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你居然不爱我了
两个人用过晚餐后,贺欲燃撑的难受,拉着江逾白到公园遛弯。
淮城不像最北方那么冷,也不像最南方那么热,偶尔天气好的时候,公园遛弯的人也很多。
江逾白拗不过贺欲燃,满身贴了五个暖宝宝,走着走着感觉都有点热了。
“本来想着带你在淮城好玩的地方转转,但这个城市不太大,也没什么有意思的地方。”贺欲燃拉着他的手晃晃,两个人走在天色渐晚的黄昏下,恍惚间让他想起四年前,他们也是这样牵着手走遍上海的各个角落。
江逾白低头看着他在路灯下的笑脸,想起重逢的第一面,那时他总觉得贺欲燃除了面对饭桌酒局的恭维和礼貌,其余时间都不会笑了。
还好,没错过。
“嗯,这样就很好。”他也觉得高兴,像以前一样把贺欲燃的手揣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贺欲燃紧紧握着他的手,笑着说:“其实淮城是有海的,穿过这个公园就到了,以前我要是下班早,无聊就会去海边走走。”
“不过现在是冬天,估计没那么好看。”他问:“你要去吗?”
江逾白的眼睛没从他脸上移开过:“好。”
海边确实没什么人,不过24小时营业的清吧和咖啡厅还蛮多的。
冬天很难有漂亮的日落,如果有的话,海边也一定是最特别的。贺欲燃的围巾被海风吹的飘起来,江逾白走在他身后,一遍遍替他捋平,时不时试试他手心的温度,看他冷不冷。
两个人沿着海边一直走,路过海口,贺欲燃正声情并茂的说着自己刚进公司干的那些囧事,江逾白边给他的手指哈气,边笑盈盈的听着。
“那时候经验太少了,吓得不轻,还以为工作不保了……”
一阵铃声打断了贺欲燃的话,江逾白掏出手机:“是koi。”
贺欲燃说:“这边风太大了,前面那家咖啡店有帐篷,我去买两杯咖啡,刚好进去暖暖。”
小帐篷里有空调,还有一张大小刚好的沙发,贺欲燃端着两杯热拿铁进来,拉上透明罩,帐篷里不过五分钟就暖和起来。
“嗯,好。”江逾白差不多已经快沟通完了。
“那就先这样,视频我剪好了,晚点发你,你看一遍没问题我就加上去了。”
贺欲燃能差不多听到一点,两个人应该是在说今天的调研报告。
“好,我在外面,先挂了。”
“对了,我打算订明天下午的飞机,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一起?”koi问。
江逾白下意识往旁边瞥了一眼,按两下减音键:“我暂时不走,你先回去吧。”
“那你父亲的……”
贺欲燃握着杯身的手一紧。
江逾白没让他把后半句说完,匆匆挂了电话:“再说,晚点去也可以,你早点休息吧,挂了。”
冬天的日落更短,最后的余晖藏于海平线,贺欲燃静静的盯着天边仅存的光亮。
“你父亲,什么时候的事?”
江逾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似乎也不意外他会问:“我大一那年。”
他顿了顿,又回头看他:“当时在门外,是你吗?”
原来他听见了。
贺欲燃那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没拿稳文件,散的一地都是,他蹲下来胡乱的捡起来逃去了卫生间。
“因为什么?是病还是……”
贺欲燃也回过头看他,帐篷里挂有一盏小灯泡,江逾白的脸在亮光下显得阴郁。
“车祸。”江逾白眼神很平静,又有点空洞:“被追债的人开车撞死的。”
贺欲燃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逾白又说:“就在家门口。”
贺欲燃控制不住手抖:“那时候,你在家吗?”
他看到江逾白点了头:“我在院子里晾衣服,听到声音出去看的时候,他已经咽气了。”
贺欲燃心里五味杂陈,他不可能会可惜江纪伟,他在想,为什么这个人渣死了也要脏掉江逾白的眼睛……
“当场死亡吗?”
“嗯,内脏破裂。”江逾白一字一句像是锐利的针尖:“活不成。”
当时那一幕得有多血腥,看到自己亲生父亲死状惨烈的躺在自己面前,会是什么心情,会呕吐吗,还是意识不到的掉下眼泪,日后的夜里,江逾白会不会做噩梦……
咖啡被搁置在桌面,贺欲燃伸手搂住他,抱的很紧很紧。
江逾白也回抱着他,将脸埋进他的发丝。
“事后那些,都是你自己一个人处理的吗?”贺欲燃问。
江逾白摇摇头:“宁哥他们帮了我很多,那段时间我在校内很忙,基本都是他们在帮我打理这些。”
听到这,贺欲燃心里还稍微好受点,那就好,不是一个人就好。
“那你爸那些债主呢,有没有为难你?”
江逾白忽然笑了,是很轻,讽刺的笑:“人都死了,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就是打过几次骚扰电话,也发过恐吓短信。”江逾白忽然停顿,语气也不再那么轻松平常:“还,发到我妈那里过。”
贺欲燃抬起头:“那你妈妈,联系过你吗?”
“嗯。”江逾白说:“所以我找了过去。”
“我有话想跟她说说,我觉得,他死了,我们是该开心的,特别是我妈。”
短信威胁的内容和江逾白有关,他母亲收到后第一时间就给江逾白挂了电话,这些年,江逾白将对母亲的思念碾作细沙,只在逢年过节时发一句“快乐”“安康”。朋友圈里永远横亘着刺目的灰色横线,他却总是固执地去刷新,侥幸万一哪次看到母亲的近况,他一定好好保存。
他知道母亲一定是在意他的,所以接到电话那晚,他开心的从楼上跑到楼下。
他把江纪伟的事情说完,心跳快的要蹦出来,母亲在那头沉默了许久,终于提出要见他一面。
那晚,江逾白一宿都没睡着,他把明早要穿的衣服熨烫平整,鞋子擦亮擦净,又照着镜子修了下自己的头发。
对着镜子反复演练明天第一句话要说什么,他想告诉妈妈自己考上了交大,这些年交到了很多朋友,江纪伟很久没有找他要钱,他现在过的很好。
但比起这些,他更想听听母亲的声音,问问她在做什么,工作顺利吗,离开这里,过得开心吗。
现在江纪伟不在了,他们都没有了后顾之忧,不用再担心联系被发现,担心自己和母亲受到江纪伟的威胁。
那他是不是可以和妈妈常见面了。
不能也没关系,偶尔就可以,他不会去过多打扰母亲的新生活。
那夜,他幻想妈妈会欣慰的摸摸他的头,或者发自内心为他爬出荆棘丛而哭泣,带他吃顿饭,或者是留下自己的地址,告诉他“小白,有空的话,可以来找妈妈。”
可暴雨总爱浇熄精心呵护的火焰,他的鞋子和衣服都被弄湿了,咖啡馆里潮湿阴冷,母亲给了他一张卡,纸袋里是厚厚的一沓钱。
江逾白没空注意这些钱有多少,只记得母亲的手没有那么粗糙了,她胖了一点,脸圆润细致了很多,香水尾调是雪松混着晚香玉,陌生得让他鼻腔发酸。
她用戴着大克拉钻戒的手把纸袋推过去,像个跟陌生人做交易的女商:“这些钱是妈妈欠你的。”
江逾白想说,你不欠我什么。
是我欠你的。
“那个微信我早就不用了,我也看不到你说了什么,希望你未来,一切顺利。”
他看到妈妈眼眶红了,恍惚想起小时候自己感冒发烧,妈妈心疼的泪水滑落到他脸颊。
但这次,妈妈忍住了眼泪:“我有家庭了,以后,就不要再联系我了。”
江逾白觉得自己的双脚像是陷进了沼泽,一直到母亲拿包离开,推开咖啡厅的门,他都没能挪动一步。
咖啡厅的落地玻璃窗外,母亲上了一辆轿车,驾驶位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他看到母亲趴在男人怀里哭,男人那么温柔的替妈妈拂去眼泪。
他忽然笑起来,笑得胸腔震颤,笑得泪如雨下。
原来妈妈也会被人捧在手心,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愿意用体温焐干她的泪水。
那就太好了。
他觉得脸上湿湿的,抬手一抹,整张脸都被眼泪糊满了。
后座开着窗,儿童座椅还放着未拆封的乐高盒子。他看到一双小手伸出窗外,穿着名牌童装的小孩嘴里叼着棒棒糖,歪头和他对上视。
江逾白的笑容僵住了几分。
他想起母亲朋友圈里自己一直没看懂的背景图,照片边角露出半张婴儿床,浅蓝色的纱帐温柔得像场幻觉。
小孩反应了几秒,也冲他嘻嘻的笑起来。
绿灯亮了,车子掠过窗外,小孩子跟他招手告别。
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哥哥,不会知道哥哥和妈妈在另一个家里遭遇了什么,他出生睁开的第一眼,看到的世界就不会和江逾白相同。
他高兴,又高兴的不甘心,恨,又恨的不够彻底。
“我知道,这世界上多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和小孩,而这些,刚好都是属于她的。”江逾白才抬起头,借着微弱的光看着他的眼睛:“那就太好了。”
是什么样的爱,能让一个受过伤的女人再次鼓起勇气迈入婚姻,江逾白觉得,那一定绝无仅有。
所以他没什么遗憾的,也没什么可难过的。
他和妈妈都熬过来了,不是吗?
贺欲燃抚摸过他发红的眼尾,细碎的水光像凝结了整座城市的寒霜。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发颤:“江逾白,痛不痛?”
月光穿过他们相抵的额发,在墙面上映出一副蝴蝶的剪影,残破的翅膀交融,变为一体。
“有一点。”他笑着将贺欲燃的手指按在自己心口。
“很多点。”
侧脸蹭过贺欲燃颤抖的掌心,他终于在命运的断桥残崖中得到片刻温暖。
“哥。”江逾白哑声开口。
“嗯。”贺欲燃摸摸他的脸:“我在呢。”
“说起这些,我也有话问你。”江逾白呼了口气:“一直到江纪伟死,他都没有再找我要过钱,他不会良心发现的。”
江逾白抓住他的手腕:“是你吧。”
“是你托宁哥他们定时给他打钱,给他还债,对不对?”
贺欲燃一怔。
“我和宁哥他们一起过新年的时候,在抽屉里发现了他们的收款支票。”
江逾白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汇款人是你,两千六百万,三千零七十。”
“有零有整,是你当时卡里的全部钱,对不对?”
他听见江逾白喉间压抑的呜咽化作气音,抵上他的鼻尖:“贺欲燃。”
“你究竟给自己留下了什么?”
贺欲燃笑了,在他咸涩的唇间留下一个很轻的吻。
“你可能不知道,那本日记对我来说有多珍贵。”他说:“我在那封信里留了回答,那天,也亲口告诉你了。”
江逾白抬起红润的眼睛看他,贺欲燃的指尖抚上他眼尾,像一片雪落在将熄的灰烬上。
“我们不等了。”
他在江逾白愈来愈快的呼吸声中说:“我订明天的飞机,新年,我们一起过。”
江逾白一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也或许是,根本不敢相信。
“我们现在就走,宝宝。”贺欲燃笑着说:“我们不等了。”
第117章 某天离开这一座城
离开淮城这天,是个晴天。
深冬的风钻进屋内,吹起角落里那本没写完的笔记,贺欲燃回过头,目光扫遍房间里每个角落。
他早在昨天就收拾干净了这里,只留了几件衣物和叠放整齐的被子。
一切就像是场梦,原来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这么容易就会被清除,晨光透过这里,他就像是从未来过。
很顺利,从楼上到车里这段路一个熟人都没碰见,他们像是对私奔的情侣,嘴上说着不怕,却又谨慎着,祈祷不要出现一丁点的纰漏。
错开了早高峰,路上的车很少。江逾白把行李放到后座,钻进副驾驶:“我们走了之后,这辆车你打算怎么办?”
贺欲燃捏了捏手中的方向盘,他不喜欢戴方向盘套,以至于上面的花纹都被磨平了不少。
这辆车跟他有三年了吧。
“放徐大鹏那儿吧。”贺欲燃笑了笑:“他说他过两年去总部找我,还给我当跑腿,留着给他开着玩儿。”
江逾白也笑了:“什么都不要了吗?连后座里唯一的一个行李箱都空的很,贺经理好任性。”
听着他的调侃,贺欲燃将方向盘打了个漂亮的旋:“是啊,本来我也以为东西会很多呢,这个舍不得扔,那个舍不得丢。”
后视镜里,自己生活了四年的那栋高楼被晨雾模糊成苍白的剪影。
“结果真到收拾起来的时候,发现其实真正重要的东西没几件。”
他想起昨夜收拾行李时,满柜子的高定西装像褪下的蛇皮僵在月光里,最终,他也只往箱中塞了几件起球的旧毛衣和鞋子,以及某人的那本蓝皮日记。
那是四年前他唯一带来的东西,现在,也悄然无息的带走。
十字路口种着两棵常青树,在一片苍白中很突出,早餐店老板娘隔着蒸笼雾气向他挥手。
贺欲燃肌肉记忆的回了个鸣笛。
老板娘笑着点点头,往围裙上抹抹油渍,转身拉下卷帘门。
江逾白歪头看过来:“认识?”
往日打过招呼贺欲燃就直接走了,今天却回头看了很久:“是啊,以前早起的话,会来这里吃顿早饭,老板娘人很好,她认识我的车牌。”
他说着,看着老板娘喂自家狗子的身影,不自觉笑了:“不管我来不来吃,都会跟我打招呼。”
江逾白垂下眼,思索片刻问:“这里你下班后会路过,对这里很熟悉吧。”
“是啊。”
红灯亮了,贺欲燃踩下刹车,往前方印有“明天见”的牌匾扬扬下巴。
“那家花店里面的花都很新鲜,每年我妈过生日,或者是有宴会要我负责,我都在这里定。”
花店橱窗里,玳瑁猫在满天星丛中伸了个懒腰,跟贺欲燃短暂的对了一下眼神,又懒洋洋的趴下去,舒服的翘起尾巴,尖端那簇白毛与四年前巷口里舔舐江逾白掌心的流浪猫如出一辙。
贺欲燃忍不住笑了:“你看这只猫,像不像我们在八中花店旁边遇见的那只三花?”
“记这么清楚?”江逾白笑了笑,不怀好意的凑上去:“你在借猫思人吗?”
“边儿去。”贺欲燃想说他不要脸,但事实也确实是这样。这些年,他总是习惯性寻找很多和记忆里相似的物品和人。
“就是没那只那么亲人。”
贺欲燃转头,瞥见前方面馆老板正踮脚擦拭“本店谢绝自带酒水”的告示牌。
“哦对,那家面馆的老板人可不怎么样,抠门的很。加醋加糖都盯着,多一勺都要瞪我两眼。”
贺欲燃说着说着,忽然忍不住笑起来:“我们还因为这事儿吵过一架。”
绿灯亮了,贺欲燃一脚油门开出去,看着店主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江逾白手撑着头,笑着看了他很久,最后在一个红灯停住时,凑过去吻了他的侧脸:“有点舍不得吗?”
贺欲燃抿着唇,觉得自己有点神经病。
“也不是舍不得吧,我比谁都想离开这儿。”
贺欲燃扭过头看他,似乎是找了很久才找到合适的表达。笑容开怀,透着释然:“只是当某个地方被赋予了离开的结局时,这里的一切就会变得柔和起来。”
*
航站的楼玻璃穹顶,将阳光滤成淡金色。
贺欲燃握紧机票,看着手机屏幕亮起熟悉的尾号。
“怎么了?”江逾白看他在人流中顿住,想探头去看他手机里的内容,却被贺欲燃笑着躲开了。
“林晓,知道我今天要走吧可能,想打个电话问问。”贺欲燃把手机屏幕紧贴胸口:“你先去候机室等着,我马上。”
江逾白注视他很久,最后垂下眼,从包里拿出那顶鸭舌帽扣在他头上:“我去旁边等你。”
贺欲燃知道他的意思,把鸭舌帽压低:“啊,也行。”
他看着江逾白转身,自己退到廊柱阴影里,望着父亲来电显示上跳动的“爸”,按下了接听。
“你人呢?!”
贺军的怒吼震得话筒发颤:“你是不是在机场!还是已经到上海了?我问你话呢!”
贺欲燃平静地说:“还有十分钟检票,你要说什么就快点。”
电话那头很明显愣住了,他似乎根本想不到为什么贺欲燃能这么有底气。
“你在命令我吗?贺欲燃,好,那我就问问你,你是不是真跟那个姓江的和好了?!”
贺欲燃“嗯”了一声,更是把贺军气的不轻,在电话那头乱喊乱骂。
“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堂堂东临银行的行长,也有这么歇斯底里的一天,贺欲燃想着,竟不由自主翘起了嘴角。
“竟然要为了一个男人抛弃这个家!你跟我商量过吗?你跟你妈商量过吗!你眼里,还有这个家吗!!”
贺军脸红脖子粗,贺欲燃静静地听着,像是平常与他聊天的口吻:“我就是太喜欢什么事都跟你们商量,在意你们的看法。”
“所以这些年我才会活的像个傀儡,让你认为我是个好拿捏的玩偶。”
“你!”
贺军倒吸一口凉气,随后竟诡异的笑了起来。
“四年,我怎么不见你对我跟你妈这么上心过?如今还为了他搞私奔这一套,你真以为,你跑去上海我就没办法了吗。”
“北海的财务高管,账上要是出了几千万的漏洞,你猜猜公司现在会立马打电话叫你回来平账,还是让你踏上回到上海的飞机!”
电流声在沉默中嘶鸣,贺欲燃听着父亲粗重的呼吸,他数不清是第几次,在他马上就要挣脱牢笼时被他威逼利诱。
飞机马上要开始检票了,江逾白逆着人流面朝着他的方向,朝他动动口型,问他好了吗。
人潮汹涌,贺欲燃觉得自己再不快点,就要与江逾白错失在这人流之中,然后在漫长的时间湖海中,等下一个浪涛翻滚。
“爸。”
贺欲燃轻声叫着他:“这些年,你有真的了解过我的工作吗?有真正察觉过我的变化吗?”
“少说没有用的!你……”
“那我换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今年所有财务报表都让崔姐过签吗?”
他慢条斯理地摩挲手中的飞机票,了如指掌:“其实我早就想过,会走到今天这步。”
“你当然可以试试在北海的账单上做手脚,你很擅长这些,但我想要提醒您的是。”贺欲燃笑了笑,语气颇为温柔:“这可是崔雅负责的板块,您要跟她硬碰硬,我可不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崔雅是何等的人物,或许在上海她算不上头头,但在淮城这地界,她看上的项目就没人敢觊觎,她想要对付的人,就没几个能跟她体面收场。
贺军彻底愣住了,他越发觉得,此刻,贺欲燃语气中的沉稳与狡猾,与自己当年如出一辙。
他其实是成功的,他确实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了像他一样雷厉风行的领导者,但唯一不同的是,贺欲燃有心。
“你算计我?”贺军抖着声音问出这句话:“你是在算计我吗!”
像是拴在脚边多年的狗,他有恃无恐的操控着它的乖顺,懦弱,卑微。却在有一天自己像往常一样想要收紧锁链时,却被猛然咬伤了手。
贺欲燃眨眨眼,看着天边:“不是您教过我的,真正的猎手总要留张底牌。”
听筒里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贺欲燃想象父亲摔碎了书房的茶杯:“我是你爸!贺欲燃!”
“可我是你的孩子。”贺欲燃捏着手机的手指骨骼作响,他一字一句,像是在强调,又像是在声讨:“我是你的孩子,爸。”
“我没要求过您对我怎么好,也不想要求您做个多么合格的父亲,更不需要您泪雨如下的对我说抱歉。”
“我就是想让您别再逼我。”
电话那头没有了声音,可贺欲燃知道的,他只是着急,只是茫然,不会有哪怕一丝的愧疚,就算有,也只是转瞬即逝。
所以他格外珍惜父亲的每一次沉默,他就可以多喘几口气。
“新年快乐,照顾好妈。”他望着跑道上起落的飞机,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孩子:“别再逼我了。”
广播响起登机提示时,这通电话没有了下文,被贺欲燃挂掉。
他忽然觉得播报衔接的好及时,他还没有沉醉在悲伤中太久,就要马不停蹄的牵起江逾白的手奔往检票口。
就像是十指紧扣奔向一个新的开始。
手牵手穿过廊桥的瞬间,贺欲燃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的弯下腰。
“笑什么?”江逾白喘着气,捏了捏他掌心。
“在想……”贺欲燃的目光穿过舷窗,看着跑道上飞驰而过的机翼。
“飞机穿过乌云的话,会不会有彩虹缠在机翼上。”
*
早间航班大多人都睡的昏沉,但贺欲燃却丝毫困意没有,望着万米高空下渐渐退出视野的淮城,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好像这次他们不会再被追上了。
江逾白从靠椅上直起身子,贴贴他的手背:“还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也没想。”贺欲燃说的是实话,他现在身心都在放空:“就是有点无聊。”
江逾白勾勾他的小指头,声音也有点昏沉:“嗯,坐飞机都是这样的。”
他想起什么,转身掏出手机:“要不要看我的小猫。”
贺欲燃还真的很少见他兴致冲冲跟自己分享什么,哪怕他脸上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但自己也能一眼看出他什么心思。
“好啊,有视频吗?”贺欲燃凑过去靠在他肩膀。
“有很多,我先给你看看它小时候。”江逾白点开相册划了划,他手机里相片是真的很少,贺欲燃一扫而过见到的要么就是各种比赛有关的文件,表格,要么就是风景晚霞,或者是路边的小狗小猫。
他翻到一个用emoji小猫表情命名的相册点进去,里面有几十个视频照片,主角都是那只乌黑的小猫。
第一个视频是在室外拍的,那只小黑猫身上还脏兮兮的,毛发稀疏,看起来就是刚跟哪只野猫大战过一场。
“这是我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它在路边掏垃圾吃。”
他翻开下一条视频。
“这个,我买了猫粮喂它,但它不怎么亲人,吃完就跑没影了,不让摸。”江逾白有点委屈似的:“很坏。”
“嗤……”贺欲燃没忍住笑出来,抵着他的肩膀笑了一会儿:“你当时看起来比它还可怜。”
江逾白另一只手报复性的捏捏他的手腕,笑着也没否认:“这个,它让别的猫欺负了,被抓的毛掉了一地。”
视频里的小黑猫眼睛有点充血,匍匐在地上哈气,四只小爪子支撑了半天都没有站起来,看见江逾白拿着摄像头凑近,害怕的直往后躲。
“你是这时候收养它的吗?”贺欲燃在他肩膀上抬起头。
“嗯。”江逾白点头。
后来的视频里,贺欲燃看着那只营养不良毛发稀疏的小瘦猫,渐渐在江逾白的翻动下一点点变得胖乎,毛发润亮,懒洋洋的在窗台飘窗晒太阳。
“你把它养的好好啊。”贺欲燃笑着说:“胖的好快,你都给他喂什么?。”
“可能是我做饭好吃吧。”江逾白笑着亲亲他的鼻梁:“你也记得胖快一点。”
“什么啊。”贺欲燃哭笑不得。
“那它有名字吗?叫什么?”
江逾白一本正经:“滚蛋。”
贺欲燃有一瞬间觉得他在骂人:“什么?谁?”
“嗯。”江逾白看起来不像骗人:“就叫滚蛋。”
“……”
贺欲燃想过他给这猫取名字那天是不是喝多了:“为什么?”
“不是我取的,是宁哥。”江逾白诚恳的甩锅。
“……”
贺欲燃嘴角抽搐:“谁?”
“刚捡回来的没多久我和koi就去国外参赛了,我实在不放心,就把它送到宁哥家里。”
江逾白平静地阐述事实:“它太能折腾人了,尤其是爱趴在宁哥办公桌上睡觉,宁哥哄也不行,抱也不让,只有喊滚蛋他才听话。”
“于是,久而久之……”江逾白也有点想笑:“它以为滚蛋是它的名字了。”
“……”
贺欲燃脸已经绿了:“就没人拦着点儿吗?”
“沈哥试着改过,但……它根本不搭理。”
贺欲燃扁扁嘴,半天总结出一句:“你儿子算是被他毁了。”
“没有吧,叫惯了也挺有意思的。”江逾白笑道。
“啧啧。”贺欲燃唏嘘,躺在他肩膀上望了会天,他又忽然问:“我回来的事,他们都不知道呢吧?”
江逾白问:“你不想让他们知道吗?”
“也不是不想,就是觉得……有点没做好心理准备。”贺欲燃捂脸:“当时我说走就走了,柯漾他们不知道背地里把我骂成什么了,见面不得杀了我,还留给沈墨羽他俩一堆烂摊子,有点过意不去。”
“总之你先别说了,苏瑾宁他们也别说。”
江逾白转转眼珠,答非所谓的凑近他:“你说谁是烂摊子?”
“……”
贺欲燃抿嘴憋了半天,没憋住,笑的江逾白脸都黑了。
飞机餐他吃不惯,落地都快正午了,贺欲燃饿的前胸贴后背。
江逾白说:“我去便利店买点什么你垫垫,我朋友应该要一会儿才能来。”
正赶年假,飞机场的人格外多,贺欲燃摇摇头:“算了吧,万一你朋友过来了找不见你人再着急,我和他又不认识。”
江逾白微愣,随即笑了一下:“没事,说不定你认识呢。”
“啊?”机场人声嘈杂,贺欲燃一时没听清。
江逾白已经拎着包往便利店走了:“我去买个面包牛奶,原地等我。”
“啊,好。”
隔着大老远,贺欲燃就看见便利店的收银台排了很长的队,可能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他百无聊赖的坐在行李箱上,把下巴抵在箱杆上刷手机。
大概七八分钟左右,贺欲燃忽然感觉到有人停在自己面前,高大的阴影将自己罩住,他以为是江逾白回来了:“人是不是很多啊,去这么久……”
他下意识地仰起头,视野骤然被一个冷峻的轮廓占据。
男人居高临下,一件剪裁极佳的黑色皮夹克,骨节异常突出分明的手腕从袖口中探出,捏住了墨镜的镜腿,几秒后,露出一张戏谑的笑脸。
看清来人的那一刻,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就低下了头。
什么鬼运气!!
上海这地方指定有说法!
怎么一落地就碰见熟人!!
但苏瑾宁已经开口了,是跟记忆里一模一样贱嗖嗖,趾高气昂的:“是有点久哦,都四年没见了,贺经理。”
他最后那三个字尾音不知道拉哪儿去了,贺欲燃感觉这还不如骂自己两句。
“你认错了我不是。”贺欲燃无助的扭开脸,双腿滑动着地面祈求行李箱能滑的快一点,最好是能飞起来……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的另一条路又被堵死了。
再抬起头,沈墨羽就站在他身前,他双臂松松地环抱在胸前,像是一种带着点慵懒兴味的等待姿势,笑盈盈的看着他:“需要我推你吗?贺经理。”——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出去玩了一圈,大连好玩
第118章 接风洗尘
苏瑾宁的车没熄火,暖气一直没关,贺欲燃坐进去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瘫下来,听着苏瑾宁在前面嚷嚷:“今天我是东道主啊,请你搓顿好的。”
不知道是那根线忽然链接,贺欲燃笑了几声:“除了好果子跟闭门羹,其他的我没意见。”
苏瑾宁反应了半天,直到旁边看戏的俩人笑起来,他才明白过来,挑挑眉不正经道:“你不说我倒是忘了,先吃饭吧,等你吃饱了我摆出来给你当饭后甜点。”
贺欲燃语塞,偏头问江逾白:“这么久不见,直接骂他会不会显得有点自来熟。”
江逾白摇头:“不会,你不骂他,他也会骂你。”
“……?”贺欲燃。
苏瑾宁噗嗤乐了,对着后视镜里的江逾白竖了个拇指,又被沈墨羽一爪子拍回去。
“开你的车。”沈墨羽白眼都懒得翻了,回头问贺欲燃:“外滩新开那家法餐听说不错,或者怀石料理?再就……去尝尝顶楼的海鲜塔,视野也好。”
整个车厢,似乎只有沈墨羽没跑题。
“嗯,沈哥之前带我去过几次,味道都不错,要不要尝尝?”江逾白和他牵着手,同他说话的时候就会晃两下。
他突然想起四年的他们几个人似乎也像现在这样坐在同一辆车里,同样的座位,思考着要吃点儿什么,那个场景,时至今日他还会经常梦到。
车窗外,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上海冬日的寒气被明亮的灯火和人潮的喧嚣驱散。
贺欲燃深深呼吸,混合着城市烟火的冷空气,此刻似乎也带着一丝久违的暖意。
他脑袋轻轻一偏:“要不就,樱花路那家烧烤店吧?”
苏瑾宁啧了一声,说自己还离破产远着呢,用不着他省钱,但还是把车开到了烧烤店的门口。
年前的小店人声鼎沸,弥漫着炭火炙烤油脂的浓烈香气。
老板正端着冰啤酒穿梭在拥挤的桌间,抬眼瞥见来人,目光在江逾白身上定了定,熟稔地招呼道:“小白?放年假回来了?”
江逾白点了点头:“嗯,刚放。”
“哎哟,今天实在忙得脚不沾地,怕照顾不周啊。”老板歉意地扬了扬下巴,示意满堂的喧嚣。
“不会,您忙您的,我们自己来就行。”江逾白的声音温和有礼,坐下拿起纸巾擦拭着桌面。
贺欲燃挨着他坐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微凉的手背,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都混这么熟了,你经常来啊,跟朋友还是。”
江逾白抿唇笑了,恶趣味的等他狐疑两秒才解释:“宁哥他们经常带我来,偶尔张迪他们也会约我到这里聚。”
“啊,哦。”贺欲燃失笑,眼神微微放空:“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樱花路那家绝味了,也不知道还开不开?”
江逾白点头:“还开着,没换人,想去吗?”
“想啊。”贺欲燃理所当然。
“那好办,”江逾白往椅背一靠:“过两天我叫上柯漾哥他们,我们……”
他话未说完,就被贺欲燃带着惊恐的低声喝止打断。
“谁说要跟他俩?”贺欲燃几乎是瞬间瞪圆了眼。
当年不告而别的“债”,可还沉甸甸地悬着呢。
江逾白看着他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早晚都要见的,又躲不掉。”
“反正不是现在。”贺欲燃又想起什么,指着他的鼻子警告:“你最好别又像今天一样,一声不吭把人都叫来。”
江逾白憋笑,乖顺的点了几下头。
两人低声斗嘴的间隙,苏瑾宁和沈墨羽也停好车挤了进来。苏瑾宁一边脱着沾了冷气的大衣边说:“外面停车位挤爆炸了,找了好久的地方。”
沈墨羽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递给他:“刚进来的时候旁边不是有空位置,你偏不停。”
苏瑾宁边给他叠衣服边瞪眼睛:“那空位太小了,再给我爱车刮坏了怎么办?”
沈墨羽哭笑不得:“矫情吧。”
“你不说我都没发现,什么时候又换的车?”贺欲燃挑眉问:“那辆卡宴呢,还在的话低价卖我。”
苏瑾宁拿起开盖器,“啵”的一声开了瓶啤酒给他倒上,笑着说:“行啊,反正好多车我都不喜欢了,改天你到我家车库选吧,给你打折。”
贺欲燃眼睛一亮:“几折?”
苏瑾宁碰了下他的杯子,眨眨眼:“骨折。”
“说真的呢。”
“我也没说假的啊。”
“哈哈哈哈……”
小小的方桌被四人填满,烤串滋滋作响,话题在氤氲的热气中铺展开来。
他们从苏瑾宁的那辆爱车,聊到这几年彼此的变化和发展。
提及城西那片拔地而起、灯火辉煌的摩天大厦时,苏瑾宁带着几分骄傲说,那是“佳木”这几年重金打造的商业核心。
贺欲燃说在报刊上看到过他,苏瑾宁问他帅不帅,贺欲燃只留下一个“装”字。
后来问起贺欲燃这几年的经历,他只是端起酒杯,浅浅啜了一口,将那些商海沉浮,无数个在深夜里辗转难眠的夜晚,都轻描淡写地浓缩在几声轻笑之中。
以往总觉得千言万语都道不尽的千斤重担,如今再提,原来也只是轻的像拂去衣袖上的尘埃。
最后,他只是跟大家碰了个杯子:“好与不好,都是身后路了,没什么好难受的。”
此刻他坐在故友与爱人身边,奔赴的是一条崭新的、自己选择的路。对于这四年的不提及,其实也是告别过去最沉默,也最决绝的姿态。
饭后,苏瑾宁被店里旺盛的炭火熏得脸颊泛红,他拉起安静坐在旁边的江逾白,跑到阳台上透气。
阳台上夜风清冽,酒后,苏瑾宁打开了话匣子,眉飞色舞地不知在讲着什么趣事。江逾白安静地听着,偶尔简短的回复几句,聊起什么感兴趣的,还会和苏瑾宁碰一下手中的酒杯。
贺欲燃忍不住低笑出声,带着点不可思议的感慨:“宁哥经常这样拉着别人“话疗”啊?小白不嫌烦吗?”
沈墨羽笑了笑,带着习以为常的纵容:“他一贯话多,跟亲近的人更是收不住闸。”
他顿了顿,补充道,“其实小白也喜欢听他说,只是不怎么插嘴罢了。”
贺欲燃促狭地挤挤眼:“没准是跟小白吐苦水说你坏话呢。”
沈墨羽失笑:“要真的是这样,小白早就过来告状了。”
贺欲燃挑挑眉:“他还会告状?”
“应该算吧。”
贺欲燃被他一句话勾起了兴致:“我听听。”
沈墨羽便顺着往下说了:“有段时间我们来回出差特别累,没控制住情绪吵了一架。之后两天谁也没理谁。他闲的没事干自己跑出去喝闷酒,还喊小白过去陪他。”
“小白嘴上答应着“好好好”,结果转头就给我打了电话。”
贺欲燃拍着桌子笑弯了腰,他甚至能想象苏瑾宁前一秒还在对着酒瓶子絮絮叨叨,下一秒抬头就看见沈墨羽如煞神般阴沉着脸站在门口,估计酒都没醒就吓立正了吧。
“他跟你电话怎么说的啊?”
沈墨羽学着江逾白当时那种平静无波、公事公办的语气:“他问我:沈哥,如果现在你知道宁哥在酒吧一个人喝闷酒,你会怎么做?”
贺欲燃立刻追问:“你怎么回?”
沈墨羽吐出三个字:“揍死他。”
而后,某江姓男子给他发了精准个定位,下面配了四个字“下手轻点。”
冷漠中还带着一丝“关切”,虽然微不足道……
听他讲完,贺欲燃笑得直不起腰,伏在沈墨羽肩头,肩膀一耸一耸:“真的假的,我还以为他不会常和你们联系。”
“我们几乎每天都有联系,有时候他学业不忙,会带他到上海周边转转,即便他多数会拒绝。”沈墨羽等他笑声渐歇,才说:“前段时间,他还主动让宁哥教他学吉他呢。”
贺欲燃:“是吗?”
沈墨羽没有让气氛就此沉寂下来,转身掏出了手机:“我这里有一些他的照片,上次宁哥过生日他跟着我们去大理旅游拍的,要看看吗?”
贺欲燃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还愿意在别人手机里留下照片:“可以。”
“这张,是我们一起去洱海,我在后面偷偷给他拍的。”
照片定格的,是江逾白赤脚走在沙滩上,弯腰捡贝壳的一瞬间,太阳初升,他身后是碧蓝的海平线。
“这张是走的前一天,在楼下吃烧烤的时候,宁哥拍的。”
照片里人很全,柯漾他们也都在,江逾白在浓烟后认真烤着串,大家簇拥着把他围起来。
“还有这张,是他参加佳木的贫困捐赠的时候,和山里的孩子们玩游戏。”
画面里江逾白穿着红色的志愿者服,笑着张开双臂,保护着他身后一群布衫破烂黑黝黝的小孩子,看起来是在玩老鹰抓小鸡,孩子们紧紧的将他围起来,他给小孩子们分糖果,分书包笔记本。
贺欲燃越看越觉得酸涩,照片很少,也大多数都是偷拍,但他品得出周围这些人想让江逾白开心的良苦。
他也知道沈墨羽其实不善言辞,但今天的话题却从未断过。
一种深沉的后怕和巨大的感激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觉得这情绪有点肉麻,不符合他一贯的“人设”,但他还是想说。
“这些年,谢谢你们陪着他。”
那些暗无天日的挣扎时刻,如果没有眼前这些朋友用各自的方式将阳光一点点注入小白沉寂的世界,贺欲燃不敢想象,四年后的今天,他是否还能见到一个如此健康、优秀、甚至学会了“告状”和“捡贝壳”的江逾白。
贺欲燃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捧出来的:“其实我一直都很害怕,我怕他不爱和你们联系,不爱麻烦你们,依赖你们,甚至会因为我的离开刻意躲避。”
“但你们还是把他拽回来了,谢谢。”
沈墨羽却缓缓摇头,他看着贺欲燃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其实拽他回来的未必是我们。”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表达,“是因为你给他的爱足够‘严丝合缝’,所以他压根不会走远。”
“即使你们隔着千山万水,也始终兜着他,没让他真的坠落下去。那份力量是我们作为朋友无法替代的。”
“所以,与其说是我们陪在他的身边,不如说,他是因为你,愿意留下来。”
贺欲燃微微一怔,看着沈墨羽的眼睛。
他从未想过自己那些在绝望中挣扎的选择,在别人眼中会是这样一种力量。
他有些赧然,又有些释然,最终化为一个深深的点头。他举起酒杯,他笑着,碰向沈墨羽的杯沿。
口中的酒一饮而尽,贺欲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阳台。玻璃窗外,苏瑾宁还在声情并茂地说着什么,而江逾白微微侧着头,唇角噙着一抹安静的、专注的笑意,夜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昏黄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他们,把模糊的身影拉长。
平凡的烟火人间,失而复得的挚友与爱人,呼吸间不再窒息的自由空气……这一切,美好得如同精心编织的梦境。
他竟看得有些痴了:“沈墨羽,你觉得,这像不像小说里HappyEnding的结局。”
沈墨羽笑笑,目光悠长:“早着呢。”
未来的路或许仍有荆棘,但此刻的圆满,已是新生最好的序章。
第119章 同居
酒过三巡,苏瑾宁喝了不少酒,喊司机过来接,刚上车就倒在后座睡的不知天地为何物了,沈墨羽表示没办法,他喝多了就是话多觉多。
碧水湾大门口,沈墨羽从随身的公文包中摸索片刻,随即掏出一件小小的物什,从半降的车窗递了出来——那是一把钥匙:“你的钥匙。”
贺欲燃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当时买这栋房子他一共就配了两把,离开的时候一把给了江逾白,这把给了沈墨羽。
他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小猫挂件都没褪色,一直被很好的保存。
“你怎么还想起来拿这个?”贺欲燃笑着问。
“小白让我带着的。”沈墨羽说:“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你回来了,就该还给你。”
钥匙在手里掂了两下,重量有点不真实,他还想说什么,沈墨羽已经招手关了车窗。
两个人牵着手往门口里走,路过后院那片花园,贺欲燃东张西望了一下:“这里什么时候搞了个公园?”
“前年。”江逾白说:“夏天的时候种满花还挺漂亮的。”
贺欲燃邹邹鼻子,看向正中央那座假山喷泉,已经落了一层积雪:“可惜现在是冬天。”
“没事,在这里住上几个月就能看见了。”江逾白捏捏他的手,往兜里揣。
贺欲燃弯弯眼睛:“谁说我要在这里住上几个月了?”
江逾白蹙眉:“那你去哪?”
贺欲燃故意逗他:“过两天准备去城西看看房子,我觉得佳木的房型都挺漂亮的。”
他真真切切感受到捏着他的手紧了几分,江逾白停下来:“你不和我住一起吗?”
他喝了酒,脸侧红晕还没退,站在冬日的路灯阴影下,怎么看怎么委屈。
“我开玩笑的,公司离这里太远了,我来回不方便。”贺欲燃知道自己不能再逗了:“而且怎么也要年后再说,我现在又不走。”
即便他给了肯定,江逾白似乎还是有些踌躇,直到贺欲燃被冷的一哆嗦,他才重新把贺欲燃的手揣进口袋。
钥匙插进锁眼的时候,贺欲燃是有些忐忑的,他真的太久没回来了,都快忘记钥匙该往哪边转。
莫名开始紧张,他开始找话聊:“其实我还挺好奇,你后来把这里装修成什么样。”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门一打开,他听到江逾白偏头笑了笑。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弹开。贺欲燃几乎是屏着呼吸,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扉。玄关的感应灯应声而亮,柔和的光线瞬间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客厅——
这里的装修,和之前一模一样。
不是相似,而是复制。
“这……你?”
贺欲燃结巴住了,四年前,他带走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迹,甚至特意安排了人,将剩余的家具家电重新调整了布局和摆放。他害怕留下任何一丝回忆的碎片,都会成为刺伤江逾白的利刃。
可如今哪怕是墙壁上的挂画,沙发的尘布,红酒柜里摆放的高脚杯,每处细节几乎都与他离开之前一模一样。
“我有点好奇……”贺欲燃怔愣的转过身,看着他:“你都是怎么,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找到的。”
江逾白从玄关拿出两双拖鞋,贺欲燃呆呆的把鞋子脱掉,一低头,发现这两双拖鞋都是他之前买过的牌子款式。
他记得他还和江逾白说过,这个牌子穿起来很舒服。
“有的是品牌,随便搜一下关键词就能找到,还有的,我问的柯漾哥他们。”江逾白说:“其实还有很多没凑齐的,只是大致看上去差不多。”
“大致?”贺欲燃不可思议:“可能是我太久没回来了……我真的找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江逾白莫名有些小得意似的,往后耸耸肩膀:“坐下吧,我给你拿饮料喝,冰箱里还有点樱桃,我拿出来洗洗。”
直到贺欲燃木纳的点着头坐回那张他曾经能窝一整天的沙发,整个人陷进去,他才恍然回神,但江逾白已经把饮料和樱桃送到他眼前。
是他四年前最喜欢的那款维c饮料。
他盯着上面的log,声音沙哑:“江逾白。”
“嗯?”
后知后觉的酸楚借着酒劲涌上来,贺欲燃捏着瓶身,没敢抬头:“你经常过来住吗?”
江逾白就他身侧坐下来,像四年前他们躺在这个沙发上深夜谈心的时候一样,肩膀挨着肩膀:“不太经常,离学校远,而且……”
他噎住后边那句话没说,贺欲燃又问:“那你干嘛费这么大心思把这里装修成这样。”
江逾白沉默了很久,其实,他也无法准确描述。最初只是觉得不能让这房子空着。
后来在网上搜索起家居用品的时候,无意间刷到贺欲燃买过的一个榨汁机,他愣了半天,买下来了。
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从机缘巧合下刷到,再有目的地搜索、比对、筛选。从一件两件,到整个空间的填充。品牌、颜色、尺寸、摆放的位置……一切都要与记忆严丝合缝。这过程本身,渐渐成了一种寄托,对思念的具象。
江逾白眨了下眼睛,脑袋垂下来,寻求庇护一般缩在他肩头:“这样待着,有安全感。”
贺欲燃侧过脸,鼻尖抵着他的额头,轻轻的嗅:“那你都什么时候会来。”
江逾白想想说:“不知道。”
他说的不知道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于是他又思考了一会儿,声音带着困意:“没事的时候,情绪不好的时候。”
也或者是心里很空,像踩在宣软的棉花上,找不到支撑,就会来坐上一下午。
“再或者是……”江逾白睁开眼睛,随即又疲惫地闭上,回忆本身也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喝多的时候……”
前一年的元旦,他被koi和几个朋友起哄多喝了两瓶酒,坐在顾俊潇的车后座给贺欲燃注销掉的微信发消息。
后来他找到了这里,蜷在这张沙发上哭到睡着,半梦半醒间他看见贺欲燃站在他面前,他伸手想抱,结果翻身掉到了梆硬的地板上。“咣——”的一声,像什么东西碎了。
……
他每句话停顿有点长,像是没睡醒时的闲聊,贺欲燃就会等上片刻,确定他说完了再接:“不在这里过夜么?”
江逾白又有点迟钝,缓缓地晃头,发丝蹭蹭他的下巴:“睡不着。”
这句话后,贺欲燃没有再接,就这样让他靠着,江逾白的呼吸平稳,是很困时才有的。
他静静地听着,不高不低的接上刚才的话:“我在就会睡得着吗?”
江逾白的头差点从他肩膀滑下去,他“嗯”一声,抬胳膊把他环住了,下意识地往他怀里拱了拱:“去楼上睡。”
楼梯传来“簌簌簌”的声音,贺欲燃警觉的坐起来,一万个猜想从脑子里划过去,是贼吗?怎么进来的,是撬锁?还是……
“喵——”
猫??
一小撮黑影“咻”的从楼梯上飞下来,踩着正宗的猫步走过来,睡意惺忪的琥珀色眼睛滴溜溜的转,最后舔了下爪子。
江逾白也抬起脑袋,跟这只小黑猫对视一眼,有点不耐烦的皱了下眉:“怎么你也没睡。”
贺欲燃撑着胳膊坐起来:“可能是被我们吵醒的。”
小黑猫扭头看看江逾白,匍匐下来伸了个懒腰,慢慢悠悠趴在地毯上,枕着自己的尾巴,一副“朕要继续睡了”的架势。
“他不怕生吗?”贺欲燃被它这气定神闲的模样逗乐了:“还跑到我跟前睡觉。”
江逾白也打了个哈切,起身脱衣服:“怕的,你最好别碰它,不然……”
等他回头的时候,贺欲燃已经把手探过去了,小黑猫睁开眼睛往后躲了一下,警惕的竖起尾巴。
“诶,它不让摸……”
“呼噜呼噜——”小黑猫顺着他的指尖蹭了两下,将自己的脑袋塞进贺欲燃的掌心。
贺欲燃嘴里还塞着一颗樱桃,腮帮子鼓鼓的,冲他“嗯?”了一声。
你看?这不是挺亲人的吗?
江逾白:“?”
他站在原地,看着自家那只向来高冷、连自己要撸都得用零食“贿赂”的猫,此刻正谄媚地用脑袋拱着贺欲燃的手心,喉咙里的呼噜声震天响。一种强烈的被“背叛”的微妙情绪击中了他。
“啧。”江逾白蹲下来,揪着小黑猫脖子就提溜了起来。
“诶,你干嘛啊?”贺欲燃哭笑不得。
“喵!呜呜——”小黑猫挣扎着四肢,眼睛都瞪圆了。
江逾白一手捏着他的后颈,一手在它肚子上有挠又抓,狠狠的揩了一把油才说:“臭猫。”
贺欲燃笑的坐下来:“你怎么这大反应,平常不亲人的吗?”
江逾白委屈地说:“平常我要摸一下得给猫条的。”
“啊?这毛病不好,得改啊。”贺欲燃从他手里把猫抓回来,小黑猫本身还挣扎,到他怀里直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了。
贺欲燃挠挠他的下巴:“你看我们,包乖的,还是你爹不会训你,是不是呀?”
“喵——呼噜呼噜——”
“好了好了,待会儿你爹真的气死了。”
江逾白甚至都没工夫跟这逆子生气,查了一遍猫粮吃没吃完之后,又随手掏了根猫条,下一秒,小黑猫毫不犹豫地在贺欲燃怀里来了个350度灵活翻身,轻盈地一跃而下。
贺欲燃还没反应,这猫已经跑到江逾白跟前乖乖坐下了,脑袋跟着猫条来回摇。
“几天没给它喂零食了,估计馋的不行。”江逾白撕开包装,送到小猫嘴边,看着它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贺欲燃邹邹鼻子:“什么啊,一拿吃的就从我怀里跳下去了。”
“它馋的很,一点也不挑食。”江逾白笑了笑,往他肚子上捏捏:“又胖了好多,快抱不动了。”
嘴上这么说,可江逾白看着它一根吃完,意犹未尽的舔着包装皮上的残渣,又给开了一根。
贺欲燃静静地蹲在江逾白身边,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下巴搁在手背上,注视着眼前的一人一猫。
“江逾白。”
“嗯?”
就在这片宁静安详的氛围里,贺欲燃看着江逾白柔和的眉眼,忽然轻声开口,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笃定:“我们同居吧。”
江逾白的动作顿住,手中的猫条也忘了挤,猫咬了半天没咬到东西,急的两只前爪往上蹬。
贺欲燃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在他耳侧落下一吻:“如果以后我在,你能睡个好觉的话。”
“你不用担心离得远,不行,我就居中再买一套,我现在存款也不少,我……”
倒在这张地毯上的时候,贺欲燃清晰地感觉到江逾白的手掌护住了自己的头,两个人挤在茶几和沙发之间拥吻,江逾白施展不开,另一手撑着沙发垫。
小猫急得扒拉他手背,他却反手握住贺欲燃的手腕,指腹按在他脉搏上,一下一下。
鼻息错乱不堪,外套也不知道被情急之下丢到哪里去了,衬衫领子半敞开,江逾白埋进去深深的嗅了一口。
“江逾白。”贺欲燃双手抵住他的肩,喘着粗气:“褪黑素,以后能不吃了吗?”
江逾白怔愣了一下,眼中翻腾的情迷被吹散,露出了清醒的底色。
片刻后,他低低笑了一声:“不好戒。”
贺欲燃眨眨眼,勾着他的脖子,主动吻上去:“我陪你戒。”
小黑猫被抓回笼子,黑布盖上来的时候,正看见两人交叠的影子里,贺欲燃的指尖插进江逾白发间,把人按得更近些。
暧昧的声响如同窗外的雪,落下来,打在玻璃上,一片接着一片,直到天亮。
第120章 厌学
晨光刚透过丝绒窗帘,室内仍沉浸在暧昧的昏蒙里。
贺欲燃睡的酣沉,是被一阵尖锐的闹铃声从睡梦中拽出来的。
他本能地伸出手,凭着肌肉记忆在床头柜上一阵摸索,世界终于重归寂静。
贺欲燃关掉闹钟是条件反射,也没来得及看是谁的手机,就被一双手拽住手腕拉了回来,连人一起揣进被窝。
脸颊被迫贴在对方微汗的颈窝,鼻尖萦绕着沐浴露残留的香气与情欲过后的气息交织的独特味道,那是一种令人心安的、属于江逾白的味道。
贺欲燃动了下,他喉咙干涩发紧,声音带着夜半私语后的沙哑:“……好像是,你的手机?”
“嗯。”江逾白将下巴抵在他发顶蹭了蹭,像只眷恋巢穴的野兽。
昨晚的放纵痴缠耗尽了所有力气,贺欲燃只得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今天,你是不是还有一节……顾教授的公开课?”
他忽然觉得现在连回忆都很费力气:“我记得你前几天你跟我提过一句。”
江逾白睡眼惺忪,他似乎也才翻检出这件事:“……嗯,应该是。”
习惯了北方的暖气,回上海住的第一晚,贺欲燃掀开被窝都觉得冷的打颤:“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他顿了顿:“好消息是,现在起床,打车过去,大概还有四十分钟的空档,坏消息是……你再这么赖下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也不知道江逾白听没听进去,他低低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南方湿冷,室内没有一丝暖气,而怀中贺欲燃的身体柔软又温暖,他实在懒得抬起哪怕一根手指头。
“嗯……”他含混地应着,鼻音更重,“不去了。”
贺欲燃干涩地低笑了一声,有了点精神:“你逃课啊?”
“不想去,好冷。”他把脸更深地埋进贺欲燃的颈窝:“困……”
贺欲燃歪着脑袋等了一会儿,发现他是真的下定决心不去了,有点想笑。
江逾白这种学生,几乎就是和“挑灯夜读”“严谨自律”这类词汇捆绑在一起的。
“顾教授的课你都敢逃啊?”贺欲燃问:“他不是很赏识你?你也不怕败坏在他心里的好印象?”
江逾白困得眼皮直打架,勉强睁开一条缝:“水课……”
他咕哝着补充:“他自己也不想上。”
这句话给贺欲燃笑的不轻,不过这确实是事实,大学那会儿别说学生了,那几个水课老师都无精打采的念ppt。
“怎么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什么?”江逾白闭着眼,懒洋洋地问。
“我以为……”他描绘出自己脑海中那个根深蒂固的刻板形象:“你会是那种特别老派、特别规矩的大学生。”
江逾白睁开一只眼睛:“嗯?”
他停顿了一下:“就……每天,雷打不动地早睡早起,一日三餐准时准点,学校各种社团活动、志愿活动一场不落。”
他越说越觉得好笑:“每天蹬着一辆自行车,叮叮当当地冲去教学楼,就为了抢第一排的位置,风雨无阻那种。”
他每说一句,江逾白嘴角的弧度就加深一分。
一来二去两个人都没了困意,江逾白在他额头亲了一下:“除了上课确实习惯坐在第一排,你刚才描述的那些基本都错吧。”
贺欲燃歪过头:“那不还是挺积极的吗?至少,态度很端正?”
江逾白用鼻音哼笑:“那是因为起得太晚,通常只剩下第一排还有空位了。”
“……”
经常上大学的人都知道,水课的第一排都不如食堂的馒头抢手。
不过现在,那个自律严谨、勤奋刻苦的学霸形象,在江逾白这句轻描淡写的坦白下,咔嚓一声崩塌。
贺欲燃更纳闷了,忍不住追问:“那你怎么做到科科成绩都那么好的?前两天我跟顾教授聊天,看了一眼你的成绩单,你所有课程排名都在很前面啊?”
江逾白也有点无奈:“我总坐在第一排,正对着老师,直接趴下睡觉不太好吧。”
贺欲燃:“所以你就顺便听了?”
江逾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边听边睡。”
“……”
哦,确实没有直接睡。
贺欲燃彻底无言以对,一时半会儿没接话,江逾白又沉沉的睡着了。
等两人终于挣扎着离开那张仿佛有着魔力的床,洗漱完毕,窗外早已日上三竿。贺欲燃在客厅的小书桌前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整理那份北海财务工作交接的文件。
年后二十天左右就要入职了,他得提早做好和崔雅核对过渡一下。
江逾白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轻轻放在他手边。他站在贺欲燃身后,目光落在那被屏幕蓝光映照得格外认真的侧脸上,看他微蹙的眉头和紧抿的唇线。
贺欲燃戴上眼镜很漂亮,江逾白一直都这么觉得。
江逾白俯下身,嘴唇带着温热的湿意,轻轻印在贺欲燃微凉的脸颊上,一下,又一下,没有拒绝的声音他就往唇角上啄。
贺欲燃终于无奈地偏头躲开,轻微嗔怪:“别闹。”
江逾白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点得逞的愉悦,反而伸出双臂,从后方松松地环住了贺欲燃的脖颈,把下巴搁在贺欲燃的肩窝里,嘴唇又寻了过去。
贺欲燃被他蹭得又痒又热,他哭笑不得地抬手,轻轻拍开那不安分的脑袋:“别闹,我在弄东西呢。”
他侧过头,掐掐江逾白的脸蛋:“弄完就陪你,好不好?”
这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打发一只闹腾的阿猫阿狗。
江逾白皱了皱眉,心里有点小小的不忿,他瞥了一眼旁边蜷在猫窝里打盹的黑色身影,好吧,他现在这副扒着人不撒手的样子,确实挺像的。
他决定不打扰他工作:“水记得喝,要不要吃点水果,我去切。”
“不用,你先吃吧,我一会儿忙完再说。”
“好。”
江逾白是很粘人,但很有度,不会给贺欲燃造成困扰,等他工作这段时间,他要么是在楼下准备饭菜,时不时会飘上来饭香,要么就静静的坐在他旁边看他。
敲完最后一个句号,以txt形式存好档,贺欲燃摘下眼镜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工作起来就会忘记时间是真的,再抬头看表已经过了整整两个小时,他正准备短暂休息一下去找江逾白出门吃点什么,突然,一声尖锐的猫叫刺破了室内的宁静。
贺欲燃心头一跳,楼下的动静听着不对,那猫平时闹归闹,还从没发出过这么冲的叫声。
他慌慌张张边喊着怎么了边冲下楼的时候,就见客厅中央,江逾白举着右臂僵在半空,左手还攥着包没拆开的猫条,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直勾勾盯着沙发底。
而那只惹祸的小猫早已灵巧地跳开,见到他过来,三两下跳到贺欲燃脚边喵喵叫。
这声音可不像刚才那么尖,反而夹起来了,贺欲燃把滚蛋抱起来,它不但没拒绝,还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贺欲燃低头戳了戳猫鼻尖:“刚才叫得跟要吃人似的,这会儿倒装起乖了?”
他回头看看一脸黑沉沉的江逾白,没忍住笑了:“人家怎么这么委屈,你打它了?”
滚蛋:“喵喵喵。”
江逾白:“……”
贺欲燃忍住没敢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举着手,微微垂着眼睫,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像被大雨淋湿的大型犬,稍微把胳膊一抬,贺欲燃这才看清。
他腕骨留着一道蜿蜒的红痕,伤口有点深,还在往出冒血。
“抓的这么深?”贺欲燃立刻拉过江逾白的手腕,掂了掂怀里贼喊捉贼的毛茸茸:“你挠的?”
滚蛋大概是觉得装不下去了,小舌头在嘴边咂了两下,在他怀里挣扎着就要跳下去。
“嘿?”贺欲燃没抓住,任它一溜烟跑到桌底下,悠哉悠哉的给自己舔毛。
“身上抹油了跑这么快。”贺欲燃无奈,一边迅速抽过桌上的酒精纸巾,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拭伤口周围。
再抬头看看眼前这位,更是委屈的说不出话来了。
“下去玩了会儿猫怎么就弄成这样了?”贺欲燃哭笑不得:“不赶紧冲水傻站在这干嘛呢。”
江逾白被他拽着走,脚步还有点踉跄,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声音闷闷的:“留证据。”
贺欲燃真是不知道该心疼还是笑。
“你怎么搞它了,待在那好好的还能把你抓了。”
江逾白任由他拉着,目光落在那几道刺眼的伤痕上,又瞥了一眼沙发底下那双慵懒的猫眼睛,闷闷地开口:“它昨天有点拉肚,想抓起来看看,结果。”
他顿了顿,带着点赌气任性,“不想养了,天天要铲屎,要喂粮,买的猫罐头它闻闻就走,换了三种牌子了都不爱吃,现在摸一下还得挨抓。”
贺欲燃听得直乐,怎么有人当“猫奴”当得这么……又卑微又窝囊。
而且这个人还是江逾白,更好笑了。
他故意顺着他的话说:“行啊,那找个喜欢猫的朋友送了?”
他知道江逾白舍不得,就想逗逗他。
“不知道。就算喜欢也不会喜欢它。”江逾白气还没消,他总是一副平静的语气撒娇抱怨,显得更委屈了:“傲娇怪。”
还是头一次看到江逾白被逼成这样,这世间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哈哈哈哈……”贺欲燃晃晃他的手:“原来你不喜欢傲娇的吗?”
江逾白眨眨眼睛:“分情况。”
贺欲燃冲他眨眨眼:“什么情况,人傲娇一点行吗?”
“你不是。”江逾白摇摇头,看起来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你是嘴笨。”
“……”贺欲燃。
“我发现这一爪子还是抓轻了。”
本来想逗他玩,怎么感觉自己被耍了。贺欲燃用棉签使劲往他伤口上按,江逾白“嘶”的一声抽了下手。
“真的。”江逾白终于忍不住翘起嘴角来:“只是嘴笨而已。”
还有一点点爱炸毛,不过捋捋就顺了,但江逾白没敢说,只敢笑。
“滚。”贺欲燃把酒精湿巾甩在他脸上,头也不回的就想走。
江逾白也不恼怒,拽下来扔在垃圾桶,还咯咯咯的笑,拢着他的腰把人拽回怀里:“又不是坏话。”
“那是什么夸人的话吗?”贺欲燃仰躺在他怀里,江逾白就顺力抱着人摇摇晃晃的走出卫生间。
“今天想吃点什么?”
贺欲燃挣了几下无果,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怪异的姿势走到客厅:“都行啊,不过有点想喝你煲的鸡汤了。”
“好……”江逾白尾音噎住没说完,像是被定格住不动了。
贺欲燃以为他是伤口痛了,刚想回头就被江逾白按住了肩膀:“等下,别动。”
“怎么了?”贺欲燃真就吓得没敢动。
突然他察觉到脚腕毛茸茸的触感,一低头,发现刚才还嚣张跋扈的猫少爷正打着呼噜蹭江逾白的脚腕,尾巴缠的他紧紧的,简直跟刚才的不是一只猫。
贺欲燃再抬头看看江逾白,连动都不敢动,脸上面无表情。
“这是他来到这个家第六次蹭我。”江逾白咽了口唾沫,说:“你能帮我拍下来吗。”
……
这诚恳的表情,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值得纪念的人生瞬间,错过了就要后悔一辈子。
结果只是被自己家猫主子蹭了一下。
贺欲燃憋的鼻孔都在放大:“还要送走吗?我有个朋友开宠物店的。”
餐桌底下的滚蛋像是听懂了,呼噜声一顿,突然翻过肚皮,露出雪白的小肚子,冲着江逾白“喵”了一声,声音软得能掐出水。
贺欲燃挑眉,得,这猫成精了。
江逾白的目光在猫肚子和贺欲燃脸上迟疑了两秒,声音小了半截:“再养养看吧,万一,它改了。”
“噗……”
贺欲燃摇头叹息,边拿起手机帮它录下这父慈子孝的一幕,边说:“有些人啊才是真的傲娇怪,还是很好哄的那种。”
人一旦养了不黏人的猫就会变得卑微,猫主子偶尔甩过来的甜味都能回味半天,江逾白也不例外。
视频里,他依旧僵着身子不敢动,只有嘴角悄悄翘了起来,滚蛋正懒散地用尾巴尖扫着他的脚踝,一脸:看,这人还不是被我拿捏了。
*
冬日的海边风刮得人脸上发紧,又干又燥的沙粒顺着衣领往里钻。天色渐暗,沙滩上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只剩周边几家烤肉摊还支着棚子。
江逾白缩了缩脖子,顺着亮着暖灯的大排档绕到一家酒馆前,瞅见门楣新贴的红底白字标语——“禁止打骂老板员工,长得好看也不行”,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正琢磨着这标语背后的“血泪史”,两道刺眼的车灯扫过来,一辆骚粉色的迈凯伦“吱呀”停在跟前,在黑夜里亮得晃眼。
剪刀门往上掀开,驾驶座上的人探出头,亚麻色碎发被风吹得乱糟糟,却偏要勾着唇抛媚眼:“站这儿当门神呢?不进去。”
江逾白的目光在那扎眼的粉色车身上多溜达了两圈,才看向车主人柯漾:“什么时候又换的?你这车比酒吧招牌还晃眼。”
柯漾也跟着他欣赏自己的爱车,得意地绕着车头走半圈,答非所问:“帅不帅?白天开出去能晃瞎一片,刚过来的时候海滩边儿还有个身材巨好的姐姐跟我打招呼来的。”
他眉飞色舞的讲方才的艳遇,江逾白不留情的泼了盆冷水:“那怎么没加联系方式,是走太近看见你的脸了吗?”
“……”柯漾用口型:“我去你妈。”
“上大学都学了个啥,说话越来越招人恨。”
江逾白笑出声,指着标语岔开话:“那你这个标语呢,最近没听王康哥跟我说你挨打了。”
“少放屁啊臭小子,就算我挨打也是互殴。”柯漾骂骂咧咧的给跑车落锁:“前两天有个傻逼喝多了闹事儿,非要扒我们女员工围裙,让我一拳头干隔壁医院去了。”
他啧了声又催他:“王康电话里跟我说你有事找我,我都没来得及换鞋就过来了,啥事儿。”
江逾白勾了勾嘴角,难得抬手搭住他肩膀,带着点压人的重量:“不急,先看看你宝贝车。”
说着就下了台阶,手指还在车门上敲了敲。柯漾被拍的一愣,江逾白平时最多犯两句嘴贱,这么亲密地搭肩膀还是头一回,刚要问“你吃错药了”,就见他蹲在车屁股后头,对着blingbling的尾灯研究起来。
“你到底啥事?”柯漾也蹲下来,手在车门上划了两下,“瞅着就不像来研究车的,跟我妈查作业似的。”
江逾白直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心情看着不错:“当初不是你说这清吧是我第二个家?自家地盘逛一圈不行?”
柯漾被逗笑了,推他一把:“行啊,住这儿都行,前提是帮我端盘子擦桌,我可不吃亏。”
江逾白笑了一声,挑眉:“都换第三台跑车了,还缺做工的?”
柯漾嘿嘿笑:“资本家就喜欢廉价劳动力嘛。”
江逾白话锋一转:“知道你寒假忙,给你带了个兼职的,我朋友,调酒技术不错,收不收?”
“嘿?”柯漾都破音儿了:“前阵子跟你提这事你白眼翻上天说没空,今儿转性了?”
他咂咂嘴凑过去,贱兮兮地,“算你有孝心,人呢?”
江逾白故意停顿了会儿,笑意没收,扒开他的手:“屋里等半天了,进去看看。”
海边酒馆多,可最火的还是柯漾前年开的这家。主店本就火,不少老顾客大老远追来捧场,热热闹闹的像个熟人据点。
柯漾刚进门就被熟客拽住,塞了两碟糕点过去,又跟邻桌碰了碰杯,一路笑着打招呼往里走。他习惯性想拿抹布擦柜台,手刚伸过去就顿住,柜台光溜溜的,连点水渍都没有,各种调酒器械整齐划一搁置在收纳杯里,长的短的,都分类的仔仔细细。
“这谁收拾的,王康?”柯漾
江逾白端着温水笑:“不知道,可能吧。”
柯漾瞅着吧台上摞得整齐的杯子,皱起眉:“这活可不像他干的,说了八百次杯子要倒扣在杯架上,合着就这次记住了。”
正嘀咕着,江逾白递过来一杯酒,杯壁挂着细碎冰碴:“尝尝?”
“哪儿搞的,变魔术呢。”柯漾接过问:“你调的?还是你带过来兼职的杰作?”
江逾白抬抬下巴,答非所问:“你先尝味道。”
柯漾总说江逾白还是笑起来好看一点,但真当他一整晚笑意就没从脸上下来过之后,总觉得有点胆战心惊。
他皱着鼻子:“用咱俩四年情谊赌你没下泻药。”
江逾白忍不住发笑,在旁边看着,眼里藏着点狡猾:“味道怎么样?”
他没有立刻听到回答,柯漾的表情有点复杂,眉头皱得紧紧的:“谁调的?”
他想说调酒手法到了这个地步根本不用跑到他这里兼职,但话到嘴边,酒里独到的回甘漫上来,辣味还没退,麻了半边舌尖,他哑着嗓子,没说出话来。
江逾白笑了一下:“想好给人家多少工资合适了吗。”
柯漾僵住身子,手指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声音低得像在较劲:“他人呢?”
他问的不是所谓的“朋友”。
他可能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这么笃定地问出这句话,甚至有时恍然一瞥,看到跟贺欲燃如出一辙的背影时,他都只是又害怕,又兴奋地问自己一句,到底是不是。
但这次几乎连影子都没看到,只是这一口可能谁学了都能调的大致不差的鸡尾酒,他就确定。
身后珠帘被掀开,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敲得柯漾头皮发麻。他猛地回头。
这一秒他在想,如果真的是,他现在就去院儿里开车撞死这个没良心的。
可还没看清人影,“嘭”的一声——满脸满身都被喷上了彩带和泡沫,凉丝丝的带着甜香。
“五周年快乐耶耶耶!”王康举着空礼花筒,跟个傻子似的,混乱之中还兴奋地还往柯漾脸上亲了口,笑得跟花儿一样:“开不开心?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柯漾被泡沫糊得睁不开眼,却透过那层白,看见贺欲燃站在不远处,举着没喷出来的礼花,转了半天没找到开关,表情有点傻气的尴尬。
贺欲燃眼里亮闪闪的,分不清是光还是泪:“那个,五周年快乐。”
柯漾觉得泡沫进了眼睛,涩得发疼,还钻进了耳朵,身后王康和员工们的中二祝福听得模模糊糊。
什么“开业五周年快乐……柯老板万岁!”“友谊地久天长!”听起来都那么遥远,嗡嗡的。
他只看到贺欲燃又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带着点酒香的拥抱。
柯漾记起清吧开张的第一个晚上,他看着三个人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小清吧,眼泪在眼眶打转,然后贺欲燃笑他哭的恶心,但还是凑过来,像这样给他一个拥抱,说:“你别哭啊。”
记忆闪帧,柯漾终于能听清贺欲燃在自己耳边说什么。
他说的也是:“你别哭啊。”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委屈、愤怒和失而复得的情绪猛地冲上喉咙,堵得他声音都变了形:“我草你大爷贺欲燃……”
“我真他妈是……我草……”他用力回抱住对方,拳头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贺欲燃的后背:“你怎么不死外面儿呢!”——
作者有话说:煮啵已经完全沉寂在上班的痛苦之中无法稳定更新时间,幸好快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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