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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70

    第66章 归返


    在香茵满心激荡,呼吸都要凝冻了的时候,他缓缓放下手腕。


    那温热的触感,仿若一块轻薄的纱,抚过她的面颊,他身上清苦的药味还有淡淡的香味钻进了她的心房,仿佛再也不会离开。


    “从前眉儿在身边时,本王待她不够好。”


    他声音喑哑,似自言自语,又似说与香茵听。“


    “她吃尽了苦头,让本王知道要如何去怜惜一个自己心爱的人……”


    “你不懂,本王怎么敢把你留在身边呢,如今知道要如何对你好,疼爱一个女子,分分秒秒,那都是因为从前待她不好习得的教训,可是本王再也没办法补偿她了。”


    王爷从没有和她说过这样的话,香茵一面震惊着,一面忍不住追问姜姑娘究竟怎么了,如今又在哪里。


    “她如今自有他人呵护……”顾元琛木然回答道。


    “她还念着王爷吗?还对王爷有情吗?”


    顾元琛默了良久,唯有死寂的沉默能戳破他给自己编造的幻想。


    “不念了吧。”


    他终于开口:“如今再见,唯余憎恶。”


    香茵为他心痛,如今沉溺在这独属于她和王爷的夜里,不顾一切地劝解道:“那王爷又是何苦呢?太医说了,您不可再忧思身伤了!”


    “嗯,是应当放下了。”


    他怔怔说道,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木已成舟啊,这四个字的辛酸,偏是尝过才知其中无奈。


    为什么老天爷是这样的不公平,他想要的都没有,明明是他先遇到姜眉的!明明是他们二人先互许心意!他什么都输掉了……


    “嗯,你说的对,放下吧,于她于本王都是好事。”


    王爷肯放下了,这是多好的事!昏暗的屋子里洒进来一点月光,月光溶在了黑夜里,只剩下昏蒙,一切都是黯淡的,香茵笑了,然后唇角颤抖起来,难以维持之后化为茫然。


    是啊,王爷放下了,这与她又有何干?


    她就这样反复思量着这个问题,和午后一样趴伏在顾元琛的床前睡着了。


    何永春回来,看到这样的情形,也并没有感到几分惊诧,只是叫醒了香茵,给她拿了枕褥,让她到一旁的躺椅上睡着,仿佛从来如此。


    第二日醒来,顾元琛的眼睛并不见多少好转,也只能继续敷药,小莹和琉桐都来他屋内陪着解闷,唱曲弹琵琶,倒也真像个风流惬意的闲散王爷了。


    只是顾元琛并无言语,至多是在窗下探出手,感知阳光的灼热。


    今日的天气难得不错,宗馥芬也恰好得了由头离开行宫来探望顾元琛,顺便带给了他有关姜眉的消息。


    “公主请稍候片刻。”


    何永春先进屋让香茵三人出来,与顾元琛说明了是宗馥芬前来,也只是得他微微颔首。


    王爷还是这幅样子,何永春不免深感忧叹,带宗馥芬进了内室,出门为二人奉茶。


    “你出宫来此,不怕被人觉察吗?”


    “七哥,我今日出宫是以探望宗将军为由,换了布衣前来,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她压低了些声音,有些焦急地说:“你可知道姜姑娘她有了身孕……是陛下的,还是——”


    顾元琛轻笑了一声:“芬儿,你缘何说这样荒唐的话,她如今虽无位份,却是陛下心尖上的人,与本王何干?”


    宗馥芬闻言一怔,大抵也料到了几分,又去观察顾元琛的神情,可是他蒙着眼,看不到他的眼睛。


    “她早与本王恩断义绝,我二人再无牵连了,你若是对当日之事心有愧疚,便得了皇帝首肯,多去探望便是——”


    “可是先前——”


    他语气淡漠,似乎是再也不关心姜眉的事了一般:“先前我们又是胡闹什么呢,本就心知肚明,她已是后妃了。”


    “是,那七哥,你是放下姜姑娘了吗?她就一点都不愿意回头吗,你有苦衷,我可以和她解释清楚的!”


    “解释清楚?然后呢?”见她不答,顾元琛反问起不相干的事,“芬儿,你有没有听过东昌的曲子?”


    宗馥芬埋头苦笑:“七哥忘了吗……我一直在北蛮,从未去过东昌,那里是什么样子都不曾见过。”


    “……嗯,自离了燕州,我们见面也不曾好好闲叙,既然今日都得空闲,我为你弹一首曲子吧。”


    “七哥!”宗馥芬激动地喊道,“你,你不怨恨我了吗?”


    顾元琛摇头,抱起琉桐的琵琶,和宗馥芬坐到了院内的花石间。


    一声起,忽漫沉吟,陡焉掩抑,千种离愁,万种悲哀,两人各怀心事,一曲奏罢,四下无声。


    “那是石贼之乱后第一年,那夜才得知父皇已死,皇兄生死不明,我一人独立江畔,寒风侵肤,荒山寂寥,只觉得未来千难万阻,长夜不明,恐不能光复祖宗基业,报国仇家恨。”


    顾元琛喃喃说道,他其实t更想把这些说给姜眉听。


    “而后就听到有个渔人在江上吹起这首曲子,本王总是忘不掉……”


    “很好听,七哥,那时候只有你一个人,你一定很难吧?”


    “许多事都忘了,这些年只记得不甘和怨恨,反而把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


    他笑了笑说道:“待陛下回来,我会上表请封东昌,今后若想再见面,只怕不易,你不是和琉桐一见如故么?可以多来走动。”


    宗馥芬听得心如刀绞,她无时无刻都在后悔着,爱是感同身受的痛楚,如同她今日看着顾元琛失意时的伤心。


    她当时是那样愚蠢恶毒,就那样害了姜眉,也害了顾元琛,造成了如今这样不可挽回的局面。


    “本王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莫要与我提她,她与我无关了,她是后妃,今后说不定还能做了皇后,我们心里都要有数些。”


    “是。”


    “另有一言劝你,本王知道你恨顾怀乐,并非是因她是我的妹妹,我为了皇家而说什么好话,我只担心你若是坚持下去,恐怕危累自身,更有甚者,危累宗氏一族”


    “我明白,七哥,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顾元琛苦笑:“本王还没死呢,今日恰是你来了我说与你听,今后若想起什么,我让何永春转告你。”


    “那你也要多注意身子,养好眼睛,若是要芬儿帮忙或是让宗家出力,一定要告诉芬儿!”


    人走了,亦没有人回来,他就这样抱着琵琶孤零零地坐在院中,日暖如灼。


    曲声再起,这一次的曲调却多了几分柔和,宛如轻声叹息。


    听到身后脚步声,顾元琛不禁蹙眉问道:“何永春?可有什么要事?”


    “哦,何永春?”一个声音悠然响起,满是嘲弄,“他现在恐怕是不能回答您的话了。”


    顾元琛当下周身一震,记忆裹挟着他拼命想要放下想要忘记的有关姜眉的情愫涌入脑海之中!


    这个声音他不会忘记的,是他,纪凌错!


    “敬王爷,别来无恙啊。”


    顾元琛声音骤沉:“你把何永春怎么了?”


    纪凌错冷笑了一声:“怎么了,王爷怕了?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没想到敬王爷你还有害怕的时候。”


    “你究竟把何永春怎么样了!你杀了他?”


    “一个老太监而已,我动动手指就能让他生不如死,杀了他?哼,我嫌脏了我的剑!”


    “不过啊,我倒是也有个问题要问,怎么几日不见,敬王爷却成了一个瞎子?当真是老天有眼,报应不爽啊!”


    顾元琛知道这人牙尖嘴利,却又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反唇相讥道:“自然是不如你,官司缠身,又遭追杀,还敢闯入我府中卖弄威风,只是不知……你奸杀宰相夫人的罪名洗脱了吗?”


    下一秒,他便觉得颈处一寒,显然纪凌错的剑已经搭在了他的颈侧。


    “少恶心我,是不是你谋算陷害,却也难说呢,我只问你——阿姐如今在哪里!”


    “你方才都没有动手,此刻也不会动手。”


    纪凌错长眉微蹙,手腕一挑,便刺破了顾元琛的肩膀,鲜血汩汩流出,沁入了琵琶板面的雕花之中。


    “不会死,却不代表不痛,你是不是忘了洪英了?我再问你一遍,阿姐现在在哪里?”


    纪凌错的心狠手辣,顾元琛是知道的,他放下琵琶扶住了肩头,却忽然仰面大笑起来。


    “你想见她,眉儿就一定想见你吗?你未免有些自作多情了吧?”


    顾元琛忍着痛,却颇有些怜悯地问道:当日眉儿选的人是谁,她不愿和谁走,后来是谁日夜陪在她身边,这才过了多久,你忘了?”


    话音才落毕,纪凌错的长剑便又刺深了一分,顾元琛闷哼一声,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甚至因为纪凌错的暴怒,有了几分扭曲的快意。


    “顾元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日你是用阿姐两个妹妹的消息威胁阿姐,强迫她留在你身边!她被逼无奈才向你妥协的。”


    “借口。”


    顾元琛听他语速愈快,便更加胜券在握,嘲弄愈深。


    “看来是本王说中了——你果真是不知道眉儿为什么不愿和你离开,她可曾是坐在本王怀中,抱着本王亲口说过的,你只是她的师弟,她只不过可怜你,勉强给你个依靠罢了。”


    “她的欢喜忧愁,身与心,本王哪一寸不熟知?轮得到你一个外人在此质问?”


    “厚颜无耻!”纪凌错怒骂道,顾元琛能感知到他的心绪已经被扰乱,知道姜眉是纪凌错的死穴,便直戳他的痛处。


    更何况,自己说的本就是事实。


    他和姜眉什么都已有过,他才是姜眉的心上人,皇兄趁虚而入用了些不知名的下作手段骗走她也就罢了!这纪凌错又算是什么东西?


    皇兄都不配,纪凌错这贱人竟敢在他王府上与他叫嚣!


    “王爷……你!怎么是你,快来——”


    两人本僵持着,谁也不会让步,却不想何永春来院中寻顾元琛,被纪凌错当场擒住。


    “想让这死太监活命就说话!阿姐在哪里?你把她怎么了!”


    “你来晚了,若是早些来,尚还能见到她,现在不可能了……她如今在行宫中。”


    顾元琛平静地回答,心中却苦不堪言。


    “她如今是陛下的妃子了。”


    “你!”


    纪凌错顿觉气血上涌,强忍住了杀意痛声质问:“顾元琛,你还究竟是不是人!”


    “你竟然逼阿姐去委身皇帝?阿姐她为了救你……她不惜和周云反目,还再染上了胭虿散……你非但不感激她,还将她送给皇帝?你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哦,看来你知道的很多啊,只是她做这些甘之如饴,你倒是替她不平起来了。”


    第67章 冷落


    甘之如饴。


    顾元琛从牙关里咬出这四个字,用这样绝情的字眼去讲,不惜是贬低她,曲解她。


    因为恨,宁愿剖了自己的心口,忍痛也要说这四个字。


    他就是恨,就是不甘心,凭什么姜眉就那样心甘情愿投入他皇兄的怀抱,甚至连一句解释的话都不容他讲,便将他弃之如敝履……


    她明知道自己有多厌恶自己的皇兄的!


    他恨顾元珩,恨纪凌错,他恨所有阻碍他和眉儿的人,他只想报复,竭尽所能,不惜一切报复他们!


    “你,你说什么,你给我闭嘴!”


    纪凌错已然是怒不可遏,他不许别人这样羞辱他的阿姐,他一直在心中笃信着,即便阿姐不喜欢自己,也不会对顾元琛或天子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你怎知她不是甘之如饴?”


    顾元琛看不见,但是他能在脑海里想象到纪凌错那张年轻骄傲的脸,那副自以为对姜眉有几分情意就可以罔顾一切的模样,不由得怒上心头。


    他不管不顾地说出了一件至今没有告诉姜眉的事——


    “纪凌错,难道你真的以为眉儿盼着见到你吗?想想清楚吧,想想为什么当日她不肯同你走,因为她厌恶你啊!你是褚盛的儿子,明白吗?你是褚盛和一个江湖女子生的野种,他把你留在了身边养着,不曾与你相认罢了!”


    “你是她今生今世最恨之人的亲生儿子,你的身上流着褚盛的血,眉儿只要看到你的脸,就看到那个禽兽不如,毁了她一生的褚盛!”


    “她根本就不想见到你,只要看到你她就会觉得恶心,你是她最恨的人,还不懂吗?”


    顾元琛讥讽着纪凌错,却又字字句句像是在对自己嘲弄一般。


    “你若是……还有三分知趣,便不要去打搅她!”


    关于纪凌错的身世,是前些时日围剿窨楼残部时偶然得知。


    顾元珩不曾告诉姜眉。


    或许是害怕如今的她根本不会相信自己,又或是怕她更绝望。


    可是至少纪凌错的沉默他听得见。


    像是打了一场胜仗一样酣畅,顾元琛微仰起下巴。


    可是这沉默显然与他设想的不同,他不由得心头一凛,想到了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你知道?”


    纪凌错的唇抖着,甚至有些失了血色,发青白的模样,他手中的剑亦颤抖着。


    并非惶恐,也无怨恨,连质疑都没有,而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


    “我知道,知道了又如何呢?”他声音冰冷,怨怒地质问道,“顾元琛,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你说我不配见到阿姐,那你呢?”


    “你是怎么对她的?”


    当日没能救出阿姐,又见她一身伤痕,纪凌错日夜悔恨自己无能,消弭数日才强打起精神。


    思想顾元琛阴毒,纪凌t错认为此奸王必是拿捏了阿姐的软肋,便查起她两位妹妹的线索,却一时疏忽为人利用,被扣上奸杀宰相夫人的罪名,自此命悬一线,日日奔流亡匿。


    其时颓然失意,身负重伤,若非偶然遇周云相救,只怕今生今世都与姜眉无缘重逢,却更闻噩耗,他得知姜眉再中胭虿散,还委身顾元琛,对其舍命相救。


    他不在乎阿姐究竟爱谁,但是他要亲口听阿姐说,也要护她一世周全。


    他固然怀疑不解,却也只相信姜眉,他只要阿姐幸福……


    可是顾元琛没有给她幸福。


    纪凌错顶着江湖朝堂的明枪暗箭来到定州,乔装改扮接近敬王府,心想哪怕只是远远见到她一面也好。


    可是数日窥探,姜眉根本就不在这里,仿佛她从未出现在顾元琛府上一般。


    他心知自己再也等不了了,哪怕是死在顾元琛府邸,哪怕是与他同归于尽,他也一定要知道阿姐的下落!


    “周云什么都和我说了,她说阿姐对你舍命相救……你配吗顾元琛?我不许你那样说她,你对她无情也无义,我早就来了,这些日子我本想看一眼她平安无虞便走,可我见不到她!我却只看到你和你的姬妾寻欢作乐!”


    顾元琛仰着脸,紧咬着牙关,强撑着最后一丝孤傲面对纪凌错,吃着自己的种下的苦果,肩膀上的伤不住地流血。


    何永春见纪凌错分神,连忙跑到顾元琛身边搀扶着。


    “顾元琛,我没想到你会如此狠心!阿姐她对你有情有义……你,你竟然能把真心待自己的人拱手送与他人。”


    “我没有!”


    顾元琛怒喊道,声音却散在风里,溺进了刺目的日光中。


    “本王没有……”


    他小声呢喃着,颓然垂眸的时候,噙在眼眶里的泪水和药膏混在一起,即使阖目,也刺烧得眼睛生疼。


    纪凌错怒道:“你没有?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天子还会从你的身边抢女人?难道阿姐会心甘情愿去侍奉那狗皇帝,到你们那阴朽不见天日的皇宫里去?”


    “我会救阿姐出来!”


    “是她自己遇到陛下的,与本王无关!”顾元琛心知纪凌错的性子,压下心中悲痛,威胁道,“她如今……在宫中很是受宠,或许不日便会被册封为嫔妃,你如今还是自身难保,再敢擅闯宫闱?只会害她与你一同万劫不复!”


    纪凌错显然不会听他所言,只冷笑道:“记住你说的话,敬王爷,你我之间的恩怨并非仅此而已,我还会再来,甚至取你首级!”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布囊,丢在了地上,收了剑翻上墙头离开了。


    何永春来不及去捡,慌忙起身喊人,却被顾元琛拉住了。


    此事绝不能声张,更不要说是去请御医,让人大动干戈搜捕纪凌错。


    “是我没有留住她,是我负了她。”


    顾元琛呆坐在原处,朝着纪凌错方才站立的方向轻声叙念,这是他不能启齿的答案。


    何永春检查了他肩上的伤口,甚是心疼,劝解道:“王爷,老奴瞧伤得有点重,还是找人来看看吧,至少也要缝起来,这天气还没转凉呢,若是伤口化脓了,伤了肌骨该如何是好?”


    “那也要忍着,如今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我们,纪凌错既来,也不会只是为了眉儿的事,他如今活着比死了更重要。”


    他被搀扶着回到屋里,脱了玄色的外袍,才见内里寝衣尽被染红,几乎已经是个血人了,香茵几人吓得面无血色,在一旁小声啜泣。


    也就只有清洗上药时顾元琛那岿然不动的身形能让人稍稍安心一些。


    “不行啊王爷,还是要缝的,哪怕是从外面请一个郎中呢?”


    却非是他感不到痛,这伤口再深又如何,能比他心中肝肠寸断吗?


    何永春为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顾元琛推开他的手,念了香茵的名字。


    “王爷!”香茵颤抖着回话,“您……您就让何公公去请郎中吧,您伤得太重了!”


    “不用,你喜欢做女红是不是?你来缝。”


    小莹已经捂住眼睛不敢看了,一向爱笑的她如今是当真为顾元琛担忧起来,琉桐的女红虽不错,只是这些时日身子不好,手上总是无力,似乎也只有香茵最合适了。


    何永春备下了麻药,又拿来了长针和线,香茵捻着针在烛火燎过,可是才看见顾元琛肩上皮肉外翻,深见白骨的伤口,她便怕得哭出了声来,她下不去手,只能感同身受地与网页一起痛着。


    听着她的抽泣声,顾元琛忽想起那日姜眉帮自己拔箭的情形。


    那时她满面血珠,握着那没入他胸口的箭,静静凝望着他,神色专注,不见半分犹疑。


    复隔了几日的夜晚,姜眉以为他睡着了,在他身边轻抚着他的伤口,小声啜泣着。


    明明当时她不曾哭过一声,就连眉都不曾紧蹙过。


    他恍惚地笑了笑,一时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抬起满是血污的手轻抚香茵的额发,轻声道:“你哭什么……”


    他身边再没有眉儿了。


    “你只当缝补衣服便好,已经用了麻药,本王自不会喊痛。”


    香茵又试了试,可是身子和手一同颤抖起来,她做不到!


    好在何永春让人找来了鸠穆平,虽然回到定州之后顾元琛已经不再用他,却也难得算是个可信的人。


    虽目不能视,可顾元琛心知来人是谁,并未多言,只是默默忍受着。


    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流泪,只是知道眼睛痛,头也很痛。


    记得先前姜眉和他说过的,身子痛得厉害的时候,反而是没有知觉了,只剩下了头痛难忍。


    香茵见他唇瓣颤抖着,得了鸠穆平示意,上前为顾元琛小心揉按额角。


    “……好了?”


    “王爷!您先不要动,肩上的伤虽不算大,却是伤得很深,还需静养,若无要事,还是莫要劳动为好。”


    鸠穆平擦净手上的血,羞愧地说道:“还有……王爷的眼睛,草民看过了御医的方子,也留了自己的方子,去了药性相克的药材,已经留给何公公了,若是没有旁的吩咐,草民便告退了。”


    “不必走了……留下吧,从前的事已经都过去了。”


    何永春拉了鸠穆平一把,才没让他忘记行礼谢恩。


    被喂了些汤药和红枣羹,身边也静了下来,顾元琛强撑着气力让何永春打开纪凌错留下的锦囊。


    内里有一张金色的签符,背后的名字虽然被涂抹过,却仍能辨别出后两个字。


    书礼。


    这是有人买赵书礼性命的窨楼金签。


    所以,这便是纪凌错当日曾接下的签子?他是接了这个签子之后出事的。


    当日是有人要他去杀赵书礼?而非是赵书礼的夫人?


    顾元琛一时想不通,无论如何,一个久在后宅的丞相夫人被人奸杀乃是事实,这件事牵扯复杂,犹甚于他目前所知,甚至纪凌错所为何图亦有待商榷。


    思虑再三,如今身边没了康义也没了梁胜,终究是无人可用,只好先让洪英前来定州。


    万幸自那日之后,府中归于平静,纪凌错未再现身,顾元琛静养了几日,等来了洪英自京城前来,何永春也算安心了不少,只是想到纪凌错的凶悍,思及从前康义和梁胜都在的时候,不免慨叹。


    *


    这些时日,姜眉亦在寝宫安养,终等来了顾元珩将归的消息。


    为解相思,他特意派快马将一支乌木梅花簪先行送回行宫,交与姜眉手中,还亲笔修书,尽诉思念之情。


    姜眉握着这发簪,略得了片刻依凭,而后又是惶惑不安地等待。


    终于秋分这日,她午睡醒来,燕儿擦着眼泪告诉她,陛下已经回来了。


    顾元珩不在的时日,姜眉是受了不少委屈的,她自己能懂的委屈被她藏在心里,从不说出口,不愿给旁人添半点麻烦。


    她不懂的那些,燕儿便帮她记在心里,只想着等陛下回来。


    只是就这样盼了又盼,直至月色寥落,顾元珩却不来见过她一面。


    姜眉固执地等到了夜深时,她只是想要亲口把有身孕之事说与他听。


    因为先前顾元珩总是说他命中福薄,无有子嗣。


    这个孩子也是她唯一的骨肉,姜眉希望顾元珩能为此容悦。


    可是,他不来见。


    燕儿苦心劝她,说已经过了半日余,皇嗣之事事关重大,太医一定早就禀报了陛下,陛下舟车劳顿,想必今日休整好了,明日便来看她。


    这才让姜眉放下心事,由燕儿陪着,先t行睡下了。


    燕儿不想骗姜眉,徒让她伤心。


    陛下才回行宫便处理政事,午后看望了太后娘娘,派人去敬王府探望病中的敬王爷,甚至公主殿下也见过,还让冯公公代为看望小怜。


    却只是独独不肯见姜姑娘罢了。


    她想起前些日子姜眉惴惴不安的模样,心底忽然没来由的生出了恐惧,守在姜眉身边,便是近半夜过去。


    天色昏沉的时候,燕儿听见脚步声惊醒,来人自然是天子。


    一别多日,又经风雨,顾元珩的面上消瘦了不少,朝中事务繁杂,许是劳累了多时,至夜深仍未安眠。


    他神色疲惫,并未见得多少喜悦。


    “参见陛下。”


    燕儿跪下拜见,见天子只是懒懒地抬手,便也不敢说姜眉等了他许久的事。


    “你怎么在此守夜?”


    他并未行至小榻边看望姜眉,反是坐在了一旁书案前,翻看姜眉平时用来书写的小册子和她抄写的诗集。


    “启禀陛下,娘子以为您晚上会来,便想着晚些再睡,奴婢陪着她,一时也睡着了。”


    “……嗯,”看着姜眉抄写诗集写下的簪花小字,他眸光微动,声音也柔和了些许,“这些时日太后可有为难,各司掌监可有怠慢?”


    “没有,只是请陛下责罚,是奴婢等看护不周,前些时日让娘子不慎落水了。”


    顾元珩颔首,语气平淡:“这些事朕都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朕瞧着侍奉小怜的人不大合适,这孩子和你很亲近,明日起你便先去小怜那边吧——她身子弱,此番时日你照顾着也辛苦。”


    燕儿有些愕然,她并不觉得辛苦,平日里只要得了闲,对小怜也是寸步不离的,陛下为何忽然要这样安排……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一句,“姜姑娘心思细腻,一惯忍耐,若是骤然换了旁人,只怕……”


    在天子淡漠的视线下,燕儿不敢说,最终只道:“奴婢遵命”


    “朕非是怪你做得不好……”顾元珩似是觉察了燕儿的惊诧,喃喃道,“朕打算将小怜记在敏王名下,此一来是以郡主的身份留在身边,免去朝臣议论,二来可以留她在身边,自以公主之尊优待。”


    “小怜定会很欢喜的,今晨她还说想您了,想去探望陛下,又怕陛下忙碌,这孩子已经懂事多了,不像刚来行宫的时候那样胆怯。”


    顾元珩面上有了几分笑意,神色也缓和了几分。


    “奴婢还有一事禀告。”


    “说吧。”


    “娘子……她有了身孕。”


    “朕知道。”


    顾元珩轻声道。


    燕儿想起姜眉睡前那痴痴等待的模样,忽然有些心酸。


    “是,前些日子因胎像不稳,心绪不定,娘子一直都闷闷不乐的,也是得知了陛下快回来,心情好了许多,嗓子也养好了不少,一直想着能亲口告诉陛下她有了身孕的事。”


    燕儿顿了顿,额角的汗珠砸落在地上,愈发小声的说道:“娘子不懂,奴婢也劝她了,太医一定早就告诉陛下了。”


    “你是担心朕会扫她的兴吗?”


    他沉声问道,吓得燕儿跪地请罪,她不懂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陛下今日如此不快。


    默然片刻,顾元珩终是说道:“……罢了,朕并无责备之意,你想的很周到,定是每日用心照料她的。”


    燕儿定了心神,又问:“那奴婢服侍陛下更衣?”


    “不必,你下去歇着吧。”


    燕儿不敢再说什么,默默退下了。


    内殿终于只剩他一人,顾元珩仍坐在案前翻看姜眉的东西,从纸页间窥着她的一颦一笑。


    转而目光瞥向一旁,瞧见此前送给姜眉的三支簪子被并排放在一起,眼里的温柔便顿时消散了。


    他挑出那支旧步摇改成的碧玉簪,摩挲着原来垂挂流苏的地方,将其攥紧在掌心,便又忆起了许多往昔之事,今日太后对他所言字字句句犹在耳畔:


    “这天下并没有什么巧合的事,哀家知道陛下思念先皇后,可是终归先皇后已死,无人可替,此女来历不明,陛下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是旁人别有用心,巧妙安排?”


    “哀家不知陛下是如何遇见此女,可是哀家知道,敬王多年来一直对先皇后之事耿耿于怀,如今他战功赫赫,在朝堂上与陛下两相抗衡,大有分庭抗礼之意,陛下难道就真的无半点设防,不担心此女是敬王有意安排的细作?”


    “陛下若是思念先皇后,寻千百个相似的女子放在后宫,哀家都无可置喙,可却不该有一人因其所谓容貌相似,蒙承了自己不该得的恩宠。”


    “一个被天子猜忌冷落的皇子何其痛苦,当年之事尚可鉴也……难道陛下已然忘了?一意孤行,就不怕将来后悔吗?”


    “啪——”


    年久失修,这些时日又常被姜眉拿在手中轻抚,偏是这样巧,顾元珩拿在手里的时候,那枚碧玉簪上的坠玉忽然掉落在桌上,摔碎成了两瓣。


    顾元珩扫去脑中完全思绪,走上前用手指拨开纱帐,缓缓坐下。


    姜眉抱着被子蜷缩在角落里,即使在睡梦里,她的眉心也蕴着化不开的轻愁。


    或许是在睡梦中觉察到了什么,她的身子抖了一下,侧过身,面容便浸在了冷冽的月光中。


    恍惚间,顾元珩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了,好像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他失神探出手,试图去抚姜眉的脸,手指却停在了半空,最终下移,轻轻覆在她的小腹上。


    这是先前他曾经无数次轻抚过的地方,她伤痕累累的身体,总是让他的心格外怜惜,他把心底的遗憾和哀挽毫无保留地弥补在她的身上。


    她有了身孕,这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是顾元珩曾在无数个日夜中憧憬过,期待过的情形。


    只是她是姜眉,不是他梦里日夜期念的那个人,不是吗?


    感受到了小腹传来的温热触感,姜眉一时惊醒,她都分不清自己是否是在梦中,直到触碰到顾元珩的身体,触摸到她日夜期盼的温暖。


    “是你来了?”


    她声如蚊蚋,却难得怀着喜悦,起身紧紧抱着顾元珩。


    这些时日来她担惊受怕,懊悔不已,一心盼望着他回到身边。


    衷情难诉,便没有觉察身前人的冷淡。


    “朕本想看看小眉,却不想把你吵醒了……”


    姜眉湿着眼眶摇头,仍是主动抱紧了他。


    这些时日,她是为顾元珩担忧着的,如今他平安归来,她的心总算是落地了。


    “我很想陛下。”


    她擦干眼泪,用尚湿漉的手指在他掌心珍重地写着。


    她从前反复告诫自己,不可以再痴痴傻傻地付出真心了,不然一定会后悔的。


    只是她也不过二十岁,她也想做一个寻常女子,也会思念依恋一个人。


    她想顾元珩,想把自己失而复得的做一个母亲的惊喜告诉这个全心信赖的人。


    她便没有犹豫地说了,想他。


    顾元珩的反应却出奇平淡,甚至听到她吐露出想念之语后有些冷漠。


    他在她后背轻拍抚了几下,扶她重新躺下,看着姜眉满目期待的神色,俯下身亲吻她,却不再似从前那般柔情呵护。


    她有些惊诧,却还是温顺地默默承受了。


    顾元珩在她颈侧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吻痕,忽然低哑地问道:“你是真心思念朕么?”


    她低喘着,微微颔首,还不曾回答。便又被他堵住了口,衣裙也被他解开了,只剩下肚兜和亵裤堪堪遮蔽着身体。


    他没有怜惜,欺身压下,却不触碰她的身体,似乎是有意躲避与她亲密接触,只是恩赏一般粗暴地吻她,似是确认着什么,又像是惩罚着什么。


    今日是怎么了,从前……陛下他不是这样的。


    夜里寒凉,姜眉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扯过寝衣遮住自己的小腹。


    “是啊,我梦到过你。”


    她沙哑着回答,努力向他笑着,试图驱散他眼中的积郁。


    见他又是一言不发,盯着她失神,姜眉便握住他的手抵在自己喉前,小声念道:


    “你才离开就遇刺了?”


    “可曾受过伤?”


    “之后还有没有事?”


    他的确是心情不好,许是为了朝政之事繁忙吧。


    此时或许不是好时机,可以明日再告诉他自己有了身孕的事,姜眉心想。


    她言毕,顾元珩的手却似被灼了一下,瞬间收回,眸光一冷,将视线移至她衣不蔽体的身子上。


    “朕并无大碍……你怎会知道此事的?”


    她认真地答道:


    “燕儿告诉我的。”


    “有时候,也会听到旁人闲话。”


    “是么?好……”


    他t鲜少用这样质疑的语气,姜眉提起精神,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顾元珩,确认无疑,便更不解他今夜的疏离,只心想他或许是太累了。


    她抬手欲为他宽衣,指尖还未触到他的衣袍,顾元珩却骤然起身,腰间的玉佩打在她的腕骨上,留下一片浅浅的红痕。


    “你好生休养着,朕明早下朝后再来看你……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了,要以自己为重。”


    姜眉的手停在了半空,像是被人无故掌掴了一般愣在原地。


    良久,直到夜里凉薄的空气冻得她身子颤抖起来,她才想起瑟缩回到被中,却自此一夜无眠。


    第68章 怀疑


    第二日直至午后,顾元珩都不曾来探望姜眉,就连燕儿也不常在她身边。


    姜眉若是想去见小怜,想出去走动,都要和一个自己不曾见过的面生宫女一一说明。


    她不似燕儿,弄不懂自己的意思,并且总是要事事问个分明。


    姜眉本就是不喜麻烦的性格,几次下来,便打消了念头。


    从前顾元珩总是得了空便来看望她,姜眉从未像如今一样体尝等他的滋味,当真是生生消磨人的精气。


    他不来见,姜眉便在心中重重忧思。


    或许是他不想要这个孩子,又为难不能与自己说明,对不对?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还是顾元琛怀恨在心,和他说了什么!


    若这些都不是,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他厌弃么?


    他若是不来,又要怎样和他说明孩子的事呢?


    就这样忧思着,期盼着,将至黄昏时,姜眉才等来了燕儿和小怜。


    她如释重负,眼底添了几分光亮。


    可是还没留一炷香的时间,燕儿便无奈地说要走了。


    她说陛下不准允小怜来见,是为不要打扰姜眉养胎。


    姜眉当时有些难过,转念想或许是自己太娇气了,从前风里来雨里去,也不要这样金贵的。


    听人说过,女子生育是极为不易的,可是她终究不是金枝玉叶的妃子,只是个普通的女人罢了,本不需要这样多照料呵护,便决定了明日要多多出门走动。


    定了这件事,长夜却还未过去,又是一夜辗转反侧,总算熬过了凉薄的夜晚。


    天光微亮,她在担忧之中沉沉睡去,来叫醒她的宫女却瞧见床榻上的血污,失声惊呼。


    正因此,顾元珩才派冯金代他来看望安慰。


    陪姜眉说了一会儿话,冯金劝解她不必太过担忧,便匆匆回去复命,告知姜眉落红是因为安胎不足,已经命侍奉之人多加小心


    “她没事就好,孩子呢?”


    “母子无忧,只是娘子身子的确不好,喝了安神汤,反胸闷干呕……陛下,娘子见您一面,心里或许踏实些,她……乎是有话想同您说。”


    殿内霎时静得可怕,只闻朱笔批阅奏折的沙沙声。


    “……奴才一时失言,陛下息怒。”


    “你年纪大了,朕不会罚你板子,到外面去吧。”


    “是,谢陛下开恩。”


    冯金轻叹一声,跪到了殿外,直至一个时辰后敬王奉召面圣,才得赦免,重新入内侍奉。


    *


    宫人皆被屏退,正如当日和与太后对峙一般的场景,只是这次殿阶之上的人换做了陛下和冯金。


    何永春暗中捏了一把汗,更忧心王爷眼疾未愈,若是再似寒疾一般落成病根,该如何是好呢。


    殿门闭合之音尚未散尽,顾元珩已免了礼,命顾元琛平身落座。


    上下打量了一番,视线最终落在了他蒙眼的纱布上。


    “朕记得你初至行宫时便因眼疾大病一场,御医曾道已无大碍,究竟怎么了,何以你与太后争执一番,便至今未愈,累及太后亦多日卧床不起?”


    天子既然如此发问,便不是关心病情了。


    顾元琛便从容答道:“太后疑心臣弟在皇兄身边安插细作,想必是受小人挑唆,臣弟自是不甘蒙冤,为自己争辩了几句罢了。”


    眼罢,他攥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痕。


    “细作?”顾元珩紧盯着他,眉峰微挑。


    “并无什么细作,”他端起半温的茶抿了一口,轻声叹息道,“想来是因太后娘娘不满皇兄此前带回行宫的女子。记得皇兄曾言,她与先皇后容貌相似。太后得知后勃然大怒,这才召臣弟问罪。”


    顾元珩不露声色,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顾元琛,仔细回味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


    “竟然是为了这等事?朕的后宫家事,原是叫你们这般费心,只是朕不解,太后为何疑心于你?此事与你有何相干?”


    “自臣弟记事起,太后便视臣弟与母妃为眼中,自不知是为何故,或许是当年先帝更宠爱母妃吧……”顾元琛道,声色中有些不屑的意味。


    “只是,如今成王败寇……她已做了太后安享晚年,却依旧针对臣弟,便更无从揣测了。”


    顾元珩怒火骤起,却朗声笑道:“成王败寇?好啊!说的真好,好一个成王败寇啊!这些年你心中一直装着这四个字,对吗?”


    面对天子雷霆之怒,顾元琛竟帝笑了一声,略整了衣袍,平静说道:“皇兄不要多心,臣弟只是对太后不满罢了。”


    他觉得身子变得很沉,在刹那之间,更觉身心俱疲,想要一走了之,可是他似乎永远都做不成那个一走了之的人。


    他不能走,他心知自己是为姜眉之事被天子召入宫中,他也必须要为姜眉留下。


    “入春以来,朝中暗流涌动,臣弟觉察似有人暗结珠胎,屡屡挑拨,意图搅扰朝政,此前臣弟遇刺,皇兄遇刺,再至此与先皇后容貌相似的乡野女子,恐怕皆是有意为之……皇兄可是也对此心怀疑虑?”


    他所言之事,顾元珩自然了然于胸,可是如今在盛怒之下来看,不过都是巧言答辩罢了。


    “是啊,你倒是勤勉,只要有朝堂之上有半点风吹草动,你都不忘上书陈情一番,撇清关系。”


    “臣弟只是诉说实情,避免旁人曲解罢了。”


    “呵,看来依你之见,是朕昏聩,受人狐媚不辨忠良,更不念手足之情了?”


    顾元珩声量不高,威压却瞬间笼罩大殿。


    陛下从未如此咄咄逼人,冯金与何永春也觉察出事态不对,提袍跪在了殿阶下,顾元琛却依旧坐在一旁,身形恍惚,全然不顾天子之怒。


    或许他自己都不觉察,他是有意要逼迫天子将怒气悉数发泄在自己身上的……


    “臣弟绝无此意。”


    顾元琛按了按眉心缓解眼痛,续道:昔年皇兄与先皇后伉俪情深,而后阴阳两隔,臣弟亦为此深感惋惜。如今皇兄觅得相似之人以慰相思,只要其身家清白,便并不不妥。若真有细作,就发落个干净,臣弟不过是为了皇兄考量,希望为皇兄分忧。”


    他仰起脸,循着声音的方向面对顾元珩。


    隔着层层布巾,隔着天子与王爷的距离,顾元珩无论如何都看不透他这个弟弟此时的神色,他的唇瓣不由得颤抖起来,按在桌案上的手青筋凸暴。


    “为朕分忧?顾元琛!你只当今日朕召你进宫是为了同你说笑吗?”


    顾元珩怒将一个茶盏掼碎在地,碎片四溅,厉声命顾元琛跪下回话,冯金和何永春慌忙退出内殿。


    顾元琛起身,没了何永春的搀扶,他孤身一人陷入了黑暗和混沌之中,直到踩到摔碎的茶盏,才后退一步,提袍跪下。


    “现在只有朕与你了。”


    “……臣弟不明白。”天子的声音自他头顶压下,冰冷刺骨。


    “朕才出定州便遇歹人行刺,偏生是你府中出来的旧人!天下还有这等巧合!”


    “此事臣弟不是早已修书禀明么?他虽曾为臣弟所用,可是最终被驱离王府,其后受何人驱遣,为何行刺皇兄,臣弟不知。”


    顾元珩步下玉阶,于方才顾元珩落座之处停留,望着他跪在地上的背影,沉声道:“为了查他,朕的人用了不少力气,也查到了你府上不干不净的事,从前你府上一位仆婢说,你豢养过一个哑女——”


    顾元琛呼吸一滞,努力保持着身形,挺直脊背。


    “那仆婢说,你对那女子乃是精心照料,百般呵护,甚至不许无关之人近前。”


    顾元琛似是不解,问道:“是有此人,那又如何?”


    “她是何许人也,要你如此保护,还不许让外人得见?”


    “去岁冬,臣弟曾在京城外遇刺,日行刺之人虽为臣弟擒获诛杀,却不曾捉住其同伙,查明此哑女乃是那同伙的亲妹,故而将其囚于王府,乃是以此女为饵之意。”


    “哦,是吗?那她如今何在?”


    “仍在王府。”


    顾元t珩沉思片刻,又问:“那同伙可曾擒获?”


    “不曾。”


    顾元珩冷笑道:“你一向精明,算无遗策,怎么在此事上失了手?”


    “并非是臣弟无能,皇兄可还记得赵相之妻于相府被歹人奸杀,此案至今未破?”


    顾元珩不禁蹙眉,默了片刻道:“……记得。”


    “此案疑似此人所为,亡命之徒,无暇顾及亲眷,便不再出现。”


    “倒是能自圆其说,”顾元珩语带讥讽,“照此说来,皆是朕多疑,冤枉你了?可你府上那老仆还说,你本欲杀那哑女,最终却只施以严刑,而后还给了她不少治伤的名贵药物,特别是愈伤疗痕的药膏,是因此女另有他用——”


    顾元珩回忆起与姜眉初见,回想起两人在小宅中的相知相伴,耳鬓厮磨的过往,心底却一阵阵倍感寒凉。


    他不信,可是至今纠察出的桩桩件件,无一不在他耳边喧嚣:姜眉是细作,她是别有用意来到他身边的!


    “确是用刑审问过,亦延医诊治……可是卑贱之人用名贵药物却是无稽之谈。”


    顾元琛仍是唇角含笑,语中却多了些讥讽,是讥讽他皇兄和刘素心的。


    “有些东西,在旁人看来是无价之宝,在臣弟眼里却无异于敝帚自珍……留她一命,是因她有用,臣弟的护卫康义因这两个刺客而死,臣弟早已盟誓,要为他报仇雪恨!”


    他微侧过身,午时刺目的阳光打亮了他半侧身子,照亮了他蒙着纱布的眼睛,带来了除却黑暗以外的鲜红色。


    依照天子的语气,只怕这一关没有那么好过了……


    呵,真是可笑,他如今究竟在做什么啊,他不是恨姜眉吗?


    不如就将一切都说出口吧,左右她现在一心向着皇兄,还有了子嗣,不若让天子杀了他这个王爷罢了,他累了,他的心魂随着姜眉去了一块,再也弥补不全了。


    他好恨啊。


    顾元琛觉得双目刺痛,可是无暇顾及,他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仰面反问起天子——


    “臣弟想知道,陛下为什么质疑臣弟豢养此女另有他用,是以为臣弟要将她安插在陛下身边做细作吗?陛下若要如此猜问,那请恕臣弟不得不对先皇后不敬了。”


    “你想说什么?”


    “说心中之怨。”


    “你心中有怨?只怕你怨恨之人是朕吧?与先皇后何干?”


    顾元琛掩面清咳几声,放松了身形,随后冷笑着回忆道:“刘素心幼时曾侍奉臣弟左右,此事陛下、太后与臣弟皆心知肚明,却多年来讳莫如深,只当是从未有过,为何?”


    顾元珩侧目,望向烟气幽幽的香炉,默了片刻才答:“自是为了避嫌……当年她身陷乱军之事已然害苦了她。”


    “仅此而已吗?那就请陛下饶恕臣不敬之罪吧,在陛下心中,先皇后白璧无瑕,可是在臣眼中,此女却是心机深重,不择手段——”


    顾元珩双目震颤,怒道:“你住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污蔑她!”


    “污蔑?臣弟为何污蔑?难道说明实情便是污蔑么?明明陛下已经排除万难立她为后,只是让她至清源观静修一年,她却仍旧要沉湖自尽,陛下就不想知道实情吗?”


    沉默便是答案。


    顾元琛继续说道:“当年刘氏流落至东昌,得太后旨意接近臣弟,是以昔日旧情恩义之名……也只怪臣弟瞎了眼,不辨忠奸,就让她留在身边,得以日日刺探军情,传递消息。”


    顾元珩拍案起身,骂道:“你一派胡言!那年是朕被叛徒出卖,不幸被逆党围困,与她失散,她为叛军所虏,才流亡至东昌的,你不要以为幼时她曾侍奉过你,你便可以对她妄加揣测,你跟本不知其中实情!”


    “是啊,她至东昌,先面见太后,得了太后授意,又为了陛下登基一统天下,便不惜清誉,在臣弟身边做了细作为奴为婢——陛下恕罪,那时臣弟当真不知啊,思念她多年,几时料想到她曾救陛下于水火之中,与陛下结为了恩爱夫妻呢?”


    “的确是成王败寇,是臣弟无能,没能及早识破……陛下当日在清源观问臣弟的话,您还记得么?您以为臣弟多年来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希望能报复回来?不!臣弟不屑于此!”


    “滚!你休要污蔑她!她绝不会如此行事!出去,给朕滚出去!朕现在就下旨命你戍边!让你余生用不还朝!”


    “陛下还要自欺到何时!”顾元琛嘶声反驳,笑声中带着悲凉,“莫不是不敢承认吧,承认了,便是承认了当年帝位本该属于臣弟!还是陛下心中亦早已对此怀疑,只是如今被臣弟说破了心思?”


    “请陛下恕罪,臣弟或许是一时失言,可是既然如今殿内只有我二人,便不仅是君臣,更是兄弟,有些话不吐不快,在心中多年积攒成怨,臣弟已经为其所累。”


    顾元珩沉默不语,显然是为此旧事倍感震惊,顾元琛却只觉得阵阵喜悦。


    早该如此了!他早该说出来了……


    也不枉费啊,不枉费他等了多年,等他的好皇兄把这刘素心当做一块无暇白璧捧在心里,又演什么故剑情深,如今他把这些不堪的往事说出,让他的好皇兄看看手里那块普玉究竟是何等不堪,好啊!真是痛快!


    “故而……臣弟不懂,不懂为何陛下仍以为臣弟对此女心有旧情,臣弟心中只有恨,只有不甘。甚至数年不愿提及此事,一来是不想伤了兄弟和睦,毕竟陛下与先皇后之情天地可鉴,实为佳话;二来则是顾及皇家的声誉,既然已经有了一个失了名节的皇后,便不该再传出这般为世人不齿的丑事!”


    “如今天下安定,亟待安生养息,免百姓受累,臣弟或许从前心有不甘,可是如今只希望陛下善待血羽军,自己做个闲散王爷颐养余生罢了,故而今日之罪,臣弟不得不辩,更不可认,所言字句属实!陛下皆可派人查证,至于当年之事,臣弟一人的确无凭无据——”


    顾元琛咬紧牙关,恨恨道:“所以,陛下为何不去问问太后娘娘呢?”


    “当年她曾身陷叛军一事绝非是臣弟泄露,臣弟虽恨,却不想以此报复。乃是太后为了隐瞒当年她所做的丑事,意欲斩草除根——先皇后为百官所指,固然是陛下才继位不久,无法掌控朝局,也更是太后娘娘想要陛下立娶宗室之女为后顺势而为!”


    “陛下近年来对太后娘娘有意疏远,想必不仅是有所察觉,更是心中疑窦丛生吧?”


    话音未落,顾元琛忽感到眼中一片湿热,他抬手去擦,隔着纱布,触碰到了黏腻的液体,随后闻到了混杂着药味的血腥气。


    顾元珩亦觉察到了他蒙眼的纱布被染红,忙命冯金去传御医前来。


    “不必!”


    “不必了,皇兄……”


    顾元琛声音虚弱下去,却带着解脱般的平静。


    “此乃近来常有的事,并无大碍,只希望皇兄明鉴,臣弟真的累了,平定北境,灭国北蛮,已然是不负当日先帝嘱托,亦不负天下黎民……”


    “臣弟已经问心无愧了,但请就藩东昌,陛下今后善待血羽军将士,便心愿了却。”


    顾元琛转过身,正了衣冠,向顾元珩一拜。


    曾几何时,他都在夜里深深怨怼,恨一念之差,失了皇帝之位,每每跪拜天子,胸臆之间尽是不甘,可是似乎时间消弭,仇人薨逝,终是那么一日,他连从前的恨,都已经学不会了。


    他不想来,也不想回忆满是痛苦和遗憾的往昔,他只是站在这殿前便已经身心俱疲了,又强撑着讲了这许多话,是为了他的眉儿……


    可是他的眉儿如今怀了他皇兄的孩子。


    她如今恨他。


    “你——”


    顾元琛忽然提起血羽军及就藩之事,反倒让顾元珩一时失语,这诚然是他的在喉之鲠,却没有料想过会是在此时此情提及,如此,姜眉的事和他心中的猜疑,似乎也就无足轻重了。


    顾元珩喃喃道:“当年南北相争,朕是先帝钦定的太子,你是继承先帝遗愿的皇子,你我二人少一人,则复国之期茫茫,可二人不能同朝,当年无论如何裁措,注定遗患无穷,朕不能重用血羽军,乃是因为血羽军中皆是你的亲军,朕不得不防。”


    他又念了一遍,似是说服自己一般。


    “朕不得不防啊……”


    “可是敬王,朕望你知晓,朕不会残害忠良,更不会对血羽军将士有任何苛待。”


    他看着顾元琛面上被染红的纱布,不由得t千万慨叹,昔日手足之情至今日已然是无稽之谈,总是想不通为何顾元琛如此心怀敌意。


    顾元琛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他竟然有几分庆幸,庆幸自己因眼疾不必再掩藏情绪。


    “臣弟知晓了。”


    “当年你自东昌起兵,在当地深得民心,若你就藩东昌,朕不得不忌惮,即便你无心于此,也难免身边之人裹挟用意,最终只会招致猜忌不断,两伤和睦。”


    似是料定了他会这样说,顾元琛心中反而没有多少悲凉,只问道:“臣弟身患寒疾,东昌水土宜人——”


    “朕知道,”顾元珩打断,语气不容置疑,“缙陵丰饶,溧阳秀雅,皆乃水土丰美之处,你是朕的手足,朕看着你长大,朕不会对你无有偏袒,只要不是东昌,天下富庶之地你尽可挑选。”


    “谢陛下……隆恩。”


    顾元琛放松了险些要咬碎的牙关,平静谢恩。


    默了片刻,他再次抬头,声音已恢复淡然。


    “若是陛下疑心那女子与臣弟有关,大可叫来她与臣弟当面对质,至于昔年之疑,就请陛下去亲自询问太后吧。”


    *


    顾元珩没再回应,挥手命人扶顾元琛至偏殿待御医诊治,而后便是颓然坐在原处,木然看着宫人打扫地上茶盏的碎片,耳畔回响着方才顾元琛所说的话,思绪飘散。


    冯金在一旁候了许久,顾元珩才注意到他,抬眸问道:“是她向你求见朕?让朕去探望她?”


    冯金忙道:“陛下息怒!是奴才擅自主张,一时失言了,姜娘子只是询问奴才陛下是否忙于朝政而已。”


    “她还说什么了?”


    “娘子还说……她身子比从前好了许多,即使有了身孕,也不必太过小心,小怜姑娘在她身边也没有什么,她想多见——”


    “你住口!”顾元珩骤然厉声斥责道,“你跟了朕这么多年,一向小心谨慎,朕从未罚骂过你,今日为何如此蠢钝!朕只问你是否平安,没有问你她说了什么,你为何如此糊涂!”


    见天子余怒未消,冯金连忙跪地请罪。


    “……是朕太绝情了吗?就连你也觉得朕太过绝情了,是吗?”


    他想起昨夜与姜眉相见,想起自己无情离去,一时迁怒冯金,却更怨恨自己。


    “奴才不敢!陛下怀疑姜娘子的身份并非是空穴来风,她能得了陛下的宠幸,已然是命中之福,陛下这几日不见,于她而言算不得委屈……”


    顾元珩只是摇头,呢喃道:“罢了,你不懂朕为何不去见她……”


    他踉跄着起身,甩开了所有侍从,一路行至寝殿,自床头的暗格取出一个朱紫锦囊,颤抖着打开了内里两封泛黄的信笺。


    这是当年素心的绝笔,一封留在她的书案上,另一封被缝在她册封皇后的吉服之上,乃是她薨逝一年之后,顾元珩命人整理遗物时发现。


    这两封书信,他读了又读,今日打开时却万般迟疑。


    [陛下若见此书,则妾已随残花落尽,枯木凋零,此身去也]


    [妾本卑贱之躯,蒙陛下垂怜数载方苟活至今日,怎堪为后宫之主,更不可效行母仪天下之责任,反累陛下清名]


    [昔日流陷叛军,妾贪图苟活,未能全玉碎之志,而今招致群臣诘难,皆是妾一人之错]


    [妾于观中思过,日日倍感悔恨,不忍见陛下眉间再染愁云,惟愿以死明志,更盼身死后陛下永祚基业,家国永定,四海清明]


    [妾身去也,陛下勿念]


    此前每每读罢,他都回想起从前被石贼追杀,他与素心生死相依的时刻,痛苦不已,可是今日除却鼻酸,再无眼泪,只想起敬王方才的诛心之言,用颤抖着的手打开第二封:


    [殿下,这是心儿最后一次称您为殿下了,心儿知道,今后您只会是大周的皇帝,是天下的君主]


    [心儿虽不能见到,却知殿下将来定是名垂青史的明君,心儿知道殿下一路走来历经千难万阻,诸多不易,故而心儿不能自私,让殿下再为心儿操劳]


    [求您原谅心儿不辞而别,只因无福消受您的恩宠,更不愿殿下为此罪身日日面对群臣倍感为难]


    [是我做错了事,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让陛下蒙羞,如今一朝事发,无颜面对,惟愿陛下岁岁平安,得一闲后,更得无数佳人陪伴]


    [心儿去了,陛下切勿伤怀,今后务必小心提防敬王殿下与太后娘娘,心儿今日沉湖而亡,陛下便可借机清剿朝中逆臣,这是心儿为陛下所做最后一件事]


    顾元珩一直都不明白,不明白为何当年素心在这遗书中称她有罪,称她无颜面对自己。


    他不愿去想,更不敢去想……这些曾令他肝肠俱断的言语,此刻读来,却字字嘲讽不已。


    为何如此?他这数年来的追念与哀悼,原是错付予一个骗局!为何?为何就连素心也对自己百般欺瞒!


    顾元珩回忆起素心的笑脸,却似那一夜他归来看到姜眉的时候,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两人的一颦一笑交叠在一起,最终变成了一个人,是一个让他不敢靠近的人。


    他不住地想起姜眉,想起初见时她冷漠的神色,想起她看向小怜时的才能展露的笑颜,更想起她满身的伤疤,她伏在他肩头时静静的呼吸。


    一切的一切牵连勾扯,唯余心痛,唯余不解。


    顾元珩将那两封书信攥成一团捏在掌心,拳头重重砸向小榻,鲜血自虎口渗出。


    他终于去了玉芙殿,去看望姜眉了。


    只是他来得太迟,她苦等不得,喝了安神的药,又点了安神香,如今沉沉睡着。


    寝殿内静谧安然,淡淡萦绕着药香,顾元珩不自觉放轻脚步,竟生出了几分怯意,缓缓行至榻前。


    她睡得并不安稳,依然是那蜷缩身体的姿势,长睫轻颤,唇间低声呓语,他俯下身去听,依稀能辨出是一个“顾”,和一个“元”字。


    似是有一把尖锐的小剑霎时间刺穿他的胸膛,他起身,怔怔地后退了几步。


    她是在念谁的名字呢?


    是他顾元珩,还是顾元琛呢?


    她究竟是不是从前敬王府上的那个哑女?她当真是别有用心来到他身边的么?


    姜眉低吟了一声,似是梦中被什么可怕的事物追逐着,翻身抱紧了被子,仿佛想要追逐唯一可以给予她温暖的事物。


    顾元珩心中一紧,便不顾人尚在睡梦中,复上前把姜眉拥入怀中,埋头撬开齿关吮吻,强将人抱挂在自己身上……


    冯金和侍女忙退至外殿,却仍觉心悸。


    娘子已有了身孕,更不必说如今还在睡梦中呢,陛下素来自持温和,今日怎么就……


    约过了两个时辰,天至黄昏,顾元珩才命侍女备水进来。


    天子散乱着冠发,外袍半掩,露出坚|实|挺阔的肩背,怀中的女子依偎在他肩头,被他抱在怀里安抚,只露出白净纤细的小腿,托挂在他臂弯间,仍是安稳地睡着。


    床榻上一片湿漉,寝殿内也满是情糜的气息……


    他抱着姜眉失神,或许这个她在梦中沉睡,他能无所顾虑地将她拥入怀中的虚妄时刻,今后也不会再有了。


    侍女不敢看,低声唤道:“陛下?”


    顾元珩方如梦初醒。


    他擦净自己面上的水痕,亦为姜眉擦干唇角,对侍女幽幽命道:“她醒后,不许说朕来过,若泄露半分,朕拿你们是问。”


    天子的声音冷得可怖,若说方才看怀中女子的神情已有些冷漠,看向她们这些侍女的,便更是狠厉无情。


    “是!奴婢遵命。”


    更衣束发,顾元珩离了玉芙殿,清凉的风拂面而过,却带不走他恍惚的神色。


    三年前他失去了素心,今日好似又失去了一次,他方才抱着姜眉,明知她就在怀中,却还是阵阵心忧,怕她离开。


    不,他不能再失去了,他需问个清楚明白。


    “……朕要去见太后。”


    第69章 前夜


    顾元琛欲勉强抬起沉重的身子,额角处霎时传来闷痛,将他无力地逼回床榻。


    他试着挪动手臂,试图去感受到日光的温暖,可是眼前的黑暗却比先前更为浓密,显然是用了更多草药,上了更厚的纱布。


    “王爷……您一定要醒来啊……”


    远远地,女子轻柔的啜泣声传至耳畔,是香茵。


    “您若是醒来,香茵便再也不来惹您心烦了……”


    她性子软糯,平日里说起话来声音细细柔柔,听多了她的哭声,顾元琛也不觉得t有多么厌烦。


    琉桐和小莹也是在他面前哭过的,那个时候他更多是无措,因为从没有长久关注过一个爱哭泣的女子,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香茵的哭声,只是偶尔会让顾元琛回想起姜眉哭泣的样子。


    可是记忆中的事总不会是日日想着,时间久了,便也有些忘了。


    他当真害怕这无端的联想,也看不懂自己的心。


    明明劝说了自己无数次该忘掉的,却总是这样的下贱,偏要想起来,想不到姜眉对他如今的厌恶,偏偏是想起从前她低垂的眉目,总是藏着忧愁淡淡的笑脸。


    顾元琛嗓子干灼不适,咳嗽起来,挣扎着要水喝。


    香茵听到后连忙止了哭泣,确认他醒来,欣喜若狂,连忙放开了他的手,为他端来温水。


    御医叮嘱过,这些时日,顾元琛就连茶也要少喝,香茵便总是记着时辰烧些热水,提前放温凉些,周而复始地做着,即便他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好了,若是不想让本王心烦,就莫再哭了……”


    顾元琛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听她有些哭哑了嗓子,出言安慰,接过茶盏时,触到了香茵有些泛凉的手。


    “是妾身错了……我这就去叫何公公前来!”


    “不必。”


    顾元琛摇摇头,淡淡说道:“有些话,问你也是一样的,你就在这里吧,他来了,反而要说一些叫本王心烦的事。”


    “好。”


    香茵虽止了哭泣,却仍是哽咽着,顾元琛让她也喝了些水。


    待她平复,方道:“你定要同本王说实话。”


    “臣妾一定说实话!王爷要问什么呢?”


    香茵乖巧地点了点头,听到她头上珠翠碰撞的声音,顾元琛忽然心底轻笑了一下。


    也不知她是多用力,和自己那些手下一样,整日一副精神十足,不休不止的模样。


    不像眉儿,从前身子不好,总是有气无力的。


    可她一旦认真起来,却也是那般让人挪不开眼……


    眉儿如今在做什么呢……


    他打断自己的思绪,问道:“御医和鸠穆平是如何说的,本王这双眼睛还有救吗?”


    “有救的……还好好的,怎么可能有事呢!王爷您放心,鸠医师和陛下派来的御医都说并无大碍了,只是如今要静养着,为了避免王爷操劳,便还上着药。”


    顾元琛轻笑了一下,反问道:“当真?莫不是本王已经瞎了,你编话来哄本王开心?”


    “没有,妾身不敢这样,不敢——”


    “好了,既然你这样说,本王就信你。”他转而问道,“可还记得本王自行宫回来,睡了多久?”


    “王爷……您从行宫回来后还与洪爷商议过事,后来夜里……才晕倒的,到如今约是一日半了”


    他轻揉眉心,显然是忘了此事。


    见他头痛,香茵忙道:王爷,让妾身来帮您吧。”


    见顾元琛没有拒绝,她坐上床榻,按鸠穆平所教的办法,红着脸帮顾元琛揉按鬓角。


    “辛苦你了……趁荷花凋谢前,本王带你们再去一次郊外吧……记得你是幼时也落过水,所以才不敢坐船的,是吗?”


    顾元琛顿了顿,随后呢喃道:“这不算什么,租一条大船便是”


    香茵一时受宠若惊,甚至忘记了回话,顾元琛并不在意,续道:“或许秋狩之后,本王便要离开京城,到封地就藩了。”


    “王爷是想离开京城,还是不想呢?”


    “自然是不愿留在京城,受人辖制有什么好,还要忧心伤神……是好事啊,只是封地未定……”


    他似乎是回忆起了往昔之事,轻声道:“四哥当年已经挑走了朔阳,他倒是不吃亏,什么都不要,反而什么都有了。


    “香茵,你觉得哪里好些?”


    “王爷的封地……那东昌如何呢?”香茵小声说道,“妾身听说,王爷当年历经险阻于东昌新建都城,几次挫败石贼南下侵吞之谋,如今富庶丰饶,不比京城差的。”


    “嗯,你也觉得东昌是个好去处,对吗?”顾元琛唇角勾起,缓缓摇头,“陛下也正是因此忌惮,绝不会叫本王到东昌去的。”


    "成王败寇……只怕是余生也不能再去了。"


    不知是因为何故,他意志分外消弭,香茵虽然不懂,却能听得出他口中讥诮自嘲。


    她便安慰:“不会的,妾身还听说过呢,敏王殿下宠爱王妃,常常偷偷带她到江南游山玩水,他能去得,王爷也能,只是除了东昌,王爷还有没有其他喜欢的地方了呢?”


    顾元琛难得露了笑颜,才欲开口,何永春忽然前来,打断了二人交谈,一进门便见顾元琛已经醒来,不免神色大喜。


    “你有何事?”


    “王爷,是行宫内的事,奴才不敢妄言,香茵姑娘还需回避一下。”


    闻言,香茵识趣地拿起团扇,整理好衣裙到院中等待。


    何永春看着她离开时的神色,想起方才自己进屋时看到的情形,不免为顾元琛感到欣喜,可是转瞬之间,想到姜眉也曾这样和自家王爷情好蜜浓,笑意便散在眼底,唯余心底叹息。


    “王爷什么时候醒的,也怪奴才不中用了,想着午时去打个盹,反而伺候不周了。”


    “无妨,你便多歇息着吧,毕竟上了年纪——香茵说本王的眼睛并无大碍了,却不是你们合起伙来欺瞒本王吧?”


    “诶呀,奴才哪里敢做这样的事,王爷放心吧,当真没事,鸠医师和御医都说,前些日子王爷看不清,是因为淤血积阻,那日……回来之后鸠医师为王爷施针,又滋补汤药,已经好了,如今继续敷药,也是想让王爷好好安歇着。”


    “那便好。”他托着腮轻声呢喃。


    “不然真成了瞎子,反倒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自嘲一番后,顾元琛问起了何永春口中所谓行宫内的事。


    “那日我们回来,行宫内的消息很严,什么都打探不到,第二日王爷养病睡着的时候,直至王爷安睡这两日,才知陛下是当夜去了太后那里,很晚才离开。”


    “他自然是会去的……呵,你瞧,这样的丑事总不是一个人知道的好,说出去了,本王心里反而好受了许多,这是刘素心的报应,她真以为死了就算了结了吗!”


    何永春附和道:“是她活该!陛下去了太后娘娘那里后不多时便离开……此后便称病不出,甚至昨日都未曾临朝,依照朝臣之言,今日也有些无精打采的。想来今后在陛下心中,刘素心可就真成了一根扎肉的刺了。”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何永春忽然觉得,自从姜眉那丫头离开了之后,王爷却越来越像她了。


    总是这般一个人静悄悄的坐着,想着心事。


    “他这帝王倒是做得随性,也不顾如今朝堂上事事纷扰无定。”


    “是啊,陛下终究不如王爷,于国于民,还是王爷劳苦功高。”


    又默了片刻,顾元琛才问:“她呢?陛下去见过她了吗?”


    何永春面露难色,声音也压低了几分,轻声道:“陛下不曾亲自去见,不过让冯金去看望过,还赏赐了不少补品和珠宝,想来是不会再为难她了。”


    “这几日陛下正在气头上,过几日气消了,便也就没事了,她也不傻,总是能察言观色的,至于以后,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本王才不担心她过得如何……”顾元琛语气一冷,“左右不是本王的孩子,若是皇兄不肯要,本王也乐以见得,他没有子嗣,说不定过上几年生一场大病,忽然驾崩了,反倒是一桩乐事。”


    何永春知道他心中不好受,轻叹一声,继续说道:“王爷……奴才前来就是为了此事,尚药局我们的人说……这几日陛下让许多老御医为她诊治过,似乎是她的身子不行,养好这一胎,恐怕是要吃不少苦头了。”


    “……那又与本王何干?是她自己选的路罢了。”


    “是,可是王爷那日同陛下说了刘氏做过的丑事……她得陛下的恩宠,无非是因为相貌,奴才也是怕一时受了牵连——”


    “那本王能做什么?如今进宫求情,让顾元珩千万保住他自己的孩子吗?不觉得荒唐吗?”


    顾元琛烦闷不已,有些不耐道:“好了,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了,就让香茵回来吧,本王的确是累了,这几日若是没有什么烦心事,便不要打扰本王歇息。”


    “奴才遵命,”何永春迟疑片刻,终是斗胆问道,“只是……王爷可是决意收下香茵了?这些时日,您似乎颇为看重她。”


    “嗯,是有这个打算,不能吗?本王至今不曾婚配,为何不能有一侍妾陪伴,她又是皇兄赏赐的人,身世清白,知书达t理的,有什么不好?”


    他答得飞快说了许多原由,却又不像是说给何永春听,反而是像在说服他自己一般。


    “……她不愿离开王府另嫁他人,本王又何必勉强呢,让她做侧妃留下吧,过些时日告知皇兄便是,让他也能心安些,少来盯着本王。”


    “好,自然是好事啊……是王爷中意的人就好。她的事奴才会慢慢操办着,旁的……也没有了,就是琉桐的病还没有好,小莹还在照料着,托我向您带个话。”


    “嗯,知道了,让鸠穆平多上心些……”顾元琛默然片刻,忽又问,“窗户在哪里?”


    “王爷说什么,窗户?”


    “本王想晒晒太阳。”


    何永春将他搀扶到了窗边坐下,全身都沐浴在了阳光里。


    此时此刻,顾元琛分外能体会到姜眉从前的心情,很多时候,她都是默默无言地走到阳光能照到的地方,呆呆坐卧,问她话,也是懒懒作答。


    原来疲累不堪的时候,仅仅是这样坐在一片暖阳之间,便也很好了。


    顾元琛笑了,笑自己如此荒唐,竟然还是念着她,甚至无时无刻不在渴望能回到过去。


    香茵走了进来,看到顾元琛沁在日光中,抬起手掌承接着灼热的温度。


    虽看不见他的神色,却能感同身受他的悲伤,可是又不知他悲从何来,驻足原地,用帕子轻擦自己眼角的泪痕,直到顾元琛让她上前坐下。


    “王爷要不要到外面去晒晒太阳,如今外面也很暖和呢。”


    顾元琛摇头:“这里便很好了——方才你是不是问本王喜欢哪里?”


    “嗯,王爷还没回答妾身呢,不过妾身眼界太浅,不曾去过远处,或许王爷说了什么地方,妾身也不知道是哪里,是什么样的。”


    “北境,本王才想到那里。”


    顾元琛浅笑道。


    “北境的景色也很好,像东昌一样……站在燕州关城上远眺,关外天高地阔,朔风劲凛,方知尘世苍茫……”


    “也是因为她总爱硬顶着寒风去看这番景象,本王陪着她,看得久了……便也觉得喜欢。”


    香茵一怔,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所说的,可是那位姜姐姐吗?”


    顾元琛默然颔首。


    她绞紧了手帕,紧张地问道:“可是,王爷不是说不念她了吗……香茵不是说不能念,这是王爷的私事,只是她不是已经嫁人了吗?香茵不想让王爷伤心。”


    “不念了?怎么可能呢?"


    顾元琛冷冷地说,声色里有澈骨的寒。


    “就算没有念,还有恨,还有回忆,从前发生过的事怎么可能轻易忘记,总是会想起她的……甚至和你说话的时候,我都会想到她,点点滴滴——香茵,你对我有情,我也可以对你有情,可是……”


    “可是对你的情,本王当真做不到问心无愧啊。”


    他第一次如此恳诉衷情,只是想劝香茵离开,早日离开他的身边,便也是免去了未来无数烦扰。


    “王爷……妾身知道的,妾身没有想过要取代那位姜姐姐,即便是王爷把香茵当做是她也好,香茵都明白的……”


    “为什么?”


    顾元琛甚是不解。


    “这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难道不会觉得心有不甘吗?”


    “因为您是王爷啊。”


    “香茵也爱慕王爷,正因为是爱慕之情,所以并不奢求王爷回报什么,即便王爷把香茵当做仆婢驱遣,或是只当做个陪在身边的猫儿狗儿,也心甘情愿,香茵不敢奢求王爷的怜爱。”


    她噙着泪水笑了笑:“更何况千秋万岁,帝王之家那么多的贵人,方才的话只有王爷会对香茵说,所以香茵不会不甘。”


    “不,你把本王想得太好了……你这样不管不顾,将来只怕会是累及自身。”


    香茵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了笑后回答:“王爷,或许是香茵愚钝,只是心想,若是真心爱一个人,便不求什么,只盼望他一切顺遂,一切安好便是……如今那位姜姐姐不在了,若是她明日回到王爷身边,香茵也不会嫉妒或是不甘,只是为王爷开心罢了。”


    顾元琛身心俱震,呢喃道:“竟然是这样……这便是你的情,你的情便是这般无私吗?”


    香茵思忖片刻后笑了笑,淡淡道:“父母怜子,手足相亲,夫妻之敬,这些是小爱,若说大爱,甚至是博爱天下,爱人之心,又有哪个不是无私的。


    见顾元琛额角出了些汗,她用帕子为他擦拭,又拿起扇子为他纳凉。


    王爷似乎在为什么事纠结,香茵自知不能询问,便只做好自己的事。


    再能做的,也不过是趁他出神的时候,轻轻用面颊贴靠在他的肩头一刹那。


    *


    洪英离了何永春的院子,得知王爷已醒,心中一块大石不免落地。


    见时辰尚早,他想起房内还有些从京城带来的文书,便改道去取。


    才推门,颈侧便寒光一闪,身后之人一脚踹在他膝窝,命他跪在地上,关紧了门。


    这柄剑曾将他一击败溃,在他的背上留下了永远都不可能抹掉的伤疤,洪英记得这把剑和他的主人。


    “是你?”


    “看来不是贵人多忘事啊,还记得我呢!”纪凌错绕行至他身前,左右观瞧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气色不错,看来当日我下手还是轻了,竟让你过得这般舒坦!”


    纪凌错来向他寻仇,洪英并不感到意外,来定州之前,王爷就已经提醒他务必小心提防。


    他镇定说道:“王爷说过,你若再来府中,可以直接去寻他,当日你给他的那枚签子——”


    “先不要提什么签子!”纪凌错眼神沉了下来,冷声道,“听说敬王爷的眼睛不好了,想来直接问他,他必然不肯言明,至于那个老太监,便更是经不住几下,弄死了就没趣了。”


    “思来想去……”,他说着,用剑尖在洪英面上划出一道血痕,“便想要问问你这故人,同你叙旧一番,说吧,大名鼎鼎的敬王爷怎么了,当真是瞎了不成?”


    不等回答,纪凌错便一脚闷踹在他的胸口,洪英顿时口吐鲜血,刹那间竟觉心脉断裂一般,呼吸凝滞。


    “嘘,别动气啊,也别大喊大叫的,这一下应当是骨头断了,越是喘得厉害,你就越是疼。"


    “王爷……王爷的事,不必你来操心!你,你想做什么?”


    纪凌错冷笑:“他可是我和阿姐的仇人,仇人落魄,我自然心中畅快。”


    洪英痛得眼泪都要流出,蜷缩成一团定了良久,才勉强开口。


    “你只冲着我来,削骨剥皮也罢,休想再伤王爷!王爷对姜眉已是仁至义尽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纪凌错秀眉一挑,上前踩住了洪英的腰,用剑划破了他的外衣,露出脊背,仔细观赏着他留下的大作。


    “有本事的人,不会空喊话,想护着你那金尊玉贵的王爷,便先站起来说话。”


    “你究竟想要什么……只是为了来羞辱我吗?”


    洪英干脆闭上了双眼,预备好承受无尽的残忍折磨。


    “聪明,看来你总对旁人用酷刑,自己也摸清了点门道,知道我要动手,反而不喊不叫了?”


    纪凌错用剑拄在地上,缓缓压低身子,声音也变得低沉,眼中的杀意却更如寒芒。


    “所以,就是你查到褚盛与我的关系?除此之外,还有谁知道?”


    洪英只觉自己的脊背快要被踩断一般,强忍着剧痛,一字一句咬牙念道:“知情之人皆被王爷处死,如今……只有我一人!”


    纪凌错没再追问,反而满意地点了点头,洪英却忽然大笑起来。


    “原来你大费周折潜入府内,竟只是为了此事,还是王爷太过高看你了。”


    纪凌错敛了笑意:“什么意思?”


    “你还是只想着自己的私事,丝毫不在乎那枚刺杀赵书礼的金签意味着什么,甚至你不在乎姜眉!”


    纪凌错反更来了兴致,反驳道:“你倒指责起我来,好啊,既然你提到了阿姐,我也恰好问一问你,顾元琛究竟怎么逼她去献身皇帝的,是不是用她的两位妹妹做要挟!”


    他踩着洪英将他翻了个身,又提至门边,一拳打在腹上,强让洪英吞下了几粒腥甜的药丸。


    “你给我吃了什么!”


    “自然是让你听话的好东西,我不爱用这些窨楼的腌臜手段,却不代表这些药丸不好用,胭虿散听说过么?这可比胭虿散还要毒,你若是不肯老实交代,难保我不会让你失了神志,为我所用。”


    “你想,若是明日我们的敬王召见他最信任的手下,他的手下却突然拿刀刺向他,啧啧,只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洪英腹中阵阵绞痛,冒着冷汗怒骂道:“你个畜t生,竟然用如此阴毒的手段!”


    “究竟谁是畜生,谁是恶人,你我心知肚明。”


    纪凌错抱剑立在一旁,静静观摩着洪英毒发的模样,却不似先前那般得意,神色黯淡下来。


    “不急,等药效再发作些,我有的是耐性。”


    “王爷从未用此事要挟!窨楼中人根本不知道她两个妹妹身在何处,只是骗她利用她罢了,反倒是王爷一直不惜不吝,从未放弃过寻找二人!”


    “哦,是吗,那倒是说说她们叫什么名字,如今身在何处?”


    “姜芮……她已因难产死了,另一个名叫姜盈,尚未查到人在何处……”


    听到姜芮的名字,纪凌错已然眸色颤动,而听得“难产而死”,更是猛地别过脸去,眉头紧锁。


    才不是这样,顾元琛怎么会做这些!


    “……呵,那也算他尚有几分良心——所以他究竟是如何要挟阿姐,把她强送给皇帝的!”


    洪英长叹一声,痛苦地说道:“王爷没有,他根本没有想过这样做……当日阴差阳错,姜眉被北蛮人所俘险些丧命,王爷宁愿以命抵命救她,你根本不知道!王爷对她用情至深,只是因旁人作恶招致一时误会,她负气出走时偶遇了微服私访的陛下罢了!”


    “她心中有过王爷,或许也有过陛下,唯独没有你!你何还要如此纠缠,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她如今已经是陛下的妃子了,就连王爷也无能为力!”


    第70章 一念


    这些话犹如利刃,直扎进纪凌错的心底,他眼角血红,提剑欲刺时,门外响起紧促的脚步声,是小院被包围了起来。


    “把门撞开!”顾元琛站在门外沉声道,“纪凌错,本王就在这里,放开他!”


    幸得有人先前听见洪英的惨叫声,前去禀告何永春,否则这一剑便真要穿心而过了。


    门被撞开,顾元琛命左右退下,纪凌错只扫了一眼,便知他身后那一干护卫皆是杂鱼,大不似从前精锐。


    双眼蒙着纱布,前路一片黑暗,顾元琛却也毫无惧意,只身走向前。


    纪凌错瞧着他,忽而轻蔑一笑,提剑削了洪英半只耳朵,随后将人踢出门去。


    听到洪英的惨叫声,顾元琛指节攥得发白,终是强压怒火,命何永春关上屋门,只留他和纪凌错二人在对峙。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有什么好怕的,”顾元琛立于门边,声线平静无波,“更何况,即便你动手,也不过是以命换命。如今眉儿在宫中,有御医精心调理,名贵药材滋补着,更有天子的宠爱,她已经与你无关了……与本王更无牵连,你可听明白了?”


    “少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纪凌错恨恨道:“纵是如此,又如何?难道是什么要感恩戴德的东西吗?”


    “难道在你心里,阿姐会贪图这些吗?顾元琛,你以为我是你吗,你口口声声说心爱阿姐,可是如今你想见心爱之人一面都要先得旁人首肯,如同缩头乌龟一般躲在你的府中。”


    “连自己的心爱之人都不愿去争,你真是可笑至极。”


    顾元琛静静立在门边,冷冷淡淡,叫人探不出深浅,片刻之后,他忽然笑了,似乎是在耻笑纪凌错太过天真。


    他平静地说道:“本王劝你什么都不要做,你还不知道对吗?眉儿如今有了身孕,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你去纠缠,是要让后宫前朝都知道她的身世,是一心想要害她死吗?”


    言罢,他忽然感到莫大的悲凉,他如今竟在做着这样的事,他的兄长抢走了他在这世上的挚爱,如今他还要蒙受着另一个男人的羞辱与讥讽,阻止他去打扰二人恩爱,小心翼翼维护,荒唐,荒唐至极!


    “你胡说!阿姐她怎么会……你敢骗我?”


    纪凌错就像当日的顾元琛一样迷茫,难以置信,可是纪凌错能叫喊出来,他能发泄,能质疑,顾元琛却只能默默忍受,他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有那么分秒之间,顾元琛的心里艳羡不已。


    纪凌错能够什么都不在乎,可是他做不到,他空口许给了姜眉那么多,却无有一事满足,甚至再无机会。


    “本王没有必要说谎,”顾元琛定了心绪,笑着说道,“纪凌错,你到底还是个孩子,怪不得眉儿当日不愿和你走——”


    所谓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纪凌错的剑掉在地上,他不敢再去想了。


    顾元琛说得对,他不笃定阿姐的心意,他说阿姐不需要那些,可是从小到大,阿姐吃过的苦,桩桩件件,纪凌错都心知肚明。


    是啊,那毕竟是皇帝,阿姐要做后妃了,万一阿姐很开心怎么办,阿姐知道他的身世,他身上的血都是脏的,所以阿姐心里没有他,这也是对的。


    阿姐或许从来都不需要他……


    良久,纪凌错才回过神来,顾元琛已经摸索着桌椅缓缓坐下了。


    两个互相记恨的人,此时为着同一个人,因着不同的原由,满心悲凉,迷茫无措。


    “既然你来了,想来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本王亦不想两败俱伤,所以过往之事及今日之事,本王都可以不在乎。”


    纪凌错抬眸,把怒火悉数留给顾元琛,讥讽道:“两败俱伤?真是说笑了,敬王爷何不看看你如今身边的人,尚有哪个堪用?”


    顾元琛摇了摇头,嘲弄之意更盛:“所以说,你不过是个孩子。”


    “难道在你眼里,只有死才是两败俱伤吗?你想今日就去死?你就不怕再也见不到眉儿?若是本王没有记错,你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在本王身边。”


    他有意提及上一次姜眉与纪凌错诀别,他不敢承认,当时姜眉没有离开,不仅是因为自己的欺骗,更是因为担忧。


    只要想到此处,顾元琛心中便唯余妒火。


    “真恶心!你少这样称呼她!”


    “若是你还想要她平安,便先告诉本王,究竟是谁要你暗杀赵书礼,赵书礼发妻被害那晚你究竟做了什么,是谁闯入你的住处杀你,如今又在追杀你的又是何人?”


    纪凌错捡起了自己的剑,用帕子拭去血污。


    “……是你的母亲,当今的太后。”


    “你怎么知道?”


    顾元琛沉声问道,唇瓣却颤抖起来。


    纪凌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强装镇定的模样,笑道:“接令那日,我在据点二楼看到了那人的脸,他年纪不小了,脸上一道疤深贯右眼,虽披着斗篷,却还是能看见他脚上穿的是宫靴。”


    右眼的伤疤……顾元琛登时便想到了太后身边的喜顺,是当年京城沦陷时被叛军所留。


    “仅凭一双宫靴?”


    纪凌错声音忽有些低落,轻声答道:“不,那是因为后来我遭窨楼追杀,偶遇周云。她告诉我阿姐的事……”


    “我问及她今后去向,才知她从前同伴亦是因接下此人的金签命丧黄泉,临死前吐露,雇主是太后身边的人,周云为自保,也只能佯作不知。”


    顾元琛忆起周云坦白,当时便不解太后为何要对赵书礼下手,这件事虽一直调查,却并未得到眉目,后来因为操心着姜眉的身体和战事,他也无心再多疑忧。


    “那时起,我确定是太后,是她要人潜入赵书礼府中行刺,我失手了,先前我和阿姐杀了褚盛的事也一并暴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铤而走险杀回去,把青衣堂的那个主事了结,拿了他的解药,这样一来,即便被追杀,也好过受人辖制。”


    纪凌错眉色张扬,说得轻松得意,可是这份得意并未停留太久,转而被落寞取代。


    当时只顾着快些为自己解了胭虿散,好方便逃亡,忘记了再留一时那解药……


    若是当时他没有心急,那阿姐便也不会再受折磨。


    他心中的悔恨不甘,又何止于此呢?


    顾元琛看不到纪凌错此时脸上的神色,也对这个人的过往所知甚少,可是心中已然相信了他字字所言,自然,也捕捉到了此事中的漏洞。


    “那丞相夫人为何身亡?不可能是太后做的,赵书礼的夫人是她母家徐氏远亲,是绝对与她一条心的人,如今无论如何看来,都不像是要你去杀了谁,而是本就要将祸水引到你的头上去。”


    纪凌错却道:“敬王爷,这就不是我要考虑的事了,我们这样的无名小卒,是不会被皇亲贵胄在意的。”


    “对了,我还有一个极好的消息告诉你,当时要行刺你的死令,猜猜阿姐是从谁那里接下来的?窨楼规矩,同一个雇主,绝不会认识t第二个青衣堂堂主——”


    顾元琛心底刺冷,他怎么会没有料想过这个答案,他又何尝没有体味过这种杀意。


    见他身形一僵,纪凌错也便没有再说下去。


    他觉得顾元琛阴毒又可笑,可是知道了是太后要杀他,却又不解。


    他从小是无父无母一般活着的,只有阿姐给过他温暖与怜惜。


    他无法探知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不懂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怨可以令母杀子。


    默了片刻,顾元琛不想在这屋内多留,起身欲要离开。


    “如今外面的人都在追杀你,在本王查明真相前,你可以留在王府。从前的事,本王既往不咎,洪英不欠眉儿,是本王亏欠,他已还补,眉儿更是早就原谅了他……你若是再动手伤人,便也没有这份谅解!”


    “不需要,敬王爷。”


    纪凌错微眯起了双眼,对顾元琛所说的话十分不屑。


    “还没有什么人能抓到我,我更不会留在你的府上,必要时,我自会来见你。”


    顾元琛推门的动作止住了,冷声道:“你若想来,本王会见,可你若是招惹事端,伤了本王的人,本王必奉陪到底。”


    纪凌错轻哼了一声,越过顾元琛推门离开。


    “难为你了,将一个无用酷吏当成宝,既然阿姐原谅他了……我便也放过他——按照你说的,既往不咎!”


    何永春绕着纪凌错冲了进来,搀扶着顾元琛坐下,见王爷面色苍白,唇也干裂着,不免心疼。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竟是无有一日安宁。


    “王爷,就这样放他走了?可是——”


    即便是蒙着眼,顾元琛面上痛苦的神色也分明可见,何永春虽然不甘心,却也止住了话,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你还记得么,那时眉儿说过的,她要杀我是因为她接了窨楼的死令,能发这死令的人,也必然是非富即贵的……”


    何永春温声劝道:“别想此事了,王爷,奴才扶您回去歇着。”


    “何公公,我真的想不通啊,我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恨呢,恨到一定要我去死?就是因为当年我当年连累她被打入永巷吗?”


    这样的话,顾元琛在年少的时候就不止一次问过何永春。


    他永远都是那么迷茫,即便他的心智已经远超同龄的孩子,甚至何永春已经要事事都听从他的安排了,他还是需要人来解答这个问题。


    他轻声呢喃道,像个孩子一样不解,又像是在自我劝解一般。


    “可是我也不知道八弟为什么会死,当时的太医不都说了吗,是他比我健壮,生得也很好,可是偏偏他生下来就是死胎……你说,若是他活下来,我死了,是不是所有人都得偿所愿了?”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答案,除非他亲口去问当年的徐妃,当今的太后。


    当年的顾元琛和而今的顾元琛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一遍又一遍拷审自己,庸人自扰之。


    *


    “琳儿!别,别走——”


    自与顾元琛大吵一架,太后的梦魇愈演愈烈,时常在深夜惊悸呓语。宗馥芬早已见怪不怪,只垂首默读诗书,待那叫喊声愈发凄厉,才上前将人唤醒,面上适时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色。


    太后喘息着定下心神,看清榻前跪着的是宗馥芬,而非自己名正言顺的女儿,心头掠过一丝不快。


    可是宗馥芬很是懂事,孝心可鉴,她也挑不出错处,只得接过茶盏,浅饮一口。


    “你何时来的?哀家这几日精神不济,一时竟忘了让你回去。”


    “是儿臣自作主张前来的,儿臣平日里多受皇兄垂怜,太后呵护,如今您抱恙,总是要好好尽一片孝心,才不辜负天恩。”


    “听闻您近日多梦,便想起家母昔日亦受此扰,若无人看顾,醒后常感胸闷气短。不知您此刻可有不适?”


    “哀家还好……只是又梦见了琳儿,”太后叹息,拍了拍宗馥芬的手轻声道,“你是个好孩子,这片孝心,哀家记着了。你自幼便这般懂事,常与怀乐一处玩耍……哪像那个逆子!他若能学得你三分,哀家何至于此!”


    她忽又想起一事,忙问:“你可知道陛下如今怎么样了,哀家才想起来,陛下还病着呢,如今可好些了吗?”


    “皇兄醒了,并无大碍,今日午时儿臣遣人送药膳时,冯公公是这样说的。”


    “那就好……那就好。”


    宗馥芬只是笑了笑,与太后闲叙了几句,便拿起藏在裙下的书册离开了。


    琳儿?是七哥那个出生便死了的弟弟?没想到太后还给他起了名字呢,到底如今是太后娘娘了,若是先帝在时,只怕她都不敢提起这位皇子,只低眉顺眼着。


    她不免心里叹气,老天不长眼,总是让这样的小人过得自在。


    宗馥芬径直去了花园赏景散心,让侍女回去送书拿鱼食来,顺势将藏在袖中的小瓶丢入池中。


    她只带了一名贴身侍女,信步往御花园散心。行至池边,她支开侍女回去取鱼食,趁其不备,迅速将袖中一个冰凉瓷瓶掷入池中。


    才见水面泛起涟漪,身后便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声音:“怎么了,可是有何烦心之事?”


    “参见皇兄,”宗馥芬转身行礼,“皇兄如今可还身子不适吗?”


    “朕好多了,也多亏了你的药膳,午后有了些气力,出来走走。”


    顾元珩虚扶一把,目光落在她素净衣衫与孤身只影上,不免歉疚。


    “不是早就与你说过不必多礼?皇家对你亏欠颇多,宗家又为国不惜热血,朕受之有愧。”


    “你无辜受多年苦楚,自当安心享福,如今是身份尊贵的公主,不必节俭。”


    宗馥芬虽心底一暖,旋即冷静下来,浅笑道:“皇兄对芬儿已是极好,如今天下不算安定,百姓们生活亦不算富足,芬儿怎敢享受豪奢呢?能为皇兄节省,能为太后尽孝,心底便也踏实了。”


    顾元珩颔首,犹豫片刻后道:“芬儿,有件事……朕还需和你说明,是关于乌厌术石的。”


    这四字入耳,宗馥芬周身犹如雷击,怔在原地。


    这么多年折磨侮辱,莫说是听到这个名字,就算是想起,回忆起,她都如坠冰窟,绝望麻木。


    “他……如何了?他已经与我无关了!”


    “朕明白……你不要怕……朕本应当杀了他解你心头之恨,告慰无数将士英灵,可如今北蛮灭国,原北蛮治下之民若要与中原百姓相融,并非一时可为,更不可能屠尽北蛮而治。”


    “何况其腹地广阔,边民复国之念仍盛,乌厌术石若身死,那北蛮腹地必将再出一新主,从此战戈不休,可若他活着,在京为囚,便是大有裨益,假以兴替,北蛮便会真正归属我大周治下,所以朕才迟迟不杀他——只是朕明白,若如此,你不免受了许多委屈。”


    宗馥芬强忍住泪水,挤出一丝笑:“不委屈,芬儿能回来便已经很好了,只是,只是七哥也是这样想吗……我记得,乌厌术石杀了他无数亲信,多少血羽军和龙武卫军的将士们都战死在了北边!”


    顾元珩亦是无奈,长叹道:“世间无两全之法,他们的苦衷怨恨朕明白,他们可以对朕不满,可朕是天子,不能逞一时之快,需为天下百姓与后世子孙着想。”


    “陛下深谋远虑,但凭您的安排。”


    “好,待回京之后,朕也为你择一佳处修建公主府,让你更自在些。”


    “多谢皇兄厚恩。”


    宗馥芬瞥了一眼不远处站在他身后的燕儿和小怜,顺势柔声问道:“诶,难道这位就是皇兄从民间带来的娘子?”


    “不,她是朕身边的旧人,那孩子是朕微服私访时所救,朕有意将她记在敏王名下,今后养在身边。”


    “……原来如此。”


    “你们应是初见——若是平日无聊,朕可以让小怜多去探望你,朕记得你喜欢小孩子。”


    宗馥芬心底苦笑一声,她喜欢又如何,早就被乌厌术石摧残坏了身体,她永远也不能做母亲了,


    “孩子还小,见了我这无趣之人反倒少了玩乐,皇兄若有事忙碌,芬儿便不打扰。”


    “嗯。”


    眉间的沉思似乎是缓解了一些,顾元珩带着冯金先行离开了。


    燕儿带小怜上前行礼,宗馥芬连忙将人扶起。


    她压低声音问道:“燕儿姑娘,你们娘子这几日可安好吗?陛下如今准予旁人探望么?”


    燕儿摇头,把手里提着的食盒交给小怜,将宗馥芬引至静处,还未张口,便险些哭出来,只想问宗馥芬是否知道什么内情。


    她道是,这些时日陛下不让她照顾姜眉,也未t有一次准她前去探望。


    宗馥芬对姜眉心怀歉疚,有心想要帮助,可天子有旨意,她也不能贸然去见。


    如今听燕儿这样说,想起顾元琛那日的话,便更是倍感无力了。


    两人不知怎么办,回到了小怜身边,小怜见两人都是愁眉不展的模样,竟然还安抚起了两个大人,宗馥芬将小怜抱在怀里,寒凉了许久的心,也多了几分暖意。


    “陛下既然还是让信任的人照顾着娘子,想来还是疼爱的,我也只是听说一些风言风语,燕儿姑娘也只听听罢了。”


    她把面颊贴在小怜的额头上,安抚着燕儿,也安抚着自己的心,只说是有一些风言风语,她还是认为姜眉今后的日子不会难过的,待她诞下皇嗣,自己和宗家拼尽全力也要让她坐上皇后之位。


    总是会好起来的,只要这个孩子平平安安降生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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