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幻觉


    资深玩家通常有所体会,在炼狱游戏里，白昼普遍短于黑夜。


    换句话讲，供玩家们寻找线索或者提升任务进度的白天,总是匆匆而过，大部分时候并不够用；而危险且未知的黑夜则极为漫长,状况频出，所有人都在担心自己活不到新的黎明。


    这一局同样如此,白昼的时间轴转得很快,四组玩家探访了目标npc,再分别去做点什么,体感还没过去几个小时，结果傍晚不知不觉就降临了。


    天色一黑，最稳妥的选择是回到房间，毕竟开局那名保安也提到过，仁爱小区风水不好，大半夜尽量不要出来瞎晃悠。


    白天遇到的那些奇怪的事,今晚都要在夜里得到证实。


    ……


    肖予青和燕钦白天又去了一趟那条街,专门打听有没有人认识苏莉，最后锁定了一位服装店店主，原因是肖予青认出了店内挂着的红色皮衣,和苏莉身上那件是同款。


    女店主果然认识苏莉,看起来之前应该还挺熟悉的，因为苏莉经常光顾她的生意。


    但据她所说，红色皮衣是去年的款式，其实自己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苏莉了。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苏莉提出想要辞掉目前的工作，原因是新交的男朋友不喜欢她在夜店卖酒,她希望能够好好经营这段感情。


    ——我还以为她已经辞掉工作搬去别处了，你们最近见过她吗？


    ——哦对了，你们问她的工作地点是吧？叫黑金俱乐部，离这挺远的，开车都得一个多小时。


    黑金俱乐部。


    肖予青坐在窗前，注视着天边那一缕模糊的晚霞逐渐沉没，她咬着一块苏打饼干，若有所思。


    “明天得租辆车，靠步行可走不到黑金俱乐部。”


    燕钦在一旁附和着点头：“难怪抽屉里有现金，街上还有租车的车行，原来是做这个用的。”


    “嗯。”


    “那我们是白天去还是晚上去？”


    肖予青瞥了他一眼：“苏莉让你什么时间去？”


    “她让我明晚去。”


    “对，那就晚上去。”


    “可晚上不是不安全吗？”


    “你在炼狱游戏里跟我谈安全，难道我们是来度假的？”肖予青平淡反问，“还是说你准备跟苏莉商量一下，把约会的时间定在白天，看她答不答应？”


    “……”


    “越深入主线任务，陷阱和危机就越多，接下来每走一步都可能要你的命，所以明晚见到苏莉时机灵点，就算不能哄得她心花怒放，至少别激怒她。”


    虽然想象不到明晚具体会发生什么，但目前已知苏莉早就是个死人了，和死人打交道，完全能预料到并不乐观。


    燕钦越想越毛骨悚然，一时背脊发凉：“青青，你说苏莉穿的是红色皮衣，她该不会变的是厉鬼吧？”


    “厉不厉鬼的，总之杀你是轻而易举。”


    “那……那明晚你会跟我一起的，对吧？”


    “我向来收钱办事，肯定要时刻保证客户在自己视线内，不会轻易丢下你。”


    “哦哦，那就好。”


    “但你最好也争点气，我不是机器人，未必能24小时全方位无死角护住你——万一出个什么岔子，我会酌情退一部分定金到你的原账户。”


    “……”


    人都死了，退不退定金的还有什么意义？


    燕钦暗自下定决心，必须尽早支棱起来，既为了能活得更久，也为了别让肖予青太看轻自己。


    他下意识挺直身体：“青青，你放心，定金怎么样都不用退，咱先说说今晚该干点什么？”


    “好好睡觉，因为明晚可能睡不了觉。”


    眼看着肖予青已经扯了被子躺下，燕钦左思右想，仍有顾虑。


    “你觉得，今晚会死人吗？”


    “除非游戏突然做慈善，否则按照常理，该有人死了。”


    “那咱们还要睡？”


    “嗯，睡吧。”她转过身去，漫不经心地回答，“与其坐在那提心吊胆等待死亡，还不如在梦里暴毙，不至于那么痛苦。”


    “？”


    拜托，别说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死了啊！


    鉴于肖予青总是习惯性吓唬自己，燕钦倒也没太把这句话当真，他知道肖予青的实力，她既然让他睡觉，就意味着今晚一定有所准备。


    所以他妥协了，当即乖乖躺在床边，小心翼翼拉过了被子一角。


    “晚安。”


    出乎意料的，就像上局在深山里搭帐篷一样，通常来讲这么紧张危险的环境里，他是不可能睡得太安稳的，能眯上两个小时就很不错了。


    谁知这次一闭眼，潮水般的困意瞬间袭来，他甚至都没有前摇，跟晕了过去似的，半分钟内就没了知觉。


    ……


    肖予青一向随遇而安，在外从没有失眠的情况，不过今晚有点例外，她睡到凌晨，忽觉有冰凉的水滴落在自己脸上，于是警惕睁开了眼睛。


    滴答。


    滴答。


    滴答。


    哦，原来不是水，是血。


    昨夜布满整个房间的，用鲜血涂成的人脸，再度密密麻麻出现在视线内。


    天花板上的血脸，此刻如同融化了一样，正淅淅沥沥流淌着，直到滴了她满脸的血迹。


    ……血脸还是记忆里的血脸，但房间却不是原本的房间了。


    身下床垫柔软的触感明显，铺的还是前两天刚洗过的格纹四件套；衣柜半开着，梳妆桌上摆放着笔记本电脑，还有一张装裱精致的八人合照。


    这熟悉的环境，分明是她自己的家，自己的卧室。


    旁边的枕头空空如也，燕钦早已不知去向。


    她x回到了现实，可游戏中的血脸，却也跟着她一起回到了现实。


    肖予青冷眼观察四周半晌，而后用衣袖擦净脸上血迹，翻身下床，踩着满地蠕动的血脸，快步走向卧室门外。


    她在客厅中央停住了脚步，沉默两秒，猛地回头看向身后——


    沙发上还坐着一个人，一个穿着黑色休闲装的年轻男人。


    他的长相极具清冷古典的东方气韵，说是雌雄莫辩的俊美也不为过，尤其是那双优雅上挑的瑞凤眼，即使在不言不语时，也显得含笑含情，格外蛊惑人心。


    “青青。”他轻声笑道，“我回来了，意不意外？”


    肖予青看着他，惯常温柔平静的伪装，刹那间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她问：“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


    所谓的为什么，当然问的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的时间，以及这样的地点。


    “是会长让我回来的，情况紧急，她只能动用能力，让你暂时离开游戏。”


    “会长的能力，已经能够突破游戏禁制了？”


    “具体的我无权过问，但大概率有副作用，你也看到了，游戏里的一些危险元素投映到了现实世界。”


    肖予青注视着墙壁上布满的血脸，陷入沉思。


    “会长有什么指示，需不需要召回他们几个？”


    “我已经通知过他们了，稍后大家在奶茶店集合。”


    说完，黑衣男人起身，缓步走向肖予青，很自然牵过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倒让肖予青恍惚了一瞬，只片刻迟疑，她反手握住他，认真注视着他的眼睛。


    “等一等，我得确定自己还要不要重新回到游戏，燕钦还在里面，他现在可不能死。”


    “放心，会长对燕钦有了新的安排，待会儿我会传达给大家。”黑衣男人牵着她，稍稍加快了脚步，他柔声道，“青青，我这次回来比较仓促，不能耽搁太久，很快就会有新的任务，你记得……”


    话音未落，肖予青已经果断甩开了他的手。


    她后退两步与他隔开距离，在对视的一刻，她唇角上扬，略带讽刺地笑了。


    “我什么都不记得。”她摇摇头，“我只记得对你说过，进家门必须先换鞋。”


    玄关鞋架上，那双灰色鲨鱼拖鞋是她给他买的，一直放在那里。


    而此时此刻，对方脚上穿着短靴，靴面沾染的灰土格外刺眼。


    “冒充谁不好，非要冒充阿烬。”


    下一秒，她已凶狠飞起一脚，正中对方胸前。


    ……


    砰！


    宛如惊雷骤起。


    肖予青这一脚，像是踹碎了某种无形的结界，在金属撞击般的巨响里，幕布坠落，视线内熟悉的一切逐渐暗淡下去，直至变回了游戏内的场景。


    她依旧身处2号楼202的房间里，且距离那扇老旧的防盗门，已经近在咫尺。


    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人回来，刚才她踹的其实是门。


    但凡她没有防备心，将幻境当作现实，现在怕是已经出了这扇门。


    被引诱出门的后果是什么，大家都很清楚。


    天花板、墙壁和地面的血脸，蠕动的速度似乎变得更快了，它们圆睁双眼，张嘴欲咆哮，似乎是因为没能吞噬活人而感到愤怒。


    肖予青站在原地，忽听身后传来试探性的一声问候。


    “青青，你怎么了？”


    她转过头去，见燕钦正扶着卧室门框，睡眼惺忪又充满疑惑地看向自己。


    她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戾气散去，神态已恢复如常。


    “你醒了？”


    “刚才听到外面动静挺大，就被吓醒了。”燕钦实话实说，“但我觉得也不太对劲，我今天怎么睡得这么快？跟有谁把我打晕了似的。”


    “因为白天苏莉给的那杯酒。”


    他闻言一惊：“苏莉在酒里下药了？她想杀咱俩？”


    “说得准确点，是她想杀你，至少今晚想杀的只有你。”


    燕钦仔细回忆白天的细节，突然想起当时肖予青故意转移苏莉的注意力，借机调换了两人的酒。


    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太明白。


    “青青，你把咱俩的酒换了，是因为……”


    “因为我那杯顶多是掺了安眠药，你那杯掺的可是血。”


    “……谁的血？”


    “不重要，总之是能用幻觉控制人的脏血。”


    按照剧情原本走向，苏莉的目标是燕钦，作为燕钦的同行者，肖予青喝了那杯酒，天一黑就会睡死过去，从而无法及时救援，等到她清醒过来时，燕钦应该已经深陷幻境，被诱骗出门惨死了。


    但没想到肖予青提前换掉了那杯酒，于是两人位置颠倒，接受考验的变成了她，燕钦顺利躲过了这一劫。


    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的燕钦，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他知道肖予青又一次救了自己的命，否则自己的尸体，明早恐怕就会出现在二楼的走廊里。


    “难怪苏莉特意调了杯橙红的酒，原本是为了掩盖血的颜色。”他懊恼叹了口气，“青青，多谢你。”


    “不用谢，这是你用五百万换来的。”


    “那……刚才你看到了什么幻觉？”


    肖予青转身往卧室方向走，表情和语气都很冷淡，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不值一提，和你也没什么关系。”


    “……哦。”


    萌生的好奇心迅速被扼杀在摇篮里，燕钦看出她情绪不高，顿时不敢再多问。


    他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看周围的血脸，低头跟在她后面，重新爬上了床。


    他想，有肖予青保护着，自己这应该算是活下来了。


    但今夜还没过去，其他人呢？是否有人注定已经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


    游戏里险象环生，自己能逃过去一次两次，能永远逃得过去吗？就像肖予青说的，她也不可能24小时毫无纰漏，可经验这种事需要长久积累，自己还来得及吗？


    这样的念头反复纠缠着他，令他更加难以入睡，他翻了个身面对着肖予青，忍不住又想和她讲话。


    “青青，我想知道怎么才能辨别幻境和现实，如果以后我陷进去了，有什么破解的办法吗？”


    肖予青原本都准备继续补觉了，听了这话又睁开眼睛，明显对他的求知欲感到意外。


    毕竟是大客户，这要求也不过分，为了表示尊重，她很正式地整理了措辞。


    “幻境分很多种，也许你会看到自己最恐惧的东西，会见到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人，也许会被熟悉的场景迷惑，甚至还会被困在完全陌生的虚构空间，被慢慢消耗掉信心和意志。它会将你内心压抑的情绪和情感无限放大，你身陷其中，很多时候会不受控制地被幻象操控，你以为自己很清醒，其实已经离死亡很近了。”


    “归根究底，幻境是对玩家精神世界的攻击，你想摆脱它，要么拥有强大的精神力，心智足够坚定；要么就没有弱点，且无所畏惧——可惜这对普通人来说太困难了。”


    燕钦看着她，眼神很是沮丧：“你不是普通人，但我是普通人，我大概做不到。”


    肖予青平静点头：“没错，有些技能你需要学习，有些东西你学也学不会，只能由我来弥补短板——这正是你需要花五百万和我绑定的原因。”


    “……”


    “所以你与其胡思乱想，不如赶紧睡觉，免得明晚见到苏莉，脑子不清醒犯些低级错误，给我添麻烦。”——


    作者有话说：我们青青这钱可不白收，是真的在救命，也是真的在教学，哪一项也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