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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5

    第51章 冰块


    屋内静悄悄的,凉风把竹帘吹卷起涟漪,除却丝片之音,只听得见雨幕倾泻发出的滴答声。


    这场雨比顾元珩所想得还要绵长些,阴郁的天色让人有些昏昏欲睡,更不必说揽搂着怀中之人带给他格外的心安。


    姜眉太累了,也太痛了,她已经完全睡着了,卸下了一身本能的防备,唯余脆弱和诱人怜惜的蜷缩。


    一个人是不会轻易改变的,顾元珩记得姜眉从前的警惕,故而也知道她方才的一举一动,多半是因为那让她几度难以启齿,怨恨不能的胭虿散所致。


    他望着她的脸,颔首用颊侧贴在她的额头上,稍稍清醒了一些,随后把她小心地放好在被衾中,提起燕儿带来的食盒,虽已温冷,打开后仍有莲子的清香。


    冯金冒着雨赶来,顾元琛忙让他噤声,不要吵醒了姜眉。


    “陛下,奴才失职,让陛下受了寒凉。”


    冯金为顾元琛系好斗篷,随后将密函呈上。


    “陛下,这是敬王爷今日派人加急自京城送来的。”


    “京城?”


    “是,王爷的心腹洪英此前受了伤,并未跟随王爷前往北边。”


    顾元珩打开密函,取出其中两封书信,一封乃顾元琛亲笔,另一封则已有年岁。


    冯金走到门前,抬手将门轻轻拉回,以免熟睡的姜眉受凉。


    他浅浅扫了一眼内屋姜眉的床榻,瞧着她冠发尚还齐整,只是被褥有些揉乱,觉察到天子的视线投向自己,冯金连忙回到了顾元珩身边恭立在侧。


    “陛下,王爷如此焦急,可是有紧急之事突发?“


    良久,顾元珩不曾开口,只是把那两封书信交给了他。


    冯金接过,看罢不禁面露难色。


    “这是……赵相与那苏威的来信?王爷怎会得到此物?”


    顾元珩蹙眉道:“你且把两封信看完。”


    冯金依言继续阅览,确认了第二封书信乃是敬王顾元琛的亲笔字迹。


    “苏威蒙皇兄厚爱,委以重任,然其不思进取,懈怠政务,更作恶频频,为祸一方,如今为受其欺辱良善之民当街棒杀,实乃罪有应得;明正律法应苛,涉案百姓却于情理可悯,望皇兄涵恕之”


    “苏威之祸,有定州太守,刺史御史失察之过,然赵书礼偏护门生,为其在朝中遮风挡雨,亦应当罚,利用棒杀县尉一案搅动风雨,欲以此因由,以庇佑贼子之罪构陷臣弟,更藏蛇虺之心。”


    “臣弟愿为皇兄效犬马之劳。”


    王爷的书信读来字字恭顺,天子却一言不发,显然是因此颇感不快。


    “陛下……奴才记得王爷曾提拔过一位名叫陆质的官员,坊间有传,那位陆质大人与苏威的母家乃是世仇,去岁陆质还遭赵相弹劾——”


    言多有失,冯金不敢直言王爷之过,却也让天子更为不快,只怒道:“朕才命人盘查赵书礼与苏威曾经往来,他便将此信急呈御前!莫不是在有意挑衅朕吗!他敬王做了多少好事,当真以为朕一无所知!”


    顾元琛近日来微服栖居骆钰县内,正是为了彻查数日前轰动一时的百姓棒杀县尉苏威案。


    此前,苏威素有“清官”之名传于京中,定州上下官员奏表亦对其赞誉有加。


    若非顾元珩微服出访,了解其为人卑劣,为祸一方,此案必将草草而结,更不会牵扯丞相赵书礼。


    昔年复国时,朝中可用之才寥寥,因而官职多兴举荐,以致卖官鬻爵之风屡禁不止。苏威当年借赵书礼之荐当上骆钰县县尉后更做表面文章,行欺男霸女之事,百姓苦不堪言。


    彼时官僚系统混乱,顾元珩虽着力整治,可是仍有苏威这样的遗毒存在,其一阻碍便是权势鼎沸的丞相赵书礼,他是康武老臣,也是顾元珩成功称帝的肱股之臣。


    因政见不同,顾元珩早已对赵书礼颇为不满,本欲皆此案敲打,赵书礼却先着一棋,不仅撇清了与苏威的关系,并将祸水引往敬王一党,称苏威是在敬王爷代掌朝政时才开始为非作歹,更与敬王爷来往甚密。


    恰逢敬王新灭北蛮,声望如日中天,两党剑拔弩张,一时之间,皇帝顾元珩反而不能对赵书礼有再多动作,顾元琛此封书信,看似示弱,实则更藏威迫之意。


    “他这是认定朕有意命人构陷于他,”顾元珩冷哼一声,“好,也是怪朕近日来逼得太紧了——传令燕州的人回来吧,北蛮虽灭,中原境内又安得太平,何况他如今的确有大功在身,朕不可操之过急……”


    他虽眉目平静,可是语调明显上扬了几分。


    自己这位弟弟因许多昔年之事心中有怨懑,故而顾元琛在朝中为立威,多年不肯对血羽军放手,顾元珩素来忍让。


    可是这经年积攒的怒恨,他顾元珩心中并非没有。


    “陛下?敬王爷很快就要离开燕州了,是否要——”


    “不必,灭国北蛮乃我大周之幸,他凯旋回朝,理当风光,何必搅扰?朕不能无此容人之量,他是朕的手足,若无大过,岂能屡屡弹压逼迫,不过是让天下之人心寒罢了。”


    所谓一忍再忍,终究是有忍无可忍之时的。


    见天子心意已决,冯金虽感慨,却也不再多言。


    顾元珩转头看了看熟睡的姜眉,语调不觉放缓了一些:“她中了一种叫胭虿散的毒,让人去查——朕不可能永远都留在定州行宫,今后必定要带她与小怜回京,相关事宜,你也可以着手准备了。”


    *


    又一人在廊下站了许久,待雨水扫涤了心中的积郁,顾元珩方重返内室。


    雨后初晴,暑热之气回卷了屋舍,更添几分闷热,顾元珩才进屋,喝了口冷掉的茶,便看到原本跪伏在床头好奇观望的姜眉像只受惊小鹿般敏捷地钻回被中,背对着他蜷缩成一团。


    他有些不解地走上前,只看到摆在姜眉床前的冰块已经开始融化,几滴水珠攀在雕栏上,又打湿了她的枕头。


    “还很热吗?”顾元珩浅笑了一声,走上前柔声询问,带着些宠溺的意味,“只是你将冰块握在手里,却也不能解了周身的暑热啊。”


    姜眉不知道他为何去而复返,为何迟迟不离开,只是感到手心的冰块加速融化着,于是把那起身把冰块放回了铜盘之中,垂下了头。


    顾元珩坐到她身边抖开折扇,似是为自己纳凉,实则是借着风将冰块的凉爽送至姜眉耳畔。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和这冰块熟识了,可惜这里没有摇扇——”


    他语带调侃,旋即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突兀,忙道:“哦,你可见过摇扇吗,只听闻皇宫中陛下和嫔妃们用这东西和冰块一起做纳凉之用。”


    姜眉摇了摇头,只是低头怔怔看着自己的掌心的水珠。


    “怎么了,姜姑娘?你不爱说话,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事情,一时担心你,却又怕出言问询打扰了你的兴致。”


    姜眉从身边翻出小册子写道:


    “t从前,我只有在冬天才能见到冰块。”


    “从茅屋屋檐下面垂下来的冰棱子,一条一条的。”


    “夏天这么热的天居然也会有冰。”


    “豪奢之家,总是能见到不一样的东西。”


    她想到了过往之事,就像是她不知道是该用来踩还是坐的凳子,还有她根本不会给人穿的华贵衣服,这短短数月来,姜眉似乎见过了许多根本不会出现在她生命之中的东西。


    顾元珩抓起她方才放下的那块冰,任其在掌心里融化。


    “可豪奢之家的人也不像我们,能见到垂挂在茅屋屋檐下的冰棱,不是吗?”他温声反问。


    姜眉微微歪侧着头,将他上下端瞧了一番,犹豫着写道:


    “为何是我们,你见过?”


    “你觉得我算是豪奢之家吗?”他微微一笑,眼中有追忆之色,“嗯——至少从前不算是吧。”


    她又写道:“从前怎么了?”


    姜眉沉默寡言,警惕心重又一身防备,可是好奇起来的神色却是别样可爱。


    顾元珩压着自己的笑意,继续说道:“从前我过着穷苦的日子,被仇人追杀,我的父亲和许多亲人都罹难惨死,我从马上掉到山崖里,摔伤了背,本以为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只有我娘子不离不弃,悉心照料。那时候的日子很苦,莫说是茅屋屋檐的冰棱,就是冬日里屋顶破了,落进屋内的雪花也见过。”


    这位楚公子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不论什么时候说起话来都让人如沐春风,可是只有他提起他那已经早逝的娘子的时候,眼底才会流露无限悲伤。


    姜眉又一次注意到他额心那枚已经黯淡的金红花钿。


    她小心地写道:“那你应当已经报仇了吧。”


    “嗯,应当是吧,”他颔首,“我的弟弟们都很好,有些一人流浪在外,以为我和父亲都被仇人杀了,仍没有忘记要为我们报仇,有些忍辱负重,在仇人手下谋生,我们最后历经艰辛,也把当年的委屈仇恨都洗清了。”


    姜眉难得笑了笑,写道:“那这样很好。”


    “你的娘子为何会被北蛮人害死?”


    顾元珩低声道:“其实那日我说得不对,都是怪我,握没有护住她。”


    “她不幸与我失散,流落乱军之中……此事被人谣传出去,说她失了名节,家中严苛,她无所出,便更被长辈及亲眷嫌恶,那时我羽翼未丰,保护不了她,旁人都劝我令娶,时日久了,就连她也是这样想……”


    他顿了顿,抬眸望着姜眉的眼睛,柔声说道:“后来那一年秋天的时候,我疏忽了她,她自己一个人走到了湖心去,后来我想,这样或许也好,她也解脱了。”


    姜眉被被这悲戚往事牵动心肠,也为这可怜的女子感到难过,沉默不语,顾元珩却突然抬起手指,轻轻点在了姜眉的面颊上。


    他的手上还沾着冰块融化遗留下的水珠和冰凉。


    姜眉被他冰得一抖,蹙眉向后退了半个身子,不解地看着他。


    这样有些戏弄意味的动作,似乎不是楚澄这样的人能做出来的,她这十余年为人驱遣的生命中,似乎也没有人和她有过这样的互动。


    她一时不知道这样是在做什么,她又应当有什么样的反应。


    “何必为此烦恼,这样伤心的事,我一个人记得便好,你要做的是好好养伤,看着你好起来,我心里的难过也就少一些了。”


    姜眉抬起手,去擦拭自己面颊上的水痕,看着楚澄眉眼间的笑意,良久才放下了手。


    随后她拿起小册子写道: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泉下有知这回事。”


    “她知道你还惦念着她。”


    “一定会很开心的。”


    “多谢。”


    看她还是欲言又止,顾元珩问道:“你可是为方才我唐突戏弄你气恼了?”


    姜眉写问道:“不气恼,但是这样是为了什么?”


    顾元珩眼底笑意更深,反问道:“难道这天下所有的事都一定要有所目的?我觉得你可爱,想要逗你开心,这个理由不可以吗?”


    她似乎是没有听懂这句话一样,思考了良久,随后摇了摇头,表示不可以。


    顾元珩没料到她会摇头,微微一怔,又道:“好,那我便换个理由,没什么缘故,只是看着你埋着头深思,额前热得出汗,便突然生出了念头,想要抚一抚你的脸,又觉得有些冒昧,便只是在你面颊上留下了些水珠,如此呢?”


    姜眉没有回答,他笑了笑,取出手帕为她擦了前额和下颌的汗珠,随后扶她躺下,用被冰块变凉的掌心贴在她的额头上。


    “还热吗,这样可好些了?”


    姜眉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她不知道这位楚公子究竟想要什么,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只是因为可怜她吗,还是因为有什么别的缘由?


    她小心地推开了楚澄的手,拿起小册子写道:“胭虿散会让我深思恍惚,若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你也忘掉吧。”


    姜眉迟疑地将这小册子交给楚澄,偷偷观察着他面上的神色。


    “你没做什么,想来没有什么让我误会的事。”


    他单手托着姜眉的面颊,指腹在她颌骨上细细摩挲。


    “只是我总怕你误会,救治你是因为不想看你正值芳华,为病痛所累,我本不该有所图谋,借着救助之义让你为难。”


    “只是,即便再读圣贤之书,敬尊祖宗之教,每日省身规训,终究不敌这‘心意’二字。”


    心意,这个词真好,心中之意……


    可是又为什么是她呢?


    楚澄这样好的人,怎么会看中她这样身心皆是疮痍的人呢?


    姜眉不知道自己是该相信听到这句话时心头颤动,还是该相信自己这一身的累累伤痕。


    顾元珩看她出神,为她理了理额发。


    “姜姑娘,你若是不喜欢这样,或是觉得我冒犯了你,你直言便是。”


    她在小册上写道:“可是我配不上你,你是个好人,但是我却不是,老天是不会眷顾我的,我——”


    她还没有写完,顾元珩从她手中拿走了笔,轻轻将她抱在怀中。


    他的动作很轻,姜眉觉得自己沉重坠累的身体轻了一些,她像是被一团云托举了起来,浸在他怀中冷松一般的香味里。


    “好了,我都知道了,你莫要再说傻话了。”


    只有把人真真切切地抱在怀里,顾元珩才知道自己对这女子的万般怜惜,他笑道:“我知道你从前经受过许多不易,不愿轻易信任旁人也是应有的事。”


    “只是,我想我和旁人不同。”


    姜眉擦掉了夺目而出的泪水,在他背上缓缓写道:“可是你都不知道我的过往,你应当离我这样的人远一点。”


    “你的过往不愿提起,自然有你的理由,等你想说出口的时候,我会听你道来。”


    他抱得不紧,既给予温暖,又留给了姜眉十足的空间,让她能够抬起脸仰望着他,观瞧他面上的神色,她应当是在仔细回想着方才他所说的话的。


    屋内静悄悄的,冰块融化后的清水溢出了铜盘,最终化为一粒粒断线的银珠,落在地板上。


    见她久久未答,顾元珩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语气染上些许落寞:“可是你觉得我已至而立,年纪有些大了……这倒也是的,我同你约相差十载,终究是比不得你如今风华正茂的年岁。”


    “没有。”


    姜眉望着他,唇瓣无声而动。


    也不知这位楚公子是不是成家过早,总是有些心气老成,分明还是丰神俊雅的相貌,却能说自己老了。


    是因为他是个鳏夫吗?总是觉得他和从前遇到的许多男子都截然不同。


    “那便好,”他眉宇间忧色散去,化为浅淡笑意,“不然总觉得对你亏欠。”


    姜眉缓缓地靠入他的怀里,微烫的面颊埋入他的胸口,顾元珩顺势托着她的腰将人抱了起来,搂紧在怀里。


    原来她真的是这样的轻。


    他不应该是感到热的那一个,只是无奈他藏了太多的心思,平日里又有万般的不能。


    怀着对过往的遗憾,还有对未来的期冀,他作为一个平凡男子而非君王,他所有最质朴的情愫,对她所有的感情,汹涌奔出,渗入他拥揽她的每一寸骸骨,让他身上的血沸腾起来。


    “小眉,今后我这样叫t你可好?”


    姜眉用了许久才适应了这种被人高高抱起,全然拥托的感觉,身体不再那样僵硬,她靠在他颈边,呢喃的声色多了一些旎柔。


    “嗯。”


    她艰难地回应道。


    姜眉后背上还有汗未干,此时天色渐晚,空气中多了几分酷爽,顾元珩担心她身子单薄一时不适,想把她放回床上,又担心弄伤了她,心思微乱间,一时弄巧成拙,不慎打翻了那盘已经快融化了一半的冰块。


    他脸上溅了不少水珠,险些打湿了姜眉的半边床榻,万幸只是有些不懂事的冰块落到了她的被褥中。


    顾元珩笑了笑:“瞧我,欢喜得竟失了分寸,差点闹了笑话出来,让你见笑。”


    姜眉涨红着脸摇头,抬起衣袖,似乎是要为他擦拭面上的水珠,可是顾元珩却感到面颊被贴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那是姜眉方才偷偷藏在手心里,如今近乎融化的冰块。


    他并未像姜眉那样惊慌躲开,甚至连惊讶的神色都没有,只是用他那双深邃如炬的眼睛静静望着她。


    他低下头,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语气满是纵容道:“原来你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人,小眉,如今你满意了吗?”


    姜眉点点头,眼中却仍有未解。


    “看来是没有满意,也并不尽兴,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会被凉到?”


    “嗯。”


    她的一双杏眼小鹿一样灵动的,就这样不掺杂一丝杂质地望着他,认真表露着她对于一场玩闹失败的疑惑。


    他反抓住了姜眉的手,从她掌心里拿走了那冰块。


    “我也不甚明了。”


    他身形高大宽阔,能把姜眉的手全然包在掌心中摩挲,目光紧锁着她。


    “不过,或许是因为不曾对你设防,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话音未落,姜眉主动亲了亲他的面颊,顾元珩的呼吸加重了几分,喉结上下滚动。


    “还有一个原因——习惯了就不觉得很凉了。”


    “嗯?”


    姜眉仰面不解地看着他,顾元珩引导着她跨坐在自己身上,坚实有力的手臂从身后托住她的细腰,衔咬着那块从姜眉手中夺来的冰块吻了下去。


    湿滑寒凉的触感和他温热的唇瓣一同在她胸前和颈侧游走着,在锁骨处多停了片刻。


    姜眉从没有觉得这样痒过,她不知道这是否算是让她讨厌的感觉,想要躲开,却又不舍他灼热的怀抱,轻柔的爱抚。


    冰块化了,他的吻蜻蜓点水一般落在她的唇瓣上,一层嫣红涌上。


    姜眉自知口中还有些药物的清苦味,只是没想到这很快变成了暧昧的甜腻。


    许是因为这位楚公子从前成过亲,对男女欢好之事已经习以为常的缘故,又或是因为害她痛苦的胭虿散。


    即便是这样直白的亲吻,也会让她手脚发软。


    他总是很知道分寸,也在一个恰好的时机停了下来。


    “今日……便到此为止罢,”他轻轻擦去姜眉唇角的湿濡,浅笑道,“当务之急,你要以养伤为重,我知道你担心那个胭虿散,这没什么好怕的,天下之大,总能为你寻得良药。”


    他轻轻捏了捏姜眉泛红的鼻尖,眼底蕴着笑意。


    “情欲二字,越是真心而发,越是动人——你不必担心,日久天长,今后我们相知相伴,两情相悦,水到渠成,远比这害人的药物催诱动人。”


    姜眉身子已经有些难受,听他这样说,虽觉得心中纷乱,却也不好再挽留什么,刚想说好,顾元珩便又一次赠与她一个极尽缠绵的吻,直至她气息微促,方肯罢休。


    “明日我有事外出,归期尚不能定,我担心会心中挂念你,”他抵着她的额,低声问,“小眉也会如此吗?”


    姜眉用纤细的手握紧了他的指节,却没有回答。


    “我饿,平日这个时候,我该吃饭了。”


    她在他掌心写道,酥痒的触感带来无限引诱,顾元珩努力压下翻涌的情欲。


    吃食自然是早就备好了的,只是都知道如今陛下在这间屋内,谁人敢进来搅扰。


    “好,待会儿吃过饭,你喝一些安神的汤药,等你睡熟了我再走。”


    姜眉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从前顾元琛对她也是如此,她身子很差的时候,即便是他再忙碌,也会等她睡熟后离开,他说如果不这样做,他也不能睡得安稳。


    既然骗她,为什么不能永远骗下去呢。


    她觉得可笑,又怨恨自己,恨她此时竟然还在想着顾元琛。


    “小眉,你不想我走吗?”


    见她迟疑,顾元珩柔声问道。


    “其实也不急于这一时,今晚我可以留下,至于明日之事,明日再议。”


    姜眉仍是缓缓摇头。


    她翻出小册子写道:


    “你的事自然是要紧的事,不必管我。”


    “只是我想知道你究竟要离开几日。”


    顾元珩笑道:“你若是这样问,一日便足够了。”


    “那后天我醒来的时候,可以见到你吗?”


    “当然,君子一诺千金,此物……权作‘定金’。”


    这是认识姜眉以来头一次向自己提出请求,顾元珩心底暗喜。


    他从手上摘下了一个玉环,原本戴在他尾指上的物什,戴在姜眉的拇指上才算紧实。


    “我见你除了足腕上的金环并无其他装饰,想来是你并不喜爱这些身外之物,不过你还是要替我保管好,”他将玉环轻轻推至她指根,“因为明日你束发更衣,沐浴用膳,都有它陪你。”


    “还有,以后不可再说你的事不要紧。”


    姜眉忽然嘶哑地说念道:“其实在遇到你之前,很久,我已经不再做杀人事了,这是你今日问我的事……”


    “我也不再为人卖命了,今后我也不会再做。”


    顾元珩捧起她的脸温朗一笑:“好啊,这是好事。”


    她拿起小册子写:


    “我想忘掉以前的事。”


    “那些不好的事。”


    顾元珩紧握住她的手,从未这样用力握紧过,他指给她看窗外低垂的云幕,黄昏沉霭。


    “若是觉得不喜欢,就不必在意,更不必刻意忘记什么,小眉,今后美好的事,每时每分,我都愿意陪在你身边。”


    “我们之间不会再有遗憾了。”


    他望着窗外的金灿灿的流云,静静说道——


    作者有话说:to顾元琛:


    坏消息,眉宝正在和你最讨厌的皇兄贴贴。


    更坏的消息,你讨厌的皇兄特别会温柔似水的贴贴,他还会鳏夫的诱惑。


    第52章 娘亲


    “陛下,燕州来报,血羽军已于昨日启程班师回朝,王爷亦有书信呈上。”


    顾元珩目光不移,打开一本奏折继续批阅。


    “嗯,可是先前朕嘱托之事有了眉目?”


    得令,冯金才敢打开书信仔细阅读一番,复命道:“是,王爷在书信中提到,已经命人加急将陛下所需的草药运送至定州行宫。”


    “除此之外,王爷还在信中提及今后原北蛮境内和北蛮遗民的监管事宜,王爷也担心他率血羽军离开燕州后,北方其他番国会对原北蛮腹地虎视眈眈。”


    “还有呢?”


    “没有了,余下便是在信中问候陛下圣体安康,还提到了太后娘娘……”


    顾元珩搁笔,从冯金手中接过信笺,目光在关于太后的字句上停留片刻,终化作一声轻叹。


    “嗯,他既已自燕州启程,想必不日便能到达定州行宫,不必再回信给他了,其余事宜,就按原定章程去办。”


    “是。”


    冯金将牛乳羹往顾元珩手边推了推,恭敬问道:“陛下可要稍歇片刻?您连夜回到行宫,操劳至今,越是局势纷繁,您越是应当注重龙体安康啊。”


    “局势纷繁……”


    他想起方才顾元琛在书信中提到的内容,叹道:“罢了,当日因顾怀乐之事,朕与母后起了争执实属不该,多日不曾探望,已是不孝,你且去告知宁安殿,朕今日午时到母后那里用膳。”


    见冯金仍旧欲言又止,顾元琛问道:“怎么了,还有何事?”


    “启禀陛下,姜眉姑娘在行宫中的住所已经打扫干净了,是清雅幽静的玉芙殿,内务局总管命奴才请示陛下,不知姜眉姑娘今后是封做女官——”


    顾元珩虽然抬手打断了冯金的问话,可是听到姜眉之事,眉眼间明显添上了几分笑意。


    “此事朕自有定夺,她如今并不知晓朕的身份,朕亦不t想吓到她,并不急于一时……”


    “陛下英明,”冯金继续问道,“那玉芙殿之中的陈设又当如何安排?”


    “朕会亲自委任巧匠布置,你不必过多操劳。”


    天子越是如此事必躬亲,冯金便越是感到担忧,他提袍跪叩:“陛下,奴才自知此言僭越,只是实在担心,将来陛下迎姜姑娘回宫,只怕困阻不断,奴才绝非妄议姑娘,只是担心陛下,担心别有用心之人借此——”


    顾元珩示意冯金平身。


    “朕知道你为何担心,当年未能护住素心,是朕之过,可今时不同往日,朕自然会为她铺好前路,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告诉朕。”


    “有,是小怜姑娘。”


    “陛下意欲将来迎姜姑娘入宫,封小怜姑娘为公主,此番自然全凭陛下之愿,奴才只是担心朝臣会借此非议,阻挠陛下。”


    天子这几日来与姜眉的恩爱情好,冯金作为贴身侍臣,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可是当局者迷,偏有些是不得不点破的。


    “陛下忧心朝政,不近女色,故而至今膝下尚无子嗣,小怜姑娘一旦被封为公主,那便是未来的长公主殿下,是陛下的长女,届时恐怕朝臣多有议论,无论是对她还是姜眉姑娘,只怕多有不利。”


    顾元珩点了点头,起身行至窗前,望着宫苑景致,轻叹一声。


    “此事朕并非没有考量,你说得很好,不必畏怯,继续说吧。”


    “是,小怜姑娘天真烂漫,奴才亦是为她担忧,故而有一下策献与陛下——陛下可以等姜眉姑娘为陛下诞下皇子后,再为小怜姑娘册封公主,必然能堵得那冥顽之臣再三阻拦。”


    顾元珩想起姜眉单薄的身体与御医断言,不禁一阵怅然。


    “她的身子如何,你并非不知,能否生育尚且无一定论,即便可以,朕也担心十月怀胎之苦她不堪承受,反而伤了她的身体。”


    冯金本是想借此劝解陛下借册封姜眉之机新纳嫔妃入宫,为陛下开支散叶,以免敬王爷虎视狼窥。


    可是天子显然并无此中打算,甚至冯金听陛下这般护惜的语气,担心这位姜姑娘入宫后的日子反不会安稳。


    “你且退下吧,朕会仔细考量后再做定夺。”


    冯金离开,顾元珩思及小怜和姜眉,亦再无心于政务,静静思忖片刻后,从随身的香囊中取出一柄银制钥匙,打开了御案下的暗格。


    内里放着一个做工精致的宝匣,打开后,皆是一些已经有些陈旧黯淡的发饰钗环。


    仔细挑选一番,他从中取出一支不算张扬的翡翠步摇,轻抚摇曳的流苏,昔年情形仿佛历历在目,转而又想起昨日午后的姜眉。


    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将这步摇擦拭光洁,和桌角另一支看来似乎更为朴素的银钗放在一起——那是他预备送给姜眉的礼物,是他亲自绘图、命工匠精心打造。


    良久,顾元珩终是将那支崭新的银钗,缓缓收入了宝匣中。


    *


    日上三竿,姜眉从睡梦中苏醒,昏昏沉沉地抬起头,习惯性地去揉眼睛,却被手上的玉环硌痛了眉骨。


    手腕上的吻痕与这玉环无一不提醒着她昨日发生了些意料之外的事,她终究还是和这位好心的楚公子走到了这一步。


    姜眉努力尝试着,想把这东西摘取下来,可是却不知是什么缘故,想要将这戒指摘下,远没有楚澄为她戴上时容易。


    燕儿的床铺是原本小怜睡觉的小榻,屋内并不见人,想必她已经早早起来。


    身边越是空无一人,姜眉就越是容易胡思乱想,明明她昨日清晨还再三叮咛自己要好好感谢楚澄,要和他好好说自己预备离开之事。


    怎么到了午后,她便提出了那么痴傻的一个请求。


    昨日晚饭后送他离开……晚饭前的时候,他抱起她……吻她……


    怎么有些不记得了,昨夜他们欢好过么,她还做了什么傻事?


    她探向自己小腹和腿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应当只是亲吻而已?


    姜眉零星回忆起了楚澄的一些言语,只感到心底一阵罪恶蔓延。


    楚公子似乎是用心对她做出了许诺的,可是她昨日想的是什么呢,她昨日当真清醒吗,她应当只是想要解胭虿散带来苦闷吧。


    无论怎么想,好像她都绝非是楚澄的良人。


    姜眉在小榻上辗转反侧,抱着膝将身体蜷缩成一小团,燕儿也并不与她过多言语,她被孤独和怀疑两面熬煎着,直至快黄昏时,小怜下了学堂前来看望她。


    小丫头还是没有改过以往的称呼,见了她第一眼仍是唤她姐姐,小雀一般扑进她怀中,关切地问她是否还病着,要把她珍藏的点心分给姜眉吃。


    姜眉向来无法拒绝来自小怜的热情和好意,被她喂了好几块口味各异的甜腻糕饼。


    显然楚澄对小怜是极尽宠爱的,姜眉觉得有些不妥,可是看着小怜脸上散不去的笑意,便将自己惹人不快的劝诫之言咽了回去。


    给她展示了一番自己近日来随人学习书法后的成果,小怜赖在姜眉怀里,一定要她陪着睡觉。


    燕儿拗不过这愈发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便先出去了,让她们两个单独相处一会儿。


    见人走后,小怜抱着姜眉的脖子小声地问道:“姐姐,昨日爹爹出门时和小怜说,今后要改口了,不能再叫你姨姨啦。”


    他和小怜说了这样的事?


    所以昨夜二人当真是……


    姜眉讶然,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姐姐,你说为什么总是要改来改去的,你明明就是我的姐姐,我娘明明要比你大多了,叫你姨姨都有些叫老了。”


    小怜嘟囔着,小脸上满是不解。


    姜眉不禁有些尴尬,不知道要如何将自己和楚澄的事告知小怜。


    更何况,她也不清楚二人现下是何种关系,她原是想感谢楚公子的救助,再不济,今后若他有难,只要她还活着,她就出手相助,仅此而已。


    怎么最后就把他带到了床上去……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正欲回答,小怜抱紧她的手臂问道:“但是,如果做了娘亲,姐姐就能和小怜一直在一起吗,做了小怜的娘亲,你就不会丢下小怜了吗?”


    姜眉不能否认自己从前的确是早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她没办法照顾小怜一辈子。


    只是小怜眼泪汪汪仰面瞧着她,让她说不出这样的话,却也没有做出许诺。


    因为她知道自己兑现不了。


    她取过炭笔与小册,缓缓写道:


    “天下没有叫做永远的事。”


    “小怜有一天也会成为别人的姐姐。”


    “小怜也会成为别人的依靠。”


    “我不会无缘无故丢下你的。”


    “就像那天我救你一样。”


    她放下炭笔,揉了揉有些酸肿的手腕,忽觉心中被一根刺扎着,主动伸出手抱了抱小怜。


    如果她只是个平常的女子,该有多好。


    小怜眨着眼睛,看着小册子上的字思考了良久,笑道:“那等小怜长大了,爹爹和姐姐就可以依靠我了,我要像姐姐一样厉害,像爹爹一样有钱又聪明,要管着很多很多人。”


    见姜眉脸上有了笑意,她又有些神秘地问道:“姐姐,你喜欢爹爹吗?”


    这样的称呼的确很是别扭,姜眉便让小怜私下里唤楚澄为楚公子。


    小怜在她耳边小声说:“你知道吗,爹爹他总是问小怜和你有关的事,但是有些事情我没有告诉他!有些秘密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知道哦。”


    姜眉笑了,她的笑容总是很短暂。


    想了想后,姜眉写道:


    “喜欢。”


    如果她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她应当会很倾慕这位楚公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总是让人如沐春风一般


    可是姜眉知道自己的过往,明白自己的身份。


    他应当只是对自己有些好奇罢了,或者说是见自己受了伤可怜自己。


    她和他之间没有未来的,就只当是露水情缘吧。


    “但是这个事情也只有我们二人知道,你不要告诉他。”


    “喜欢他,却只是喜欢而已。”


    姜眉最终写道:


    “对不起小怜,我不会是你的娘亲。”


    小怜急了,她已经被这些整日改来改去的关系搞得晕头转向,什么都分不清楚了,但是她已经认定了要留住姜眉。


    “楚公子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收养了你。”


    “今后你不仅衣食无忧,还能学到许多东西。”


    “他这样的人,会有许多人爱慕着。”


    “会有一个能说话,身体康健,聪明识得大体的女子做你的娘亲。”


    “她也会好好保护你,教养你。”


    “我已经不可能成为这样的人了。”


    “但是我会在这些时候陪着小怜。”t


    姜眉想了想,不管一旁小怜已经急得小脸涨红,竟然仍觉写得不够全面,又添了数行。


    “或许不能很久。”


    “却并非我有意抛下你。”


    “只是我不得不走了。”


    小怜红着眼睛,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地问道:“姐姐,你说的是死掉吗?”


    姜默然片刻,终是颔首。


    小怜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得很是伤心,连连喊着不要,姜眉心中更是不好过,可是又哄不好她。


    “我不要姐姐死掉!我只要你做我的娘亲!我只要你!”


    许是过往人生太过坎坷,姜眉在生死之事上出离冷漠,甚至她早已经无数次想过死亡,不然呢,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自然是心疼小怜,可是也不想用哄骗的办法安抚她。


    那样只会让小怜在长大后伤心绝望。


    姜眉冷着脸“残忍”地说明“事实”,想要向小怜说明自己并不在意死生短暂,让她也不必为此过多悲伤。


    可是几岁的小丫头如何能理解这样沉痛的话,她想安慰,却只能惹得小怜更加崩溃,一面抹泪,一面磕磕绊绊地跑出屋门。


    或许也是好事吧,她的童年总是比自己的童年幸福一些,姜眉哀然地想到。


    小怜顾不得燕儿的阻拦,哭着跑出小院,还未跑出几步,恰好撞到了一个人的腿上,跌坐在地。


    她仰起哭花的小脸,看清来人是顾元珩,却更加伤心欲绝抽泣起来。


    顾元珩骑马赶来,甚至顾不得擦拭额前的汗珠,便匆匆进了院内,才进来就看到小怜满脸泪痕地向外跑。


    他俯下身十分心疼地将小丫头抱起,柔声问道:“怎么爹爹才离开了不到一日,回来便见到小怜哭得如此伤心,可是有人欺负了你?还是有人欺负了娘亲?小怜告诉爹爹好不好?”


    小怜擦干了眼泪,抱紧顾元珩啜泣着问道:“爹爹,你会让别的女人做小怜的娘亲吗?”


    第53章 真心


    “怎么了?”他温柔询问道,目光却冷冷扫向几个侍奉之人,“小怜,什么叫让别的女人做你的娘亲,谁人和你说的这胡话?”


    燕儿和其他几个仆役皆是顾元珩从行宫调来,何等机敏,听闻此言连忙上前陈情谢罪。


    得知并非有人胆敢在姜眉面前搬弄是非,顾元珩看小怜哭得小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有些哭笑不得,一面安抚,一面抱着她进屋,看到了跪坐在床上神色不算和善的姜眉。


    她这般神色倒是有趣。


    姜眉本一心想着小怜,此时唯余惊讶。


    从没想到楚澄会在此时出现在她的面前,看他有些散乱的发冠和腰际尚未解下的马鞭,想必他是一路骑马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


    “怎么了,小怜为什么哭得如此伤心。”


    顾元珩刚想去拿放在姜眉手边的小册子,却被她抢先一步藏在了身后。


    “哦?”,顾元珩了然一笑,从容收回手,行至桌前倒了一杯茶解渴。


    “想必是你们母女二人方才在说体己话了。”


    他用了“母女”二字,语气轻柔,听不出是在调笑姜眉,还是在安抚小怜。


    “小怜,你来好好告诉爹爹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爹爹为什么要让别人做你的娘亲?你想让谁做你的娘亲?”


    小怜显然只注意到了最后一个问题,上前去拉紧姜眉的手,只是察觉她似乎并不开心,再对上有些严肃的目光,退后了一步,怯怯地站在一旁。


    “哦,是这样啊。”


    可是昨晚爹爹走时不是和小怜说了,今后要改口,不可以叫姨姨,改叫娘亲了,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小怜还是这么伤心呢?”


    小怜擦干眼泪扑进顾元珩怀里,抽噎着说:“因为……姐姐她说,她有一天会死掉,她不会一直陪着小怜,她说会有别的女人做小怜的娘亲。”


    “爹爹,小怜不想要姐姐死掉!你救救她!好不好?”


    孩子总是不知这世上的残忍,因而稚嫩的话语往往也比残酷的现实更加让人心痛,顾元珩深吸了一口气,眼角已有些湿润。


    他轻抚着小怜的额头温声说道:“不会的,爹爹一定会救她,让人为她看病,给她吃最好的药。”


    “如果小怜一时不想改口,还想叫她是姐姐,也是可以的,但是你要记得,她对你从来都很好,除了外公外婆,你的亲生父母外,没有人可以比得上。”


    小怜点了点头,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转过头看向姜眉。


    “小怜以后要保护好爹爹和娘亲。”


    “好,一言为定,不过眼下爹爹有些要紧的话要和娘亲说,你等会儿再来寻我们,好不好?”


    小怜虽然平日里害羞,喜欢黏在人身边,却从来不是无理取闹的小孩,对顾元珩的话更是言听计从,当下便乖巧地随着燕儿出去了。


    房门轻阖,室内归于宁静。


    顾元珩转向姜眉,无奈笑了:“我不在的时候,这小宅院里倒是热闹得很,这才不到一日的时间,你怎么就把她弄哭了?她还这么小,和她说生生死死的事,未免有些太早了吧?”


    顾元珩自然没有任何指责之意,姜眉却并不这样想,她从小册子上撕掉了方才写给小怜的那几页,飞快写道:


    “为什么不说?她迟早要知道她的生父不在了。”


    “大伯大娘年事已高,总有一天也要走的。”


    “我也是一样。”


    “你也不能为她保驾护航一辈子。”


    “或许是我不懂。”


    “只是我觉得你太宠惯她了。”


    “今后她会吃亏的。”


    姜眉说起这些让人悲伤的事情来总是格外认真,也颇有些不甘休的意味,顾元珩故作黯然伤神,轻声道:“或许吧,毕竟我也不曾有机会抚养子女。”


    姜眉的表情明显缓和了一些,歉疚地写道: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元珩借机上前握紧了她的手,笑容和煦道:“不必,你说的有道理,你的病情我是想找机会告诉小怜的,或许我们的想法不同,我只想她毕竟是个孩子,若是太直白了,让她哭得伤心,也不是很好。”


    “嗯。”


    他也学姜眉的样子沉默地点了点头,随后问道:“好,既然小怜的养育之事上我们已经有了些共识,那现在不如与我说说,那‘让别的女人做她娘亲’之言,又是从何说起?”


    他捧起姜眉的脸看了看,倒是气色比昨日红润了一些,看来御医调配的药是有用的。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一位这样的女子?你告诉我她是谁好不好?”


    姜眉红着脸,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解释,顾元珩帮她把散落的鬓发理到而后,借机摸到了她藏在被中的那两页被揉成一团的纸。


    “我能看看吗?”


    他没有擅自打开,而是将这纸团交到了姜眉手中,轻咳了几声,又去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姜眉打开那纸团看了看,撕掉了有关喜欢的那两句,把它交给了楚澄,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他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顾元珩坐到姜眉身边,她抱着薄被,坐起身向后挪了半寸,指了指他杯中的冷茶。


    “怎么了,小眉?”


    姜眉写道:“天太热了。”


    “你骑了这么久的马,喝冷茶不好。”


    “你不是有咳疾吗?”


    这似是姜眉头一次主动关心自己,顾元珩心头一暖,放下了茶盏,立时命下人煎茶,准备晚膳。


    姜眉见他轻抿着唇瓣,额上又沁出了汗珠,犹豫片刻又缓缓写道:


    “你若是渴了就喝。”


    “我说的话你可以不听的。”


    “既然是对的,为什么不听?还是你觉得自己说出口的话并不要紧?”


    他的身形挡住了夕阳余晖,姜眉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总觉得他神色肃冷了几分,楚澄这样的人也会有恼怒的时候吗,她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的心很乱。


    她本想低下头去,顾元珩却将她提抱在怀中,下巴紧贴在她的额头上,微眯起了眼睛,略有些严肃地说道:“你怎么总说傻话,昨日我们不是才互表心意吗?为何今天就和小怜说起这样的话。”


    姜眉用很小的力气推阻着他,望着他的眼睛缓缓摇头,清妍倔强的脸微仰着,眼眸中却是藏不住的悲伤。


    “因为我就是这样想,这是事实。”


    她默默念道,足足念了三遍,确保楚澄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对我很好,可我不是你的良配。”


    顾元珩的眉眼瞬间沉黯了几分,可是他很快笑着说道:“这句话我昨日好像听过了,你总要找个新鲜的借口。”


    “小t眉,”顾元珩抚上姜眉的脸,声音很轻地问道,“我遵守了约定,比原定回来的时候还要早,我骑马来,一刻都不敢停,因为用午膳的时候我想起了你,所以就来了。”


    他抱紧姜眉,让她依偎在自己的胸膛前,每一寸肌肤都能感知到他的温度。


    “我午后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去做任何谋算,我从没做过这样出格的事,或许你听不懂,只是想告诉,你是我心上惦念的人。”


    “我想让人医治好你,想和你经历更长久的年年岁岁,你可懂我的心意吗?”


    姜眉与他对视须臾,眼泪夺目而出,抬起手臂环在他的腰间。


    “我懂得,我很感激。”


    顾元珩掩去眸中酸涩,笑着问道:“感激什么,我不要你感激,只是你今日懂得,明日会不会就又忘记掉呢?”


    “看来这样的情话,我每日都要与你多讲上几遍。”


    他吻在姜眉的眼角处,鼻尖擦蹭过她面上几乎已经消散的那道伤疤,他毫无保留地把心底的爱意给她看。


    “小眉,我知道你从前或许是被信任的人欺骗过,甚至是被背叛利用,你不想相信别人,这自是无可厚非的。”


    他拉起姜眉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亲。


    “可是你总要相信自己,你为什么不相信自己是个很好的女子,让人怜爱,心向往之呢?”


    他说着,将她抱起,带她到铜镜前坐下,让姜眉看到镜中她的脸。


    姜眉已经很久没有照镜子了,她不喜欢照镜子,不喜欢面对自己,因而一时有些认不清自己的面容。


    她很憔悴,她从前也是这样的吗,她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模样。


    顾元珩拿出了那支翡翠步摇。


    “这个是给你的,你原来那支乌木的发簪不是已经坏了吗,此物原是一只步摇,我担心你觉得它太过繁复,便让人摘掉了珠坠。”


    “谢谢你。”


    她小声嘶哑着说道,努力避免着与铜镜中的自己对视,但是楚澄却拿起木梳为她梳理起松散多日的头发。


    青丝从他的指尖流淌而过,顾元珩透过铜镜望着姜眉的面容,一时之间亦感到恍然。


    “你说我会有许多人爱慕着,那你可曾想过这世上的爱慕千万,却难求一人的真心,我只想要你的真心,难道对我没有一丝心悦吗?”


    他埋首在姜眉的颈间,柔声道:“你说你,平日里一声不响的,随便说上一句话,便是这样的伤人。”


    她的明明不喜粉黛,就连香花熏脂都不喜欢,可是她的身上却总是有一种单纯清润的香味。


    姜眉忽然转过身,抬手捧起他的脸,熟练地吮吸住他的唇瓣,温热的亲吻之后,她在他掌心写了两个字。


    “喜欢。”


    “但是喜欢有时候不一样的。”


    “有的是真心的。”


    “有的是假心的。”


    “你不怕我用假心骗你吗?”


    顾元珩还流连于她方才的吻中,不由得挑眉问道:“我来辨辨……我的,自是真心的,你呢,你也会骗人吗?”


    姜眉却摇了摇头,表示她不骗人。


    她在楚澄耳边小声说道:“我其实不知道什么是真心的,因为我从前得到的都是假心。”


    喜欢两个字她听过太多了,她或许想要知道有关那一个字的答案。


    说罢,姜眉继续望着顾元珩的双眸,目光中有真诚的期待,有求知若渴,也有一丝丝微不可察的试探。


    “这可不妙。若是我也不知道真心假心的事,又该怎么办呢?”


    顾元珩的喉结重重提起又落下,他阖目笑了笑,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起伏的胸口处。


    他身材很是坚实劲瘦,总是灼热的,姜眉最终抚了上去。


    顾元珩只觉得自己控制不住冲动,想要剖开胸膛把心给她看,他莫不是步了帝辛后尘,真的遇上妲己,被她迷得失了三魂七魄


    姜眉在他手心写道:“楚公子,我喜欢你,我也想要你的真心。”


    不等他回应,纤指便拨开他的衣襟,抚上那滚烫的肌肤,顾元珩呼吸一窒,脑中那根名为“克制”的弦应声而断。


    第54章 难却


    姜眉却仰起脸,顺势用唇瓣在他下颌上点了一下,这似吻非吻的触碰,却比直白的亲吻还要灼人心弦。


    顾元珩托住她的脸,用指腹摩挲着她面颊上那道若隐若现的伤疤。


    他的眼眸里从没有过一丝阴冷或是疏离的神色,因而姜眉害怕他的目光,她想要得到一次真心,一次就好,可是又担心得到之后辜负浪费,不能回应他的诚挚之心。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姜眉红着脸默声问道。


    顾元珩压下心中灼火,柔声道:“因为小眉平日里不会有这样的神色,我也并没有机会能够这样静静望着你。”


    也不知道她是哪里学来的这番撩拨人心的本领,虽有些笨拙刻意,却因为是她的缘故,很是可爱。


    “这样。”


    她垂眸沉思间,顾元珩已经托着她的腰站起身,他一双臂膀坚实有力,将她紧密地圈在怀中,却未让她感到半分不适。


    他踏出的每一个步伐都是那样坚定,让姜眉不自觉的依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更加坚笃地叩响她的心弦。


    顾元珩在书案前停了下来,把姜眉抱了上去,几册书卷应声跌落在地,他欺身而上,托着姜眉的腿弯,将人拥紧在怀里,延续起方才那个意犹未尽的亲吻。


    “你在想什么,小眉,嗯?”


    他忽然停了下来,微微喘息着问道。


    因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她,姜眉的神思被尽收眼底,顾元珩很快发现了她的犹豫,因此手上的轻抚也一并停了下来。


    “怎么了,可是害怕吗?”


    姜眉舔了舔唇角,仰起脸望着他默默念着:“不怕。”


    “那可是不愿?还是你身子不舒服?”


    她忽然上前,揽着他的脖颈,枕垫在他的肩上用蚊蚋一般的音量沙哑问道:“楚公子,今晚过后,你就会离开我吗?”


    顾元珩颇感疑惑,侧首仔细瞧了瞧她的脸,笑着轻叹道:“怎么说这样的傻话,在你眼里我便是这样不堪的人吗?若是要走,我夜回来做什么?”


    姜眉摇头,在他手心写道:“不是走掉,今夜过了,就再也没有今夜了,不可能再重来了。”


    方才被他抱在怀中的刹那之间,姜眉脑中想了许多事,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太过随便,因此也不配得到真心,就像是她和顾元琛第一次云雨的时候,她好像并没有喜欢他。


    所以他也隐瞒真相于她。


    或许她才是做错了的那一个,虽然楚澄不止一安慰她,劝导她,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没能走出来过往的阴霾。


    她很喜欢这个好心的过分的楚公子,喜欢他那为不关己之事忧心忡忡的模样,她一人卧榻养伤沉郁哀然的时候,每每望向那扇花窗,就会想起他为她撑起窗户一角,转过身面向她温润一笑。


    如果失去了这个笑容怎么办?


    她那些不堪的过往,还有顾元琛的事,阿错的事,总归是瞒不住的。


    姜眉也想过自己前半生为什么那样痛苦,是她自己已经没了念想,得过且过罢了,


    因而言未说明,神色便又黯淡了下去。


    “算了,你当我在说傻话。”


    她闭上了眼睛,抬手主动去解自己的领口,顾元珩没有动,只是静静瞧着,他也冷静了几分,再一次仔细观察这张令自己魂牵梦萦的面容。


    方才她的指尖在他的掌心上细细的勾勒着,让他甚至一时忘记去弄懂她的心事,旧梦的残影和此时窗外夕阳交叠在一起,隔着薄薄的纱帐,悉数落在她清瘦的身影上。


    他忽然上前拔掉了他亲手为她插入发间的那翡翠簪,一时青丝如瀑布


    同时,他握住她解衣的手腕,缓缓将其按下。


    她睁开眼睛有些惊诧地看向他,却并没有看到恼怒或是冲动。


    “不是什么傻话,我懂你的意思。”


    “小眉,我向你保证,今后无论何时,我都珍爱你如无价之宝。”


    他头一次对她用这般命令的口吻。


    “我珍惜你,你也更应当好好珍惜自己才是,所以方才那样自轻的想法,今后不许再有了。”


    没有多少肉的腰被他掐了一把,这也是迄今为止第一次,楚澄对她用了一些“力气”。


    姜眉恍惚着被抱起,随后她被放到床上,双手被引导着攀上他的腰封,解开了他的衣袍,第一次触摸到他结实有力的小腹。


    他轻嘶了一声,柔声道:“怎么手这么凉?”


    她挪开了手,忽然又垂下了头。


    “没事……我是心疼你,小眉t怎么这个时候也是闷闷不乐的?”


    姜眉涨红着脸问道:“昨夜的事……我有些忘了,那时候胭虿散,有些发作了……”


    顾元珩明白了她这小小心思,似是叹息:“怪不得,你今日竟是这样的冷淡。”


    见她急于辩解什么,顾元珩也不逗她了,柔声道:“没有的事,昨夜我知道你身子不适,只是抱着你亲昵了一会儿,不必担心。”


    “把眼睛闭上,小眉。”


    姜眉乖顺闭上眼睛,长睫却不安地轻颤,可忍不住偷偷睁开,却还是见到他俊雅不掺一丝情欲的笑颜。


    “听话好不好,闭上。”


    她再一次闭上眼睛,却本能地更紧地抓紧他的手。


    “别害怕。”


    眼泪沿着面颊滑落,打湿了枕头,同时温热的触感由一点,猝不及防席卷了她的整个身体。


    仿佛含苞待放的花朵浸润在了热雨中,不同寻常的天气却并未伤累花儿,只是让盛开时的颜色更为鲜红。


    姜眉微愕,花儿没有见过这般怪异的天气,她也没有被这般对待过。


    好想睁开眼睛,想躲开,却又不想。


    心在蓦然之间酸痒,好不难受。


    他的手掌覆在了小腹上那处烙伤结痂的地方。楚澄问她这里是否仍会作痛,姜眉没有回答,若是她能开口说话,她只想说很痒。


    身下的床褥揉皱成一团,她觉得唇舌有些干涩,想抿一抿唇瓣,却不慎被自己的涎液呛到,小声咳嗽起来。


    她听到楚澄笑了一声,随后他的手覆在她的额头上。


    “你当真这样听我的话,怎么不舒服了咳嗽起来还要闭着眼睛。”


    姜眉感到耳面涨红,随后睁开了眼睛。


    “喝口茶就好些了。”


    他不知何时解了束发,青丝落在肩侧,本就温润如玉的面容更添一分引诱。


    他回到姜眉身边,极尽温柔启开她的唇,甘甜的茶水被渡入她的口中,两人的唇瓣和舌尖密不可分的含弄在一起,发出腻昧的水声。


    “好些了吗?怎么突然咳嗽起来。”楚澄又问道。


    姜眉告诉他是自己不慎呛到了。


    “哦,原来是这样,”他恍然,尾音拖长,带着些许戏谑,“不要心急啊,小眉。”


    姜眉此时才察觉楚澄这个人也有很坏的一面。


    “抱着我。”


    他启唇在她耳边轻声道,似乎是给她下了什么咒术,她的身子软着,手臂却依依不舍地向上攀附,晃神之间姜眉像是条小鱼一样被捞了起来。


    温热的拥抱,不舍的亲吻,抚去了她所有本能的防备。


    从来没有这样渴望温暖的感觉,她想更贪心一些,在湿热的触感之间,她有过几分幻想,想要留住这个拥抱。


    轻缓的嘤咛声吐在耳畔,顾元珩的喉结上下滚动,他轻轻放下了姜眉,并不是想要离开,只是让她转了个身,以便能将她微凉的后背一并揽在怀中。


    她像只小猫一样蜷了蜷身子,身子全然被他笼罩起来。


    他的大手覆在她的小腹上,依旧温柔地说道:“这样好一些,不然我怕弄疼了你,这里好不容易才结痂。”


    不是因为不喜欢看到她伤痕累累,并不美丽的身体吗?


    好吧。


    姜眉心里胡乱想着,落在肩头的亲吻拉回了她的思绪,他说喜欢她,要给她看他的真心,他是在这样做着的,


    “那个发簪,我瞧着好像不大适合你,这次准备地仓促了,日后我再送你一个更好的。”


    他低声说道,忽然谈论起了发簪的事,姜眉却无心思想旁物,她趴在枕头上,将脸埋了进去,不知因何而流的泪水濡湿一片。


    “我也有许多时不曾行过周公之礼,你若是难受了,告诉我便是。”


    她被他困于身下,一番亲吻之后,脑中已然一片空白,她还是感到自己在往下坠着,如以往一样陷入糜烂绮丽的云雨之梦,梦醒之时,总是格外痛苦。


    只是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


    她苦闷地轻哼着,恍然听到楚澄在喊着她的名字,他喃喃念了几遍,似乎是在品味着什么,随后毫无防备地抱着她起身,让她面对面跨坐于自己怀中。


    “唔——”


    呻|吟声被爱吻堵在口中,姜眉显然不习惯于这样的变换,只能愈发依赖地抱紧他,她仔细回想了一番,似乎与她有过云雨的男子里,不曾有过一个时常缅怀亡妻的年轻鳏夫。


    “小眉,你怎么又分心了,你不想看真心了吗?”


    唇瓣分开,牵扯出一条糜艳的银丝。


    “想。”


    她轻声念道,枕向他的肩头,在他的胸膛留下了一滴泪水。


    *


    三更的梆子声比二更时更懈怠了几分,却足以让姜眉惊醒,梦境中发生的事迅速消散着,她只能肯定那是一个噩梦。


    血,剑,还有她不愿回忆起的人。


    “醒了?可是梦魇了?”


    顾元珩的声音响起,她才发现自己像一条水蛇一样缠抱着他,甚至半压在他的身上,用大片赤裸的肌肤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


    “诶,你躲什么,”他低声笑着,手臂收拢,“既然你我都不是初经人事,便无需害羞,小眉,让我好好看看你。”


    姜眉才红着脸向小榻里侧挪了挪身子,便被他揽回怀中,脸埋进了他宽阔丰|挺的胸膛中,隔着薄薄寝衣,能清晰感受到其下匀称有力的肌理。


    “方才你一直发抖,可是梦见什么东西,被吓到了?”


    他一直醒着?姜眉连忙摇了摇头,在他手臂上写道:“你怎么不叫我醒来,我不是有意的。”


    顾元珩不禁觉得好笑,反问道:“什么有意,什么无意?”


    姜眉自然没办法回答,便写问:


    “你怎么不休息一会儿。”


    “是我吵醒你了吗?”


    “不曾,你忘了吗,那时怀中抱着你,都有些困乏,不多时便睡着了。只是今日我午膳用的不多,平日里也不曾这样早睡下过,入夜后不久便醒了。”


    他抚了抚姜眉的额头,继续说道:“你睡得浅,我又贪恋这恩爱后的一时温存,所以舍不得叫醒你。”


    许是因为他年长一些,又有过婚配,说起这些事毫无遮掩之意,只当是平日里闲话一般说给她听。


    亲昵无间,恰似平凡夫妻一般。


    “嗯。”


    姜眉抬手轻抚他肩头自己留下的齿印,小腹间便又是一阵酸痒。


    “你也未曾用膳,我叫人去做些吃的?”


    顾元珩问道,姜眉却有些犹豫,写道:“已经三更了,燕儿她们是不是睡了,还有些点心在那边。”


    她写罢又有些后悔,这毕竟是人家的仆役,况且楚澄也饿着肚子。


    “是我疏忽了,一时忘了时辰。”


    顾元珩自然是不必在意这些的,只是如今他更希望自己并非帝王,而是真正的楚澄,为了呵护这一份纯挚善意,更是无需在意这些小事。


    姜眉浅浅笑了笑,指给他那多宝阁上的点心盒子,顾元珩起身披上外衣,昏黄烛光勾勒出他宽厚的肩膀,劲瘦的腰身。


    “你喜欢吃这些——这些是小怜给你的吗?”


    他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姜眉用薄被把身子裹紧了一些,心中不觉多了几分期待。


    期待他快些回来,不想让他走远。


    小怜喜爱的点心口味大多甜腻了一些,顾元珩打开油纸挑拣了一番,只拿了一块绿豆糕抿在唇边。


    “你若是有什么爱吃的,和他们去说便是,你瞧你这样瘦,是从前就是这样,还是因为这些时候身子不好?”


    姜眉在榻上写了四个字:“去年冬天的事。”


    不写下去,是她不想回想那一日发生的事。


    顾元珩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鬓角,将盒子拿到她面前。


    “你爱吃哪个,我喂你吃——”他语带宠溺,随即莞尔,“哦,你若是想自己拿着也好,我只是怕你脏了手。”


    姜眉浅笑,随后拣了一个卷子,三两口便吃完了。去床头拿手帕擦净手指。


    楚澄吃得极斯文,一块不大不小的绿豆糕吃了许久,姜眉也瞧了许久。


    直到他发现她悄悄藏藏的目光。


    “你想吃这个?”顾元珩看了眼盒子,里面似乎的确只有这一块,便自然地把它递到了姜眉的唇边。


    她摇头,可是面对他的灼灼目光,便低头尝了一口,随后拿来小册子写:“我吃东西会很快,不像你这样文雅。”


    顾元珩楞了一下,随后笑道:“瞧见了,你若是还饿着,便再吃一些,我平日吃东西也不是这样慢,只是素来不喜甜食,此时且用这糕点充饥罢了。”


    “你是不甚喜爱甜食,记得上次小怜给你米糖,你便不是很喜欢。”


    姜眉点了点头,并未说其中缘由,回想了少倾,写道:“你有没有吃过一t种酥饼,咸的,这么大的,好像只有江南有。”


    “酥饼……可是里面加了梅干的?”


    姜眉不知道梅干是什么,顾元珩又耐心地解释说这是一种南方的芥菜,她说的酥饼应当是缙陵的烤饼。


    “应当是,我总是把它记成酥饼。”


    顾元珩握住她的手,在她画的那酥饼上添了几笔,柔声道:“没事,本就是酥饼模样的,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我吃过的,的确好吃。”


    前几日东昌刺史呈奏,称旗江以南缙陵、瑞金多地遭逢旱灾,请求朝廷赈济,他担心因灾情缘故,一时不能给姜眉带来,所以并未许诺,转而问她是否还有别的喜爱的东西。


    “为什么问这个。”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东西”


    她想起当日顾元琛也曾这样仔细地问过她。


    为什么呢,她喜欢什么又有何用,她不是应当知道陛下喜欢什么吗?


    “你不知道自己心中好恶?所以才要问你呀。”顾元珩温声道。


    他吃完了那块绿豆糕,拿过她的帕子,仔细擦拭手指,漫不经心说道:“问过后你便能好好想一想,或许便知道了你能喜欢什么?若要一个理由,那便是我心疼你这样清瘦,想让人为你做些好吃的,补补身体”


    “谢谢。”


    白皙修长的手指抵在她的唇边。


    “小眉,你我之间无需言谢,往后莫再说这等生分话了。”


    “嗯。”


    她想了想,写道:“其实我喜欢吃肉,因为吃肉之后才会有力气。”


    “嗯,那如今是不喜欢了?”


    顾元珩只觉得自己离不开姜眉一般,才把手指从她唇瓣上移开,便又把人揽在怀里,想必“爱不释手”便是如此。


    或许是老天安排,让他遇到了这样一位妙人,即便是懒懒坐在那里书写着让人不宜看懂的话,也只觉十足可爱。


    “会想起不好的事情。”她写道。


    “很不好的事,你可以听我说吗?”


    “你想说出来便说,我会好好听着,看看是多坏的事。”他将下巴轻轻枕垫在姜眉肩上,把她抱得更紧。


    “你或许没有见过……但是人是会吃人的。”


    且做慈母汤,骨肉充儿饥。


    这仿佛咒令一般的字眼刹那间穿透脑海,盘旋在顾元珩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眸光震颤,声音多了一丝沙哑,低声道:“对不起小眉,我也只是听说过这样的事……百姓困苦,却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吗?”


    “怎么到不了,一直都是这样的。”


    “而且我见过的,就是寒灾的时候。”


    “一边堆着人骨头,上面红的,下面堆着的发黑了。”


    “另一边两个人被绑者。”


    “和待宰的牲畜一样没有区别。”


    “我之前可能对你说了些不好的话,因为我误解了你。”


    “我以为你只是个爱阔绰出手的有钱富贵公子,对不起。”


    “可是人命真的不算什么,太轻贱了。”


    “小眉,你不要这样说——”顾元珩看到姜眉一笔笔写下这样残忍的话,又想起那句让他连日来寝食难安的“且做慈母汤”,不免心头一窒。


    只是见姜眉还要写下去,他便停了劝慰之语,把人揽紧了一些。


    “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因为我从前也做过坏事。”


    “收钱为人卖命,视人命如草芥。”


    “我一直在找自己的妹妹,找了许多年。”


    “后来我才知道她们早就死了,我的小妹甚至还没长大,青州大旱的那年,她就被吃掉了。”


    炭笔断了。


    姜眉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轻轻将掉入床榻间的碎屑捡起。


    “无碍,我再去给你拿一支,没事的,你等我。”


    顾元珩看着那颤颤巍巍的字迹,一时愕然,他不舍得离开姜眉,也不忍留她一人。


    他起身去拿炭笔,姜眉的背后变冷了几分,她悄悄落下几滴眼泪,砸进被褥织花的暗纹上。


    “好了,小眉。”


    他把炭笔放在姜眉的掌心,在她的耳侧轻声安慰。


    姜眉顿了顿,继续写道:


    “看到那些人骨头和被剔下来的肉,我就想起来我的小妹。”


    “刀子割在肉上很疼,我知道的。”


    “她还那么小,那时候她要多害怕。”


    “所以后来,我便很少沾染荤腥,慢慢的,一口也吃不下。”


    姜眉哭了,啜泣声飘散在窗外的淋漓雨幕中,顾元珩静静抱着她,用彼此的温度抵抗这夏时清寒。


    “小眉,今后你有什么心事,要同我讲出来,切莫一个人闷在心里。”


    姜眉点了点头,把这难以言说的积郁倾吐出来,已然让她好受了许多,何况这是楚澄。


    她擦净了腮上的泪痕,转过身主动抱住顾元珩的肩膀,在他耳畔小声说道:“谢谢,不过你也不要难过,也不要想那些画面,会睡不好的。”


    顾元珩心中唯余怜惜,苦笑着呢声道:“好”


    “小眉,你可还记得妹妹们叫什么?还记得她们的生辰么?明日得闲,我让人在城郊寻一处风水宝地,为她们建一个衣冠冢吧。”


    顾元珩轻抚着她的额头,又道:“如今你是我的至亲之人,她们是你的亲姐妹,这些理应是我做的,你不必推辞谢绝。”


    姜眉犹豫了许久,只给了他两个名字,姜芮和姜盈,至于生辰之日,姜眉就连自己的也不记得了。


    只是不知因何缘由,提起生辰二字时,她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顾元珩因而主动说起了自己的生辰之日。


    夏至。


    姜眉捏紧在手中的小册子和炭笔掉落在了被榻上,下意识抓紧了楚澄的掌心。


    顾元琛的生辰,也是这一天。


    他说这一天也可以是她新的生辰,他说会陪她过好这个生辰。


    依照他的谋算,也是打算这一天把她作为赠礼,送到陛下的床上去。


    “小眉?”


    见姜眉面色发白,额前沁着冷汗,顾元珩柔声问她是否不喜欢这一日,或是这一日曾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故而让她耿耿于怀。


    他在姜眉额前落下一吻,安抚道:“好,我们不提生辰的事,你若是想不起来了,便可以想一个你自己喜欢的日子做生辰之日,今后我在这一日为你庆贺,也和你一同悼念妹妹们可好?”


    “嗯。”


    只是姜眉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她的生命中,没有哪一日值得留念庆贺。


    就像先前顾元琛说是夏至,她便答应了,因为这一日似乎并未发生过不好的事。


    何况那是他的生辰。


    太可笑了,她这一身残破,唯一能展示出来给人看见的一丝真心,也成了千疮百孔的笑话。


    姜眉觉得肩头有些寒凉,便挽着楚澄的手在他身侧躺下,犹觉得寒凉,便主动抱紧他。


    顾元珩见状,吹灭了床头的灯烛,却并未睡下,只是借着月光仔细端瞧一番她的脸。


    他这才发现,她的眼里噙着泪水。


    “楚公子,你喜欢生辰之日吗?”姜眉在他掌心写问道。


    顾元珩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便也认真思考起来,答案是喜欢。


    瞧姜眉的模样,或许是她又在胡思乱想些过往阴霾,若他也答兴致尔尔,想必她也不会再问下去。


    “我若是想把夏至当做自己的生辰之日,可以吗?”


    顾元珩并未立即回答,先俯下身去抱她,才觉她肩头一片冰凉,惊讶她身上方才还暖着,只不过是闲话几句的功夫,便成了这样,甚至贴紧她时,整个身子似乎瑟瑟地发抖着。


    “小眉,你身上很冷吗,怎么不告诉我?”


    心里说过要待她千倍百倍怜惜,终究是有了疏漏。


    姜眉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转过头望着他,鸦羽一半墨蕴的睫毛,借着依依月色,在睑下形成了一道阴影,遮着眼眸,藏着一滴眼泪。


    顾元珩一时情动,俯下身在她眼角处啄了一下。


    “好啊,你能同我一起过生辰之日,我自是求之不得,也好过一人面对着香果珍肴无趣。”


    姜眉又问他生辰之时常做什么,顾元珩不免想到月余前的一番安排。


    “多是和亲人好友设宴欢聚,外出赏玩,收些贺礼祝福罢了——今年或许不同,一来是有你同我一起,二来是我远行在外,并无亲朋在此。”


    他柔声道:“小眉,你也许久不曾出门了吧,等你的伤养好之后,我们的生辰之日,我带你去定州城城郊赏玩一番可好?”


    “嗯。”


    她在他怀中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低应道,仰面主动亲上他的唇瓣,他亦热烈回应。


    小腿被抱起,半勾挽在他的腰上,她又变成了一条小水蛇,缠着他不放。


    床榻吱呀作响,不多时她便觉t得浑身麻软无力,顾元珩从她的呢喃中分辨出了一个“酸”字。


    顾元珩便换了个不叫她腿酸却叫她脸红的姿势。


    他多劳动些不怕什么,隔一时去接一把从他肩头滑落的小腿,倒是也十分有趣。


    窗外雨声渐沥,两人的呼吸在夜色中交织,灼热地缠绕,直至天色将明。


    *


    “提前设宴?”


    听罢何永春读信,顾元琛一双眸子总算是添上了几分色泽,怔怔的掀起帘子,眺向前方仄缩在密林之间不见边际的路,不禁蹙眉扶额,胃间一阵翻涌。


    何永春连忙叫停了车夫,让顾元琛枕着自己的腿,奉上热茶,为他拍抚后背。


    “王爷还难受么?一连三日大雨,官道一时被毁,这旧道的确颠簸了一些,我再让车夫小心些——”


    “不必,”顾元珩抿了一口热茶,低声说道,“本王无碍,丞使可有赏过?”


    “王爷放心。都是按您的吩咐,只说您病得厉害,带血的帕子也让他们瞧见了,陛下命您寻找的草药亦一并带走。”


    “嗯,给我看看。”


    顾元琛要来了天子的亲笔信和密函仔细读了一番,手指一松,便如弃物一般滑坠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意思。”


    他紧闭了双眼,回想着信中“恳切之语”,蹙了眉头转过脸,蜷进绒毯里。


    “皇兄不是说要在夏至生辰之日庆贺大捷之喜,为此连连催逼半月有余,让本王快些回定州,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何永春为他揉按着眉心,只当是哄着他,不满道:“嘿,依老奴看,许是陛下想明白了,想来陛下和王爷同一日生辰,若是在当日设宴,王爷战功赫赫,扬我国威,自然是万众瞩目,陛下不愿被王爷压了势头,便又改了主意。”


    “不论何时,这自是应当的——”


    顾元琛用指节叩了叩桌台,不满道:“可是他说今年生辰之日设宴他不便出席,又是做什么?”


    “说什么为本王一人设宴,好啊!他倒是想得周全,谁来庆贺?让太后和顾怀乐,还有新回来的宗馥芬齐坐一桌,一起气死本王吗?”


    言罢,他不禁又觉得眼眶隐隐作痛,何永春连忙安抚:“王爷,既如此,我们便自己过生辰,最好是那时我们先回京城,回我们王府快活去。”


    提及“快活”二字,何永春的声音虚颤了几分。


    莫说是王爷,就是他,又如何能真正快活起来呢?


    当日王爷和姜眉那丫头都已经约定好了,夏至之日,她就能以侧妃的身份陪着王爷出席宫宴,好好的风光上一回。


    此后,再有宗赴将军上下帮衬着,她得一个好身份,便是名正言顺的敬王妃。


    不是都约定好了,她和王爷一同到东昌去,今后一生一世都逍遥快活着。


    怎么忽然就闹成了这样,她受了那么重的伤,身子也不好,到底去了哪里?


    何永春从前觉得这丫头没礼貌,又凶又倔,如今回想起有关她的事,无不是可怜心疼。


    都怪他,那日就算是被她用剑捅出几个窟窿,也把那误会同她说明了该有多好。


    “到时候,回了王府去,就是回家了,王爷好好休养,我们还有许多事没做呢。”


    顾元琛轻应了一声,便卷紧了绒毯。


    默了少顷,他呢喃道:“本王讨厌夏至之日,更不喜欢什么生辰之日!”


    “那就不过了,到时候王爷就称病,谁也不见——小莹和琉桐已经回来了,一直思念王爷,若是让洪英带她们前来定州行宫,想必夏至前一定能到。”


    “随便吧。”


    又沉寂许久,他蓦地坐起身,阴沉着眸光,冷冷道:“皇兄近来不是在定州微服私访,玩得不亦乐乎吗?让人去查!本王倒要看看他做了些什么,这般废寝忘食!”


    “他和赵书礼不放过本王,本王也不能让他痛快!”


    第55章 差池


    雨夜缠绵之后,楚澄在小宅小住了一日,一面教小怜写字读书,一面悉心陪伴着姜眉,倒也是难得的相逸安然。


    姜眉的心绪散了不少,人也肉眼可见地明媚了几分。


    只是入夜后,外宅大门前忽来了许多人,似持刀剑,姜眉瞧见楚澄出门时神色匆匆,似是有什么心事。


    她听着屋门外人声嗡嗡喧闹,担心了许久,见楚澄安然回到身边,提悬的心神才稍稍放下了一些。


    因而她最终还是问起了思虑已久之事。


    她毕竟还不知道楚澄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素来仗义,又熟识商贾名士,甚至与官府之人也常有往来,不禁担心他招惹上麻烦。


    顾元珩自然知晓姜眉聪慧,身份之事隐瞒越多,破绽便越多,此次便向姜眉许诺,一旦定州的形势安稳些,他便告知姜眉自己的真实身份。


    如今不能言明,自有他一番考量,更多也是为了姜眉和小怜的安全。


    “可是苏威的事吗?那群恶徒也和他有关?”


    楚澄先前似乎提起过这样一个人,姜眉记下了。


    “是与苏威被杀一案有关,却也不全然是,此中形势的确有些复杂……不必担心。”


    姜眉犹豫片刻又写道:


    “那我能不能问你,你究竟有没有功名在身?”


    顾元珩望着她的眼睛,视线不移,唇角泛起温柔浅笑:“小眉,你希望我有,还是没有呢?”


    她神色认真了几分,拍了拍顾元珩的手背,埋头写道:


    “你不要和我玩闹。”


    “你若是不想说就算了。”


    “我也不是一定要你说出口的。”


    “好,不闹了,小眉,我没有功名。”


    却不想姜眉的眉头更为紧蹙。


    她飞快写道:


    “那你却还是这样不小心?”


    “你没有功名,便是身不在官场。”


    “你在这里与县尉等私交甚密尚可。”


    “若是到了定州官场甚至是京城呢?”


    “你方才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方才有十几个人在门外,都带了兵器。”


    顾元珩怔住,连忙反握住了她的手,自责忽视了姜眉满心忧虑。


    “小眉耳力竟是这般厉害,隔着这许远,无需出门就听得到?”


    眼见姜眉急得要开口同他讲话,顾元珩连忙安抚:“好了好了,你不必担心,这些人并非是敌人,是我派他们来保护你和小怜的。”


    “小眉,我要离开几日,又担心你和小怜无依,让人保护好你们,这次离开,只怕当真是归期不定。”


    听他言语,似乎是要做什么凶险之事,姜眉下意识便是摇头,可是又很快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权管顾。


    “夏至前你能回来吗?”


    她在棋盘上缓缓写道,顾元珩再无心棋局,只答道“一定”,便俯身抱起姜眉,到了净室里,径直坐进了早已备满热水的浴桶之中。


    平日这浴桶只有姜眉一个人用,自然并不宽敞,故而她如今也只能坐在楚澄怀中,任凭水汽将她的面庞熏蒸通红。


    “这是我向小眉许诺好的。”


    “为此,我还修书婉拒了与胞弟的家宴,怎么会失约呢?”


    姜眉又问,问他能否平安回来。


    “一定。”


    她未回答,低头看着浴桶中的花瓣,忽然抬起手,弹了些水珠到他脸上。


    顾元珩还错愕着,她迎上前,双臂环上他的脖颈,身子贴紧他的胸膛,在他耳边沙哑道:


    “我知道你骗我了。”


    “我——”


    不给顾元珩辩解的机会,姜眉仰头亲吻他,顾元珩自然是任由她摆布。


    “我不喜欢被人骗。”


    “但是我知道你骗我不是为了什么坏事。”


    姜眉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写道,眼底尽是伤怀。


    “你小心保重就好。”


    “以后不要骗我。”


    “我不能再被骗了。”


    不是不想被骗,是不能。


    她借着一旁的蜡火和倒映在水中的点光瞧着楚澄的脸,他生的很是俊雅,无论是眼神还是唇角,总是盈盈春风一般,含着温暖的笑意。


    特别是他从不躲避她的目光,即便她是先低下头躲避的那一个。


    顾元珩的小腹涌着阵阵暖流,他定了心神,柔声道:“我答应你,小眉,我并不愿骗你,你再等些时候,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着,他把姜眉的手搭在自己的领口和胸膛处。


    入浴前,两人身上都只留下了贴身的亵衣。


    如此,自是任君采撷之意。


    他的心跳得很快,又许是姜眉纤瘦,她只感到自己的指骨也在轻轻震颤,烫得她有些恍然,下意识轻抚着。


    浴桶内毕竟有些狭小,骑跨在楚澄身上,与他的鼻尖不过方寸距离,姜眉反倒小心犹豫了许多,抚在他的心口t上,也是猫儿抓挠一般的力道,痒得他好不难过。


    水汽朦胧,他向后靠着浴桶,静静望着姜眉,一双黝黑的眸子灼如燃犀,几乎要把人的魂魄都烧起来,何况他平日端坐在那里便已然绝色。


    “情欲二字,越是真心而发,越是动人。”


    当日他说这句话时全然不觉,如今回想,却不禁让人羞怯。


    “小眉,方才只顾着对你许诺,还有件事我忘了?”


    姜眉回过身,正欲问是什么,便被他泼起的水珠弄湿了脸。


    顾元珩笑道:“方才还好好的,你却总是出神。”


    姜眉垂眸,拿起搭在一旁的布巾,欲要为他擦拭身体,却被他拦下。


    “不,不必侍奉我。”


    “那也应当去外面,不然——”觉察自己喘息声渐重,她连忙在楚澄掌心写道。


    “不必担心,这里就好。”


    他挺起身细细亲吻,手掌稳稳托住姜眉的腰肢。


    她亦忍不住喘息,得了空当,无力用手抓在他的手臂上,一双杏眼睁着,既是迟疑,又是生涩。


    顾元珩柔声安抚道:“不怕,你只当是平常沐浴便好。”


    姜眉的确这样想,可是这又要如何当做?


    在云雨欢好之事上,他似乎比她懂得更多新鲜的花样。


    手臂被夹得紧了,一时有些动弹不得。


    他又宠溺地衔咬起她的耳垂缓缓吮吸,安抚她:“放松些。”


    姜眉被他吻着哄着,早就失了思绪,只得闭紧双目伏在他的肩头,间或在他的颈侧留下斑斑红痕。


    “唔——”


    她的身子瑟瑟颤抖,浴桶里的水花来回波涌,热水拍在肌肤间,留下浅浅的粉红。


    他另一只手松开了她的腰,带着水流抚过她背上的伤痕,仿佛希望通过这样的轻抚,为她带走曾经的痛苦。


    她像只熟了的小虾一样弓起身子,却没脱得了他的怀抱,只是愈发渴望和他不休止地濡与津液,亲吻他不愿离开,心底空落落的,由内而外,陷入虚妄的空白中。


    她失神地伏在他肩头,嘤咛着,温存着。


    是不是胭虿散又发作了?


    可是容不得她多想,楚澄又抱着她让她转了个身,从身后堵住她的呢喃,直到方才迷乱的,虚妄的情形再现。


    随后听他说着什么“水冷了”,便被抱离了浴桶,坐在他腿上擦净身子和头发,回到熟悉的被褥中,带着一身花香,再沐入他身上清凉的兰草之味中。


    她想要什么,他便竭尽全力给什么,她说累了,勾着他的身子小声央求他,他便怜惜地拥着她乏累的身子,让她稍作喘息,给她说着教小怜写字的趣事。


    直到她小腹微涨,追着他的怀抱不肯放松,而后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姜眉发现小腹上烙伤留下的结痂掉下了一小片,露出了粉红的新皮,她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楚澄自责了许久,不该昨日带她沐浴太久,也不该和她贪图欢好。


    姜眉拿铜镜仔细照了照,即便今后伤口好全,这里注定会留下一道难以抹消的疤痕了。


    她瞧了又瞧,不只是看镜中的自己,还是那大大小小的伤痕,一时看得有些出神了,便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低头笑了笑。


    她握着顾元珩的手指轻抚过余下的结痂,在他手上写道:“等我死后,下葬之前,这里可以找人画上漂亮的花儿。”


    她是认真说的,不记得是哪里还是什么时候看到了,那些美艳动人的女子,身上总会画着美丽的花儿,那些花儿总是生机勃勃,好像千年万岁不朽不腐。


    “别说傻话,”他心头一紧,打断她,“怎么忽然说起生死之事了——你想用药消了这些疤痕,或是画上彩绘遮盖都好,今日,此时,你想做就可以做。”


    她想起楚澄的胸口前也有一道狰狞的剑痕,背上亦有不少刀剑留下的伤疤。


    顾元珩看她又在出神,便将她放倒,吻上她的小腹。


    “小眉从前受这些伤,定然是受了许多苦楚的,这些疤痕便是见证,就算抹不去了,我见到这些,便时时能想到要如何好生怜惜你。”


    他轻柔地吻着那处疤痕,未束起的墨发在姜眉小腹上散开,有些落到了她大腿处,磨得她有些发痒,却不及她心里酸涩。


    她觉察到自己眼角落下了一滴泪,在他起身前悄悄擦干了。


    *


    楚澄陪着她用过早膳后便离开了,倒是一向跟着他的冯金留下来陪着姜眉和小怜,称明日才会离开。


    平日里姜眉和这位冯管家说话不多,只知道他是和善之人,待她尊敬,也十分疼爱小怜,她有时会忽然想起何永春来。


    如今有了楚公子的悉心照料,身体好转了许多,姜眉也有了心力去思想些别的事情。


    首要之事,便是写了一封书信给京城中的柳儿姐姐,一来告知自己的消息,二来……便是让她提防顾元琛。


    她深知顾元琛手段狠戾,惯会胁迫他人。柳儿姐姐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安稳营生,护着那些姑娘们,切莫要受了他的迫害。


    之后,便是请她留心些阿错的消息了,这位楚公子待她很好,可是正因如此,姜眉不能让他身陷险境,她还要依靠自己找到阿错。


    就这样思虑着,姜眉修修改改,将要给柳儿的信写好,为了请冯金帮忙,她特意请人来屋中叙话喝茶。


    未料不需多言恳求,冯金便答应了她的请求,只问这信是要送给何人何处。


    姜眉自有些羞于启齿,迟迟写下了柳儿的名讳与京中住处。


    冯金只看了一眼,便出门代为寄信,归来才问起这“柳龙梅”是姜眉何许人也。


    她写道:


    “是待我很好的姐姐。”


    “她有些时日不曾收到我的消息了。”


    “这信只是报平安的。”


    “前些日子,心里装着许多事,又下不了床,所以耽搁了。”


    “嗯,这是自然。”冯金颔首。


    姜眉由衷感激冯金没有过问信中的内容,楚澄这样清正的人,对陛下,对王公贵族都有微辞,更不要说是顾元琛。


    若是顾元琛找上了他的麻烦,他不过一个没有功名的富家公子,又能如何抵抗?


    冯金见她愁绪不解,便问道:“不过姜姑娘,我有一事不解,听公子说你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这姐妹是——”


    姜眉如实写道:


    “她是我的金兰姐妹,救过我的命。”


    “之后我也尽了些绵薄之力帮她。”


    冯金笑了笑,反正也是闲话品茶,便问姜眉能否说一说此中往事,称楚澄在京城中也有些人脉,或许可以帮忙接济照料一些,今后若有机会,或许还能登门拜访。


    姜眉却有些犹豫。


    “其实,柳儿姐姐还是青楼之人。”


    “她如今也很好的。”


    冯金自然清楚,“嫣红楼”三字已是一目了然,想她从前是个为人卖命的杀手,认识些三教九流之人也不足为奇。


    他又借着品茶仔细打量了一番姜眉,心中不免有些哀怜,这位姜娘子虽然身世不好,性格却是纯挚,还生得是这幅面容,也难怪陛下会如此喜欢……


    只是,今后若入了后宫之中,恐怕是要改一改了。


    “其实不该麻烦你和楚公子的。”


    “反倒让你们不便了。”


    “不然还是不要送那封信了。”


    “是我唐突了。”


    姜眉满是歉疚地在纸上写道。


    冯金放下茶盏,连忙答道:“姑娘请放心,公子并不在意这些,何况这信也算是姑娘的家书,岂有怠慢的道理,你放心吧,方才我已经寄出去了。”


    言罢,他轻抚了抚胸口,怀中的那封书信忽有千斤之重。


    “姜姑娘,小怜还有些时候才回来,这位柳姑娘究竟如何与你相识,不防说与我听听?”


    *


    第二日午后回了行宫,冯金自然没有怠慢,立即把姜眉的书信呈到天子面前。


    “陛下,事情便是如此,当初姜眉姑娘被人追杀,负伤逃到了柳龙梅的房中,柳龙梅为她挡下搜查之人,她亦在柳龙梅有难时多次暗中出手相助,两人遂结为了金兰姐妹。”


    “陛下,这信封不曾加漆印,可需让奴才命人打开?”


    顾元珩制止了,指尖缓缓抚过信封,眼底闪过一丝柔光。


    “不必,命人尽快送到便是,再派人看看这柳龙梅是否安好——”


    冯金还未领旨,顾元珩略一沉吟,改口道:“罢了,送信与她,让她当即回信一封,最好是让她能回赠些寄托情思的旧物,小眉见了,也能心情畅快些。”


    “这柳龙梅出身风尘,行至今日必然是诸多不易,去查查便是,不宜惊扰了人家。”


    “是。”


    冯金t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领命后收起了书信。


    顾元珩本埋首政务之间,江南已然入夏,多地深陷旱灾,忧报频频,他无暇顾及旁务,连顾元琛之事亦暂搁一边。


    可是一听到与姜眉有关,他还是放下了朱笔,从匣中取出了那支素银钗并一幅他亲笔所绘的衣裙图样,交予了冯金。


    “命巧匠打一套素银首饰,少用些珠宝,不可做得华丽媚俗,要配好这身衣裳。”


    “这身衣裳,也要用最好的料子,舒适为重,不能做得太过奢繁,颜色不能灰暗,也不能过于艳丽张扬。”


    这些自然是为姜眉准备的。


    冯金还未接过,顾元珩又收回了手,蹙眉道:“也是这几日太匆忙了,不曾问过她的喜好。”


    “怎么了,陛下?”


    “她应当是更喜欢清淡素雅之物,平日穿衣裳,似乎也只喜欢青绿之色,却不知为何足腕上带着一只没有装饰的素胚金环。”


    冯金忙道:“陛下不必担忧,想来您为姜姑娘精心准备的,她一定都会喜欢,何况越是不一样的,才越是陛下独一份的心意——奴才离开前,姜姑娘还用那翡翠步摇挽着发呢。”


    顾元珩眼眸微动,恍然道:“是吗?那簪子……不过是旧物罢了,朕许诺会给她更好的,走得匆忙,却也忘了带回来。”


    “叫工匠去做吧。”


    他按了按眉心,又道:“还有一事——朕记得有一位御厨很会做素膳,用豆腐做出的素菜与荤菜相差无几?”


    冯金仔细思虑后答道:“陛下说的可是刘瑞?去岁陛下圣体违和时,常用他做得素膳,奴才这便去看看他可在行宫,若在,便让他到小宅去伺候。”


    侍奉多年,无需顾元珩多言,冯金自然会把事情办得全然妥帖。


    两人正言谈间,前去为敬王顾元琛送信的密探亦回到行宫求见。


    顾元琛似乎病得极重,承使亲眼看到他身边的老太监何永春丢了一条带血的帕子,甚至听闻他还患上了眼疾。


    “眼疾?”顾元珩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帘,看不出是担忧还是疑虑。


    “北边天风凛冽,战事焦急,落下些病根也是常情……只是……竟至于此么?”


    他心下疑虑,又不免担忧,最终只是责备顾元琛身边之人照顾太过不周。


    “卑职亦只是听说——似乎是因为此次北征时,王爷麾下十数名心腹私卫尽数殉国,都是手下的得力干将。故而一时之间王爷悲过度伤,加之苏叶操劳,才有了眼疾,只是如今已要痊愈了。”


    “嗯。”


    顾元珩不置可否,密探微微抬头,看向天子在案上轻扣的指节,又慌忙垂首。


    悲痛过度?


    顾元珩一时无法想到自己的弟弟还能有这样一面,尸山血海他都闯过了,会因为几个护卫的死就一病至此?


    倒是病得恰是时候。


    “还有呢?”


    “还有便是……卑职未能亲见王爷……王爷正病得厉害,卑职也不敢肯定——”


    正值暑时,兴泰殿亦铺着毯子,言罢却顿觉一股寒意自膝间流向面门。


    “嗒”的一声轻响,指节叩击案面,不轻不重,远不及殿外的蝉鸣之音,密探却心头一震,霎时间细密的汗珠沁在额心。


    他不知是说错了话,还是恰说出了天子的心声,正欲请罪,顾元珩淡淡道:“退下吧,你辛苦了,去领份绿豆汤解暑吧”


    “……他身子自幼不好,也算不得什么过错。”


    密探慌忙谢恩,恨不能将整张面容埋进地上,由冯金领到了殿门前,匆匆离开。


    方才密探所禀显然触动了陛下的心事,因而冯金并未一同离开,反而是回到了天子身边。


    “陛下,王爷吉人天相,您……也莫要过于担心了。”


    顾元珩没有接话,目光落在殿外灼热的日头下,有些恍惚。


    忧心?许是有些的吧。


    昔年父皇七子,皇城陷落之时,大哥与五弟六弟命丧蛮夷刀下,三弟元琅侥幸活命却神志残损如孩童;四弟元琪忍辱负重,亦落得一身伤病,如今身在朔阳无心政事……


    算来算去,而今能站在自己身旁,亦能站在自己对面的,竟只剩下这个年纪最小的弟弟,更何况,太后是抚育他多年,待他恩重如山的养母,顾元珩心知自己对顾元琛的血肉亲情。


    可是那又如何,皇家最不重要的就是亲情。


    他此次灭国北蛮建立功勋,声势便臻顶峰,那些血羽军将士更是只知王爷,不知天子,叫他这天子如何不防?


    冯金小心翼翼为顾元珩拨动冰盘前的风扇,又叫来小侍臣让人去粘走檐下聒噪的鸣蝉,只想为他扫除些烦扰,便叫人把早已备好的冷食呈了进来。


    “陛下,这玫瑰冷元子恰适消暑,奴才方才让人备下的,一时事多,险些耽误了,您已劳累了许久,不妨用些,歇息片刻。”


    顾元珩本已打开一本呈折,闻言接过,用瓷勺在碗中拨弄了几下,静看糯白的圆子在醉红的汤汁间沉浮,不禁又想起儿时之事。


    “父皇早年虽昏聩,可晚年时也是十分体恤我们,”他忽然开口,回忆起往昔之事,唇角含着笑意,“记得幼时酷暑难耐,他怜惜我们读书辛苦,总会赐下这冷元子,琛儿和璟儿那时年纪小,喜欢这甜凉的东西,每每吃完自己那份,嘴上不说,却眼巴巴地望着我们几个兄长……”


    而后,便尽是皇城陷落那日沉痛的记忆了。


    “可惜,时移世易。”


    他顿了顿,眼底暖光不见,唯余沉思。


    冯金笑着劝慰道:“奴才这时还不曾侍奉陛下呢,今日才知道,那不如过几日宴饮,奴才命人也为王爷备上一道。”


    “不必了,他早就不喜欢这东西了,身子不好,更不能吃生冷之物。”


    顾元珩心底冷笑,只怕如今野心勃勃的顾元琛,再不会满足于这孩童口腹之欲了。


    他想要的,怕是皇位。


    “陛下对王爷关怀备至,王爷知道了,也一定会高兴的。”


    顾元珩却冷哼道:“会吗?朕的这点关怀,送到他面前,他只怕要多思量几分,朕是否别有用心了。


    越是试图用往昔温情说服自己,心底便愈发猜忌不安。


    “他既然病着,宴饮又本当是为他庆功之时,朕若是再安排了些旁余的事让他扫兴,是否有些不配这‘兄长’之名了?”


    顾元珩挥了挥手,让冯金退下,兴泰殿御内重归寂静,他从暗格中取出一道还未曾加盖玉玺的圣旨。


    这是他早已拟好却迟迟未发的,册封敬王顾元琛就藩东昌的诏书。


    此次顾元琛灭国,实乃家国之幸,于情于理,都该厚赏,顾元珩本有意让他就此交出兵权,远离京城是非,前往他心心念念的东昌就藩,好好做他的敬王爷安享富贵。


    可是……东昌。


    那可是复国前大周的南都,是他顾元琛一手经营的根基之地,民心依附,旧部遍布。


    不可,今时不同往日,不可如此草率。


    顾元珩提起朱笔,饱含浓墨的笔锋粗重勾勒而过,原本圣旨上的字迹在赤红的晕染之下模糊不清,再无人知道这圣旨写了什么。


    他用力加重了些,笔毫到了“顾元琛”三字时却干了,却留下几道血一般的鲜红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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