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选择
徐大鹏和林晓在检票区找了半天人,终于绕到候机室门口把贺欲燃揪走。他听到徐大鹏质问他怎么听到检票播报还傻站着呢?又听到林晓叽叽喳喳的问他,帽子哪儿来的。
被水浸泡过的耳膜渐渐恢复听觉,窗外的景色由低变高,他摘下头顶的多出来的东西。
帽檐内侧的体温正在消散,贺欲燃用虎口反复摩挲,像是得到了什么重要的证物。
舷窗外云海翻涌,他鬼使神差地舔了下唇角,那里,还蛰伏着属于他的余韵。
——
贺欲燃左手机械地盘着菩提珠,右手滑动着林晓今早刚送过来的季度报表。
崔雅推门进来时,门口风铃响了两声,贺欲燃抬起头:“早,崔姐。”
“不早啦,我都快吃午饭了。”崔雅往他桌子上放了杯刚磨好的拿铁:“总部对你这次宣讲会评价很高,这两天各个部门都接到了很多高校毕业生的简历,每个小孩儿资质都不错。”
崔雅笑着抿了一口咖啡,红唇在杯沿留下淡淡的印记:“北海的名声在毕业生那里可是何其重要的,这波宣发你做的很漂亮,我听总部的领导还商量要给你涨多少年终奖呢。”
“无论多少都是领导们的心意,我当然不会拒绝。”贺欲燃露出完美的微笑:“但如果这次活动真能给总部增强人才流入,对我来说,我对于北海的个人价值,才是最不贬值的年终奖。”
崔雅一愣,随后拍手大笑起来:“哎呦,你这话,总部那几个老头儿听了不知道又要把嘴咧到哪里去哦。”
贺欲燃能力很强,一张嘴的漂亮话也是层出不穷,他不刻意恭维,但又能在平常聊天里快速反应,领导们的哪句话是需要情绪价值的。
崔雅笑够了,一边整理头发一边说:“反正不管怎样,你让姐脸上也沾了光,等有空姐请你吃饭。”
“饭还是我请吧。”贺欲燃笑了笑:“不过,有个事还真想托您帮我个忙。”
崔雅心情不错:“那就说呗,咱俩之间没那么多铺垫嗷。”
“嗯……这次去交大,认识了两个资质十分不错的毕业生,顾教授带的。”贺欲燃说:“他们最近在负责编写金融系的系刊,主题是金融并购,我想,去年北海刚好有过资源整合的项目,能不能做为他们考察的地点?”
“考察?”崔雅整理头发的手顿了顿,茫然后忽然笑起来:“我们小贺经理什么时候开始当猎头了?”
“我想着,登系刊是交大院内的一种很好宣传方式,通过宣讲会的形式效果虽然不错,但多少会有片面性。”贺欲燃找了个很好的角度钻进去:“这种类似于调研的方式,可以把北海整个行业优势展示出来。”
他这么一说,崔雅歪着嘴想了想:“你这话说的也对。”
“不过这种调研涉及到隐私,需要跟上级报告才可以,不难办,但是需要时间和完整的方案。”崔雅说:“你让他们把具体想考察的方向敲给你,然后你发我。”
眼看崔雅真打算实施,贺欲燃才恍然大悟一个致命问题。
他没有江逾白的联系方式。
“啊……”贺欲燃脸上浮现出少有的窘迫:“我们,没联系方式……”
气氛陷入死一般的寂,崔雅静止半天忽然炸了。
“没留联系方式?”
崔雅眉毛蹦的一高一低:“这么大个事儿跟你说完了没给你留联系方式?”
她做出总结:“是诚心的吗?”
贺欲燃说完了才发懵,开始考量这件事的真实程度。
好像真的只是桌上的人随口一说,而江逾白似乎也是在帮自己找台阶,随口问了而已。
然后自己竟然真当个事情来办了……
崔雅看他懵的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没忍住笑出来了:“我服你了小贺,回一趟上海脑子扔在那儿了?”
贺欲燃眨眨眼,没说话。
“我看你啊,就是太好说话了,你好歹也是个总经理了,还总是一副谁都能麻烦你两下的傻样儿。”
“联系方式都没说留,估计也就是套个近乎而已,人家交大可不缺可考察的企业。”崔雅补好妆,从椅子上站起身:“我先走了。”
崔雅又补充:“对了,调职申请表,还记得伐?”
贺欲燃这才抬起头,还是有点木讷:“啊,嗯记得。”
本就烦心,谈起这个,贺欲燃更是焦躁的不想说话。
“总部对你也很满意,只要你一句话,没什么能拦着你的。”崔雅叹了口气,说:“好好想想。”
贺欲燃用鼻音“嗯”了一声,崔雅真是不明白他到底在轴什么,坐到这个位置明明已经可以随意选择自己的人生,结果却因为被困太久不敢挪步子了。
暮色顺着百叶窗缝隙爬进来时,贺欲燃终于把错位的合同页码整理完毕。手机屏幕在抽屉深处亮起又熄灭,锁屏照片,还是四年前拍的上海夜景。
他又想起机场那个吻,他觉得江逾白一定是冲动了的,他吻的很急,很抖。
为什么呢,吻都接了,他都没想过留个电话号码。
提醒他淮城下雪,让他添衣服又是干什么。
明明前一天晚上离开时,他连多看自己一眼都没有,他还因为这件事很不争气的哭了,第二天又像是舍不得他似的跑来机场送他,还亲他。
自己也真是够蠢的,竟然能因为随口的一句话辗转难眠,不放过任何可以和他再见的机会。
又后知后觉明白自己只是见了他一面而已,就已经冲动的为他做了许多事。
好矛盾,贺欲燃越想头越痛,最后整个人趴在电脑桌,胳膊肘压到键盘打出一页乱码。
*
调职申请的事崔雅这几天越催越急,一边拿他没辙,一边又真怕时间过了贺欲燃没走成。
三天后的傍晚,贺欲燃还是打开了电脑里那份调职文件,他知道今晚自己也不会有勇气拿去给崔雅签字。
只是习惯性的对着面前的邮箱发呆,鼠标停在发送两个字上徘徊,按键亮了又灭,一直反复。
“叮——”
邮箱弹出消息提醒,这个时间也就只有需要加急处理的账表,他以为自己又要加班了,点开一看,白纸黑字。
调职申请表审批。
申请人:贺欲燃。
贺欲燃下意识以为是崔雅来了个先斩后奏,但当他瞄到调职地点时,登时大脑一片空白。
三秒钟,贺军就把电话接起来了,印象里他好像从未这么快接听过自己的号码。
“早就坐在电脑前面等着我了?”贺欲燃撑住卓沿,一字一句念出调职地点:“金怀,北海的那个子公司?”
电话里回应他的是死寂,贺欲燃感觉一口闷血堵在心口,他居然笑出来:“又是胡云峰出的招吗?”
金怀,是北海前几年并购的一家金融企业,地点在淮城管辖的县级市里,曾经胡云峰提议过一开始就把他送到那里,贺军嫌地方小没瞧上,贺欲燃才有机会进了北海。
“我在想,一开始如果直接把你送到金怀,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
电话里的声音是那么冰冷,像是在下判决书:“签字吧,年后我安排。”
“什么叫你安排?你问过我吗?审批又是谁审的??”
出乎预料的平静让他自己都有些吃惊,可翻开手机点开崔雅聊天框,他却用了三次才点进去。
“现在不就是在告诉你么。”贺军有恃无恐的沉着冷静:“虽然金怀比不上北海,但终归是一家的,你到了金怀任职,年薪待遇比现在还高……”
“四年,在北海坐到这个位置是我的四年。”
贺欲燃呼吸颤抖,极力让自己吐字清晰:“你一句话,凭什么?”
他数不清自己是灌了多少酒,熬了几百个通宵,低三下四的弯了几次腰,才终于在职场上挤出容身之地。
电话里传出贺军盘玩沉香手串的声音,四年前他替江逾白办好转院手续,贺军不断催促他离开那晚,这串珠子也是这样在电话里碰撞作响。
像是一种警铃,又像是在预示贺欲燃的归宿。
他永远都只能像父亲手里那串手串一样,被摩挲发亮,收起所有纹路和棱角。
“没有什么凭什么,我早就说过,我会找到方法让你听话。”贺军说。
他现在甚至不屑于美化自己的控制,可以很大言不惭的说出“让你听话”这四个字。
“你优秀,我知道,优秀的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似乎是觉得自己话说过了,贺军开始适当找补:“总部更累更熬人心境。金怀场子虽然小,但权力更大。”
“只有你。”贺欲燃说:“只有你这种人才需要权利。”
社会,名利场,家庭,乃至在膝下儿女的生命与人格中,你也要拥有绝对的权利。
电话里,贺军盘串的声音停了,他呼吸重了几分。
“我不去。”贺欲燃先他一步开口,死死的咬住后槽牙,又重复:“我不去。”
四年前那个被他拖拽着来到淮城的贺欲燃不是他,他早就发誓过,永远都不要再妥协于贺军。
“随你怎样。”片刻后,贺军说:“不去,那你就离职。”
“贺欲燃,真的要闹的话,我可以选择让你扫地回家。”
这么多年,贺军一点都没变,岁月在他脸上磨出皱纹,却始终磨不平那跟了他一辈子的傲气和强势。
妥协和听话永远都不会让贺军收手,他只会怀着更大的猜疑和阴谋,在你认为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将刀子捅的更深。
这样的人很适合做生意,唯独不适合做父亲。
“贺军。”
贺欲燃双眼眩晕,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一声怪笑:“我他妈就是你养的一条狗是吧。”
贺军的声音穿透耳膜:“你再说一遍。”
“我他妈。”贺欲燃如他所愿,一字一句说:“不是,你,养的,一条狗。”
剑拔弩张,贺军早就已经把枪口对准他。
“贺欲燃,一定要逼我是吗?”
以前他很害怕父亲说这句话,现在好像不太一样了。
“我从来没有逼过你,从来,都没有。”
“是你,从来都不肯放过我。”
水晶吊灯的光晕晃动,恍惚间又变成机场倾泻的天光。江逾白扣在他头顶的鸭舌帽就放在桌边,此刻正在视线中发烫,烫得他脊骨都要蜷曲起来。
“那就试试吧。看看北海,是更看重你的一句话。”贺欲燃站起身:“还是我贺欲燃的四年。”
“你……”
电话“啪”的一声挂断。
摔门声将楼道的声控灯亮起,深冬的雪花钻进领口。
贺欲燃在便利店暖黄的灯光下反复按亮手机,他边钻进车门边等待接通。
“喂?欲燃?怎么……”
“崔姐,我……”贺欲燃始终认为自己是平静的,可他明显感觉自己的舌头在打结,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完整的阐述缘由。
“你在哪儿?我现在去找你,有事要和你谈。”
崔雅在电话那头静默两秒,也察觉到什么,和旁边的助理交代两句,一阵嘈杂的寒暄后,她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怎么了?我在外面聚餐呢。”
贺欲燃尽量保持理智,将车燃火,说:“我爸擅自篡改了我的调职文件到金怀,已经走关系被上级审批过了。字不是我签的……我甚至都没看过,也根本不知道。”
他说出这句话时还是不敢相信:“你知道这件事吗?我刚才,接到他发给我的邮箱。”
“什么??”
崔雅暗骂了一声:“这么大的事儿我竟然不知道,草!这他妈谁干的,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抢人!”
崔雅对贺欲燃好,不只是因为这四年的交情,更多的是贺欲燃的确可以给她带来无尽的荣誉和利益,她是绝对,也不可能会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急的在电话那头直跺脚:“他妈的是不是胡云峰那个老不死的!妈的没揣好心的东西!”
胡云峰和崔雅很合不来,这是行内都默认的,当初贺军执意把他送到北海的时候,胡云峰还短暂的和贺军撇清关系过。
“崔姐,你要帮我。”
贺欲燃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四年,崔雅几乎没听过贺欲燃说出这几个字。
刚入职那年,她甚至想过很多种方式让贺欲燃服软,但从未成功过,就连那天在ICU里被贺军连打了几巴掌,他的脊背都没弯过一次。
“欲燃,你知道我的意愿,这么多天,我和你的沟通没停过。”
她顿了顿,语重心长道:“你们的家事我不应该参与,但我心疼你。还有。”
“你这个忙我帮了,我是要承担后果的。”
贺军既然能悄无声息的跳过崔雅的眼皮子把人捞走,实力当然不容小觑。
更何况金怀现在已经是眼巴巴等着贺欲燃入职了,崔雅不亚于从别人嘴里抢人,树敌是不可避免的。
作为北海的股东,崔雅在董事会里虽然不是最有发言权的,但一定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
抢回来一个人,作废一张申请表,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但前提是,这个人必须要有价值。
“我知道。”
贺欲燃忽然想起贺军电话里的那句“不要逼我。”
其实他当时应该回一句,是你不要逼我。
“年后,您为我安排。”
崔雅很轻的笑了一声,对他的回答十分的满意。
“早该这样的,只要你想,你爸不可能会捆着你一辈子。”
“嗯……”
他总要选的,总是要达成崔雅和贺军其中一个人的意愿。
“谢谢你,崔姐。”
崔雅叹了口气:“自己一个人呢?”
“嗯。”
“车里?总之没在家吧。”
贺欲燃感叹崔雅还真是了解他:“嗯。”
手机亮了一下,贺欲燃看到她发给自己的定位。
“刚好,公司今晚有个饭局,你过来喝点儿散散心。”
贺欲燃累的只想睡觉:“我……”
可崔雅刚答应要帮忙,他又不好扫兴:“都谁?”
“总部来了两个领导,你也见过的,没外人。”崔雅想起什么,又说:“哦对,我都忘记和你说了。”
“什么?”
“前段时间你跟我说那俩交大的学生,应该是他俩吧,来咱们公司做调研,我说想告诉你一声,都忙忘了。”
贺欲燃大脑“嗡嗡”两声,一度觉得是今晚接收信息太多承载过量。
“什么时候到……”
崔雅只认为他在确认工作,笑了两声:“现在呀。”
贺欲燃愣住。
“不然你以为干嘛聚餐?这不都是为了登上交大系刊做准……诶?给我挂了?”——
作者有话说:贺军你也差不多该杀青了。
第112章 我想你
淮城连下了一周大雪,傍晚来势更凶,灌进脖颈,在眼睫凝霜,冷意渐渐刺穿脊骨,可在打开门看到那个人时,又被融化的干净。
江逾白坐在靠窗的位置,黑色高领毛衣裹着修长的脖颈。他正在给同桌人递酒杯,落地窗外,细碎的雪霜粘在玻璃上,他嵌进中间。
他忽然很想像多年前那晚一样,打开门看到他肩上落的雪,义无反顾的拥抱上去。
他呼吸很急,崔雅还想说怎么跑这么快,递过去一杯热茶:“哟,怎么满身风雪的,没开车吗?”
热气熏染贺欲燃冻红的指尖,他感受到一丝疼,清醒过来半分:“开了,车停的比较远,走着过来的。”
“哦对哦,现在是高峰期,肯定不好找停车位。”崔雅说着,让他以茶代酒敬大家一个。
“小贺,好久不见了,崔姐说你没空,我以为还在加班呢。”
桌上不断寒暄,贺欲燃边笑着回应,边解开大衣扣子,坐到座位上。
宣传部的刘佳主要负责这次调研,周围坐的基本也都是他们部门的,顺口提了一嘴:“诶对了,江同学还有koi是不是和贺经理认识来着,明天的调研,贺经理要不要一块儿。”
江逾白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他。
其他同事也说笑起来:“那肯定要贺经理跟着呀,江同学来之前就跟我讲了,想要经理亲自带呢。”
“啊。”贺欲燃微愣。
江逾白眨了下眼:“明天有空吗,贺经理。”
贺欲燃喉结滚了滚,来不及反应,就先做出了回答:“有。”
“那就麻烦您了。”江逾白很轻很轻的笑了,主动碰上他的酒杯。
koi在坐在他俩中间啃筷子,眉毛皱的一高一低,最后还是忍不住把头移过去:“怎么感觉贺经理看到你有点尴尬。”
江逾白喝茶的动作停滞一瞬:“是么?没觉得。”
koi以为他还要继续说,但等了半天只看见他喝茶时偷偷勾起的唇角。
今天来聚餐的大多是公司里负责协助调研的同事,没有重要领导,而且年龄都相仿许多,很少搞那套敬酒敬茶,贺欲燃这顿饭吃的还算舒坦。
酒过三巡,有人提议去包房外透透气,崔雅已经叼了支烟,咂出一口烟雾:“你去不去小贺,抽一根。”
贺欲燃笑着摇摇头:“你们去吧。”
包间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谁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你要出去吗?”koi转头问江逾白。
江逾白反问:“你出去吗?”
koi有点懵:“不啊,怎么,要我陪你?”
“不是。”江逾白站起身,抬眸看扫了眼贺欲燃:“那我出去了。”
koi:“?”
那你问我干个屁。
然后不到半分钟,身边的贺欲燃也忽然站起身离开了包厢。
被扔在原地的koi:“……”
贺欲燃在拐角的落地窗找到了江逾白,他正低头看着手机,感应到目光,抬头和他对上视线,两个人莫名其妙对望了一会儿,江逾白侧身让出些空间。
贺欲燃捏了捏指节,硬着头皮走上前。
“来之前,我没接到消息。”贺欲燃靠在窗框,没来由的冒出这么一句。
玻璃窗里江逾白的倒影侧向他这边:“所以刚开始没来吗?”
他听到江逾白似乎笑了一下,但当自己转脸一看,他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情。
他这话说的,好像自己听到他在立马就赶过来似的。
有点不服气,为什么每次都是自己看起来更急着见他。
但这确实是事实,贺欲燃想骂自己,有点懊恼的把头靠在窗框:“没有,下大雪,堵车了。”
江逾白过了会儿才“嗯”一声,包间其他人都在拐角另一处,嬉笑声沸腾,看起来聊的正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调研方案,你交到谁手里了?”贺欲燃问。
江逾白看起来在凝视着窗外的雪花,但落点却在他的倒影上:“陈教授帮我联系的崔董事,方案直接交到她那里了。”
贺欲燃吸了口气:“不麻烦么?”
“什么?”江逾白问。
“托那么多人联系,怎么没说直接……”
直接留我的号码。
贺欲燃及时止损,意识到自己要说什么,脸越烧越烫:“算了。”
但江逾白好像没打算放过他:“怎么算了?”
不知哪儿来的火气,贺欲燃忽然转头盯着他的脸:“不是随口一说么,怎么真的来了。”
吊灯的光晕倾斜在江逾白脸上,在他嘴角的弧度投下一片阴影,像是在笑:“我什么时候说,只是随口一说了。”
那你也没表现的很想过来。
那一刻贺欲燃很想说,你也没有表现的很想我。
那为什么又要去机场送我,亲我,让我觉得你还爱我。
“我的帽子是不是还在你那里。”忽然,江逾白问了这么一句。
贺欲燃还没从低落的情绪中抽身,了当道:“丢了。”
江逾白肉眼可见的愣住,随后真的笑了起来:“那怎么办,我很喜欢那个帽子。”
“赔给你。”贺欲燃冷冷地。
“好。”江逾白也利落的答应,直接掏出手机递到他眼前:“那你扫我的。”
“……”
贺欲燃扫了一眼:“你直接给收款码就行。”
江逾白又笑了两声,说:“给错了,那加一下吧。”
“……”
同样的借口能用两遍,真一点诚意也没有。
贺欲燃像四年前一样,还是掏出手机扫了条形码。
他盯着江逾白的头像看了看,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黑色小猫,懒懒的趴在猫爬架上打哈欠,琥珀色的眼睛满是不屑,却还是很配合的看向镜头。
不知怎的,贺欲燃没忍住笑出来:“你家猫?”
“嗯。”江逾白按灭自己的手机,偏要凑过去看他的。
贺欲燃点开头像仔细看了一下:“怎么把它关在笼子里?”
“不乖。”江逾白说:“它是流浪的,我收养它之后经常往出跑。”
他顿了顿,说:“有两次浑身是血的被我抓回来,所以我走之前都会把他关到笼子里。”
贺欲燃只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有些阴沉。
玻璃幕墙外暮色沉降,江逾白半边脸浸在阴影里,睫毛在光晕中投下蛛网般的影。
“现在呢,有乖点吗?”贺欲燃问。
江逾白抬起头,似有若无的退了半分,靠在窗框上:“不知道。”
贺欲燃抬头去看他。
“再跑,就再抓。”江逾白目光微沉,像是冰棱落到他脸上,毫无笑意:“反复几次,让他学会打消这个念头。”
贺欲燃下意识抿住唇,回头看向窗外。
“贺经理。”江逾白的语调里不带任何情绪,却压迫的紧:“还会注销吗?”
“什么?”
江逾白忽然近了一步,眉毛压的很低,贺欲燃下意识往后退,却抵上身后的玻璃窗。
“别退了。”他听见江逾白声音柔下来,鼻尖碰上睫毛,他呼出的热气带着茶香:“没说要怪你。”
贺欲燃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唇瓣很轻的碰了一下,却黏糊的发出声音。
“有,有监控……”他用膝盖不轻不重的撞了一下江逾白的小腿,却不曾想他直接挤了进来,比印象里更宽大的手掌托住自己的脸,像是撸猫似的挠了两下。
江逾白的声音更加磁沉,掌根抵着玻璃将人彻底困在方寸之地:“来之前看过了,这里没有……”
落地窗在三楼最偏僻的拐角,身后是两堵墙围着,江逾白把他抵在这里亲。
起初贺欲燃只认为这会像机场那个吻一样,很轻,很短暂,但他现在连站都站不住,全靠江逾白挤在自己中间的那条腿支撑。
江逾白吻的好凶,牙齿,舌头,都在他口里不断的汲取,掠夺。那不像是吻,更像是溺亡者在海底交换最后一口氧气。
贺欲燃感觉自己的嘴要没知觉了,窒息感让他大脑缺氧,不断的向后躲去。
足足三分钟过去,江逾白才微微分开,粗喘了两声,拂干净他眼角的泪:“难受?还是,喘不上气。”
贺欲燃做不出选择,他轻轻抽泣了一声:“都有……”
“那缓一会儿。”江逾白擦擦他的嘴角,不舍得在他唇角亲了亲,又绕到到他额头。
贺欲燃忽然有些抵抗,挣扎着想站起来,声音也颤了许多:“我们,我们这样算什么……”
江逾白任由他在自己怀里扑腾了两下,手指在他腕骨划出红痕,却还是没松手:“你想算什么?”
贺欲燃压下酸胀的情绪,抑制住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我想什么就能是什么吗?”
江逾白没有立刻回答,那双黑润润的眸子看了他许久,说:“可能不行。”
他追上贺欲燃的目光:“但你可以说来听听,我会找其他方法。”
“我……”贺欲燃揪着江逾白的衣领,却根本使不上力气:“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你就不会喜欢别人吗……”
贺欲燃后脑勺在玻璃上磕出轻响,缺氧的眩晕中,恍惚看见四年前急诊室苍白的顶灯,回想起无数个午夜惊醒时枕头上的泪痕。
“为什么要追到淮城……为什么?我都……”
我都已经做好你不会再原谅我的准备。
在许多梦见你冰冷的背对我时,除了哭泣,更希望你会过的好。
他多想问那一年的复读你是怎么挨过去的,想问那些伤口遇到雨天还会不会痛,还想问那年你坐在车后座哭着给已经注销掉的微信发消息,是第几次。
但最终他简短成一句:“你就……不恨我吗?”
眼泪完全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江逾白的表情,只知道他俯身埋进自己的颈肩,片刻后,那里也湿润一片。
贺欲燃听见他回答自己。
“我想你。”
腰间那双手抱的好紧,像是要把他揉进血肉。
四年内一直啃食着他的问题,江逾白也一遍一遍回答着他。
“我很想你……”
胡乱的吻中,他不知咽下的是谁的眼泪,千疮百孔的心脏被眼泪填满,酸软一片。
窗外的雪花不停敲打着玻璃,江逾白的亲吻像暴风雪席卷荒原,用舌尖舔舐那些烂在岁月里的伤口。
“贺经理?江逾白?”
两堵墙外就是通亮的饭店长廊,koi的声音被放大无数倍,灌进贺欲燃耳朵那一刹,他几乎是瞬间从江逾白怀里弹起来。
“人呢?刚才不是往这边吗?”
贺欲燃被亲的头昏脑胀,哭是止住了,可眼睛红的不像样子,抬头再看江逾白,也没好到哪里去。
睫毛湿成几小撮,眼睛湿漉漉的,像是注水的晶体,除了脸成熟了许多,和以前哭的时候表情一样。
不瞎都能看出来他们刚才干了什么。
“贺经理?江逾白??”
koi的声音已经从拐角近了,贺欲燃抬手抹了下眼睛,声音还哑着:“起来,快点……”
江逾白非但没他愿,甚至直接伸手将他圈紧了,他整个脑袋被按在胸口。
“不怕。”他伸手捋顺贺欲燃额头被汗水泪水浸湿的发丝,动作柔的像是在哄他入睡:“他是我很好的朋友。”
这句话很有安慰作用,现在他们的状态是个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贺欲燃是最怕失态的那号人,与其顶着这张什么都干了的脸,装作什么也没干让别人猜忌讨论,还不如就别露面,隐晦的大方承认。
鞋底猛然刹车摩擦在地板的声音响起,江逾白侧身将人严实挡在阴影里。
“卧槽……”koi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
该怎么描述现在的景象呢。
那就是曾经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男的,但被自己恶搞看了gay片后都没勃的性冷淡江逾白,此刻正耳根潮红、眼神迷离,那个欲爆棚的抱着刚与他们认识了一周的……贺经理。
左脑右脑开始打架了……
“我,我就……来告诉你们,结束要聚会了,啊不是……聚聚会,要结束……嗯,呃……”
江逾白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头顶灯光照亮他被扯松的领口,那里蜿蜒着两道新鲜抓痕,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koi觉得现在不光是说什么都冒昧,他站在这就很冒昧。
最后很懂事的问了句:“今晚,今晚酒店,你那间房,要不要退……”
贺欲燃紧张的攥住他的前襟,江逾白像是接到了他给出的信号,手掌抚慰似的覆盖住他的手背。
“告诉大家一声贺经理今晚送我回去。”
koi立马懂得什么意思,连连点头“okokok……那,我走了你,明天到公司发消息……”
说着,他跟鞋底抹油一样撤了,走廊响起他逃命似的脚步声。
koi今晚可能要辗转难眠了,江逾白略感抱歉——
作者有话说:粪堆一枝花儿送来一只火箭庆祝白燃破镜重圆
第113章 回信
不知道缓了多久,直到走廊里响起崔雅和其他人说说笑笑的声音,又慢慢消失在楼梯口。
贺欲燃刚抬起头,就接到一个黏糊的吻。
又将他的口腔扫了一遍后,江逾白用拇指碾过贺欲燃唇上的齿痕,似笑非笑似:“怎么办,今晚没地方去了。”
贺欲燃不轻不重推了他一把:“少装,你自己跟koi说的。”
这人真是,比四年前还巧舌如簧,撒谎不带脸红一下的。
“嗯。”江逾白被戳穿了也高兴:“家里有人吗?”
贺欲燃没好气:“好没礼貌,谁说带你回去?”
江逾白说:“那去我那里?koi现在应该还没退。”
“……”
合着就不打算放自己走了,贼船必须上了是吧。
“贺经理。”江逾白笑着喊他:“让宾客满意不算是工作的一部分吗?”
“??”贺欲燃瞳孔地震。
“我今晚不太想和你分开。”江逾白恬不知耻的咬他的耳朵,蹭蹭他的脸,用以前撒娇卖萌的那套:“好不好?”
贺欲燃耳根又开始烧,不解风情的躲开脸:“这么多年,还是就那一招。”
江逾白轻轻地笑了一下,抿好他的外套领口:“能开车吗?不行就换我来。”
贺欲燃扬起眉毛:“你会开车了?”
“嗯。”
“有驾照吗你?”
“有。高三毕业被张迪拽着去的。”江逾白说:“本来是陪他,在旁边看会了,顺便考了。”
“……”装货。
“那你开吧,刚好累了。”贺欲燃把钥匙拽出来扔在他身上:“跟导航走,我也记不住路。”
江逾白抿唇笑了:“好。”
江逾白的动作比他想象中的要熟练,开车门,盲扣安全带,挂档,踩油门。
贺欲燃有些困了,躺在驾驶位静静地看着江逾白倒车的侧脸,他的手掌又大又宽,微微弯曲就可以握住方向盘杆。
他认真起来的样子比印象中要更沉稳,干练,贺欲燃想起四年前暴雨夜,这人一身被浸透的白色校服出现在自己面前。如今包裹在皮夹克里的身体早就褪去青涩,成为收刀入鞘的利刃。
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在暗夜里放大,扩散。
这样生动完整的江逾白,肯定不会是假的。
“喂。”
“嗯?”江逾白回头看他。
贺欲燃就是觉得自己有点醉了:“你亲我一下。”
江逾白愣了愣,随后展开一抹很轻的笑,这个吻也很轻。
贺军年前一个月基本都不在家住,郑淑华前段时间回上海看朋友,贺欲燃打开门,不免觉得冷清。
“我给你找双拖鞋。”贺欲燃说完,去摸旁边的灯,但另一双手比他快太多了,他还没摸到个边,就被江逾白拽回来。
“诶……”
黑暗裹着残留的果酒香压下来,贺欲燃还在状况外,连呜咽都被吞进滚烫的唇齿间。
江逾白掐着他腰窝的力道像是要确认这副躯体并非幻像。
四下无人的无边黑暗中,两个人的呼吸碰撞,在空荡的屋子里回响,灌入耳朵就像是加倍的兴奋剂。
贺欲燃猛地察觉,与其说在饭店里江逾白收敛了,不如说,那时失而复得的留恋要比欲望满太多,这次不一样。
江逾白像是在发泄、报复。
“等……我……”贺欲燃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为了保持平衡,只能双手扣住江逾白的后脑,被他从玄关逼到沙发上。
亲的最激烈的时候,他整个人被江逾白按在沙发里,想退后还是前进都身不由己,恍然之间,他有个幼稚又莫名其妙的想法。
这么多年过去,江逾白确实变了很多,但仔细相处就会发现,他哭的时候眼睛还是会睁的很大,撒娇也还是习惯蹭他。亲吻时喜欢咬他的舌尖,接吻技巧时好时坏的,一看之后就没练过。
试了好多次后,贺欲燃终于找到他换气的节点,眼疾手快的捂住他的嘴:“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喘口气了?”
江逾白不动了,静静的看着贺欲燃眯着眼睛喘粗气。
一秒,两秒,贺欲燃感叹自己好像活过来的时候,江逾白暗哑的声音响起:“好了吗。”
“什……我没……”
不等他答复,江逾白这次把他双手全都捆住,从嘴唇,舌尖,眉眼,一路到下巴。
他像是在对待珍稀的玉,每一处,每一个角落都用无穷无尽的爱意呵护,贪婪占有他的本身,又甘愿臣服的献上自己讨好的吻。
心脏被点燃一角,顺着脉络的曲线输送全身,贺欲燃情不自禁的弓起腰,双手攀附上他的后颈。
江逾白穿的是高领毛衣,为了更好的亲近被叠折到脖颈下面,贺欲燃很轻易的就能伸进一根手指。
指肚扫过滚烫的皮肤,碰到一处长长的凸起。
贺欲燃茫然的睁开眼睛,想继续弄清这是什么东西。
“啪。”江逾白猛地拽住他手腕,力道很重,贺欲燃不免吃痛,脑子也清醒了些。
只能看清对方轮廓的距离,贺欲燃安静了几秒,回想起指肚几秒钟的触感,忽然挣扎起来。
江逾白慌乱的整理起自己的领子,但他起身不及时,又被贺欲燃拽着领子捞回来。
当指尖触到那道横亘在颈椎的狰狞的疤痕时,贺欲燃的呼吸开始急促。
江逾白紧紧攥着他的手腕,感受他在自己背后那道早已没了知觉的增生疤上摸索。
那只手越往后摸越颤抖,江逾白抱着他的力度也就越来越紧。
“怎么弄的……是不是那年……”
贺欲燃明知道自己在带着答案问问题,明知道这会是个枪口还是主动撞上去。
江逾白轻轻吻他的面颊:“不痛了。”
空无的黑暗里,贺欲燃突然看见那年急救车的车灯。记忆像打翻的液体,淌洒满地,将他淹没。
手术同意书签字栏的名字,监护仪此起彼伏的生命线,还有那个碎掉的手机屏幕里,江逾白浑身血污,头都抬不起来,用口型无声对他说的那句:“不哭。”
贺欲燃曾揣摩过很久那两个字的语气,是虚弱痛苦,还是一如既往平静的。
在千千万万个噩梦中,这个瞬间独占鳌头。他就像个飞蛾扑火的神经病,明知道这是一场梦,却还是要在梦里把耳朵贴近手机,固执的想听他的声音,明白他的语气。
而终于在江逾白出口那句“不痛”时,他终于听到了。
眼泪又不争气的决堤,贺欲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曾经惊醒的每个夜晚一样,抹干净自己脸上的泪。只是这次不同的是,他不用蜷缩在被子里,而是江逾白怀里。
“是不是这四年,”江逾白含住他颤抖的眼睫,咸涩的液体渗进唇角,他笑了笑:“没少这样哭过。”
贺欲燃用力的抱着他的背,一遍遍呢喃:“对不起……”
“对不起……”
他欠江逾白太多句对不起,在这些年里串联成长长的锁链,捆绑他的手脚,捂住他的口鼻。
他曾想过,如果一开始没有遇见就好了,江逾白的人生或许就不会这样曲折,不会因为爱他而磕磕碰碰一身伤。
“对不起……喜欢我让你好痛苦啊……”贺欲燃的声音低到快听不清:“我不想这样的,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的……”
他是来爱江逾白的啊,为什么变成刺了呢。
江逾白细腻的亲着他潮湿的鬓角:“喜欢你没有让我痛苦……”
“喜欢你,我觉得好幸福。”他说:“每时每刻,都觉得幸福。”
“如果你一定要说对不起我,你不应该丢下我。”江逾白的声音也开始出现颤抖:“不应该把所有,把大家都留给我……”
他说:“然后一个人,到北方的城市淋雪。”
飞机落地那瞬间,刺骨的冷风穿透全身,在顾俊潇的电脑里再次见到贺欲燃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始终关注着淮城的天气,只知道这里的冬天很长,很冷。
印象里,贺欲燃都是个很怕冷的人,一起走在路上等红绿灯,他会把手塞进江逾白的口袋取暖,到了人不多的地方,还会他怀里钻。
他在很多个起不来床的冬日清晨窝在江逾白怀里对他说“讨厌冬天。”
这样的人在这里生存,是不是要适应很久,发烧感冒了几次,还是像以前一样,自己偷偷一个人埋在枕头里掉眼泪吗?
江逾白一个从来不怕冷的人,第一次在一个城市感受到了寒冷。
原来车子在外面冻太久是燃不起火的,脸冷僵了说话都会变得很慢,走在路上眼睫还会结霜。
他终于明白网上的那句话,永远都没有感同身受,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或者来到他的城市生活,感受到他感受到的点点滴滴。
“在机场,你问我,过得好不好……”江逾白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脖颈上拿开,吻上他的指肚:“现在换我来问你。”
“贺欲燃,这四年,你幸福吗?”
他没听到贺欲燃回答,但能感受到他在拼命的摇头。
这个总是在职场里强大冷静的男人,此刻正颤抖着将脸埋进他汗湿的掌心。
“贺欲燃。”江逾白握着他的手:“这次就算你说不好,我可能也不会答应,我们……”
“江逾白。”贺欲燃忽然打断。
算起来,这是他们重逢起,贺欲燃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熟悉又像是退出他生命很久的音节,念起来是如此酸涩。
“你对着我注销掉的那个微信发消息,这四年……一直都是吗?”
不,准确来讲,是六年,两次。
阴差阳错的落下,狠心的离开,这六年时间里,江逾白对他的爱从未变过,可拥有他这件事好像永远有限度。
但凡多了一点点,幸福停的久了一点点,江逾白就要用更沉痛的代价去偿还。
都说被爱是不需要成本代价的,可江逾白好像永远都差那么一点,就可以幸福一辈子。
“我想看看……”贺欲燃轻声对他说:“给我看,我就回答你……”
曾经塞满了整个泛黄笔记本的日记都变成了此刻屏幕中被感叹号拒之门外的绿色气泡。
江逾白很少再记录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是他这四年过的有多无聊,只是他好像失去了体会的能力。
明明身边全都是人,他的心里一直被大家塞的满满的,可始终有片地方,是孤独的空白。
今天在商场听到了你喜欢的歌,多听了一会儿。
今天宁哥带我去复旦参观,我在荣誉墙上看到你了。
柯漾哥今天提起你哭了,说怕你交不到真心朋友。燃哥,你过得还好吗?
我在一中交到了其他朋友,我爸没有再找我要钱了。
新年快乐,今年去宁哥家过。
……
今天收养了楼下的小猫,它脾气跟你有一点像,希望能陪我久一点。我很想你。
……
我毕业了。你工作顺利吗?
我报了交大,离清吧好近的。
……
贺欲燃,我的世界好像下雨了。
……
泪水一滴滴模糊那些文字,贺欲燃想把接下来所有江逾白人生里他缺席的,错过的每分每秒都收藏进心脏,却被江逾白先一步抢过了手机。
“好了……好了……”江逾白安慰他:“没关系的,你现在在了,我也在,没关系的。”
第一次的遗忘,再重逢时的跨年烟花下,江逾白对他说“这些都不重要了。”
第二次的离别,再失而复得时,江逾白删去那些痛心的情节又对他说“没关系。”
贺欲燃觉得自己像个仗着被爱有持无恐的烂人。
他始终认为自己已经麻木,时过境迁,他已经二十七岁,心脏不会轻易为什么跳动,路过流浪的猫咪小狗,也很少有时间去为它们难过,时间飞快的往前赶,他顺应时代的丢掉理想,自由,感性,被这苦涩乏味的生活剥夺了哭泣的能力。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江逾白撕开时空缝隙来到他身边这一刻,变成了自以为是。
他还是爱哭的,明明人生中令他痛苦,窒息,崩溃的事情有很多,他却没有像现在这样过,在谁的怀里哭的像个十七八的少年。
“你日记里的那封信,我收到了……”他说:“现在,你还想不想听回答?”
江逾白鼻音很重,轻轻的“嗯”了一声,却没有犹豫。
曾经贺欲燃总觉得人在做决定时要有长远的考究,特别是过了义无反顾的年纪。
他总是想,再看看吧,看看有没有更妥帖的方式,再等等吧,万一所有都落空……
他无时无刻的在面对那份调职申请书时犹豫不决,心惊胆战。
可世间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无论怎么选择都会遗憾。
回想起这二十七年,他好像很少自私过,总是在找合适的理由,找一定的时机,边说着想自由,边又为了其他人妥协,留自己在痛苦之中。
这次,他不想在给自己找合适的理由。
他想要幸福,他想要专心的爱一个人。
轻微的抽泣过后,贺欲燃激动、决绝的说:“江逾白,我们,回上海吧。”
回到那里,继续相爱。
他又说:“你带我走吧……”
“我不怕。”
贺欲燃忽然俯身吻了吻对方颤抖的喉结,而后江逾白偏头,又接住了这个吻。
他们交缠的倒影在成篇绿色的屏幕上,像两枚终于找到宿主的时间胶囊,成为了江逾白这四年最好的回应——
作者有话说:首尾呼应。
第114章 褪黑素
月色轻轻漫过窗帘褶皱,在贺欲燃锁骨处投下光圈。
江逾白用指节蹭过他泛红的眼尾,吻落得又轻又密,像是要确认这片肌肤下跳动的温度。
他们跌进床尾,贺欲燃迷迷糊糊的错开脸,他攥着对方后腰的衬衫布料,指尖能摸到潮湿的汗意。
“你……”贺欲燃抵着他的鼻尖,问:“要做吗?”
放在几年前,他这种话说出来是一定不会有什么羞耻感,甚至可能会咬着江逾白的耳朵看他的反应,或许是好久不见,也或许是他太久没体会过这种感觉,竟然有些紧张羞涩。
江逾白撑起身子,喉结在阴影里滑动:“明天,你是不是要开晨会?”
“嗯。”
江逾白听见他埋在自己胸口闷闷的声音。
“但是,一次,可以的。”
贺欲燃不好意思看他的脸,一边回应着他细密的吻,一边暗暗骂自己越老越没出息。
“这种事,开始了就很难停下来了。”他轻声笑了笑,用鼻尖蹭他发烫的耳廓,捕捉到一丝洗发水的余香:“不做,想抱着你睡一觉。”
贺欲燃忍不住笑了:“直接说一次不够得了。”
“够吗?”江逾白低头深深看着他:“你说,够不够?”
“……”
一个年纪越老越不好意思,另一个年纪越大越不要脸了。
贺欲燃捶了下他的胳膊:“闲的你,去洗澡,睡觉了。”
江逾白低笑,起身在他还略微湿润的眼尾亲亲:“我去开灯,闭眼睛。”
贺欲燃真就听话的闭上眼睛,感受到灯亮起后,才慢慢适应着睁开,看着他开门走向浴室。
他躺在床上,这个角度刚好就能看见江逾白开门,透过雾面玻璃脱衣服的影子。
这感觉还是不太真实。
他想象过自己跑回上海找他,却没想过江逾白会出现在这个他从未真正接纳过的城市。
直到他听到门又被打开的声音,浴室暖光灯映射在客厅地板的缝隙,江逾白探头出来:“有睡衣吗?”
贺欲燃这才拉回思绪,从床上支撑起来翻衣柜。
江逾白从他手里接过衣服,又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水流声响起来,贺欲燃靠在窗边点了根烟,窗户开了条小缝,有雪花飘进来落在他手背,凉凉的。
他摸过被静音掉的手机,下了好久的决心才点开信息消息。
爸:〈你妈身体这些年越来越不好,你真什么都不管的跑去上海,你不光对不起我!〉
〈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做出什么名堂来。〉
〈你太自私了贺欲燃。〉
自私。
烟雾过肺,尼古丁的辛辣像是把粗劣的刀,在他喉头肺管狠狠划开一道裂口。
贺欲燃静静地看着缭绕的烟顺着窗口溜走,融入深夜。
他有时候也认为贺军说的是对的,所以他不停的找补,权衡利弊,无论什么选择都想做到所有人满意,维持着这个家里虚伪又飘渺的平静。
可他自己最后得到的却是他父亲亲自送来的一封调职审批书,以及一句“自私。”
一根烟很快燃尽,贺欲燃将烟头按灭,身后的水声也渐渐平息,他将窗户关好,突然腰间一沉,他刚要摔,又被那股力量圈住往回带了一下。
闻到一股很熟悉的沐浴露味道,他回头,温热的水珠滚落到脸上,贺欲燃叹了口气:“怎么走路没声音,吓我一跳。”
他拍拍腰间那双手:“松开,你头发太湿了。”
江逾白抱着他左右晃了晃:“那你帮我吹。”
贺欲燃想翻白眼,但还是应下来:“你松开我去拿吹风机。”
“嗯。”江逾白手刚要松开,忽然在他身上嗅了嗅:“你抽烟了?”
“味道很大吗?我以为散出去了。”贺欲燃闻了闻自己的袖口。
江逾白从他肩膀抬起头:“不大,凑太近闻到的。”
“我把衣服换了,待会儿洗个澡就好了。”贺欲燃抬头看看他,不知为何非要补充一句:“我不是天天抽的,偶尔。”
江逾白没说话,自顾自地环视了一圈,很简单的装修,除了简单的家具柜,就没什么东西了,比起之前碧水湾那套精修房,要空太多了。
“房子刚买没多久吗?”他问。
贺欲燃从柜子里翻出吹风机:“没有,刚过来那年就买了,怎么了?”
江逾白坐在简单的全身镜前,原来贺欲燃的房间有个很大的梳妆台,上面摆满了各种护肤品和精油,偶尔他还会插两枝花放在旁边。现在这里简单的只有一个全身镜,就连他现在坐的凳子也是刚从客厅拿过来的。
“不像你喜欢的风格,我以为是没来得及精修。”
贺欲燃笑着与镜子中的他对视,轻轻用毛巾压干他的发尾:“上下班很忙的,哪有时间欣赏那些。”
江逾白看了他片刻,垂下眼睛。
贺欲燃不喜欢这里,对于他来说,这也许就是个寄宿方便的地方,根本给不了他归属感,所以才不在乎这里什么样。
吹风机的声音响的很突兀,江逾白只好欲言又止。
他拨开江逾白鬓角的发丝,一眼就看到了他左耳垂的耳洞。
贺欲燃不可思议的皱起眉,江逾白始终没有佩戴耳钉,又一直有鬓发挡着,他根本没发现。
“什么时候打的?”
江逾白眯起眼睛笑:“大一,复读那年就想打了,但是一中管的太严了。”
贺欲燃翻了个白眼:“你还挺遗憾?复读还想着这些玩意儿。”
他说着,去拨弄他右边的头发,江逾白歪着脑袋任他在自己耳朵上又摸又按的,没忍住笑起来:“只打了那一边。”
“怎么突然想出来要打耳洞的?”贺欲燃问。
江逾白笑而不语,目光落到镜子里贺欲燃右耳垂的耳洞,在暖光里泛着珍珠似的光泽。这个位置与他左耳的耳洞是镜像对称的。
“你猜猜?”
贺欲燃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没忍住笑出来:“想跟我搞个情侣款啊?”
江逾白回过头看他,湿润的发丝半遮住那双黑亮的眼睛:“想跟你戴同一对耳钉。”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想打这些东西?”贺欲燃笑笑,在他耳垂亲了亲:“不会是被我带坏的吧?”
江逾白侧身,下巴抵在他胸口下方:“一直都想。”
贺欲燃的床不算很大,两个身高一米八往上的人挤在上面更难受,江逾白靠在墙根,一只手圈着他的腰,贺欲燃怕他蜷着难受,时不时往后挪两下,但又被他拽回来。
江逾白很困,三天的比赛,他基本没怎么合过眼,结束后又立马飞淮城,落地到现在也没休息过。
刚开始倒在床上还会不老实的玩儿他的头发,直到贺欲燃睁开眼睛催他睡觉,他才乖乖把手放回他腰背。
快要后半夜的街道基本没有了车,房间内也安静的出奇,江逾白睡的很沉,一呼一吸打在贺欲燃耳畔,他静静的数着规律,明明刚才还催着他睡觉,自己倒是睡不着了。
窗帘露出一掌的缝隙,从窗口刚好能看到月亮,江逾白就躺在这一小片莹亮中,把他抱的紧紧的。
他翻了个身,江逾白的手就滑了下去,这样贴着难免会有点热,贺欲燃趁机往旁边移动,但江逾白又抬起手,肌肉记忆似的将他捞回怀里。
贺欲燃觉得他是醒了,想回头解释句太热了,却看到他紧闭的双眼,嘴巴也微微张开着,呼吸的节奏很慢。
他根本没醒,只是察觉到他要离开的潜意识。
这次他抱的比刚才还要紧,贺欲燃感受着脊背温热的体感,有些恍然若失。
他是怕冷的,这栋房子不朝阳,即便冬天屋子里开了暖气,他有时候也会被冷醒,这还是第一次他感受到热气,属于那个人的温度,一直都这样滚烫。
从未有过的安心烘托出了些睡意,贺欲燃沉沉的睡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天空已经稍微泛起鱼肚白,他转动干涩的眼睛看向钟表,六点半,还早得很。
他摸起床边想坐起来上个厕所,忽然碰到旁边熟睡的江逾白,太久没人跟他同床共枕过,贺欲燃被吓了一跳。
江逾白觉很浅,他撑着眼皮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江逾白伸手拽住贺欲燃的衣角,他问完后实在不清醒,又昏睡过去,但手却没松开。
贺欲燃轻轻拍了拍,抚慰道:“我上个厕所就回来。”
旁边的人迟钝半天,又睁开眼睛看看他,才把手松开。
贺欲燃也没太睡醒,摇摇晃晃进了卫生间,灯一打开他不适应的低下头,余光瞥到洗手池旁边忘记盖盖子的小药瓶。
郑淑华前段时间流感,家里随处可见药瓶药罐,他拿起来顺手盖上,却瞄到腰身加粗的字体:褪黑素。
贺欲燃怔愣一瞬,家里根本没人吃这种药。
他一扭头,便看见江逾白洗澡前脱掉的机械腕表,药盖就放在表盘上。
睡意散的一干二净。药瓶里的药已经吃光了一半,这种药有很强的副作用,长期服用还会产生很严重的依赖性,很可能这辈子都要靠它度过。
他站在镜子前伫立很久很久,直到头顶的灯光刺痛了眼睛,他才把药瓶和手表收好,回到房间里。
他以为江逾白已经睡了,可刚进来,他就对上那双半睁的眼睛。
贺欲燃噎了一下:“我又吵醒你了?”
江逾白困的实在说不出话,只是朝他伸了下手:“嗯……没,过来点。”
他声音哑的不像话,贺欲燃顺着他的意躺了回去,江逾白又把他圈在怀里,把脸埋在他脖颈说话:“你去好久……”
贺欲燃扭头,毛茸茸的头发磨着他的下巴:“你一直没睡?”
“嗯。”江逾白的手放松许多:“想看你回没回来,睡不踏实……”
后来他发现江逾白并不是觉太浅,楼下新店开业,六点多就开始放鞭炮庆新,噼里啪啦响半天,贺欲燃睡意本就没得差不多,现在更是睡不着,可旁边的江逾白雷打不动,但他只是怂了下肩,江逾白就立马睁开眼睛。
最后的三个小时里,江逾白睡的很沉,但贺欲燃却一直睁眼到天亮。
*
调研考察开展的很顺利,贺欲燃是主讲,负责提供财务分析和接受采访,提前和江逾白对过底稿,再加上两个人思路都很很清晰,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把大部分数据拟好了。
江逾白修改好文件名字,对旁边的koi说:“接下来的总论部分你来负责,有拿不准的地方就问我,年后我整理好交给陈教授。”
“哦,Easy。”koi点头应下来,把旁边的调查报表整理好放进文件夹,回头发现他在查看刚才的一段采访录像。
koi卷好文件扣:“这个刚才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后续我剪辑一下就ok了。”
“知道。”江逾白虽是这么说,但并没有关掉画面。
视频中的林晓介绍完项目概论,画面一转给到贺欲燃,江逾白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飞快的按下鼠标,关掉了倍速。
koi在旁边看的真切,在心里啧啧两声,用屁股拱两下旁边的“痴汉”:“你跟贺经理……是那个情况吧?”
江逾白搭在回车键上的食指微微蜷起。他偏头看向koi时,右耳垂的银质耳钉在顶灯下折射出冷光,恰如他此刻眼底结霜的神色:“你什么时候学会用问句陈述事实了?”
“……”koi脸都绿了。
但江逾白已经转回电脑前。屏幕里正在循环播放贺欲燃的专访视频。
纯白衬衫微微隆起,扎进裁剪合身的西装里,淡灰色的领带上的圣罗兰领带夹,是今早自己亲手为他别上去的。
“那么目前来看,北海的发展趋势是……”
贺欲燃转过脸,耳垂处戴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十字架耳钉。
今天早上江逾白缠着他跟自己戴同一对耳钉,贺欲燃实在拗不过,给他戴上这枚耳钉时,还低头吻了他的耳垂。
江逾白忽然觉得喉结发痒,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空格键。
“哦~今早我就听有小女生在旁边讨论,你们俩的耳钉是同款。”koi翻了个白眼:“合着是情侣款啊。”
江逾白忽然回头,饶有兴趣地:“很明显吗?”
“当然了,大家又不瞎。”koi刚想说,你俩注意点分寸。
就看到江逾白摸了下鼻子,笑着说:“挺好的。”
“……”koi白眼翻的眼珠子生疼,坐上后面的办公桌,养大爷似的:“诶,咱俩玩儿了四年了,你别瞒着我,这个……是不是你之前跟我提过的,那个前男友?”
江逾白这次倒是没犹豫:“嗯。”
“我就说嘛,贺经理见了你跟兔子瞅见狐狸似的!”koi一拍手:“所以所以……你们俩是,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哦对,旧情复燃!”
“你说也真是神奇诶,中国这么大,淮城到上海这么远!”koi说起话来手舞足蹈的:“你俩竟然还能碰上,天注定啊靠。”
“旧情复燃?”江逾白挑挑眉毛,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对吗?”koi晃晃脑袋。
“可能不太对。”江逾白他盯着视频定格画面里贺欲燃藏在领子里的红印,那是昨夜厮磨时被他反复亲吻的地方。
“明明,一直都挺燃的。”
koi觉得他在说什么不得了的事,但自己母胎单身,不太能反应过来,于是问了个正经问题:“哦,那,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办?我刚才听茶水间的实习生跟我说,贺经理年后很有可能调到上海的总部,你们要一起走吗?”
他顿了顿,试探性的:“但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贺经理父亲对你们两个……”
视频刚好在这时候停住,办公室一时之间陷入诡异的安静,江逾白吸了口气,关掉电脑:“有些事情不是一时就能决定下来的,他需要考虑的东西很多,我不能给他施加压力。”
“那就是……你还没想好?”
“我没什么可想的。”江逾白平静地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我随他。”
koi扁了扁嘴:“那那么说,他父亲的态度要是还那么强硬,你这次岂不是要灰溜溜的回去。”
“要是一切都能处理妥当,年前还是年后,他开口我就带他走。”
江逾白静静地看着屏幕中自己的倒影:“如果不能,毕业之后,我到淮城定居。”
koi甚至觉得他在开玩笑,惊的下巴半天没关上。
但四年的相处下来,纵使他会觉得自己看不透,读不懂江逾白,但至少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
没有打算的事情他从不会轻易的说出口,甚至很多时候他口中的“可能”,其实都是先斩后奏的预防针。
“Oh,myGod.……”koi直接被他吓出英语:“okok,baby,but,就算你是认真的,那离毕业还有大半年,你们这,刚和好就异地恋,贺经理还一直工作,很难稳定啊,我的意思是……你要怎么做呢?”
江逾白沉默了一会儿:“我每周飞过来看他。”
“……”koi从初中就一直在中国长大,但现在他发现自己有点听不懂中文。
koi颤抖着嘴角:“Howterrible……”
“你真的是疯子,上海到淮城两千公里,你一周一趟,这几年奖学金怕不是全要搭进去。”
江逾白扯起嘴角笑了笑:“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你问谁?我?没有。”koi摇头。
“我也没有。”江逾白说:“所以我只做我想做的。”
没什么难的。凌晨三点的红眼航班他可以赶,淮城的房价再高,租他总租的起。
比起这四年的分离,目前能见到贺欲燃的所有方法即便再困难,再不切实际,他都很珍惜,所以并不会斟酌价值。
温热的手掌在冰冷的门把手上留下指纹,贺欲燃低着头,几次想按下去,都收回手。
他默默地盯着自己的鞋尖,过了很久都不知要以什么样的状态走进去。
“那我后天飞回上海,你要跟我一起吗?”koi的声音又在屋内响起来:“我记得,再过几天,是你父亲的祭日了吧?今年……要不要我陪你去。”
门外突然传来文件散落的声响,江逾白睫毛轻颤,扭头看向门口。在koi尚未回神的注视中,他从容保存文档,关闭电脑:“再说,我出去一趟。”——
作者有话说:褪黑素很像是你~~安抚我的神经~~
第115章 候鸟
镜面氤氲的水雾里,贺欲燃看着自己苍白的倒影。koi的那句话仍在耳膜上震颤。
“过几天就是你父亲祭日了吧,这次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江纪伟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很久远了是不是,不然koi的语气也不会那么稀松平常。
他现在觉得自己有点站不稳,心跳也快的不正常。爱江逾白的人不会不恨江纪伟的,贺欲燃也早就恨他入骨,这些年每每噩梦惊醒他都会流着眼泪想,江逾白现在有没有逃离那个家。
现在听到江纪伟死去的消息,他承认是有畅快的,可这感觉并没有停留太久,又被酸楚铺盖。
母亲杳无音讯,江纪伟也死了,那么严格意义来讲,江逾白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彻底没有亲人了。
贺欲燃是庆幸自己给他留下了一群很好的朋友,大家会替自己照顾江逾白,发生这种事也不可能会让他一个人扛。
可江逾白不会是一个将情绪依附他人的人,而且簇拥在他身边的朋友再多,也终究无法日夜陪伴。
那段时间的夜里,他独自吞咽的酸涩,无人知晓。
手机震动贴着大腿发烫,贺欲燃迟钝的接通,贺锦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哥,你在忙吗?”
贺欲燃听到他声音时有点恍惚:“啊,不忙,快下班了,怎么了?”
“哦那就好,我刚才发你邮箱一份文件,关于财务框架的,你看一眼有没有啥问题?”贺锦佑叹了口气,恹恹道:“这段时间我们有些环节出了问题,需要重新组织一下财务分析,我们几个人搞了两个通宵也没完成,只能投靠你咯。”
顺利考入大学后,贺锦佑不顾家里人反对报考了计算机系,三年内奖学金拿到手软,并用这些钱买了人生第一块开发板,联合三个室友成立“星穹”工作室,专攻玄幻作战题材的独立游戏开发,今年已经略有雏形,取得了国际奖项激励金,最近已经准备内部建模阶段了。
贺欲燃听了半天,就抓住了关键词:“都说了不要总是熬夜,还搞通宵?你是嫌命太长了,还是生怕你那游戏上市之后在制作人里看见你的名字。”
他这一通话下来都不带打喯儿的,刻薄、尖锐、且说教。
贺锦佑在电话那头无语了好一阵:“哎呀那大家都熬夜啊,你敢说你没因为工作熬夜?”
每次叮嘱这些,贺欲燃都会猛然反应过来,贺锦佑现在也算工作了。
“算了,我现在脑子乱的很,文件我晚点给你消息。”贺欲燃还是选择扯下弟弟递的这片烂摊子,他一个人在外,这么小的年纪有勇气创业真的很不容易。
“你之后再有什么不懂的,拿不准的,统统发给我。”
贺欲燃给予的安全感十足,贺锦佑直接一拍桌子:“太棒了!你知道吗,我那几个朋友肯定又要感动的泪流满面认你当哥了!”
“行了,你这寒假也放挺久了吧,一直忙着工作室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贺欲燃问道:“再有几天就过年了,你再不回来,爸又要唠叨。”
“呃……”贺锦佑顿了顿,扭捏的说:“我其实早就买好票了,再过两天吧,不想那么早回去,难受。”
贺欲燃垂下眼,这些年因为贺锦佑私自报考了计算机系的事贺军对他的态度一直不好,大半年回家一趟也不怎么给好脸色,去年得知贺锦佑的工作室取得成绩时还差点追到北京揪人回来,断了贺锦佑三个月的生活费。
“妈很想你的,回来看看妈。”贺欲燃竟发现,贺锦佑愈来愈像四年前的自己。
“我知道,我肯定的,家里除了你们俩,我真是……”贺锦佑最终转移了话题:“算了不说这些,你呢,还顺利吧?”
“挺好的。”
“你看你又是这仨字,每次我问你你都这么说。”贺锦佑不爽了:“跟你打电话你总叮嘱我这个那个,但我其实挺希望你跟我聊聊其他。”
贺欲燃没忍住笑了:“我时间很宝贵诶,上班期间接你电话算摸鱼,被抓到了工钱你补?”
贺锦佑在电话那头不满意的哼唧了几声,贺欲燃就准备挂了。
“我都听爸说了。年后……你,想跟北海意思调到总部,回,上海那边?”这个地方贺欲燃是沉重的,他深知这一点,所以格外小心翼翼。
贺欲燃没想到贺军还会跟他说这些,不过也正常,他爸经常拿自己的事添油加醋给贺锦佑当反面教材,但好在这些年,也算他这个弟弟不傻。
“嗯,但没想好是什么时候。”贺欲燃揉揉太阳穴:“这种事也不是定下来立马走的,很多事情都需要调节……”
他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爸妈的态度,等我做个打算吧,也不差早晚了。”
这种下定决心却被不可抗力逼迫搁置的滋味不好受,他想到今早在卫生间发现的那盒褪黑素,想到办公室里koi的话,心里难受的发紧。
“什么打算?”贺锦佑问。
贺欲燃说:“妈这些年身体不如以前,前段时间还打了挂水,药都没停过,爸年纪也大了,我要是真调到那边,这个家怎么办?你还在上学呢,你怎么办?”
贺锦佑现在的处境不亚于四年前的自己,那些事已经够给他打击了,好不容易重振旗鼓有了今天的成绩,他不想看到弟弟受伤。
起码有自己在这个家里,弟弟还有个避风港。
他不想看弟弟陨落,但又害怕自己跑不远。
“走,肯定是要走的。”贺欲燃捏了捏指尖:“但总得两全。”
“两全?”贺锦佑思来想去:“你……”
早晚都是要说的,更何况,这个家里唯一会因为这件事高兴的,除了自己,也就只有弟弟了。
“前段时间我回过上海,参加工作活动,碰见,江逾白了。”
他听见电话那头贺锦佑起伏很快的呼吸,气氛静止了几秒,贺欲燃又说:“我们和好了,也不想再分开了。”
贺锦佑向来是话多的,但这次沉默的太久了,贺欲燃快以为他给挂了。
过了许久,贺锦佑声音正色了许多:“我就说,他也不像是能把你忘干净的人。”
他早就有所预感,作为这个家里最了解贺欲燃的人,他也自然明白贺欲燃为何会对上海执着。
“所以,你的两全指的是什么呢?”贺锦佑似乎是靠在了椅背,放松的姿态:“一边不想让男朋友落单,另一边又不想让爸妈难过。”
贺欲燃“嗯”了一声。
“可是,哥,你喜欢江逾白这件事本身就不可能会让爸妈开心的。”贺锦佑顿了顿,一语点到痛处:“而且就算你不再惦记这些,留在淮城这些年,我也没见过爸妈对你动容。”
寒风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洗手间掀起细小的呜咽。贺欲燃望着镜中自己疲惫的脸。
他想起这些天贺军的恐吓短信,要不是工作缠身走不开,恐怕早就要来公司闹了。
“其实两全不难。”贺锦佑继续说:“如果你还是因为爸妈留下,无论如何,白哥是不会为难你的。”
“那你呢?”
“你成全自己了吗?”
贺欲燃一顿。
弟弟在问他,你最想要什么,你最不想割舍的是什么。
这些他曾问过父母,贺锦佑,猜过江逾白,却唯独没留余地认清自己。
“锦佑,我……”
“你清楚的,这些年,家里的平静一直都很诡异,很虚伪,像道愈合不了,又不会疼痛的伤口。”贺锦佑说:“然后你把自己绷成缝合这道伤口的线,守护这一点点的温馨。”
“可线绷的太紧是会断的,哥。”
贺欲燃站在原地,眼眶阵阵发酸。
听筒里传来游戏音效测试的声音,贺锦佑似乎在调试新角色的技能特效:“你看过我们游戏的剧情设定吗?”
他忽然切换话题:“主控必须亲手斩断锁链才能获得神力走出无穷深渊,就像你现在要做的抉择。”
贺欲燃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看见镜中倒影开始扭曲,十岁的自己跪在老家祠堂的青砖上,身后是父亲砸碎的玻璃茶杯,身前是六岁的弟弟从门缝塞进来的红花油。
“贺锦佑,你说的我明白,我也会走,可我总不能什么都不管。”贺欲燃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知道自己在隐忍眼泪:“可至少我在的话,你和妈……”
“我今年二十二岁了,和你开酒吧那年一样大。”贺锦佑笑声很轻,有种脱离贺欲燃认知的沉稳:“我总觉得,我不会比你差。”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见那年冬末,贺锦佑第一次从他身后走出来,站在贺军面前为自己的职业梦争取声讨的背影。
贺锦佑有很多他没有的东西。
“你总是想等一等,总想处理好一切,总想让所有人都happyand,但是哥。”
“候鸟迁徙不需要得到沼泽的祝福。”听筒里传来鼠标翻动声,贺锦佑的呼吸突然放得很轻:“你妥协太多次了。”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做好这些,换我吧,哥。”
*
电话挂断后的五分钟里,贺欲燃洗了很多次脸,才没有让自己躲在公共厕所里掉眼泪。
瓷砖上的水珠坠落,在寂静中砸出清响,这时,门恰好被敲响。
贺欲燃猛然抬头,还以为是哪个上厕所的同事,打开门想道歉:“不好意思我接了个电话,所以把门锁……啊,小白。”
江逾白没什么表情的点头,用手背擦了擦他下巴要滴落的水珠:“找你半天,怎么在这里。”
“我接了个电话,我弟弟,聊了一下他们工作室的那些事。”贺欲燃祈祷自己的眼睛看起来不那么红,转身面对洗手池。
江逾白转身关门:“嗯,大家都下班了,你今晚加班吗?”
“没有,都忙的差不多了,后天就放年假了。”贺欲燃笑笑,又洗了遍手。
“怎么样,今天的采访素材用得上吧?”
“嗯,发给陈教授和顾教授了,他们也很满意。”江逾白靠在门框上看到他衣角从西装裤里外翻出来,贺欲燃还继续说着调研报告的事,江逾白应答着,手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服,替他重新掖好。
“怎么了?”贺欲燃扭头看他。
“乱了,帮你弄一下。”江逾白抵住他的腰想让他前倾一点,但整个手覆上去,稍微曲一点就可以握住他大半个腰杆。
细的有点惊人了。江逾白抬起眼皮看了眼贺欲燃。
他怕头发碍事,此刻正一手拎着自己的发束,侧头,刚好露出肩颈,那里还留着块淡淡的红印,是自己昨晚使坏的杰作。另一只手撑在台子上,这个姿势,就像是把他按在洗手台上似的。
贺欲燃垂下眼,细密的睫毛弯成漂亮的弧度:“怎么样,好了吗?”
“嗯。”
他并没有察觉到这个字的低沉。
镜子里的人直起身,手却并没有从他腰上移开,而是滑到腰侧狠狠按下去,贺欲燃没防备,惊呼一声,整个人靠在洗手台。
紧接着,腰间便缠上一双有力的手臂,他感觉自己在被收紧,慌乱的扭头,好巧不巧撞上一个急迫的吻。
他是被江逾白从背后压在洗手台上亲的,但重心却被接过去,让他站的并不累,就算他现在彻底泄力,江逾白也不可能会让他摔下去。
江逾白很喜欢把他亲到窒息,察觉到他呼吸急促,手开始乱拍乱打,再松口放他呼吸,从急到缓,再从缓到更急。
舌尖在他口腔内扫了一圈后,江逾白微微分开些距离,贺欲燃瞬间泄力,仰在他肩头喘气。
江逾白的喉结滚了两下,在他耳廓亲亲,鼻尖挤进发丝,他闻到熟悉的发香。贺欲燃又被刺激的一瑟缩。
江逾白用两根手指刮蹭他的脸,有点心疼似的:“怎么总是亲成这样。”
“你,总这样。”贺欲燃用肩膀轻轻撞他:“都没点预兆就亲上来,还总跟个狗似的,我哪里喘的上气。”
江逾白在他耳畔轻轻笑了笑,又用两根手指把他的脸扶正,面对镜子:“脸好红。”
镜子里的自己可谓是面红耳赤,眼睛迷离的不像话了,被江逾白这么抵在这里,这幅景象真有点擦边了……
“啧,滚。”贺欲燃强制性扭头,江逾白倒也没拦着,只是追上去在他脖子上又嗅又亲。
“要是谁推现在门进来,我在北海不用混了。”贺欲燃翻着白眼。
江逾白倒是不以为然,撒娇似的:“我都忍了一天了。”
贺欲燃看着他又委屈又鸡贼的表情,忍不住笑出来:“合着我做采访,开会的时候你就想这样了,好可怕。”
江逾白闷声笑,埋在他脖颈:“总觉得现在的你很有魅力。”
“以前没有吗?”贺欲燃挑挑眉。
“现在更有。”江逾白说完,忽然有点黯然神伤似的:“燃哥,喜欢你的人是不是很多。”
“怎么这么问?”贺欲燃想说自己都不注意这些,每天除了改文件就是开会。
“你做采访的时候,有人问你的朋友,你有没有女朋友。”江逾白说着,腰间那双手缠的更紧:“我就在旁边。”
委屈的没边儿了。
贺欲燃“哎呦”一声,搓搓他的耳朵:“那下次你就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是个叫江逾白的小帅哥。”
江逾白并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难过了:“那如果有比我更年轻的小帅哥怎么办?”
“……”
贺欲燃“噗嗤”一声,笑的快停不下来了:“你跟我讲这些,我还没说呢,我今年都二十七了,你才二十出头,等我三十的时候,你还是二十几,万一你嫌弃我了怎么办?”
真是灵魂拷问,江逾白愣了一下。
“你这个年纪的选择比我还多,咱俩要是站一起,那些年轻的小帅哥是不会喜欢我的,知不知道啊你。”贺欲燃笑着掐他的耳朵。
“根本不是。”江逾白扭头拿开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揉了揉:“你就是很讨人喜欢。”
他转过身,亲昵的蹭蹭贺欲燃的鼻子:“你最好了,总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意识到贺欲燃真的太好了,江逾白更委屈,端详着他的无名指,说:“我得给你买个戒指。”
贺欲燃哭笑不得,这两天的相处下来他得出一个结论,面前这个人除了做人做事更成熟了之外,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幼稚——
作者有话说:[苏瑾宁截图]
[苏瑾宁发给周星祺]
周星祺:??什么意思。
苏瑾宁:给你报的网课。
周星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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