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失信
宗馥芬呆愣在原地,先前在心里想好的那些劝慰之词,此刻是如此苍白无力,若是真的对姜眉说出,该多么残忍……
她怎么敢再劝,她怎么配再出现在姜眉面前呢。
听顾元琛骂过自己,听何永春恨至不争的叹息,更无数次听到过父亲的劝解宽慰,甚至姜眉的原谅,宗馥芬也已得到过了。
好似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怎么会呢,这是她一生一世都要去赎的罪。
此时此刻,宗馥芬才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她明白了那日的选择对姜眉而言意味着什么。
乌厌术石做到了,她早已是和顾怀乐一般自私狠毒的人了,做过的错事弥补不得了。
她被救出来了,却害姜眉留在了牢狱里,从前那样坚韧不屈的一个人,如今变了,是因为她宗馥芬不仅害苦了姜眉,还把她的神志也夺去了,补在自己身上。
所以她才能活下来,重新像人一样活着。
她害了姜眉,如今还得到了她的羡慕,是羡慕!这个字眼宗馥芬从未想过。
那个时候,姜姑娘该有多绝望啊……
宗馥芬张了张嘴,唇瓣却像粘连在了一起,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起身抱住姜眉,聊作安慰。
“不……姑娘你莫这样说!不曾发生过的事,你能一人胡乱思想,自己伤自己的心呢?你会好起来的,我与皇兄说,让他无论如何都医好你。”
她拼命摇头,头上珠花乱飞,却否定不了什么,更改变不了任何事。
“你当然想让他选你,此乃人之常情啊,即便是我……我,或是换做是世上任何一个人,当时情景,哪个不想被心爱之人去选,你是最好的人了!姜姑娘,我不如你……不是你的错,你怎会不配呢……错的是我,是乌厌术石!”
宗馥芬语无伦次地劝慰着,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做出的徒劳之举,亦当真是为了宽慰姜眉。
“你都说了那位小梁大人的事了,七哥他当时看到的是小梁大人,当日他其实是派人去救了的……他若知道是你,他——”
宗馥芬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猛然意识到,即使顾元琛当时知道是姜眉,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那是宗赴老将军为了自己的女儿,不惜与敬王爷翻脸,不惜被两军大帅斩于马下的死局,逼顾元琛做出的抉择。
选的不是姜眉或是梁胜,甚至不是她宗馥芬,选的是顾元琛自己和家国利益。
倘若没有姜姑娘,乌厌术石把她一人绑到两军阵前,她宗馥芬能活吗?
她收回了所有无力的话。
就如姜眉所说的,这世上哪有周全,任是谁,都不过是尘泥一捧。
“对不起,姑娘……对不起,我不劝你了,我也什么都不问了,你若是乏了,觉得心里难过了,和我说就是,我来陪你,以后在这皇宫里,我会永远护着你的。”
宗馥芬哽咽着说道,她不得不嘲笑自己,这世上竟有如此无力的道歉。
“我一定会补偿你的,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不要总是责怪自己,我们要好好活着,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害我们的人好过。”
她抚了抚姜眉的小腹,同为再无可能成为母亲的人,宗馥芬至少能体会到相似的痛楚。
姜眉太过伤心,没有注意到她说什么,只道是累了,不能再多陪着说话。
宗馥芬自然也不敢再扰她,擦干泪水,整理了仪容便出去了。
行至外殿,宗馥芬遇到了燕儿,二人说起姜眉,皆是叹息。
“是我错了,我不该在她面前提起七哥,惹她伤怀,劳烦婕妤娘娘您今日多陪伴在她身边。”
“这是自然,公主殿下放心吧,我不是什么婕妤娘娘,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只是……您也切莫伤怀了,这其中感情的事,不是本人便猜不透的,何必为难自己呢?”
燕儿挽着宗馥芬的手安慰,不由得又想起姜眉当日对顾元琛所说绝情之语,想起那一句“像你我这样的人,就不该活在世上”。
左右思想,燕儿还是告知了宗馥芬。
“当真是吗?我听七哥身边的何公公说,姑娘那日说了绝情的话,说他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没想到还有这一句,我就知道,姑娘不会是那样狠心的人……”
燕儿回忆起当日的情形,仍不免心有余悸。
“不曾听错,只是这句话姑娘说得极小声。”
“王爷不曾听到吗?”
燕儿笃定地答道:“不曾的……当时王爷似疯魔了一般,怎么会听得到呢。”
宗馥芬只得再问燕儿,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记得自己离开前还是好好的。
“王爷同姑娘说话,我不曾听,陛下来了,我让王爷躲到了耳房里,陛下不由分说带着侍人进去了,又命人出来不准打扰。莫不是——”
两人双双讶然,不敢再想下去。
“怪不得……怪不得,我从没见过王爷是那副样子,只怕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伤到了姑娘。”
“当时不曾细想,可是后来看着姑娘那样伤心欲绝,王爷那般失魂落魄的,便觉得姑娘当时说那句话,只是想让王爷莫再纠缠下去的,并非是恨毒了王爷,故意戳人心窝。”
“公主殿下,还请您千万劝阻着些,莫要让王爷心怀怨恨。
“不管从前有什么纠葛,娘娘当真经受不得折腾了,他不是已经有了一位侧妃了吗,就忘怀了吧。”
燕儿说这话,是因知道宗馥芬与顾元琛乃旧识,想让她劝解着些,更是让她不要再带敬王爷前来。
毕竟现在姜眉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娘娘了,他敬王爷还要做什么,要谋反不成吗?就不怕害了姜眉吗?
听出了燕儿言外之意,宗馥芬答应了,恍惚着回到青露殿,羞愧难当,整夜未眠。
*
空荡的寝殿里,姜眉提振起精神,读起了纪凌错给她的的信,却让本就破碎的心更遭熬煎。
她将没有看完的书信和何永春给自己的小匣子都藏了起来,一个人伏在案上默默流泪。
宗馥芬送了许多东西给她,燕儿需帮着收入库房,如今她虽有一个皇后的名号,却并不管后宫中的大小事务,燕儿也需操劳着,并不能时时陪在身边。
姜眉就这样一人熬到了晚膳时,实在吃不下一口东西,可是她怕顾元珩迁怒,强忍着恶心吃了口菜,便又是干呕又是咳嗽,喝了碗温水,想要去歇着,却在燕儿怀里昏了过去。
醒来时,姜眉发现四周阴昏一片,只有床榻外点着两支昏暗的花烛,自己则睡在顾元珩的怀里,甚至如今她都不在玉芙殿。
看清身边之人的脸,她身子猛地抽动了一下,不等顾元珩做出反应,便挣脱了他的怀抱、
她苦苦哀求道:“我当真不想吃东西,我不想吃!t就只有今晚了,是我不愿吃的,你不要责罚燕儿,不要责罚他们了,求你了!”
顾元珩一时失了声,想安抚,想拥入怀中,却只能默默听着她的哀求,任心上流血。
真好,如今她便是这样想他,这样恐惧他。
顾元珩只想起与姜眉初见那夜,看到她躺在床上望着小怜时的笑脸,与她见到旁人时警惕防备的样子截然不同。
总是忘不掉那一面的风情。
那时的他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和姜眉是这样的结局吗,会想到她会变成这样惧怕自己的模样吗?
顾元珩无法回答,这都是他做的选择,咎由自取之事,怪不得旁人。
姜眉哭得身子发抖,顾元珩喉间一哽,只能徒劳抱紧她安抚。
“你若是不愿吃,告诉朕便是了,为何要——”
姜眉想挣脱他,却并没有什么气力,一时气血上涌,言语被堵在腹中,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元珩好不心惊,一句重话都不敢再说,声音极尽轻柔。
“好了,不要再哭了……”
“朕是前来看望你的,昨日也不曾责罚他们什么,朕答应你不罚。”
听到这句话,她激动的情绪才稍稍安定些许。
“陛下,可是有什么事吗?可要人进来侍奉?”
冯金在寝殿外听到了姜眉的哭泣,当真是一声比一声揪心,不由得在寝殿门前出声询问。
“不必……冯金,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启禀陛下,才刚过卯时。”
“朕知道了,没什么事,都下去吧。”
姜眉任他抱着,身子软绵绵地倚在他胸前,小声啜泣,顾元珩腾出一只手轻按眉心,让自己心绪平复些,扶姜眉重新躺下,哄她安睡。
怀里的人渐没了声息,顾元珩在她颈侧细细的亲吻便也停了。
即便阖目,耳畔还是姜眉的哭声与哀求。
顾元珩知道姜眉亦不曾入睡,便问道:“御医不是说你已经好些了,为何又说吃不下饭?”
她凄凄惶惶地笑了一声,却是连转个身面对他都不愿意。
“我不敢回答,明日我会吃的,只是今晚……我吃不下的,或许明日再用晚膳就不会这样了。”
顾元琛轻叹道:“你当真不懂吗,小眉,朕岂是在强逼你吃不想吃的东西——”
“是不是皆已不重要了,”她将泪水悉数藏入枕中,“我会顺陛下的心意,听陛下的话,您满意就好。”
“我累了。”
言罢,姜眉便紧闭了双目,将身体蜷缩起来,像是自舐伤口一般。
顾元珩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仰面深深地叹息一声,不知道如何回答,左右过不了多久便要上朝了,与其同姜眉在此争出个是非对错来,不如让她一个人安心睡着。
他起身披了外衣,看着姜眉的背影长叹一声,命人点上灯烛,到偏殿批阅奏折,坐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忽感周身寒冷刺骨。
姜眉就这样被顾元珩带到了兴泰殿,更成了比天子还要金贵的人,任谁都知道,如今这位皇后娘娘才是最怠慢不得的。
却也因此,她身边总是时时刻刻跟拥着无数的侍女,她们却都不是燕儿。
自然,若是纪凌错来了,两人也不可能找到一丝独处说话的机会。
住了四日,姜眉的身体竟意外地安养好了不少,顾元珩看在眼里,便更是坚定了要留她在身边的念头。
说到底,他心里还是爱姜眉的,听了她再多伤人的话,还是不想她恨自己,希望补此残缺,希望在日日相依相伴下,同她重修于好的。
他将自己的决定说与了抱膝坐在小榻上的姜眉,出人意料的,她没有任何抗拒便点头同意了,只说不喜欢人围着自己。
左右白日里顾元珩不在,她也不想留在这里,想到外面走走,却也不想回从前的寝宫,希望能有一个清静的地方让她独处,到了夜里,自然会回来的。
这一点点小小的要求,顾元珩自是欣然应允,可是瞧着姜眉淡漠的神色,心里却忽被什么细锐的刺扎痛了。
到了夜里,他抚着姜眉冰凉的的发丝,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她答应与自己同住兴泰殿,或许只是不想牵累从前照顾她的燕儿和婢仆罢了。
果然,第二日清晨他上早朝途中折返回来,远远地便看到姜眉双手捧着药盏,那些汤药被徐徐倒进了那盆细叶寒兰里。
那时姜眉来兴泰殿住下的第二日,他送给姜眉的,叮嘱她要细心照料,少思想伤心之事,只盼着能稍稍缓解她沉闷的心情。
他穿着朝服,明黄色是如此的鲜丽,彷如高悬天上的太阳。
记忆里的楚澄喜欢却喜欢清雅的颜色,是润物无声的绵雨。
不论是什么时候,她总是轻易就能将他的身影收在眼底,只是心情截然不同了。
姜眉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仍是自顾自地倾倒,听着那嘶鸣的水流声,仿佛手中不过是盏清茶,而非为她补身,为她延续生命的珍贵汤药。
跟在身后的冯金也被姜眉的冷漠与倔强震慑住了。
这几日陛下心情大好,他都是能看在眼里的,他以为姜眉总归是要服软低头的。
此前病重的时候不是,那日看着燕儿被按压在碎瓷片上苦苦哀求的时候也不是,如今陛下已先低了头,两人日日相处着,却还是不能稍稍放下一点点恨意吗?
“你要做什么!这些药你从来都没喝过吗!”
他快步走上前,猛地夺过那只留温热残液的药盏,竟是比她的手还要有些许温度的。
顾元珩不可能动手伤害姜眉,只是将那药盏丢在地上摔得粉碎,一如二人之间再不得复的情好蜜意之时。
他看着姜眉,只觉得呼吸都是痛的,如多年之前惊闻素心沉湖自尽之时一般茫然。
“你就这般恨我?小眉,你就恨我恨到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你定用这样的办法来剜我的心吗?”
姜眉也有片刻无措,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样想的。
来了顾元珩这里,他吃不下药,药中不知加了什么,总是让她作呕不已。
她懒得同顾元珩去说,只想着少些麻烦。
不料今日被他撞见了,却也不懂他为何这样生气,便只能默默看着他。
“你说话啊,你不是能开口说话了吗,你来了兴泰殿后拢共同朕说过几句话,你还记得吗!”
他提高了声音,握着姜眉的冰凉的手,怎么样都捂不暖,继而之后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变得颤抖,破碎,被绝望浸染。
姜眉却只是缓缓笑了一下,不是冷笑,亦不是嘲讽,就是看到天子如今的模样,忽然勾起了唇角。
“您想多了,陛下,此前的药我都喝了。”
“只是这几日的我不想喝,喝着恶心,便倒了。”
“今后我不会了,我错了,对不起,陛下,求您宽恕我吧。”
言罢,她挣脱顾元珩的手,转身又要回到小榻上。
这些话都不需要她劳动脑筋,便淡淡然地说出来了,任凭顾元珩的心被碾碎。
此时他所有的崩溃和痛苦,她都不在意,在她心里甚至惊不起一丝涟漪。
“那你同朕说啊,你为什么不同朕说呢!”
姜眉定停脚步,忽转过身来,那一刹那的目光,冯金在侧旁看得分明。
莫说是帝后了,即便是成婚多年早已两相冷淡了的夫妻,甚至是仇人,也不会是这样的恨戾幽怨的神色。
真是叫人脊背生寒。
姜眉望着顾元珩,唇角浅弯起一个细细的弧度,她笑起来的模样很是清丽,只是鲜少真心喜悦,从前或许是有的,如今再难得见了。
他让自己说什么呢,她怀着歉疚和担忧,等了他那么久,等到他归来。
她只等到自己的满心的欢喜被他冷漠地踩在地上,她什么都不奢求的,他给她机会说了吗。
那日来见她,她满心期待盼望了多日的人,不是已经带上了一碗要杀她孩子的汤药了吗?
是她自己把那落子汤喝下的,不错,可又是谁带来的呢。
不是念着忘妻么?
她是姜眉,又不是刘素心,与他哪有什么无话不谈的时候。
姜眉笑了起来,眼中也含着笑,多了几分明媚的神色。
“是我说谎了,我不是不想喝,我是不敢喝,陛下。”
声音却是冷如寒刃,字字划得顾元珩心上流血。
他身形猛地一僵。
“我不敢喝你这里的药呢。”
姜眉的目光掠过桌案,略过那盆已然有些萎靡的兰草,最后又缓缓移回到顾元珩怔然的脸上。
“我醒来了,这碗药就放在我的桌上,等着我来&,有了从前的教训,我只怕它不是补药,是陛下你命人为我配的落胎药,要杀我的孩子,甚至里面还t有能要我性命的东西。”
“我害怕,陛下。”
“我不信你。”
第82章 纠缠
“你——”
顾元珩忽觉眼前一片昏黑,踉跄着不能站立,模糊的视线里,只有姜眉纹丝不动站在原地的身影。
他只觉胸肺之中一阵阵气血上涌,似是被她这句话生生刺破了心脏。
她还是恨自己的。自那一夜之后,两人就再不复从前了,那个夜也是顾元珩不能忘的。
他再三纠结命人调制的汤药,不曾设防会在尚药局内就出了纰漏……他是当真担心姜眉会因产子伤身,想同姜眉好好说的,那一夜她奄奄一息躺在血泊中的样子,他们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如何不是他的心上伤痕?
所有他试图弥补挽回的,都被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化作最锋利的冷刃,专剔骨他的胸膛,将他的肺腑割得血肉淋漓。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气力,都在刹那间被抽空。
顾元珩只觉万念俱灰。
他还能做什么呢,罚她身边的仆婢?将她强锁在身边?不会有用的,姜眉一时会低头,可是之后呢?
她的心便能改变吗?
他想错了,他早就失去她了,而今留在身边的不过是一具冰冷的躯壳,他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他是天子,是九五至尊,而后呢?
他富有四海,什么奇珍灵药都能命人去寻,可是他能给自己心爱的女子一碗让她可以安心喝下的药吗?
无尽的疲惫灭顶而来,几乎要将他溺毙在这阴冷的寝殿里。
顾元珩笑了出来,笑声是那般空洞苍白,险些藏不住他的泪水。
姜眉不再理会他,转过身去,回到了小榻上蜷坐着,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
什么帝后不当同居一处,什么可笑的祖宗规矩。
陛下的寝殿不还是依旧吗,左右是多了一个叫皇后娘娘的漂亮摆件,有时要吃些东西,喝一些水罢了。
在原地默了许久,他缓缓地弯下腰,拾起一片两指宽的碎瓷片,攥紧在掌心,任凭殷红的血珠从指尖渗出,染红他的手掌。
“陛下!不可啊!”
顾元珩松了手,染血的碎瓷片落在地上,偏还颤颤着响摔了几下,似是嘲弄着他。
他看着自己的被深深割破的掌心出神,心太痛了,这样的伤口,让他连痛都感觉不到。
“陛下……”
冯金欲上前去搀扶,顾元珩却只是摆了摆手,转过身迈着虚浮的脚步离开。
他只想离开,这里已经如同姜眉一般,是他流干了一身热血也暖不了的。
姜眉用余光看到了殿外的人慌乱跑着,她也听到了嘈杂纷乱的声音,有个小侍女过来同她说,陛下吐血昏倒了,问皇后娘娘如今该如何是好。
姜眉又如何知道呢?她想了想,让小侍女去歇息便是了。
这位小侍女从未近前侍奉过,听到这嘶哑的嗓音先是一愣,而后便是看到皇后娘娘那淡漠至绝情的神色。
*
今日亦是顾元琛南下巡盐归来后首日上朝。
群臣等了许久,才见御前总管冯金匆匆赶来,将敬王爷一人引至到了偏殿,告知他陛下今日上朝途中忽而吐血昏厥一事。
顾元琛后知后觉,闻言先是怔了片刻,旋即面上才露出与何永春一般的惊忧神色。
“皇兄这究竟是怎么了,可是御医未曾尽心,为何病情反反复复,竟至如此地步,本王可是记得的,临行前皇兄的身子已经见得好转。”
“今晨上朝前,陛下同皇后娘娘争执了几句……皇后娘娘说了些绝情的话,一时惹起了陛下的伤心事。”
回想起方才姜眉刹那之间的愤愤杀意,冯金仍觉心有余悸,并未见到顾元琛微蹙的秀眉下,眼中一闪而过的快意。
不知怎么的,听到自己的皇兄是被姜眉气成这样,顾元琛竟发自心底感到阵阵畅快。
他语气中略带责备地问道:“皇嫂是怎么回事?为何总是惹皇兄生气,自她入宫侍奉皇兄起,无故招惹出了多少祸事!如今竟然还能将皇兄气至呕血?太后娘娘可曾知道,是否说过什么?”
“王爷忘了,太后娘娘亦在病中,就连陛下都不曾前去叨扰的……说来娘娘和陛下也算是曾经患难与共,其中的纠葛外人难辨。眼下烦请王爷暂代朝政,对诸位大人只说陛下圣体抱恙便是”
“这是自然,”顾元琛轻叹一声,似是难掩沉痛,“冯公公去吧,下朝后,本王自会去探望陛下。”
他原以为是顾元珩是昨夜留宿至了姜眉寝宫,却不想如今她就在顾元珩的兴泰殿里住着,才踏入兴泰殿,顾元琛一眼就望见了那个在她脑海中不能剔除的身影——
她就那样穿着一身与她毫不相称的华服,头上点着零星的珠翠,面色苍白地站在偌大寝殿的一狭角落里,远远望着被侍臣与御医簇围着的天子。
若非如今是白天,这一副格格不入的样子,真似是人群中闯进了一缕幽魂。
顾元琛瞧着这个夜夜在自己的梦中出现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又强逼自己好好想一想那一句从她口中说出的绝情之语,当真是爱不能尽,恨不能尽,不知要如何宣泄这如海潮一般汹涌的情绪。
而后他心中激起一个恶劣的念头,不知道是让自己的好皇兄醒来看着姜眉这漠然的神色气得一命呜呼了好,还是就让他继续在病中昏睡不起更合自己的心意。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姜眉逼疯了。
本想着询问御医几句,再做做样子叮嘱侍奉之人便走,看到姜眉在,顾元琛忽然来了兴致,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步履沉重地行至顾元珩身边。
“呀,陛下的面色为何这般惨白?是为了什么忽然吐血,可是这几日为朝政操劳伤神了?”
他接过侍臣递来的布巾,亲自为顾元珩擦拭着额角,一面讶然感叹,声音中满是痛惜。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询问,却是逼冯金在众人面前说出个因由。
无论如何,如今的姜眉都是大周的皇后,冯金岂止能在众人面前议论中宫,便也只好是默不作声,可这沉默便已是答案——陛下近来与皇后娘娘同住兴泰殿是行宫中众人皆知的事,冯金又是陛下近侍,便坐实了陛下昏迷不醒与皇后娘娘脱不开关系。
顾元琛也不是求这个答案的,便又满心担忧地对冯金说道:“前朝之事本王自当为陛下分忧,可后宫之事本王实在不便插手,说来,为何不见皇后娘娘前来主持大局呢?”
“……王爷不曾见过皇后娘娘,一时未能认出来,这位便是皇后娘娘。”
他故作惊讶,视线随着冯金的身影缓缓移动,而后落坠至姜眉单薄的身形上,喉结向下深深一压。
姜眉紧盯着他,满目防备,看着顾元琛起身,不疾不徐地行至她面前。
“臣弟见过皇嫂。”
他向姜眉行了一个大礼,恭敬万分,只是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还有姜眉熟悉听懂的,那口是心非的喜悦之色。
“此前听闻您凤体抱恙,小王虽有心探望,却从未得见呢。”
在冯金眼中,陛下因皇后娘娘身份之事对敬王爷心怀猜忌,甚至与王爷多番陷入争执,险些失了兄弟和睦,敬王爷自然应当是对皇后娘娘颇有微词的,何况是今日闹出了这样的动静。
生怕再起事端,冯金便抢先一步解释道:“王爷,皇后娘娘尚未痊愈,且初入宫闱,并不知道后宫之事如何处置。”
“哦?竟是这样,皇兄对皇嫂当真是百般怜惜呢。”顾元琛挑眉,仿佛又想起了什么,“那太后娘娘呢——本王又忘了,太后娘娘不在行宫中。”
冯金才一个“是”字脱口而出,才惊觉自己一时失言,意识到自己在敬王爷面前说漏了太后已经被陛下送回京城之事。
顾元琛眼眸中闪掠过一道锐光,分明是轻笑的神态,语气中却尽显忧愁:“那可如何是好呢,便没有旁人了吗?皇兄不是纳了几位新妃,其中以谁位分最高呢?”
冯金自然而然想到了燕儿,提到了“婕妤娘娘”。
顾元琛几乎要压不住唇角的笑意——他如何不知道燕儿被封婕妤一事,看来今日冯金当真是方寸大乱,无需他多费心思便上了t套。
真是太好了,最好姜眉身边一个人都不要有。
姜眉立在一旁,面上青白不接,干涩的唇瓣微微颤抖着。
“既如此,便快去请婕妤娘娘来吧。”
他声音很是温和,却满是毋容置疑的威压,望着姜眉浅浅一笑,眼眸烧着烈火。
“皇嫂若是凤体欠佳,便不必在此劳神了。”
冯金连忙让人去传燕儿前来,为免言多有失,向顾元琛行了一礼,回到了天子榻前。
大殿内一时只剩忙碌的御医与屏息的侍人,空气沉滞万分。
宽大的衣袖之下,姜眉握紧了双拳,顾元琛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方才那一番言语究竟是何用意,她又如何不知呢。
她不想同顾元琛多说一个字,她不是皇后,也不想陪他玩什么把戏,垂眸躲过他的目光,转身便要离开,只想逃离他,逃离与他所有的过往。
“皇嫂要急着去哪儿?”
似是对她要走的行为毫不意外,顾元琛的声音中仍是带着戏谑的笑意。
见姜眉停了脚步,他几步上前,似是在为自己斟倒茶水,却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你如今还能去哪儿呢?”
姜眉怨毒的目光和怒不敢言的神态一一映在眼眸中,顾元琛骗自己,且把心碎和痛苦放下,只当是见得可爱。
“本王才知道,你那个小香囊,是你母亲给你们姐妹三人一人一个的。”
姜眉的反应,也甚合他的心意。
似是在饮酒还要灌醉自己一般,顾元琛将温凉的茶一饮而尽,而后又是对着她行礼。
他朗声正色道:“我送皇嫂回从前的寝宫吧。”
姜眉脸色更白,她看着顾元琛那双深不见底、恶火燃烧的双眼,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
顾元琛还是顾元琛,就这样精心编织了一张网,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她逼向陷阱里去,她并没有什么选择。
有那么一瞬,姜眉不怕,却不知是恨还是爱,生出想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又怕到了地狱里,他还是纠缠不休。
他目光紧锁着,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殿外。
此时正值夏末,如今才过清晨,殿外晴日凌空,光明绚烂,真是大好风光。
姜眉抬了抬冰凉的指尖,最终还是迈开了沉重的脚步。
望着她单薄倔强的背影,顾元琛的胸膛起伏着,眼底的火焰愈烧愈烈。
姜眉说得也没错,他既然还活着,便是不会让许多人痛快的,她对自己绝情又如何,他偏偏就是喜欢,偏偏不要放过。
第83章 欢恨
何永春原是在兴泰殿外候着的,苦等顾元琛不得,正欲进去查看,却见姜眉阴沉着脸走了出来,一时心中又惊又喜,想上前问问她近来可否安好,可是还不等他这一副年迈的身子迎上前,再定神便看到了她身后的顾元琛。
王爷那如狼似虎的眼神,真似要吃人一般。
顾元琛瞥了他一眼,示意不许跟上,何永春只希望王爷千万记得自己不知说了多少次的劝告——不要与姜眉这丫头争执。
而后,顾元琛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姜眉回到了她此前居住的玉芙殿。
他召了所有宫人来见,称皇后娘娘病重,自今日起需静心安养,便将此前侍奉姜眉的宫人裁半,专挑些看着蠢笨的,去了顾元珩的眼目,实则是要把姜眉禁足起来。
今后对外说起,自可宣称是他作为臣弟体恤皇兄,因顾元珩被皇后气病一时心生厌恶,为自己皇兄出气,又可借称是太后娘娘惩处皇后失德的谕旨。
如此一来,他一个王爷插手着皇帝的家事,竟然也显得是如此名正言顺了。
宫中之人皆闻此次陛下病得厉害,既然陛下至今膝下无子,依照兄终弟及之法,他敬王顾元琛便是将来继承大统之人,谁人敢在此时得罪?
他既有令,又只是让这位性情怪异不被待见的皇后娘娘在宫中静心养病,安分上几日,众宫人无有不从,不敢多问一个字,反而觉得不用接近皇后娘娘这个陛下逆鳞是件好事。
既然前来送了一趟,便是要把姜眉送到寝殿里的,顾元琛就那样大摇大摆跟着姜眉进入内殿的时候,她当真是觉得,这个人已经疯了。
宫门在身后合上,将偌大的寝殿隔绝成一方窒息的天地,虽背对着他,姜眉却还是觉得顾元琛的目光要在自己背上灼出洞来。
当日她那一句绝情之语如咒惑一般日夜侵蚀,惹得顾元琛南下巡盐前多日茶饭不思,身形已是清减了不少。
可是高大的身影而今仍压迫不减,从后欺来,便把姜眉瘦削的身子笼在他的阴影中,似是要将人囚禁一般。
“转过来。”
他声音沙哑,笑意森寒。
“你这般背对着本王,我二人还如何叙旧呢——皇嫂。”
见姜眉僵持不动,顾元琛忽上前将人拦腰抱起,放到了一旁的桌案上,冰凉的檀木激得姜眉身子一颤,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袖。
顾元琛用膝盖强势分抵开她的双腿,也是不嫌麻烦,觉得两人当更亲密一些,竟又从正面兴致勃勃地将她抱起,强迫姜眉双腿攀环着他的腰身,整个人要似夕颜花一般攀缠在他身上才算满意,而后带她坐到小榻上去。
他埋首于姜眉微凉的颈侧,近乎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的气息,不时亲上一亲,用唇齿宣泄着幽怨的眷恋。
纵是勉强又如何,左右姜眉已经不要他,无论他有多伤心也不会在意,好,他便一定要将这瓜扭得甘甜。
“你怎么就同皇兄住到一起了?嗯?”他抱着姜眉的腰晃了晃,“定是他人面兽心纠缠不休,强逼你的,对吧?”
被他制住了腰,姜眉不得不贴紧他的怀抱,被迫骑跪在顾元琛身上,挣扎了片刻,许是耗尽了力气,用双手撑扶着他的肩膀,猛低下头狠狠咬住他的左肩。
顾元琛轻咛了一声,而后岿然不动,只将她搂抱得更紧,恨不能两人血肉交融,就此生长在一起。
姜眉听得身下之人呼吸变得粗重,在她肩窝上留下湿热的泪水,她口中亦尝到了血腥味,甚至牙关酸痛,可是顾元琛还是不肯松手。
自然是痛的,这痛楚是如此尖锐,生逼得他嘴唇青白,可是远比不上被自己深爱之人所伤,如何会不感到痛苦呢?
可是那又如何,至少这痛楚是姜眉给的,此时此刻,他是真真切切地与她在一起的。
姜眉最了解顾元琛不过,知道即便是将他肩上的肉生咬下来,也是无济于事的。
最终她还是松了口,掌心下意识覆上他肩头的血渍,双手撑扶着他的肩膀,抬起头时将哀然的神情藏起,唯余冰冷的淡漠,就那样冷酷无情地望着他。
“你为何又要提我的妹妹?”
姜眉努力不让自己喊出哭腔。
“她们究竟在哪里,如今是活着还是死了?”
顾元琛瞧着她的脸,却似是听不到问话一般,沉声说道:“皇嫂是急什么呢,左右皇兄一时醒不来的,你就不能对我有一丝笑脸吗?”
他只看到自己的血把姜眉的唇齿染出了鲜艳的红色,看她还是那样的冷酷神色,忽仰面亲吮着她的唇瓣。
从她口中品尝着自己血肉的味道,顾元琛却像是尝到了仙酿一般的神色,癫狂而迷乱。
姜眉看着他这副疯癫模样,忽然想起了更早的时候,她第一次听到顾元琛的名号,接下行刺顾元琛的任务,几次三番跟踪潜伏,记录他的出行仪仗,亲信之人,反复在远处观察他的微末神态。
那个时候,顾元琛的确称得上是光风霁月,权势滔天的敬王爷。
两相较比,姜眉更是笃定了心中之念,不该纠缠下去了,两人之间是孽缘。
他们两人这一生本就不该相识,算是她做错了事还不够吗,她不该行刺顾元琛,何必惹得一身尘埃,两人大可各自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
相识是错,相爱更是错,若有来世,若重来一世,便不要遇见彼此了。
姜眉抬起手指,指尖几乎要触及到了他的鬓角,却又忽然放下了。
她欲开口,顾元琛却先笑了,许是因为方才姜眉没有抗拒他的那个吻。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又从那锦囊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条丝帕,和一个泛黄的老旧绣囊。
“这是你二妹姜芮的东西。”
顾元琛勾唇一笑,也不知如何生出来这般扭曲的邀功自满的神色,他紧紧盯着姜眉,似是在讨要什么说法,期待着些许回应。
姜眉神色一震,从他手中夺了过来,指尖颤抖着抚过那绣囊上的绣纹——不错的,这是当年t母亲为她们姐妹三人亲手做的小绣囊。
上一次姜眉说顾元琛不该出生,他伤心欲绝,以她的两位妹妹的回应,报复姜眉,可是那时的她已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顾元琛几分。
从前她明明那般信任顾元琛的,他明知道两位妹妹是自己的软肋,却几次三番用以要挟拿捏。
当真是心中没有过自己吧,他不爱自己。
想起顾元琛与刘素心的过往,想起几日前自己面对宗馥芬的一番哭诉,那些压抑在心中对顾元琛的恨爱交织,顷刻间冲沸姜眉的血脉——
看到她颤抖的眸光,顾元琛才想开口安慰,不料姜眉却神色剧戾,如视仇雠一般:“顾元琛!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为什么又要提我的妹妹,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呢?”
说着,眼泪便夺目而出,往昔之事无论是痛是笑,是爱还是不甘,此刻皆锥心刺骨。
她是在意顾元琛的,她骗自己什么呢?若是不在意,缘何如此心痛呢!
“你说她们死了,让我断绝了念头,说我为窨楼卖命多么可笑!后来你又说什么可以告诉我我该找谁报仇,让我做你的护卫,等我以为你喜欢我,待我真心真情的时候,又说什么仇人皆不在人世,让我放下……”
姜眉的手攥着他的肩膀,却连握痛他的力气也没有了。
“而今……而今你又提起她们,你把这个给我……究竟为什么啊!顾元琛!我在你的眼里就如此不堪,不配你对我说一句实言吗?”
她痛诉着心中的不甘,甚至恨意最盛时掐着顾元琛的脖子质问他,他却只是笑着。
从未觉得笑是如此痛苦,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笑出来的。
那日被姜眉深深地伤了心,顾元珩眼疾复发,在一人无尽的孤独黑暗中,他不知想了多少事,最后他反复对自己说,姜眉说的只是气话。
眉儿说的只是气话罢了。
她不是有意要伤自己的,她是这个世上最懂得他的,他们明明是一样的人。
他爱她,爱她不屈的品性,爱她坚韧的意志,爱她对妹妹那无私无畏的护爱,爱她在生死之际,在他最恐惧的严冬和寒风烈雪中曾紧紧握住他的手,坚定不移地选择让他活下去。
他从出生起,就不曾被坚定地选择过,他的生母恨他入骨,盼他死亡,生父对他怜悯,是因为他年纪长成,可做稳固皇家的棋子,养母待他有心,却也多是相互利用,彼此有利可图。
唯有姜眉,他的眉儿,是唯一一个无所图求,坚定选择了他的人。
所以她不可以说那样绝情的话。
她不可以说自己是当年双生子中该在母亲腹中死去的那个。
他听闻姜眉在自己走后昏迷,便立刻后悔说了什么要找到姜盈又杀了纪凌错的混账话。
那当真是他一时气疯了,这是自幼时起便是一身伤痕的他保护自己的手段。
他不是那样想的,他从没有想过要真的用姜眉的妹妹胁迫姜眉。
最初一时欺骗,是他觉得姜眉可怜,可怜窨楼就用这样一个不存在的筹码利用她的一生,不想让她受困于执念,不想看她再三往复地出卖自己以作交换。
他爱上姜眉,便始终对此事心怀愧疚,他命手下不惜代价去追查她两位妹妹的下落,不与她明言,不过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有些时候探得了消息,他甚至梦中能想象到姜眉与妹妹团聚时欢喜的模样。
只要姜眉给他一个笑脸,平日里多些欢喜,不要再总是一副淡淡愁容的模样,顾元琛便全然满足了。
也是因此,在姜眉生死未卜之际探得姜盈身死,顾元琛心中万般痛惜,一个人纵马北原默默流泪,他哭自己的眉儿,哭她这一生的命运。
他带上这个绣囊,想要亲自交给她,想得她一展笑颜,他低头认错,他求姜眉原谅还不好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还是这样对他?
顾元琛笑僵了脸,只觉要哭出声来,便是用手覆在姜眉的手上,示意她掐得再紧一些。
再用力一些吧,也好用□□之苦压制紧喉间的闷痛,左右他什么话都已说不出口了。
姜眉兀自伤心着,她挣开顾元珩的手,忽低下了头,半伏在他耳边哭声哀问道:“你对她也是这样吗?”
“顾元琛,你对刘素心也会这样欺骗玩弄吗?我都告诉过你了,你是因为我与她容貌相似才对我有情,你的心里从未有过我,还不认吗?”
“……只怕是,怕是你不舍得吧。”
她呜咽的哭泣声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顾元琛仰面,紧闭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可再低头时眼里仍闪着泪光,让人看不清泪光之下是狠厉无情的讪笑,还是悲痛不堪的怜惜。
“舍不得?”他嗤笑了一声,“她沉湖前夜,曾求本王去见她一面,又是哭又是悔,还要与本王回忆什么往昔之日,求本王原谅,说这些与寻短见的废话……真是恶心至极,自作多情。
“本王只告诉她,‘要死便快些’。”
他用指背轻抚着姜眉满是泪痕的脸,为姜眉把泪痕擦拭干净,等她哭泣渐止,等自己的眼泪流干。
“那日还不曾回答你的话呢,本王的心里怎么会没有你?从来都是你,就算是你死了,我也不放过你!”
“你不许像她那般对我,你不行!眉儿,你收回那句话!收回去,我便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你不许那样说我!”
第84章 血囚
顾元琛近乎于崩溃的乞求,声声如泣,像烧红的烙铁,将他烫得血肉模糊,也狠狠炮烙着姜眉的心上伤痕。
他不敢恨也不敢怨,只求姜眉能收回那句话。
每说出口一个字,都让他想起姜眉的绝情,深陷被抛弃厌恶的恐惧之中。
两人此刻是一般痛苦的。
收回去这句话吗?姜眉并非不想收回的,可是能吗?
为什么总是考虑想亦或不想,而从不考虑能为不能为呢?
在顾元琛幼年祈盼生母垂怜呵护的时候,太后可以不要虐待,不要一心想他死吗?
在姜眉年幼懵懂无知时,她可以不要遇到褚盛,不被他拖入这一生的泥潭中吗?
康义可以活过来吗?她可以不经受那些酷刑吗?他和顾元琛可以不经历那些恩怨误会吗?
太多期望而不能之事了,收回又如何,她和顾元琛还能回到从前不成吗?如何回到从前呢?
若是她在不曾遇到顾元珩,不曾失去孩子失去小怜,阿错不曾冒死来行宫寻她的时候——她那时虽误会顾元琛,可是却还有情,还不是如今的模样,或许还可以回头吧。
“收不回去。”
声音轻如叹息,冰冷又决绝。
“那是我真心说的,如何收回去?你不过是气愤,若我道歉了,你便不曾被这话伤到过吗?”
“对不起,可满意了吗?我们今后只当互不相识。”
她深知两人骨子里都藏着狠绝,与其让这斩不断的孽缘继续伤害彼此,不如忘怀。
她是忍痛说这话的,姜眉懂顾元琛,懂他的痛苦,便更深知自己不能心软。
顾元琛怔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姜眉的脸,而后是压抑的怒吼:“你又是这样子!什么互不相识,为什么要这样轻易的放手!眉儿,我从没有放手过啊!我一直在寻你,我一直在苦苦寻你,可是我寻到你的时候,看到你和皇兄在一起……我不要什么道歉,我只要你!我要你回心转意!”
姜眉垂泪,她更希望顾元琛不曾寻过自己。
原本因激动而用力攥在他肩上的手指缓缓地松开了,却不做回答。
她不给任何回应。
顾元琛怕了,愤怒和质问,都在这一刻被她不见声响的举动彻底磨灭了,唯余他心慌的疲惫和死寂。
“是啊,你不曾放过手的,顾元琛。”
姜眉看着他的脸,忽而笑了。
“可是我早就放手过了,我其实没有那么多真心,顾元琛,不然我如何会信了梁胜的话,不信你呢?”
“别骗自己了,敬王爷。”
说出一个字,她的心便抽痛一下,仿若自己凌迟着自己。
就由她来做这个了断的恶人好了,就让顾元琛恨她吧。
对不起了,她时日不多,倘若有来世,希望两人不要遇见。
“你说的对,除非是我死了,我死都不会收回那句话的,我恨你,恨我没能一剑杀了你,害得我受刑一身伤痕,我后悔当时轻信了你,我后悔救你,我当时就该把你留在风雪里,让你去死!”
说出这句话,就是真的回不到从前了。
姜眉闭上眼睛,她能清晰地感到顾元琛的身体猛地一僵。
方才还满心依恋抱紧她的手臂,似是被t无形的刀斩断一般,刹那间松开了,将她推到一旁。
那样嫌恶地,将她推到了一旁。
姜眉无力地趴伏在小榻上,将涨红的脸埋进绣褥中。
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她极力压抑的悲泣。
她不想让顾元琛听到自己在哭。
当然,万念俱灰的他也听不到什么了。
脑海中嗡嗡作响,他不住地想起,幼时与那个被称为他生母的女人一同被囚冷宫的时候。
幼小的顾元琛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受到母亲的打骂,许是孩子依恋母亲的天性,让他总是极尽办法想要讨好母亲,那样小心翼翼地讨好,即便是才被她打了一个耳光,也会凑上前抱住母亲的手臂,尝试安慰她。
而后不是被她推到地上,就是换来一句恶毒的咒骂。
长大后顾元琛也恨自己,恨自己小时候是那样下贱,偏把脸伸过去挨打,好恶心,就连他也想让小时候的自己去死。
他怎么又在做这样的事情了,他怎么会这么蠢,蠢到居然冒着事发身死之危,跟着姜眉到了这里,来苦苦哀求着,求姜眉再伤自己一次。
“真恶心。”
他忽而念道,好似去岁寒风烈雪的时节,两人初见时那样嫌恶的语气。
姜眉闻声,身子剧烈地颤抖。
顾元琛缓缓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整理着自己凌乱的的衣袍,他用绢帕细细擦拭着方才被姜眉抓过的,被她滴落过眼泪的地方。
一遍,又一遍,似乎是要擦去什么令人作呕的污秽一般。
可是这些都擦不去的,他明白的,只有面对着空气轻嗤一声,似是自嘲。
正欲离开,顾元琛听到何永春忽然在外面沉声询问,压下了心中所有的情绪,清了清嗓子,让人进来。
何永春踏入寝殿,不由得往姜眉的方向瞥去——
“你瞎了吗!你的主子在哪里,你往哪里看!”
顾元琛骤然暴怒,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嘶哑,宛如恶鬼一般。
“王爷别生气,奴才错了!”何永春心中一凛,连忙上去搀扶,“的确是事出有急,本不想打扰……”
陪伴了顾元琛这么多年,何永春深知如何把人往顺毛捋,却不想这句话彻底触怒了逆鳞,或者说他根本就想错了,甚至方才在这寝殿中发生的不是他最担心的事。
“你找死吗?”
顾元琛猛甩开他的手,声音陡然降至冰点。
他残忍地讥笑道:“本王会碰她?”
何永春只觉头皮发麻,知道如今自家王爷的怒火绝非是他几句劝解可以平息的。
顾元琛敛了神色,行至桌旁坐下。
“有何事?可是皇兄醒了?”
“不王爷,不是……”
何永春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凑近顾元琛的耳畔说了几个字,而后垂下头,屏息等待着。
他只听到头顶顾元琛的呼吸声从粗重逐渐变得平稳,而后是自他胸膛中发出的一声冷笑。
“何永春,这样的话,你是不想让谁听到啊?”顾元琛难掩目中阴厉之色,扫过姜眉蜷曲破碎的身体,“大声说!”
何永春面色发白,才欲开口,却被一挥衣袖顾元琛止住了。
“不是关心她吗?过去!过去亲自和她说啊,和她好生相认啊!”
如今他心中唯有恨,唯有恶意的折磨,何永春知道这不是对自己的——
究竟是怎么了啊,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何永春脚步踉跄,心中苦闷不堪,不知道为什么顾元琛会发这样大的火,后悔自己没有跟过来,艰难地挪步到了姜眉面前。
“王爷方才命人查问尚药局御医是否尽心为陛下医治,洪英一同去了,偏却听到姓纪那小子的声音……方才已经找准机会将人擒住了,还真是他,没有惊动旁人。”
姜眉猛转过身,怔怔望着何永春,不住地摇头,目中尽是哀然和绝望。
何永春向来关心她,总是尽可能袒护她,此时此刻,她多想看到何永春摇摇头,对她说这是假的。
她却只能看到何永春紧闭的双眼。
阿错在顾元琛的手里!阿错……
不行!顾元琛会杀了他的!
“不要……”姜眉下意识地吐念道,声音微弱无力,如残叶一般坠在地上。
顾元琛高大修长的身影一步步压上前来,让姜眉近乎于窒息。
泪水模糊了视线,让她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只感到他冰冷的手指狠狠捏握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她的眼泪顺势滴落在他手上——
顾元琛似是被毒虫蛰咬一口,猛甩开手,也甩开姜眉,仿如甩掉身上的泥污一般。
“王爷——”
何永春还想要劝,却被他一个眼刀封了唇舌,那般阴毒的目光,他不记得上次是因何见到了。
顾元琛就那么站在原地,耐心等着,等着姜眉流干泪,停止啜泣,冷漠地审视着她,将她破碎不堪的模样尽收眼底。
在她抽息声将止的时候,他才用一种格外平静,却让人毛骨悚然的语调柔声开口:
“原是他来寻你了。”
是啊,在他枯竭心血思念寻找姜眉的时候,她与自己的皇兄欢爱着,将他伤得那样狠。
在他反复自省,为她伤心痛惜的时候,她又和纪凌错在这行宫中相依相伴了。
似乎仔细想想,她因皇兄没了孩子,后再没了养女,却也没有那么恨顾元珩。
纪凌错是褚盛的亲生儿子,褚盛是幼时强占她,长大后逼她以身为诱的人,她也不恨!
甚至更是念念不忘的。
原来只是恨他呢,只伤他一人呢。
“不要……你别——”
姜眉因极致的恐惧剧烈颤抖起来,她太了解顾元琛的手段了,知道顾元琛抓到了纪凌错会对他做什么的。
不可以的!她想要哀求,却因为对顾元琛生理性的恐惧失了声音,说不出一个字话,仿佛忘记了要如何吐息一般,只发出急促的气音。
“去,划烂他的脸。”
顾元琛轻声一笑,看到姜眉是如此反应,他当真是觉得自己可笑。
他什么都不愿去想了,只是咬紧牙关,在心中反复念着纪凌错的名字,他告诉自己去记住恨,记住不甘,仿佛这样就可以填补好他支离破碎的心了。
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他,他知道自己的,明明做一个冷酷狠厉的人就不会受伤了,他早该这样了。
“本王说话你听不到吗!”顾元琛呵道,“告诉洪英,但凡划得浅了一处,就在你们所有人身上补上!”
而后,他将方才擦拭过衣服的那块绢帕丢给何永春。
主仆多年,何永春几乎是瞬间心领神会,可是他实在不愿这样做——
“王爷,奴才去办就好了,定您让能满意,让那小子老实的,您还吃着药呢,这血污的脏腥东西,又怎能脏了您的眼呢?”
顾元琛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向姜眉,这样一张俊秀的脸笑着,却让人骨血生寒。
“你还想帮她说话,是吗?”
他轻声询问,似是不再发怒了,目光却紧锁着姜眉的脸,欣赏着她面上好看的神色,体尝着这异样的欢愉。
何永春不敢再多言一个字,捡起手帕便要离开,姜眉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拖着无力的的身子扑过去,抓住何永春的腿,求他不要走。
“求求你,不要啊……不要走!”
记忆中的姜眉是母狼一般的性情,即便是最悲惨的时候,也不曾这样卑微乞求过。
顾元琛却朗声笑了,似是说着什么闲趣之事。
“何永春,眉儿这是想听一听那帕子是做什么用的呢。”
何永春无奈地俯下身,轻而易举地扳开了姜眉冰凉无血色的手指,在顾元琛看不见的角度,极轻极快地对她摇了摇头。
不知道她是如何伤到了自家王爷,让顾元琛不念往日半分旧情了。何永春纵然是想要帮她,却又无能为力了。
“说。”
若是顾元琛再催促第二次,纪凌错一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活路。
何永春便不看姜眉,只当是在对空气说话。
“这帕子,是等会儿划烂了他的脸,用帕子拓印上血痕……回来,给王爷复命。”
顾元琛露出欣慰的表情,笑得温润如玉,仿佛这样凶残的事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去吧,路上慢些。”
“不要啊,不可以!”
姜眉从惊恐中醒来,像是一只受惊的野猫,用她嘶哑的嗓子尖叫着。
“求你了顾元琛,求你敬王爷……王爷,我错了,我错了!我求你了,不要这样,是我说了那些话伤你,你杀了我吧!你来报复我吧!”
姜眉崩溃了,她不能再t亏欠阿错了,是她做了孽,是她方才说了那样绝情的话伤害了顾元琛,应当报应在她身上的!
她哭着跪爬到顾元琛的脚边,抓着他的衣角苦苦哀求,声嘶力竭地说着是她的错,她反复被自己的哭喊呛到,剧烈咳嗽着。
“你恨我就是了,你打骂我吧,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对他!我和他没有什么,阿错只是想要来救我的!他只是想要救我……”
她快要疯了,乞求变成了一种本能的行为,她只求能让顾元琛有一点点的回心转意。
可是顾元琛只是坐在那里,垂着眸子平静地睨着她。
姜眉还是这个样子,她越是想给纪凌错求情,他就越是恨,越不可能放过。
他下贱又如何呢,能占有她不就好了。
眼看姜眉要哭得昏厥,顾元琛残忍地说道:“救你?那当真是有情有义呢——你若再哭,或是晕了,想要给自己了断,那等本王玩弄尽兴,便把他交给皇兄的,皇兄不是比本王温厚体贴吗?说不定纪凌错就有活路了。”
闻言,姜眉当即止了哭泣,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见她略平静了一些,顾元琛俯身用茶盏喂给她一些水,让她自己把眼泪擦干,
“手拿开,离本王远点。”
姜眉不敢不从,松开了他的衣服,颤抖着抽泣。
“求——”
顾元琛不耐烦地打断她:“等你不掉眼泪了,再同本王说话。”
他侧过身闭上眼睛,不想看到她这副凄惨的模样,她要跪着不起来,顾元琛便也不想管。
“我不哭了,不哭了……王爷……求你不要把他交给陛下。”
“眉儿,你要说实话,”顾元琛又念出了这两个亲昵的字,“你是想让纪凌错死还是想让他活呢。”
姜眉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问,只有茫然无措地仰面望着他。
“你若不答,我便走了,而后一片片把他送还给你。”
“不,不要!不要走!”
顾元琛忽觉心中一紧。
“……我想让他活的,是我说那些话伤了你,你不要再伤他了,求求你。”
原来她也知道那是在伤自己的啊。
他的伤心,她都明白的,却还是那样说那样做了。
心中才升起的一点点不忍转瞬间湮灭了,顾元琛继续着刚才的问话,喃喃道:“你是想让他活啊……”
“这样吧,本王将他打残,将他身上弄得没有一处好皮,他却能活;把他交给皇兄,皇兄将他直接砍了,倒是也不痛苦,你选一个吧。”
他其实也不要什么答案,就是在发泄罢了,他骗自己,如今伤的是纪凌错,不是姜眉。
姜眉的泪水再次夺目而出,嗓子干哑着,拼命摇头,她突然抱住他的双腿,这一次她的确不是在哭了。
她在承诺,好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做出保证,她激动地说道:“顾元琛,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答应你……”
“之前……之前你不是给我喂过两次药吗,对的!”
姜眉突然抓住了微末的希望,残破颓然的人也不知从哪里捡拾到了几分光彩。
“对的,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应得的,你继续给我药吧……不,你不给我药也行的,我会给你做事的,王爷,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给你打探顾元珩的消息,我做你的细作,让我给你继续做事吧!我什么都告诉你!”
她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是的,就是这样的,她曾也这样求过褚盛,求师父放过自己,求他给自己胭虿散,求他不要逼她和阿错……是这样的,她的一生就当是这样的,这是她的命。
姜眉双目空洞,扶着顾元琛的膝,两人就这样扭曲地沉默着。
给她药……哦,那是想为她解胭虿散的药,所用药材极为珍贵,有些甚至是从顾元琛留备冬日应对寒疾所用的。
他不在乎,自己的寒疾治不好就罢了,姜眉的身体却一定要治好,虽然那时他都不知道姜眉在哪里。
“顾元琛,你要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能答应你的!”
不……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想让姜眉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他冷笑了一声。
“你还不配同本王谈这些条件吗,他纪凌错还能算是本王的阶下囚,你呢?没有干系了,这是你说的,这便忘了?”
顾元琛站起身,抓着姜眉的腰,将她推到榻上去,又将被子丢在了她的身上。
“姜眉,你给本王记住了,纪凌错现在就在本王手里,你若敢做出一丝一毫出格的事,本王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姜眉流着泪,看他要离开,伸出手想要拉住他,指尖距离他手掌只有分末的时候,却把手收回了,就那样看着他远去了。
她不敢触碰他,想到他方才厌恶的神色,想到他那句“真恶心”。
殿门震响,他走了许久,姜眉的手还留抬在那里,妄图抓住什么——
作者有话说:感觉情绪断得不太对,修了一下文,将一部分情节挪到了下一章
第85章 误错
天子午后仍未转醒,所幸气息平稳了许多,一众御医被提到顾元琛面前,战战兢兢回话,说是陛下多日操劳的缘故。
顾元琛草草听过,料理了一些政事,直至黄昏日头西沉。
他厌恶这处行宫,根本不愿留下过夜,只带着一身阴郁的戾气离开,自然没有忘记秘密地带走他新得的玩具——纪凌错。
香茵已经等候他多时了,她自作主张为王爷准备了饭菜,希望能陪他说说话,那日顾元琛的举止的确是吓到了她,任是不求回报的爱慕,也敌不过身心的恐惧,会退散的。
如今她当然还恋慕着顾元琛,可是恋慕之上总是蒙着一层阴影,香茵怕回不去从前,便只想让他欢心些,也让自己不要再存心事,一心一意陪伴在自己爱慕之人身边。
顾元琛没有接她的茶,随手将那方满是血污的手帕丢在案上,刺目的血色吓得香茵面色惨白,不敢去看。
他注意到香茵的惊惧,却并未安慰,甚至饶有兴趣地向她分享解释:“本王今日划烂了一个男人的脸,用帕子把他脸上的伤拓下来了,你不看看吗?”
“啊……这,这怎么会……”香茵怕得声音都变得尖细了几分,“可是他惹王爷生气了吗?他不该惹恼王爷的,当真是不该……”
顾元琛点了点头,忽饶有兴致望着香茵。
他温声问了一个令人胆寒的问题:“若有人与你抢心爱之人,你会如何报复他呢?你知道报复吧,便是要让一个人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般可怕的问题,香茵不想回答的,可是看着顾元琛清俊的脸,想起他的温柔,她不能拒绝,还是陪笑着说:“妾身不似王爷果决,性子太软了,报复……”
香茵不知道。
谁会和她抢王爷呢,她的心爱之人自然是顾元琛,可是香茵什么都明白,是她求着王爷留在他身边的,她不曾拥有过顾元琛,又是以什么身份去报复呢?
见她答得迟疑,顾元琛也不催促,从她身边走过,取了多宝阁上一个瓷瓶,坐回案前擦拭。
“怎么?你连说一说都不敢么?无妨,你慢慢想着吧,明日本王还会问你。”
“不,那,那王爷就……打他一顿吧。”
香茵双眼噙着泪,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恐惧。
方才顾元琛与她擦肩而过,她不觉得欢喜,只觉汗毛竖立。
王爷不是在同她说玩笑话的,他今日心情并不好。
他有杀心杀意。
“用什么打?”顾元琛不依不饶征求着香茵的意见,甚至有循循善诱要教导她如何惩处人的意味。
“香茵,本王可是要报复的,若是随便打了打,岂非是便宜了他。”
见她还是娇柔畏怯的神色,顾元琛倒是格外有耐心,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
香茵坐到他身边,目光不由得落在那染血的帕子上,好似是瞧出了一张人脸的模样,顿时面色惨白如纸,只觉得腹中一阵阵绞痛。
“你不是说一颗诚心爱慕本王吗,不是说愿意陪在本王身边?不求本王对你有什么情。”
顾元琛瞧见香茵头上的步摇,忽伸手拔出,扶着她的发髻为她换了一个方向簪插。
“这样会好看些——既是爱,便不可能叫本王受委屈吧?这杂毛t的贱人可是几次三番出言讥讽本王,闯我王府,用剑伤我和我手下,你见过的,我肩上这处伤,至今还不曾好全呢——”
“眉儿,如今是你为我抱不平的时候了。”
他低声说道,似是诉着无尽的委屈。
自他从行宫惶惶归来,突然与香茵和衣而眠的那一夜起,顾元琛便不知得了什么癔病,有时与香茵好好说着话,交谈着,便突然唤她“眉儿”。
香茵知道,这是王爷真正心爱之人的名字,姜眉,姜姑娘。
王爷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便好似清风朗月一般,满目明光,那是唤心爱之人的神态,香茵心里酸楚,甚至萌生出些许嫉妒来,她只能从小莹和琉桐口中些许听得,拼凑着了解姜眉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故而伤心无解时,她也默默认下这个名字,她也希望自己能做姜眉,顾元琛唤眉儿的时候,她从不戳破,将自己也骗进去了。
“那,那就打板子吧,打到他知错……知道王爷的厉害。”
“好。”
顾元琛眼睫微垂,神色似乎是平和了不少。
香茵想与他说些无关血腥的事,说些小女儿纯挚的心事,提起想为他做一个新的腰封,问他喜欢什么纹样,他格外认真地听着,一面命人传洪英来。
顾元琛的手下中,香茵最怕的人就是洪英,看他面相身材便知是狠厉之人,见了他便不住地身子发抖。
“见过王爷,见过侧妃娘娘。”
“眉儿说,要你去打板子,打到那贱人低头认罪。”
听到“眉儿”这个久违的称呼,洪英愣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顾元琛身边的人,只看到香茵惶恐闪躲的目光。
“是……属下这就去办……只是王爷,那纪凌错,若是要他求饶,只怕有些难,自被擒住,便不曾说一个字,若是稍稍看得松了一些便要寻死,只得给他喂了药,卸软他的骨头,属下只是担心——”
“听你这话,不像是没有办法——你先坐吧,”顾元琛浅笑着,转过头看向香茵,“听到了吗眉儿,就连叫喊都不曾有过的,你只打他板子有什么用呢?”
“还是太轻了,你再想一想吧。”
洪英只觉坐立难安,感叹王爷还是被姜眉逼疯了,成了如今这个疯魔的样子。
纪凌错重伤过洪英,杀了王府多少弟兄,可是方才何永春转达王爷的旨意时,洪英却犹豫了,最终将刀交给了旁人,没有亲自动手,这是他隐瞒下来,不曾对顾元琛说起的。
洪英只是觉得疲累,面对姜眉与纪凌错那样的人,除却杀了他们,不能改变分毫的人,没有意义的。
可是就算是他们死了,又能得到什么呢,他只想王爷也一定累了。
顾元琛待他恩重如山,他不是擅长劝解之人,更不能僭越地去教顾元琛做事,故而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他只有遵从命令。
香茵颤抖着回答道:“那……那王爷便不管他了吧,他不——”
“你还是要替他求情么?好啊!”
仍是眸中含笑,顾元琛却猛然站起身来,抓起香茵的手腕便带她向外走去,洪英也吓得周身一震。
“王爷!这是侧妃娘娘啊,这是侧妃娘娘……是属下无能,属下再去想办法,您不要动怒了王爷!当心您的眼睛啊!”
“不是的,不是求情,妾身不敢的!”香茵哀求道,泣不成声。
她太害怕了,趁着洪英拦了一下,连忙跪倒在顾元琛身边,求他放过自己。
她当真想不到什么惩处人的法子,也不想见到那些血腥之事,她说如果是她多嘴了什么,或是惹得王爷厌烦了,她这几日不会再自作主张到顾元琛的寝处来。
王爷变了,不再是那个清隽如朗月一般的人了,或许他从来就不是这样的。
她当真是自以为是,小莹和琉桐在王府多年,比她还熟悉顾元琛,都不会高谈什么爱慕。
王爷眼里从来就没有她,若是有,也不过是从她身上窥求着一点点那个姜姑娘的影子。
她好蠢,当初王爷让她走,许为她择一个好夫婿的时候,她应当走的,她在痴心妄想什么?
她苦苦哀求着,求顾元琛饶过她。
顾元琛低下头,轻抚着她凌乱的发髻,喃喃念道:“眉儿……”
声音散在凉薄的空气里。
洪英劝道:“王爷,侧妃娘娘不是她,您心中若是不快,告诉属下和何大人,我们为您分忧!”
顾元琛似是清醒了,虚扶了香茵一把:“起来吧,本王吓到你了吗?”
“没,没有。”
他知道香茵很害怕,转身走向了窗边,看向窗外寥落凄清的月色,忽然又在想,此时此刻,姜眉一个人在那空荡的寝殿中做什么呢?不会还是在痛哭吧?
为什么又在想她。
*
看到顾元琛恢复了理智,洪英松了一口,忙向香茵使了个眼色,她如蒙大赦,连忙逃出去了,遇到了何永春,只说什么自己再也不敢了的话。
第二日醒来,顾元琛便听说香茵病了,说她头晕不能下地,顾元琛让鸠穆平好好为她医治,不过问她是当真被他吓坏了,还是称病不愿见自己。
琉桐的身子仍是不好,她早年间下过大狱,受过拶刑,几十个板子下去伤了内里,身子自去岁寒灾时便一日不如一日,鸠穆平已经尽力了,顾元琛接受了这个结果,巡盐归来,他得空便去探望,可是今日去见,琉桐却不愿见他,只有小莹出来,一向笑吟吟的脸上亦凄凄惶惶。
顾元琛到哪里都如煞星一般,无人敢视,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他不是皇帝,便连孤家寡人这个词都不能用。
午膳前他找来何永春商议送走香茵,还她自由一事,何永春说自己今晨就已经去劝过了,可是香茵也当真是个痴情女子,说她只是想缓一缓,不是想背弃王爷,过几日她不怕了,就再来侍奉顾元琛。
“您别看香茵柔弱,却也是倔强不肯放手的,您好言劝她走,对她这般好那般好的许诺,却是让她更死心塌地了,又该怎么办?”
顾元琛想不到办法,他这才发现自己不懂女人,甚至似姜眉对男人的那些歪理邪说也都没有。
而后他让何永春陪他下棋,一起用午膳,让他就坐在自己身边,还把何永春爱吃的放到他面前,让他多吃一些。
何永春开心地笑了笑,说自己已经老了,吃不下太多东西,看自家王爷心情好些,便比吃饱了饭还要有精神。
“你老了。”
顾元琛呢喃着,忽问何永春老家的大哥是否新添了一位外孙。
这还是巡盐时路上乏闷,何永春随口提的,不成想自家王爷记得。
“你一直照拂本王,不似其他的侍臣,还能早早离宫娶妻,认个干儿子干女儿的养老送终,你都这个年纪了……那孩子不是生下便没了娘,头上又有哥哥姐姐,让你大哥把那孩子过继给你,是本王的旨意,接他过来,你也享几日含饴弄孙之福吧。”
何永春原本心里听得阵阵暖意,知道昨日顾元琛对自己的迁怒全无了,还是关心自己的,笑得乐开了花,却渐渐听出了不对的滋味。
他忙问顾元琛是不是要赶自己走,是不是又有什么想不开的了。
“老奴不要什么儿子外孙,奴才是追随您的,您这好好的,又说这话做什么呢?”
“本王看你厌烦。”
顾元琛冷冷道,抬手一指,侍女便把新呈上的菜放在何永春那边。
何永春仍是笑道:“王爷,您有不快就说与老奴听,别说这伤人的话,我知道您是为我好的。”
“本王总是出口伤人?”顾元琛眼眸一震,又神神恍恍地问,“本王总是对你恶语相向吗?”
“哪有的事,奴才知道您是好心,平日里挨骂几句又如何,怎么算是经常……王爷也有苦衷的。”
何永春答得汗流浃背,想着要赶紧找鸠穆平为顾元琛看一看,是不是王爷伤了脑子,忽说这许怪话,昨日和姜眉之间究竟是怎么了,想问又不敢问,当真急得多吃了几口点心。
没想到顾元琛又问:“本王是不是很下贱?”
“这……是不是那女人这样骂您了,真是该死,等会儿奴才就去收拾纪凌错那小子去!”
他小心翼翼地将话题引到了姜眉的身上,顾元琛似是受惊一般,当即愤愤骂道:“她不配让本王伤心!”
“是!那纪凌错也该打!”
顾元琛忽然想到了什么,兴致盎然地起t身,叫何永春去看看洪英睡下了不曾,让他去打纪凌错,要狠狠地打板子。
“把香茵也叫起来——不,拖到她院中去打,她看不见,便也要让她听见。”
何永春有时也当真佩服顾元琛,狠得下心。只想王爷对香茵虽无情爱,却也是有些欣赏关照的,这一闹,香茵当真是被吓破了胆,看过了纪凌错挨打血肉横飞的模样,都不需要何永春说什么,便求他给自己指个明路,问问王爷能不能让她离开。
“您之前不走,如今都已经是侧妃了,王爷怎么可能放手呢,唉,容我想想吧。”
他又做了一回好人,帮着香茵“逃”出了府邸,让她家里人接走,再三叮嘱她今后要改名换姓,好好嫁人,不要有任何声张,甚至派人装模作样追车,便是彻底断了香茵的念想。
人走了,顾元琛看着自己床边香茵系的璎珞结,命人取下放进备好的棺椁中,第二日便放出来敬王爷新纳的侧妃因病暴毙的消息。
做完了这一切,顾元琛仍是觉得心中空荡,听说琉桐病得更重,却还是不肯见他,只给了他一本琴谱,他也不好去烦小莹,终日胡思乱想着,除了料理朝政,在行宫与自己府邸中往返奔波,一连三日不与洪英或是何永春言语一个字。
*
敬王侧妃薨逝一事传到了行宫里,姜眉从小宫女口中听到,惊恐地问是什么时候死的,小宫女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犹豫不敢答,姜眉便哀求她告诉自己。
眼见皇后娘娘要给自己下跪,小宫女说是陛下昏迷当夜不知生了什么怪病,至于是夜里断气,还是第二日早上断气的,就更不知了。
“王爷还是疼这位侧妃的,她哥哥本乃京中平民,她死后,王爷还许了她哥哥一个牵马的小官呢。”
姜眉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冻凝了,逃回寝殿内,用寒冷的被衾将自己更为冰僵的身体包裹起来,希望能得到一丝一毫的暖意,反复想着刚才小宫女的话。
她知道自己又背上了一条人命,她不该对顾元琛说那样的话,都是她的错,她害了阿错,害了顾元琛的那个侧妃。
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她要怎么救阿错,她如何才不要害了更多人呢?
再莫大的恐惧与负罪之下,姜眉想到了死。
可她一走了之轻松,死后还会牵连多少人呢?
她抱着自己的身体,忽摸到自己足腕上的金环,那是顾元琛给她戴上的,有那么一夜在关城,夜里两人亲昵之后,顾元琛握着她的脚踝,曾说过会给她摘下……
永远都摘不下了,永远都逃不了了,姜眉突然发疯一般想要将它摘下来,死命扣拽,可怜的皮肉扯得红肿不堪。
无济于事,都是徒劳的。
好想去死啊。
顾元琛吩咐过,姜眉的身边不能离人,她才逃回寝殿挣扎了一会儿,便有人进来看着她了,虽然知道皇后娘娘是个疯癫的性子,却还是被姜眉这自残的模样吓了一跳,忙上前按住她。
“娘娘,您这是何苦呢,是王爷将您禁足,是太后娘娘的旨意,您害怕什么呢,等陛下醒来就好了,陛下还是疼您的,只是您可千万不能再惹恼陛下了,陛下虽还未醒,却也还念了好几次您的名字呢……”
本意是想安抚宽慰,却不想姜眉更为惊恐,她想到那日被按在碎瓷片上的燕儿。
是啊,不只是顾元琛,还有顾元珩呢,她谁也反抗不了,伏在床边干呕了起来,侍女吓坏了,一面安抚着人,一面派人去请御医,还通知了敬王爷。
话传到了顾元琛耳中,便是皇后娘娘幽闭三日,心中郁结,又闻陛下至今未醒,一时伤心所致。
“她是心疼皇兄吗?”
顾元琛将奏折丢到一旁,居高临下睇了来回禀的小侍臣一眼,险要将手中的笔杆捏断。
“御医大人是这样说的,皇后娘娘其实是关心陛下的,便是此前两人不和,陛下病重时也常挂怀,问陛下何时能醒来。”
回话的小侍臣捏了把汗,心想敬王爷真是可怕,怎么刚才还有笑意,忽就拿审起了他来。
虽拿了银两,可到底也是个心地善良之人,他记得了御医的话,想着稍稍劝一劝敬王爷,也好把皇后娘娘放出来,让她能到外面走动走动,毕竟那是皇后娘娘啊。
好半天,敬王爷也没有再开口,殿内一片寂静,只听批奏时春蚕食叶之声作响。
不知他为何不问,小侍臣不知道要如何帮了那张御医,只好自作聪明说起自话。
“奴才不读书也不识字,平日里只是奉茶的,是个笨人,或许说不明白,王爷若不问一问方才为皇后娘娘诊脉的御医,张自舟大人?”
小侍臣只听得那个敬王爷顾元琛幼时就在他身边侍奉的何永春老大人叹了一口气,抬头去看,只看到无奈的摇头和怜悯的目光。
“你如何不机敏了?”
顾元琛把笔一丢,合上最后一本奏折。
小侍臣心中悚然,想跪下认罪,却发现自己已经跪在地上了,无处可去,而后就看到王爷威压如山,一步步向他走来,人都要化作一缕青烟,钻进地缝里去。
“皇兄就是这般用人的,身边的人就是这样不干不净,忠心不见多少,还各个胆大包天,你还记得谁是你的主子?你当本王与皇兄一般温软可欺吗?”
骂了顾元珩,顾元琛也算是开心了,懒得多费口舌,将人赶出去掌嘴二十,就不再追究,而后把那御医提来。
许是知道敬王爷手段凌厉,张自舟来了便是认罪,将头磕得闷响,只是想求顾元琛放过自己的侄儿,自己的侄儿当真是无辜的。
“还是无辜呢——”
顾元琛揉了揉眉心,便不再言语,四周环顾起顾元珩在兴泰殿布置的陈设,真是好一副清雅高洁的做派,看着便让他作呕。
张自舟跪了良久,眼见王爷不言语,一阵寒意自膝攀至颈项,不知道要如何回话。
何永春适时替顾元琛道:“你的侄儿被他顶替了,那人是个细作,你说什么无辜,且不谈你的侄儿如今生死何论,陛下若是得知,难道便只处置那个细作吗?”
他从袖中取出纪凌错做的□□,丢给张自舟,将他吓得一抖,还以为是敬王爷扒了人的脸皮,看过才知何永春所言非虚。
“大人,王爷本不必与您解释这些的,不过是可怜你们无辜受累罢了,您是个聪明人,知道今后该如何说此事吧。”
张自舟哪敢不服,连连谢恩,而后便要离开,却被叫住了。
头顶那人听不出半分情绪,只淡淡问道:“皇后娘娘当真那般担忧皇兄吗?”
“王爷,自……自皇后娘娘丧女大病一场,卑职便在为皇后娘娘调理身体了,娘娘虽对陛下有怨,却也心有牵念,有时会过问卑职,陛下近来如何,龙体是否安康。她虽性情凉薄些,却当真是对陛下情根深重的,您就放过她吧,也免得陛下醒来后责问。”
而后他听到顾元琛一阵低沉的冷笑。
“好,好,到底是医者仁心啊!真好!”
顾元琛只觉周身的血都被怒火烧沸。
“是本王错了!何苦插手皇兄的家事,本王错了!皇兄不是愿意受着吗?好!好,便甘之如饴受着这女人吧!”
他稳下呼吸,声音如冰刃一般。
“你方才说什么……哦,情根深重,如何情根深重?”
以为是自己的劝解有效了,张自舟完全看不到何永春拼命使来的眼色,忙不迭说道:“是,王爷您不常在行宫,许是对皇后娘娘有些误解了,娘娘她并非是无情之人,记得娘娘与陛下龃龉,不慎气病了陛下,娘娘在四下无人时还曾耐心询问卑职,问若是一人伤心气急,身体受过伤,又有伤怀时留下的旧疾,会否让旧疾更严重呢。”
宛若最后一勺热油泼出,顾元琛心中的怒火彻底烧沸了!
原是只对他绝情的。
“真好啊!真是个好女人!”
顾元琛笑着说道,转身眼泪便砸进领口。
“是本王错了,本王误会了。”
原来所有狠戾绝情都是给他顾元琛一人的!
“好了,大人快下去吧!”
见那张自舟还想补充些什么,何永春实在觉得这水瓜心的人蠢笨不堪,半点弦外之音都听不出来,还在这里说,不要命了吗。
只是,陛下有什么旧疾?
容不得何永春多想,顾元琛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摔。
“跪着t!”
他走上前怒斥:“你将细作引至皇家,已是犯了欺君之罪,还敢同本王叫嚣,跪着!你满口胡话,你还替她指责起本王的不是了!你跪着!”
言罢,顾元琛便往殿外走,何永春连忙跟上,问王爷这是去哪儿,要做什么。
“去杀了她,本王要杀了姜眉!”——
作者有话说:想让情感起伏连贯一些,故将上一章部分内容调至本章,并非重复剧情,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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