,被停掉的电话卡,连给他发短信打电话都要经过询问。
贺欲燃用力回抱住江逾白,抚慰呢喃:“不走,今晚不走。”
得到肯定的答复,贺欲燃清楚的听到耳边的呼吸轻了几分。
其实江逾白还想再问的,明天走不走,后天呢,我放学回来可以见到你吗?
但他知道或许贺欲燃也给不出长远的回答。
可能是太久没有吃他做的饭,贺欲燃吃了两碗,江逾白试手煲的那锅鸡汤也被他喝了很多。
看着他低头喝汤时煽动的发梢,江逾白忽然说:“你头发长这么长了。”
贺欲燃抬头,嘴上油亮亮的,摸摸头发,表情有点傻:“有吗?那我这样好看吗?要不要剪掉?”
江逾白哭笑不得,摇头说:“很好看的,不要剪。”
贺欲燃笑着点头,舔了下嘴角的汤渍,说,那就不剪。
“你也有点瘦了。”江逾白很认真的观摩着他。
贺欲燃嘿嘿笑了,不在乎似的:“有吗,那瘦了好不好看?”
“好看。”江逾白顿了顿,说:“但要胖回来的。”
碗里的汤喝见底,贺欲燃笑着点头答应:“下次见面我肯定胖回来。”
沙发边被铺上那件熟悉的白色长毛毯,贺欲燃像往常一样扯来被子,打开投影仪,把这里布置成上次的样子。
江逾白坐在沙发,笑着看他忙活。屋子每天他都有在打扫,大理石板被擦的反光发亮,东西被收拾的整洁有序,可被贺欲燃这么一折腾又变的乱糟糟。
贺欲燃笑嘻嘻的说,可能要麻烦你第二天好好打扫一下。
江逾白笑着说不麻烦。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落下什么病根,每次贺欲燃说到时间,他都要拆字拆句的分析贺欲燃会在这里待多久。
第二天,是第二天几点,上午还是下午,如果是下午最好了,这样他就可以给贺欲燃再煲一次汤。
屋子里暗下来,只剩静音的投影仪在播放动漫片段,他们借着微弱的光互相拥吻,吻累了就依偎在一起看会儿动漫。
恍惚间贺欲燃觉得,他们好像回到了年前那段最安逸的那段时光。
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不用怕,每一个晚上都睡得无比安稳,因为第二天睁开眼还会看到对方。
时间不早了,江逾白的眼皮有些沉,倒在他怀里迷糊了好几次,又在贺欲燃扭头查看时,努力把眼睛睁开,好像生怕他会察觉到自己的困意,又怕贺欲燃会张口说什么,干脆凑过来吻他。
就这样反复了几次,投影仪已经播完了八集的动漫,指针已经转了第五个来回,贺欲燃终于起身:“很晚了,我们回去睡觉吧。”
江逾白面色平静,却执拗的没动,直到贺欲燃又要开口催促,他才撑着自己起身,犹豫不决的开口:“你教我的那首歌,我学好了,那几个不太流畅的和弦,我也练好了,你要不要听?”
贺欲燃觉得他可能真的不想睡,叹了口气,点头:“好,那弹完我们就睡,好不好?”
“好。”江逾白困意很浓了,笑起来很迟缓,却还是快速起身小跑到房间拿出那把吉他,争分夺秒的,再从楼梯跑下来。
他架起吉他,按准了第一个和弦,轻轻呼了口气。
贺欲燃却笑了,亲了亲他的脸:“给我弹紧张什么?”
江逾白想了想,笑了出来:“想让你听最好的版本。”
又怕你听不到最好,最盛大的版本,所以每一次弹唱,我都想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江逾白弹奏的很认真,小声哼唱着这首歌的曲调,嗓音有些颤抖,似乎是太过紧张,还是弹错了一个音符。
厚重的第六弦出现在最完美,最温柔的副歌里,唐突又刺耳。
江逾白低头看了那根弦很久,才抬起头:“还是弹错了。”
他想开口问怎么了,可江逾白已经继续下去,嘴角又扬起熟悉的微笑,就像刚才眼里的伤情只是他太困产生的幻觉。
“没关系,再弹一次。”贺欲燃轻声说。
江逾白看着他,笑着说:“留到下次吧。”
贺欲燃也没再执着:“好,等你毕业晚会弹给我听。”
下次见面,就是毕业典礼了。
江逾白再一次从他的字句里计算出时间。
他低头想把吉他装进背包,可装了几次,琴头还是塞不进,他有点着急了,头顶冒了一层细汗。
手腕忽然传来温度,慌乱和颤抖被制止,他抬头,听见贺欲燃说:“我不走,江逾白。”
“我今晚不走。”
*
江逾白不想去楼上睡,拉着他躺回了那张毯子,这一晚上他做了很多梦,梦境很乱,看见贺欲燃在哭,自己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能动。
他流了很多眼泪,浸湿了被子和自己的脸,他想抬手替贺欲燃擦干净,可无论如何都不能摆脱梦境的束缚拥抱他,替他拂去眼泪。
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只看见贺欲燃哭的很难过,窝在自己的肩膀说着什么,可他根本听不清。
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将他拉回现实,他冒着冷汗睁眼,看到早已穿好衣服的贺欲燃弯腰挂断了电话。
脑内警铃大作,他猛地从毯子上坐起来,还没睡醒,语调透着昏沉:“你要走吗?”
他看看身后的显示钟,凌晨四点。
又是凌晨四点,上一次这是这时候,他看见贺欲燃起身在阳台抽烟。
贺欲燃打开旁边的台灯,疲惫的双眼有些水肿,一看就是没睡多久,他摸了摸江逾白的脸:“我有急事需要回家一趟,对不起啊,本来没想吵醒你的。”
这是他第几次跟他说对不起了,江逾白低头,像是难过很久了,才忍心说出一句抱怨的话,太过于小心翼翼:“你不是说,今晚不走。”
他信了,所以才会睡的沉。
如果早就告诉他了凌晨会走,他今晚就不睡了,白白浪费了很多个小时在一起的时间。
“我。”面对未能兑现的诺言,贺欲燃不知道已经语无伦次多少回:“实在是有急事我需要回去处理,不要生气,我……”
“没有生气。”江逾白抬头,又说:“你早上喝点粥再走吧,我去给你做。”
说着他想站起来,又被贺欲燃按回去:“别折腾了,我不饿,出去吃点一样的,才四点多你继续睡,好不好?”
江逾白知道他是骗人,毕竟如果自己不盯着他,估计到胃病又犯了他也不会找时间去吃。
“昨晚的汤还有很多,我去热一点,你喝。”江逾白不管他的劝阻,站起身,借助微弱的光摸到灯的开关。
贺欲燃知道他是舍不得。
他不是会吵闹的性格,哪怕只是想要你留下来陪他一会儿,但只要让他觉得这件事需要你抉择,他就不会开这个口。
屋子大亮,江逾白不适应的闭上眼,却又怕耽误他时间,摸着墙壁往前走了两步,才勉强睁开。
贺欲燃扯了下他的胳膊:“我自己热吧。”
“我都起来了,睡不着。”江逾白挂上围裙,快速的打开电饭煲:“在旁边看着你走,更不会睡的着。”
贺欲燃有些哑然,更后悔今早把他吵醒。
电话已经催了第三次,贺欲燃看着锁屏上的通知,狠心的按了静音健。
“接吧,汤马上就好了,我帮你装在保温盒里,你带走喝。”江逾白边说着,边从下方储物柜里拿出杯子将里面的汤盛干净,又用小纸袋细心的包裹好,送到他手里。
他根本没睡醒,表情很迟钝,但贺欲燃看得出来他在极力的控制,和加速自己的动作,不想给他添一点麻烦。
可明明是为他热的汤,却还要害怕给他带来麻烦。
电梯间惨白的顶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江逾白始终垂眸,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当红色数字定格在“1”的瞬间,心像是被重物击落。
等到电梯门打开,窗外第一缕朝阳光临进门缝,贺欲燃踏出去,说:“我走了。”
江逾白几乎是下意识追了出去,看着前方还有段距离的门栋:“我送你到大门口。”
贺欲燃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说起来两个人似乎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出来过,以前贺欲燃总嚷嚷要跟他看日出,但一次也没起来过,江逾白可是个实心眼的,凌晨准时把他叫醒,然后又被贺欲燃撒娇耍赖的拉回去睡回笼觉。
云层的金黄在十字路口铺洒成一条河,雨夏的清晨是冷的,难得见到这么漂亮的日出。
贺欲燃手里抱着江逾白给他热好的汤,牵着他的手迈出大门,笑着说:“你看,刚好是日出。”
江逾白也顺着他仰望的方向看过去,初升的太阳光亮温柔,哪怕是长久盯着也不会眼睛发酸。
破晓时分,空无一人的街道,好像这世界只余他和贺欲燃,私藏这份无人惊扰的朝晖。
手中的温度被抽走了,清晨的风钻进手心,凉意很明显,江逾白回过头,贺欲燃刚好侧过头。
金黄的日出擦亮他被风吹起的发丝,逆光的轮廓被晨曦勾勒成半透的雾色,他踮起脚尖,在江逾白唇间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这个吻带着些许薄荷味牙膏的冰凉,江逾白太过于珍惜这片刻的温存,自私的没有闭上眼睛,朝阳穿透彼此交错的鼻梁。
“我走了。”贺欲燃抿了抿嘴唇:“回去好好睡一觉。”
“你要好好吃饭。”江逾白也说:“下次见面,你要胖回来一点。”
日出将两个人愈来愈远的影子拓在远处斑驳的白墙,贺欲燃依旧穿着那件记忆里的褐色风衣,低头拨打电话,打开车门。
红绿灯变换,日出在这一刹那结束,最后一缕雾霭卷进贺欲燃朝他挥动起来的衣袖。
江逾白也跟他挥手,车影慢慢消失在城市里某个隐蔽的角落。
他挥臂的动作没有停下,似乎,也顺便在和这场日出告别——
作者有话说:忘记准时更新的我……
第99章 难吃
“为什么会出这样的纰漏!我说过所有文件都要交到我这里过目!是脑子不清醒记不得了是吗?!”
“要是让我抓到这人是谁,他在上海就别想混下去了!”
贺欲燃还没进屋就听到贺军在客厅歇斯底里的低吼,握在门把上的手紧了紧,他才推门进去。
茶几凌乱的摆着几摞文件,贺军已经气急了,整张脸白的吓人,手边待接通的电话嘟嘟响个没完,贺军又挂掉重新拨。
贺欲燃来不及拂去身上的潮气,快步走了进去:“爸。”
贺军像是压根没察觉到有人进来,被他吓了一跳,看清是谁之后,登时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看你干的好事!”
贺欲燃刚把眼睛落到某份文件上,贺军就已经捏起来重重的劈在他脸上。
纸张拍在脸上的感觉火辣辣的疼,锋利的扉页在他颈侧划下一条不大不小的细口,随后散落一地。
贺欲燃垂眸看了看,弯腰捡起,颈侧有温热的液体流下,他随手把血抹干净,一言不发的去看纸上的内容。
是一份企业的放贷明细,打眼一看没什么问题,但仔细看年化率早已高出有关规定阈值。
并且两家企业均不属于金融机构企业,已经构成了严重的变相借贷融资。
贺欲燃翻开下一页,是一张资金流向图,这笔汇款均已采购设备名义申报,结果在到账当日经过地下钱庄全部转为了美元。
“每一笔的跨境汇款业务都要我亲眼过目,可我压根没收到,电脑里也没有电子留痕!”
贺军深吸一口气,拇指狠狠的捻过手里的烫金封皮:“手底下的业务员也不可能会出这么低级的错误!”
这上面的内容漏洞百出,像是要明确告诉别人这是非法性质,哪怕略懂财务的人都能看出不对。
这明显就是冲着贺军来的。
说着,贺军又把衣兜里的手机粗暴的掏出来,播开一段录音重重的摔在茶几上。
“贺欲燃,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个本事!敢跟李靖宇对着干也就算了,乔子成的这段录音!里面的人是不是你!”
这段录音提供上去的时候,已经做了相应的变声处理,只有政务机关才会留有原数据,虽然不会被大众所知道,但像贺军这种相关人员查到也不是很难的事。
贺欲燃很快皱了下眉毛:“你调查我。”
“我是你爸!我查你怎么了?”贺军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要是不查查,还不知道你有这个本事呢!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许再查关于他们的事!为什么不听!”
“昨天凌晨李氏被封停调查,今早银行账务就出了问题,贺欲燃,你非要惹祸上身是吗?”
身后的空调吹的他浑身发冷,贺欲燃将这几份文件通通过目一遍,连目光也变得死水般灰白:“爸,我说过,李靖宇不会到此为止的。”
凌晨一点时贺欲燃就接到沈墨羽的电话,当晚就已经把乔子成的录音和全部佐证材料提供给各个渠道,警方和政务局已经介入调查,有照片,有录音,足以一板子捶定李靖宇的罪证。
但他身后有人撑腰,肯定还会垂死挣扎一段时间才会落网,所以叮嘱这段时间让贺欲燃格外的小心和谨慎。
昨晚他一宿没睡,满脑子都是在复盘李靖宇接下来的动机,这一切似乎都太顺利,虽然已经做到万无一失,但他觉得李靖宇从头到尾这么消停,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在他还没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就已经提前下好了这盘棋的最后一子。
他按在最后一页的落款日期,皱眉道:“汇款日期被篡改过,收款日期明明是一个月前,汇款日期却是昨天。”
贺军一愣,抢过贺欲燃手里的文件,翻到最后一页,日期正是一个月之前。
他刚才忙于联系有关部门追查这笔账款的下落,试图拦截,电话已经被打爆了,根本没意识到收款日期的不对劲。
这就证明,这笔款项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发生,并非是今天早上。
是有人特意设法让这本账在今天浮出水面。
贺军掏出手机再次拨打了那通从贺欲燃进门开始,就没见接通的电话。
贺欲燃低头瞥到备注,很快的拧住了眉,是崔助理。
贺军眼里容不得沙子,很难伺候,这么多年换过很多助理,只有崔助靠着优越的自身能力被他留下。
他对每个助理信任度也不同,表露的态度也不同,所以被人发现崔助是贺军的一把手并不难。
所以,一直办事谨慎靠谱的崔助,怎么可能关键时刻联系不上。
贺欲燃不太敢往下想,然而就在这时,另一通电话打进了贺军的手机,是他的二助。
贺军无奈只好挂断电话去接,问:“崔助联系到了吗?”
二助是个年纪小的,没在他身边待多久,所以跟他说话非常小心翼翼:“对不起经理,能联系的方法都试过了……还是找不到崔助人。”
贺军急的满头都是汗,关键时刻联系不到自己的心腹,这跟上了战场没带兵器没什么区别,他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怒火:“继续联系,一刻都不准停,现在部门有几个人被带走调查了?”
“经手的业务员统统被带走了,另外,我已经按照您的意思联系到了胡先生,情况也都一一表明,他晚一些会找您会合,短时间内调查不会对您造成影响。”
贺军松了口气,点头:“行,我知道了,你配合调查,警方问什么,一五一十说。”
“好的经理。”
电话挂断,贺欲燃沉思良久,忽然问:“爸,这笔钱刚好是你忙着撤诉的时候汇出去的,是经过谁的整理才送到你手上?”
贺欲燃一语问到点子上,贺军顿了顿,直接否认:“不可能。”
他语气决绝,不容置疑:“我知道这件事一定有人被买通,但崔助没有理由。”
其实有些地方,贺欲燃确实像贺军,那就是不会轻易的相信别人,一旦相信,哪怕他在你眼皮子底下背叛,自己还会替他争辩。
贺欲燃低下头,太久没睡好的眼睛浮现出血丝:“可为什么他现在联系不到了?”
贺军猛然被问住。
贺欲燃说:“往常三秒钟就会接通电话的人,你已经打了一早上了吧。”
*
崔助彻底下落不明,贺欲燃亲自去了趟崔助的家,得知早在前一天就已经搬空。
调查到的行踪里,他已经乘坐今天最早的航班飞往了海外,贺军联系了朋友,派人在落地点进行拦截,但发现的有些晚,成功几率不大。
“那边有人接应,他下了飞机所有路线都会是机密保护的,很难被查到。”贺欲燃站在家门口那条小甬道上抽烟,对电话里的柯漾说。
“连他妈助理都能被买通,这李靖宇简直贼死了!我草,这段时间咋发生这么多事儿啊……”柯漾最近几天刚出院,清吧到现在也没敢开张,他在家休养,几乎天天打电话过来:“对了,小白没什么影响吧,不能对他下手吧?”
“李靖宇肯定想对他下手,这是报复我最解恨的方式,但他现在被苏瑾宁的人保护着,他们没机会钻空子。”贺欲燃说完,也不知道柯漾能不能听懂,叹了口气:“你不用操心,这件事情早晚都要爆发的,从一开始我也没指望李靖宇只是砸个店那么简单。”
柯漾也确实帮不上忙,沉默良久问:“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叔叔的职位会不会受影响?”
“我爸那边其实我不是太担心,他联系了政务机关的朋友协助调查。”贺欲燃也不想说那么多,转而换了话题:“你最近好好休养,不用担心我。”
“废话,我能不担心你吗?认识你这么久,什么时候见你出过这么大的事?”柯漾在电话里给他下军令状:“你要是真出事了,我就把清吧过到我名下,你自己另谋高就去吧。”
贺欲燃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但现在又实在笑不出,他望着今晚残缺的月亮,印象里自己每一次抬头,好像都看不到一轮完整的月亮。
他干哼了两声:“要是有一天清吧真开不下去了,就过到你名下。”
他话说的太过于认真,柯漾直接被吓了一跳,连忙呸了三声:“除非你他妈死了能开不下去,你死了我还嫌晦气呢,别他妈过到我名下。”
贺欲燃这下是真的笑了,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两个人忽然陷进一片沉默。
“有小事能帮上忙的你一定要跟我说。”柯漾顿了顿:“对了,琪悦和她男朋友下个月举办婚礼,咱们可是娘家人,你,记得来。”
贺欲燃这下真的笑了:“你嫌晦气,那我就过到琪悦名下吧,当嫁妆了。”
“你他妈滚贺欲燃,我是不是太久没骂你了?”
贺欲燃抬眼,阴云遮住了仅剩的那半月亮,明天又是个雨天。
“是啊,你确实是太久没骂我了。”
贺欲燃忽然意识到,好像一夜之间,他跟身边的人都产生了跨不过的隔阂,柯漾,王康,包括江逾白。
大家总会心照不宣的陷入无言静默,但他知道对方有千言万语想说,因为帮不上忙,只能沉默。
他一个个瞒着,但似乎每个都瞒不过。
电话挂断,贺欲燃独自站在院子里发呆,肩膀被拍了拍,他回头,看见一张慈祥和蔼的脸。
“胡叔叔。”贺欲燃脸色缓和,露出小辈恭维的微笑。
“外面这么冷,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发呆呢?”
面前的中年男人叫胡云峰,政务机关的资深干部,今天发生的这笔非法海外汇款就是他负责协助警方调查,跟贺军交情至深,拦截崔助落脚的人也是他派的。
贺欲燃笑着摇摇头:“心里有事,闲不住。”
胡云峰也笑了,在他肩膀上捏了两下:“不用过度担心,这件事情你父亲本就是被陷害的,时候到了自然就水落石出。”
贺欲燃机灵,连忙点头道谢:“还要麻烦叔叔您多费心了。”
“不麻烦,我们俩多少年的交情了。”胡云峰眼里满是欣赏:“有时候真觉得你和你父亲很像,都一表人才,文质彬彬的,还是名校毕业,听你父亲说,你还没毕业就拿下注会资格证了。”
贺欲燃似乎意识到什么,急忙做出应对:“胡叔叔抬举我了,学校栽培的好,我脑子挺笨的,这方面学不太懂。”
贺欲燃以为对话就这么结束,正想着提议送他回去,胡云峰放在他肩膀的手捏的更重了些。
“你这话骗骗你父亲还行哟,你叔叔我可是看人很准的。”胡云峰哈哈笑起来:“贺军培养出来的孩子肯定都不会差,叔叔也很欣赏你这种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刚好,我手底下有个部门缺位置。”
贺欲燃抬眼,胡云峰笑的还是那样温和:“我问过你父亲了,事情办完之后,他也想让你来我这里试一试。”
“……”
贺欲燃陡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忽然很想问问贺军,交情至深是哪个交,交易的交,是吗?
可事实就是这样,名利场上只有永远的敌人,不会有永远的朋友,二十二年的人生其实早就教会他,所谓的人脉只不过是腐肉上的蛆虫,情分也只不过是抵押出去的筹码。
像贺军和胡云峰这样的人,拿钱办事太俗套了。
“没想到这种时候,您二老还对小辈的私事这么上心。”贺欲燃轻笑,看着胡云峰那张沟壑纵横的脸,顿时感觉是在看一张浸过油的合同,每处文字都明码标价。
“能得到胡叔叔的赏识我很荣幸,但现在还是正事要紧,别让小辈的私事分了你们的心。”
胡云峰越年老就越精明的神色有一瞬的惊讶,但很快又从容起来:“不会,叔叔看着你长大,也和你父亲一样记挂你。”
“最近清吧,不好开吧。”
贺欲燃愣住,喉结无意识滚了两下,冷风过喉,呼吸有些困难。
胡云峰自知达到了效果,悄声规劝道:“也该收收心,早点听父亲的话,老一辈人哪能害你。”
贺欲燃知道,胡云峰帮贺军办事的前提就是想挖走自己给他效劳。
有时候他觉得父亲更适合做个商人,无论处于如何的境地,他永远都能让自己分文不亏,一箭双雕。
“好。”贺欲燃点头:“事情妥当之后,我愿意去胡叔叔那里试试。”
胡云峰会意,眼角皱纹更深,在月光的勾勒下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渊:“这是当然。”
贺欲燃浑身都被冷风吃透了,进来的时候脸色白的渗人,他最近本就瘦了两圈有余,眼里无神,像个病秧子了。
郑淑华看的心疼,忙把大衣披在贺欲燃肩上:“今年是雨夏,夜里凉的很,不要在外面站那么久。”
“我没事,屋里待的我热。”贺欲燃紧了紧外套,嘴唇干的不像话,他下意识舔舐,碰到裂开的伤口,疼的直皱眉。
郑淑华叹气,倒了杯热水递给他:“喝点水吧,我看你这一天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自己都熬什么样了。”
贺欲燃接过来抿了一口,温湿的液体融化了口中的干燥,他仰头一口干到底,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渴很久了。
他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对实物和水分的欲望,想不起来要汲取,送到嘴里才忽然发觉自己是渴还是饿。
无瑕聊那些其他,贺欲燃觉的自己没喝够,又倒了一杯,问:“锦佑回来了吗?没看到他人。”
郑淑华说:“他最近在上补习班,要很晚才能回来呢,你要跟他说话吗?等明早吧。”
贺欲燃皱眉,抬眼看了看钟表:“九点了,补课班上到几点?”
郑淑华有点心虚似的,避重就轻的说:“也没多晚,每天也能睡够六七个小时呢,明早我让他去你屋里看看你。”
“是除了睡觉也没有其他时间了吧。”贺欲燃感觉自己现在真的像一具行尸走肉,连生气或是心疼变得有气无力:“算了,别叫他了,多睡会儿,我回房间了。”
郑淑华欲言又止,看着他迈着迟钝的步伐走完了楼梯,消失在二楼拐角。
瘫在床上,大脑放空,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饿了,肚子里空的厉害,但贺欲燃已经快二十个小时没合眼了,沾到枕头脑子就沉的厉害,他实在不想动,抬起头茫然的看了一圈,忽然瞥到床头柜上被袋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保温盒。
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来这是江逾白早上给他热的汤,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喝。
“不能喝了吧,都放一天了。”自言自语着,贺欲燃还是爬过去打开了保温盒,里面的汤封闭了太久已经冒了一层白气,完全不能喝了。
贺欲燃懊恼的低下头:“糟蹋了。”
早晨江逾白煨炖的骨汤香气,此刻早已在密闭的保温盒里变成难闻的铁锈味。
他忙活了很久,一遍遍叮嘱他记得喝,但他还是给忘掉,裹得严严实实的被扔在床头柜上,都快坏掉了,他才想起来打开看看。
保温壶外围还留着那人的指纹,印的匆忙,那个在日出时为他热汤的人,似乎连难过都煨得恰到好处。
菌汤在乳白色汤底绘出灰白色的地图,贺欲燃忽然想起那晚雨幕,少年被雨水浸深的纯白校服。
他对着浑浊的汤底你喃,却不知在跟谁说:“怎么总是,这么可怜呢。”
直到枕边的手机接连不断的响了第六次,他才回过神,把保温盒盖上放回原来的位置,想着待会儿拿下去刷了。
起初他以为是苏瑾宁或者是沈墨羽,但打开锁屏,是六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
不会是他们任何一个,因为避免被定位或是监视,这些人从不会给他发短信。
他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当他划开屏幕的刹那,双眼像是被钉在刑架上。
——青筋暴凸的脖颈上,瞬间喷射的血液如同崩裂的红酒。
是江逾白。
贺欲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鼓起勇气点进去,又是怎么一张张翻动的。
第二张他被四个人抵在墙上,左眼已经红肿不能睁开,仅剩的右眼连抬动都变得困难,被人抓着头发看向镜头,透过冰冷的屏幕,浅棕色,濒临死亡,正在扩散的瞳孔死死的盯着他。
眼眶越来越热,心脏撕裂般疼痛,酸液裹着未消化的冰水冲上喉管,两眼漆黑一片,他转头吐出大口浑水。
太久没有进食,却喝了太多凉水,胃里开始出现排异反应,怎么压都压不住,半瓶水全都被呕出来,抑制不住的发出痛苦的呜咽。
“啊……咳咳……”
指尖猝不及防碰到屏幕,滑到第三张,他跪倒在瓷砖上呕吐。
他想退出拨打谁的电话,却怎么都按不住回车键,也就是在这时,他猛然看到江逾白脖子上有颗痣。
他死死的盯着那块皮肤很久,终于有东西挤着混沌的脑干爬出来,电光火石间,他清醒过来。
江逾白脖子上没有痣。
没有。
他忍着恶心,浑身颤抖的看完后面的两张。
很快他发现了很多不对的地方,江逾白脖子上没有痣,但这几张同一个位置几乎都有。
江逾白耳后那缕发丝正违背物理定律漂浮,颜色也很灰浅,他仔细放大了江逾白面庞边缘,在各个光线下都对照一遍,终于看清那条不深不浅的边缘线。
是合成的。
是合成的。
这不是江逾白,不是。
手机铃声响起太过突兀,贺欲燃手忙脚乱的钳住要滑落的机身,透过滚烫的视线,他看清了被眼泪模糊的备注——小白。
当江逾白的声音裹着电磁波传来时,他刚好抿到唇边这课咸涩的眼泪。
“小白?”每个音节都在剧烈颤抖着。
“燃哥。”电话那头呼吸平稳,清晰的喊着他的名字。
电话那头传来“叮——”的声响,是贺欲燃家里常用的那款微波炉发出来的,窗外似乎还有楼下的鸣笛声在接连不断。
贺欲燃手抖得厉害,要用另一只手压住才能托稳手机,刚吐过的嗓音沙哑,他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小白?”
江逾白停顿,重重的“嗯”了一声给予回应:“小白。”
心中的高墙瞬间崩塌,他感受着那份犹如失重般的悬浮感,跌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喘了很久的气。
“燃哥,我在家。”江逾白突如其来的交代,让贺欲燃倍感心安。
“嗯,我知道。”贺欲燃撑着床板起身,腿却软的厉害,脑海里再一次闪过早已刻在骨缝中的血腥画面,痛苦的吸气:“在家就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判断他的状态,然后说:“我刚才收到了一些奇怪的照片。”
电话那头的人深呼了口气,也刚刚平复下心情:“是合成的。”
“漂浮起来的发丝太假了,还有。”江逾白的气息穿过听筒,在贺欲燃耳边形成一道防风林:“昨天,我看到你左脸有道晒伤斑,照片里的你,没有。”
“……”
贺欲燃将额头抵在早已被泪水浸湿的被单,却不敢哭出声音。
“你刚才也收到了吗?还有地址。”江逾白将他的神志拉回。
贺欲燃闷声应答:“嗯,收到了,我也发现不对了,刚想给你打电话来着。”
“那就好。”
话筒里又传来扫地的唰唰声,似乎还有细碎的玻璃碰撞,贺欲燃现在的感官已经高度敏感,察觉到一点不对的声音都会吊起一根弦:“你在干什么?有东西碎掉了吗?”
江逾白的声音离得有点远,应该在清扫:“嗯,玻璃杯碎了。”
“怎么弄的?有受伤吗?”
声音又近了,江逾白把手机拿起来:“刚才手滑,没拿稳,没受伤。”
贺欲燃低下头,听着江逾白均匀的呼吸声,确保他已经缓过来很多,才说:“江逾白,听着,之后不论收到什么样的照片,都不要信,先给我打电话。”
“好。”
“还有,接到奇怪的短信,号码,通通不要信,不要接,我只会用这个号码跟你联系,宁哥他们也是,听到了吗?”
“好,我知道。”
贺欲燃听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应答,才感觉脑袋里坏死掉的神经终于彻底复活,开始跳动,运输血液。
“小白……”他语气软下来,呢喃道:“不要让我难过,保护好自己,听我的话,好吗?”
哪怕他知道江逾白不会逾越自己给的那条安全防线,但他还是忍不住后怕,眼睛只要一闭上,就全都是刚才合成的照片。
一幕一幕,流动起来,在脑海里像段恐怖视频循环播放着。
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要抱到江逾白,才会有实感,彻底安心下来。
“我会。”江逾白长长舒了口气,两颗心在此刻同频震动,连起落的尾音节奏都严丝合缝。
“你也是,燃哥。”江逾白的声音悬在齿关,犹豫很久,才问:“汤有喝吗?没有冷掉吧?”
余光里是那碗早已坏掉的骨汤,贺欲燃吸了吸鼻子,笑道:“喝了,上车就喝了,冷不掉。”
江逾白也笑了,似乎真的很高兴,许诺又期待:“毕业典礼在下周,我要看到你胖回来一点。”
“好。”贺欲燃抹掉下巴上的泪痕:“答应你。”
是答应让江逾白看到他,还是答应他胖回来一点呢,贺欲燃忽然觉得这两个条件只能达成一个了。
他真的是个很容易食言的人。
这通电话并没有持续很久,贺欲燃望着玻璃窗上自己狼狈匍在地上的身影,突然觉得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聊过天了,年前在清晨讨论豆浆要放几分糖的时光忽近又忽远,随着玻璃窗蜿蜒的雨痕在脑海里扭曲生长。
胃里疼得厉害,他站直腰才反应过来。
最近所有的感知都有点退化。意识到自己还是个活人,还会感受到痛的时刻,竟然是看到那组照片时下意识的应激。
收拾好满地的狼藉,他胃痛的蜷在床上不敢动,床头柜的汤隐隐发出馊掉的味道,熏的他胃反,肚子里没东西,干呕了好几次,引起阵阵痛苦的痉挛。
他抓起床头柜的保温盒,强撑着自己站起来,袋子被彻底撕开,他忽然摸到里面有东西。
透明的袋子,捏上去是软的,贺欲燃撑起眼皮仔细看,是他常在冰箱里备着的那款面包。
江逾白放进去的,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他看着那款面包呆了很久,试想过江逾白是不是让他配着汤一起喝的,是自己没发现。
但他记得自己和他说过,他最讨厌甜咸配在一起,所以后来每一份早餐,他的那份豆浆都被备注不放糖。
所以江逾白是怕他没时间喝汤,特意塞进去的。
撕开包装,湿润的包装纸打出一圈热气,是在微波炉里热过才有的软塌,但现在也已经和那碗汤一样冷掉了。
他感觉自己的手已经在颤抖,本着试一试的心态,却在袋子底部,又摸到一个小小的,很方的纸盒。
是那款两个人在雨幕中初遇时,江逾白向他推过去的那款胃药。
他忽然想起今早自己离开时,在玄关桌角看到的那张药店小票。
他终于清醒,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买过胃药了,可每一次毛病犯了,江逾白总会从玄关处第三层储物柜拿出这款胃药,拆封,倒水,喂到他嘴里。
他对江逾白感叹,这款胃药性价比这么高啊,都多久了,还没吃完。
江逾白笑而不语。
可这世界上没有吃不完的药。
他送的东西跟人一样,总是沉默,总是不言不语,静静的待在角落等着你的发现,打开一层,发现原来还有另一层,更加汹涌,更加细密的爱。
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在锡箔纸上砸出细小的陨石坑洞,一滴一滴,积累的更多。
咸涩的泪水包裹整块面包,贺欲燃机械的吃进嘴里,味蕾却早已品不到这块面包的甜腻。
果然难吃。
咸的配甜的,果然难吃。
第100章 疯
燃哥……”
残破的,像是被凌迟万遍,早已千疮百孔的声音贯穿耳膜,比晨雾更加让人窒息的,是扑面的血腥味。
贺欲燃艰难的向前看去。
血线缠绕十字木桩,那人低着头,手掌被长尖的铁钉刺穿,开出一朵猩红的花。白衬衫吸饱血浆,挂在残破的身躯,微弱的喘息,穿过层层细雾打在贺欲燃耳廓。
贺欲燃被定在原地,双眼开始酸胀,想张口喊那人的名字,却怎样都叫不出声音。
被无声的哀嚎,狠狠地撞击着死一般的寂静。
那人终于在早已流淌成河的殷红中抬起头,对他张开那早已被划烂外翻的嘴唇:“救我……救救我……”
“好疼……”
“我好疼……”
“江逾白……”
是江逾白……
“不要!”
他终于能发出声音,却在话音落地的最后一秒,脖颈一凉,失去支撑向后倒去。
成河的血如红镜,倒映出江逾白濒临死亡的脸颊,贺欲燃努力向前爬,可视线模糊,无论如何都再也看不清。
乌云渐渐闭合,那道光被一抹黑影挡住,刀尖滴血,蹲下来,向贺欲燃咧开一张笑脸。
“嘘。”
是李靖宇。
“啊——”
天旋地转,一阵更为清晰的痛感袭来,他在黏腻的被褥中弹坐而起。
日光在灰色窗帘映出十字光影,与脑海里的红色木桩来回闪跳。
他浑身早已湿透,半开的窗溜进一丝初夏的风,钻进骨缝,他顿时清醒了一些。
是梦。
一头砸回枕头,依旧发白的视线里,他看到钟表里显示的数字,六月一号,七点半。
刚才的梦境太过真实了,不管是画面,还是江逾白身上的伤口,他觉得或许自己再往前走一步,甚至能看见他身上腐烂外翻的肉……
不敢再往下想,他紧紧闭上眼埋进枕头,一片冰凉潮湿贴上脸侧,他睁开眼,看见枕头上氤湿的一大片水痕。
他诧异的摸摸自己的脸,怪不得刚才醒过来看东西发白,原来哭的这么狠。
梦中自己的那份不甘,愤怒,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恐惧都太刻骨铭心了,就像真的亲身经历了一遍。
摸起手机,他鬼使神差的点进通讯录的黑名单,手指机械的往下划着,却始终没敢点进任何一条聊天框。
一共三十二个号码,七十七张恐吓照,一百条恐吓短信。
为了留下证据,他一条都不能删,也不能换掉这幅电话卡,只能一个一个的拉黑删除,但第二天还会有新的号码给他发。
接连八天了,这也是他第六次做噩梦。
从一开始的不敢看,不敢想,到现在他甚至开始害怕晚上,每次临睡之前,他都要给江逾白拨一遍电话,确认他安全,确认他在。
也确认自己接下来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梦里的自己还是会一次一次崩溃,倒在血泊里挣扎。
最后一条消息,是昨天晚上发来的。
〈你什么时候能愿意来赴约呢?〉
〈要这些照片变成真的吗?〉
〈地址已经打进你的邮箱了,我随时在这里等你,做个交易不好吗,我只是需要一个自由而已。〉
〈不要逼我呀。〉
不过贺欲燃确实猜对了,李靖宇现在唯一能动,并且付出成本最小,还可以最快捏到贺欲燃软肋的,就是江逾白。
可贺欲燃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江逾白被沈墨羽他们的人保护的太好,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于是才会一次一次发来消息威胁他。
他看着那些冰冷刺眼的文字,越看越觉得汗毛粟立,寒气像是从脚底板蔓延全身。
他知道,李靖宇确实做到了。
他是真的害怕了。
门在这时忽然开了,“咔哒”一声,顿时撞开那个还未遗忘的梦。
贺欲燃结结实实的被吓了一跳,惊恐地向门外看去。
贺锦佑见他吓得半死,有点抱歉的挠挠头:“你是还没醒吗?我以为你醒了。”
看清来人是谁,贺欲燃顿时松了口气,瘫了一会儿才勉强爬起来。
他感觉自己最近看这些照片看的,噩梦做太多,磁场都变差了,整天疑神疑鬼的。
“进来吧,我刚醒。”贺欲燃渴的厉害,没说两句就咳嗦,便去床头柜摸水。
贺锦佑看他够的费力,帮他把水递过去,看他夸张的大口把水全部喝完,想问有那么渴吗,但还是没问出口。
贺欲燃这些天太累了,经常忙的睡不上一个完整的觉,一睡还做噩梦,打不起精神也没胃口,眼看着又瘦了一圈,脸都快小没了。
贺锦佑忍不住皱眉:“我才几天没见你,怎么又瘦了,现在都顶不上我了。”
但贺欲燃下唇还留着干裂的血痂,笑起来病殃殃的。
“难得看你心疼我啊,没事,瘦的都是水分,多吃两顿就补回来了。”恢复了体力,贺欲燃就觉着有些热了,掀开被子坐直,想体面点跟他讲话。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瘦的这是结结实实的肉,贺锦佑撇嘴:“得了吧,都一个月了,要真掉的都是水分,你就算是水做的都要脱水了。”
贺欲燃嘴唇都是血泡留下的痂,稍微咧嘴就能渗出血来,他不敢大笑,干哼了两声,问:“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去上学呢?爸每天早上不是可早就送你去了。”
“爸今早又去警察局了,待会我自己打车走。”贺锦佑搓搓袖口的布料,嘟嘟囔囔的说:“不送我更好,每天送那么早,班级人还没来全呢。”
这两天贺军一直警局和家里两头跑,事情发展的不好,惊扰了省机关的人下来调查,胡云峰也棘手了。
贺欲燃很快的皱了皱眉,接连这么多天,他几乎就没听到一个事情好转的消息。
贺锦佑抿着唇问:“哥,你说爸,工作真的不会受影响吗?”
一句话将贺欲燃的思绪打断,他呆滞的转过头,笑了一下:“没事,你瞎担心什么呢。”
“但是,爸都去好几次警察局了,有一次出去两天没回来,万一……”
“配合调查嘛,你瞎想什么呢,爸本来就是被陷害的,只能算是失职。”贺欲燃拉起他的手,像小时候弟弟受伤,他蹲下来给他安慰一样:“而且爸有那么多政务机关的朋友呢,胡叔叔啊什么的,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话说这么说,但贺欲燃比谁都害怕。
贺军那么要强,从事这项工作这么多年,在上海早就有了不小的名气和地位,权利和钱对他早就没有什么执着了。
人到了这个高度,想要的,想保住的就是名。
失去这个,比失去前两者要更痛苦。
贺锦佑将信将疑,紧紧的抿唇没有讲话。
贺欲燃想打开别的话题转开他的注意力:“最近在学校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吗?”
“嗯,跟以前一样。”贺锦佑说。
不仅仅是刚刚他想的那些,他也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开端,其实是贺锦佑。
最无辜的人是自己的弟弟。
“锦佑,我……”贺欲燃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吐不出半个字,噎的他难受。
贺锦佑其实早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便洒脱的笑笑:“你放心,我早就不想着那些事了。”
贺欲燃心里发酸:“你是无辜的,锦佑,我没想过他会对你下手,到现在为止,我也没能给你讨个公道。”
贺锦佑的事情只是个吸引火力的障眼法,汇款日期就是在这件事发生的一天后。
为的就是激怒贺欲燃,让他们都忙于筑梦俱乐部的纠纷问题,贺军首当其冲,因为实在没有那么多精力放在工作上,才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不重要了哥。”贺锦佑又笑了:“要讨公道也是跟筑梦,跟那个叫宋墨的,你不了解这些,而且……有很多我和……”
贺锦佑嘴唇动了动,似乎并不想念出那个又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于是他隐去了,继续说:“我们之间的细节我也没法告诉你,每个人都有点秘密吧,对吗?”
贺欲燃眸色微动,点了点头。
“其实,到现在网上还有很多人支持我,等我回来的。还有粉丝说什么,让我当个小主播也挺好的,能看到我就好。”贺锦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还真想过,以后有时间了,做个游戏主播也挺好的。”
贺欲燃噗嗤一声笑了,贺锦佑也跟着哈哈笑起来,他忽而觉得,这幅场景是这些天以来,最让他觉得自己还活在这人世间的证据。
“你真的没有后悔,我很高兴。”贺欲燃垂下眼,轻声说:但我知道,你有遗憾。等这些事都过去了,我帮你跟爸谈,我们去别的俱乐部,在试一……”
“哥,不用了。”贺锦佑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连神色都一如既往:“其实我已经拥有很多人都没拥有过的了,有些东西停在这里就很好。”
“而且,我也不想再面对……”贺锦佑一笑而过:“再说我当时就答应过爸了,这条路要是没走明白,就乖乖回来听家里的安排,我不能说话不算数不是?”
“……”
贺欲燃忽然想起那天晚上,胡云峰跟他说的那段话。
有些事情或许真的逃不过去。
郑淑华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他说过,自己百天抓周那晚,地面上放的东西很多,百元钞票,小汽车,金银首饰,钢琴模型,宇航员、医生手办……什么都有。
但他却一手抓住了贺军左手臂的荣誉干部徽章,怎么都不愿意撒手。
贺军笑得特别开心,把他托举起来,举的很高很高,逗的小小的他咯咯咯直笑。
“我儿子真棒!以后一定是接你爸爸班的料!”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
贺军为何这辈子都这么执着。
而贺军越是执着,逼的越紧,他就越想要跑,想要桀骜不驯的自由。
原来有些东西真是命。
日光烤的他左脸有些疼了,贺欲燃扯起嘴角,很轻很轻的笑了。
*
“连续八天了,这样的恐吓短信和照片没断过,我一条没删,你自己看吧。”
贺欲燃把手机从桌面滑过去,沈墨羽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每张照片做的太逼真了,不仔细看根本就是难以分辨。
看过一次画面就已经挥之不去,他翻了两张就不忍再继续,很难想象贺欲燃是怎么挺过来的。
“上面留的地址每次都不一样,但基本上都是城西后山,还有,很多郊区的废弃工厂。”贺欲燃脑子里再次闪过那个梦,眉毛压的很低:“刚开始短信的频率没有那么高,最近越来越频繁了。”
沈墨羽大致看了一遍所有短信,点点头:“警方彻查速度很快,最近进去了不少替罪羊,再查下去,下一个很有可能是他。”
虽然李靖宇身后有势力给他担保,但事情一旦白露太多,他也不过是个别人可以随时脱身丢掉的替罪羊而已,所以他不可能完全不后怕。
“之前小白也收到过一次这样的照片,我让他把电话卡丢掉了。他被你们保护的太好了,李靖宇找不到机会下手,估计过不了多久,他还会搬出别的东西威胁我。”
沈墨羽迟缓的点了点头,问:“叔叔的事最近有什么进展么?”
贺欲燃回答:“他这几天一直往警察局跑配合调查,主犯前几天在国外抓获了,但崔助理还是杳无音讯,进展很慢。”
沈墨羽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低头抿了口咖啡。
贺欲燃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以往每次自己来佳木,沈墨羽都有很多想法跟他说,事情已经一周多了,不可能一点文件都没查出来。
“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文件有吗,我看看。”
沈墨羽放下咖啡,面露难色的摇摇头:“我们这边也是,进展很慢,一直在配合警方调查,但已经很久没得到一份有用的文件了。”
佳木的调查速度一直都很快,更何况乔子成这个突破口已经打开,怎么可能这么久没进展。
贺欲燃猜测是替李靖宇撑腰的第三方插手了这件事,之前就已经听说过这家集团实力不容小觑,从事违法企业还能多年屹立不倒。
“佳木最近,没受什么影响吗?”片刻,贺欲燃试探的问道。
窗外仍然不算是个大晴天,但四十层光线很好,照的整个办公室暖洋洋的,沈墨羽的笑容被打亮,看起来很有说服力:“我们能有什么影响,事情发酵到现在,也不过是丢了几个项目,李靖宇后面的人能查到的,我们也能,更何况他们是非法犯罪的企业,不敢轻举妄动的。”
贺欲燃稍微松了口气,问:“苏瑾宁呢?海外那个项目,还没谈下来吗?”
“嗯,出了点小状况,一直在和乙方调节。”沈墨羽推了下眼镜,想起什么,翻开抽屉的文件翻看了两页。
贺欲燃皱眉:“状况?很棘手吗?会不会是……”
沈墨羽猜到他会说什么,笑着安慰道:“不是,你多虑了,欲燃,和海外企业做项目就是有些麻烦的,他们跟我们国内企业文化不一样,所以要协调,不用担心。”
贺欲燃咀嚼着他嘴里这套在合理不过的说辞,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目光不自觉落到沈墨羽手里的那份文件。
明明只是在发呆,但沈墨羽迅速把文件夹调整角度的动作顿时就惊醒了贺欲燃。
四目相对,两张脸却都平静的毫无破绽。
敲门声已经响起来,透过半遮的千叶窗,贺欲燃看清外边站着的人是二助。
沈墨羽合上文件夹:“进。”
二助走进来,刚好与贺欲燃对视,有些歉意的笑了笑,低头在沈墨羽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贺欲燃自知这话他不方便听,有些尴尬的指了指门口:“我先出……”
沈墨羽已经站起身,笑着示意让他坐下:“不用,我一会儿就回来,就出去收个电脑邮件。”
说着,他没等贺欲燃再表决什么,将文件合上,塞进办公桌下面的抽屉,锁好,钥匙放进兜里,才跟助理出了门。
门关上的最后一刹那,贺欲燃听见沈墨羽问的一句。
“最快多久能赶回来?”
贺欲燃不会撒谎,但很少有人撒谎能瞒的过他,有些事情哪怕出现一丁点的不对劲,他都能立马洞察到,再将所有串联。
他认为自己根本不算聪明,单纯是感官太敏锐。
目光从关闭的檀木门收回来,落到远处办公桌,那部沈墨羽常用的笔记本电脑上。
与此同时,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十几声有余,他似乎是心有所感,打开点进短信。
大概十分钟后,沈墨羽推门进来,贺欲燃还坐在不远处的待客沙发上,和他对上目光,很浅的笑了一下。
沈墨羽分不清那是什么样的笑容,但跟他刚进门时的状态不一样,当他把目光落到那个已经被合好的笔记本电脑上后,瞳孔的震颤有了些变化。
安静的站了一会儿,贺欲燃似乎也没有要掩盖或是打断的意思,沈墨羽摘了眼镜,眼尾的倦意没了遮挡,更加清晰:“故意合上的?”
贺欲燃没料到他会这么问,笑容渐渐收拢:“你该跟我说声抱歉。”
沈墨羽淡淡的瞭了他一眼:“你翻了我的电脑,为什么我道歉?”
贺欲燃站起身:“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沈墨羽为难的低下头:“我只是现在不能和你说。”
“那什么时候跟我说?”贺欲燃的口吻不再像以往那样柔和,多了几分质问:“等到佳木真出问题的时候?”
沈墨羽哑然,气氛诡异的安静了很久,才走进办公桌,弯腰从抽屉里翻出刚才锁好的两沓文件:“我也是今早才收到调查文件,你来的太突然,最近还发生那么多事,我总要理清楚才能告诉你吧。”
佳木联合刑侦队查处李靖宇在海外私行存储的一笔货币,虚拟币,都与乔子成所提供的金额信息吻合。
本来应该很令人高兴的消息,沈墨羽面色却不太温和:“其实他的罪证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但,有关机关一直在拖慢彻查速度,甚至有很多处突破方向都不对。”
贺欲燃捏着拳头的手紧了紧。
“这笔账再往下查下去,给他撑腰的人也有败露的可能性。”沈墨羽看着文件上面“情况经核查属实”几个字,也心有不甘:“目前为止我们也只能等,我也一直在跟进警方调查工作,但实在是个硬茬。”
连佳木都觉得是硬茬,势力最低也是要不相上下,不到一定时候,两方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我们两方不易于陷入冷战期。”贺欲燃说:“他身后有人撑腰,就算最后还是会被捉拿归案,我并不觉得是一件很快的事。”
短短时间内就发生了诸多的变故,贺欲燃不知道再这样拖下去,一味的找证据,借助第三方和佳木的力量到底多久才会有个了结。
或许真当事情结束那天,更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这件事怎么样都要个了结,在等下去。”贺欲燃抬起头:“对我们才是最不利的。”
现在的境地,两方都在拖,谁先找到突破口谁就赢。
沈墨羽不去看他:“但我也不能让你去冒险。”
“那谁去冒险?”
贺欲燃反问道,眼里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而是死水一般的寂静,他掏出手机再一次扔到沈墨羽面前。
“你能等,我也不能了。”
不再是合成的照片,也不是江逾白,画面里的是贺军。
是年前贺军参加的那顿饭局,除了他以外,画面里很多人都被打上马赛克,仅存的两张完整面孔,恰好是那起涉案金额高达上亿的跨境非法融资案主犯。
「贺叔叔这些照片要是配上通稿,热搜词条我都替你想好了」
气泡带着戏谑表情包弹出。
「某知名银行总行行长夜宴经济逃犯,独家揭秘百亿黑金流转路线图?」
沈墨羽的心顿时吊起来,表情也失去了管理:“什么时候发来的?”
贺欲燃却看起来格外的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刻,这么多天的忍耐和等待,已经让所有人都快疯掉,贺欲燃也不例外。
“刚刚。”贺欲燃说。
沈墨羽抬起头看贺欲燃的脸,两百平的总裁办公室被智能调光系统分割成明暗两界,贺欲燃的半边脸刚好沉入阴影。
“你骂出来我还会觉得好受点。”沈墨羽扯松了松领带,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无意识重复这个动作:“你这样我真的觉得你是疯了。”
“疯了你同意吗?”贺欲燃忽然扯出个堪称完美的微笑,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情况下显得格外诡谲:“你点个头我比现在还疯。”
沈墨羽迟缓的摇头,毫不遮掩的直视着他的眼睛:“除非我也疯了。”
“快了吧。”
贺欲燃低下头,眼眶红了一圈:“苏瑾宁被困在海外多久了?”
沈墨羽的手不自觉攥紧,手中的文件被折皱。
“你们为了瞒住我真是煞费苦心。”
沈墨羽忙道:“他没事,那些人再有本事也不会敢动苏瑾宁,你根本不用担心这种事。”
“我当然知道苏瑾宁没事,不然你现在应该在飞机上。”贺欲燃瞳孔猛地收缩:“但他人在国外,那些人想限制他遣返的方法千百种,挨个用一遍,怎么着也能拖个几月,佳木的大事小情全都要你一个人掌管,还要跟进调查,你顾得过来吗?”
那些人当然不至于因为李靖宇这条走狗和佳木大动干戈,所以就想拖延时间,只要拉低了苏瑾宁和沈墨羽的行动力,贺欲燃也就走不远。
沈墨羽不知如何反驳,只说:“跟你没关系。”
贺欲燃冷笑:“那我怎么样跟你有关系吗?你为什么帮我,而且帮到这步还是要帮。”
沈墨羽摇头:“贺欲燃,你太冲动了。”
“你二话不说瞒着我不算冲动?”贺欲燃眼眶红了一圈。
“沈墨羽,你有办法的,我知道。”
无声的寂静在二之间发酵。
“我爸的这些照片流出去,要么失业,要么调岗,任何一种对我们家来说都是灾难。”
贺欲燃眼中终于看出了些变化:“我和小白的事也不过是早晚,李靖宇手里什么都有,比我们想到的还要多。”
沈墨羽闭了闭眼,这些,他从看到这份文件开始就比谁都清楚,所以他才不能让贺欲燃去冒险。
他沉声道:“我下午会带人过去,李靖宇想要的不过就是一纸证书,谁签都是一样的。”
“那我们做的这些白费吗?”贺欲燃指节扣住桌沿青筋暴起:问:“你比我清楚,沈墨羽,李靖宇想要的不只是这些。”
“在苏瑾宁回来之前,我不能什么事都让你一个人扛着。”
沈墨羽还想开口:“太危险,你……”
贺欲燃突然截断话音,掌心重重压住文件袋:“我不想再看任何人因为我受到影响,有些事情也只有我去,才能找到突破口,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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