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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清穿之十皇子的咸鱼日记 160-170

160-170

    第161章


    胤俄带着小林子从夹在翊坤宫和永寿宫中间的隆福门进了西六宫, 脚步不停地直奔永寿宫而去。


    守在永寿宫后门的小宫女看到胤俄,又惊又喜地站起身迎了上来:“阿哥爷,您回来了?”


    惊喜过后, 这个机灵的小宫女突然脸色微变, 欲言又止地悄悄看了胤俄一眼, 抿住了嘴唇。她不敢出言相劝,只是低下头, 脸上忍不住流露出焦急担忧之色。


    胤俄还记得这个名叫宝珠的小宫女,她是两年前才分配到永寿宫的,当时除了她以外还有另外三个宫女。她们四个同一批的宫女到了永寿宫后, 被贵妃改了名字分别叫宝珠、宝瓶、珍玉、珍瑶


    还没有搬去阿哥所时,因为九阿哥是永寿宫的常客, 常常从翊坤宫正门出来就直接从永寿宫的后门进去找胤俄。一出一进的, 胤俄和九阿哥时常能见到宝珠, 跟她也算熟悉。


    仰起小脸冲快步迎上来的宝珠点了点头,胤俄一边迈过后门的门槛, 一边安抚说道:“宝珠姐姐, 是汗阿玛准许我回来的。”


    他这次可没有逃课,也不是偷跑回来。不管康熙今天是为什么这么好说话, 总之他就是答应了让胤俄回永寿宫见贵妃。


    宝珠这才转忧为喜, 笑吟吟地目送着胤俄往前院去:“阿哥爷回来, 娘娘一定很高兴。”


    胤俄扯了扯嘴角,对宝珠的话不置可否。


    其他时候, 他相信贵妃见到他会很开心, 但今天真的未必。


    还没穿过永寿宫后面的小花园,绿意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她俏丽的脸庞上除了欢喜,还有掩不住的忧虑, 细长的柳叶眉紧紧蹙着,胤俄的到来也没有让它舒展开来。


    一看绿意脸上的神色,胤俄就知道自己猜得不错:“绿意姑姑。”打了声招呼,胤俄眉头紧蹙,语气也严肃起来,“额娘呢?”


    绿意沉默了一下,在胤俄定定的注视下终是松了口,摇头苦笑道:“娘娘在小佛堂呢。早上进去就一直没有出来,大半天水米未进,也不许我们进去打搅她。”


    绿意是贵妃带进宫的贴身婢女,也打定了主意一辈子不嫁人一直跟着贵妃,已经禀明了贵妃说再过几年就直接梳了头发做姑子,留在永寿宫当嬷嬷。


    自康熙十九年贵妃入宫以来,十年来绿意和兰芷一直陪在贵妃身边,是她的左膀右臂,对贵妃平日里的生活细节最是了解和熟悉,知道这十年来每到二月二十六号贵妃就会思念起孝昭皇后。


    胤俄出生后,有他撒泼打滚地缠着贵妃,跟贵妃撒娇让她分心,倒是让贵妃没工夫在小佛堂跪上一整天为孝昭皇后祈福,不至于痛彻心扉到伤了身体,像前几年那样二月底都要病上一场。


    胤俄去年从永寿宫搬去了阿哥所,今年到了孝昭皇后的忌日,没了胤俄插科打诨,只兰芷和绿意两人根本劝不住贵妃,只能在小佛堂外干着急。


    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胤俄脚下的步子加快,一边跑起来朝小佛堂疾步赶去,一边对绿意交代道:“绿意姑姑,让小厨房准备好克化的膳食和温补的汤药,我去小佛堂劝劝额娘。”


    过了个年,胤俄大了一岁也长高了一些,但和身材高挑的绿意相比还是个小短腿,她都不用跑起来,只快走就能赶上胤俄:“小厨房的灶上一直温着补汤和午膳,娘娘要用随时都能送过来。”


    胡乱应了一声,胤俄狂奔到小佛堂前,只匆匆和守在小佛堂外面的兰芷打了声招呼就推开小佛堂的门直接闯了进去——贵妃是下令不许旁人进去小佛堂,但胤俄才不管这些。


    小佛堂内光线黯淡,静默无声,入目的是一片幽沉寂静,连空气都是阴凉幽深的,只有淡淡的檀香味缭绕在室内,营造出沉静空的氛围来。


    因为窗户紧闭,已是二月底春回大地,可小佛堂内的温度却很低,冻得冲进小佛堂的胤俄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想到贵妃在这样环境的小佛堂中待了大半天,胤俄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顾不得多想,他在小佛堂里奔跑起来,发出沉重急促的脚步声,一路穿过两扇门来到最深处的房间里。


    推开最后一扇门,在光线黯淡的室内,借着佛前案台上的两朵昏黄烛光,胤俄看到贵妃身着素服静静地跪在佛前,正双手合十地闭目祷告着什么。


    “额娘!”没有被室内沉静肃穆的气氛影响到,胤俄大喊一声打破了室内的安静,快步走到贵妃身边跪下,“额娘,儿子回来看您了。是我回来了,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呀!”


    胤俄的声音近在耳边响起,正嘴唇微微翕动、闭目祷告着什么的贵妃浑身一震,终于回过神来,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地停下祷告,睁开眼睛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胤俄?”看着跪坐在自己身旁的胤俄,贵妃有些发怔,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胤俄怎么会在这里,便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帮胤俄擦去额角的细汗。


    小佛堂内窗户紧闭,外面的阳光照不进来;室内没有烧炭火,只香炉里燃着线香,温度比外面低得多,贵妃在佛前跪了大半天,手早已冰凉,触上胤俄因为奔跑而出汗的额头,凉得他生理性地打了个寒颤。


    贵妃自己待在小佛堂、跪在佛前时并不觉得冷,但此时她的手冰到了胤俄,眼底不由闪过一抹心疼。


    见状,胤俄连忙抓住这个机会顺杆爬,黏着贵妃撒娇道:“额娘,这里好冷,我们出去好不好?”


    见贵妃没立刻回话,胤俄瘪瘪嘴作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歪到贵妃身上扭着身体像以前那样撒娇:“额娘,我还没吃午膳呢。从尚书房一路跑过来,我饿了~您就让我蹭一顿午膳吧!”


    贵妃向来疼爱胤俄,根本抵抗不了他的撒娇,对他的歪缠也从来没法子,不由无奈应道:“好好好,额娘这就和你一起出去,吩咐小厨房送午膳过来。”


    面对胤俄无条件地妥协过后,贵妃才终于反应过来,没有带护甲的右手抬起来扶住胤俄的胳膊,既疑惑又担忧地问:“胤俄,你怎么回永寿宫了?你这次又是偷溜回来的?”


    见到胤俄,贵妃当然是惊喜高兴的,但也免不了为他担忧。


    去年冬至那日胤俄逃课偷溜回永寿宫陪贵妃吃饺子,康熙念在胤俄是初犯,这才轻轻放过。这次胤俄不仅是明知故犯,还是第二次违背规矩,贵妃担心康熙不再手下留情,会狠狠重罚胤俄一顿。


    “我想额娘了。”胤俄没提起孝昭皇后的忌日让贵妃伤心,只随口说了个借口轻轻带过前一个问题,又就后一个问题安抚贵妃道,“额娘你别担心,我去求了汗阿玛,他同意了我回永寿宫看望额娘。”


    贵妃松了口气,微微点头:“这样啊,那就好。”


    胤俄却不想继续在小佛堂和贵妃说话,伸手搀扶住贵妃的胳膊,他故作稚气地撒娇请求道:“额娘,我们出去吧。我真的饿了,好饿好饿,肚子都快要饿扁了。我想永寿宫小厨房的菜色了,今天一定要大吃一顿!”


    到这个时候,贵妃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胤俄今天为什么突然回来。


    贵妃对胤俄的心思心知肚明,但没有把话说破,只是打算站起身带胤俄离开小佛堂——小佛堂里温度太低,而不管胤俄说自己很饿的话是真是假,贵妃总是不忍心让他受苦。


    跪得太久,贵妃下半身都僵了,站起来时一个趔趄险些软倒在地。


    也幸好胤俄最近半年在尚书房的骑射课和布库课上十分卖力,不仅身体比从前健壮,力气也大了不少。虽然胤俄个子不高,但还是稳稳地扶住了贵妃,将她柔弱的身体撑了起来。


    “额娘,儿子现在很有力气,已经能撑住您了,您可以依靠我。”胤俄小声说着,扶着贵妃一步步地往小佛堂外挪步。


    贵妃泪盈于睫,轻轻嗯了一声。


    她没被胤俄搀扶着的手微微抬起,想摸摸胤俄的头,可又怕自己手太凉冰到他,手便打算放下去。就在这时,胤俄却歪着身体把头伸过来,埋着头在她手心蹭了蹭,像一只对她无限眷恋的小兽一样。


    出了小佛堂,不是三月春晖、但同样温暖明媚的阳光洒落下来,将贵妃整个人笼罩进微浅的金色暖光里,驱散了她浑身的凉意,


    在昏暗的室内待久了,陡然来到室外,贵妃一时有些头晕目眩。但暖洋洋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恍惚间心头压着的一些情绪消散了不少,让她整个人为之一轻。


    兰芷上前来扶住贵妃,贵妃半靠到兰芷身上,被胤俄搀着的手稍稍抬起一些握住胤俄的手。


    她五官精致姣好的苍白面容上因正午阳光的照耀浮出浅浅的红晕,唇角微扬,贵妃眉目温婉地轻笑起来,柔声说:“来,让额娘牵着你。”


    别着急,别急着长大,还不到需要他撑起一切的时候。


    还有她在。


    相携着回到永寿宫正殿的起居室,绿意立刻就将温在灶上的膳食端了上来,贵妃还比胤俄多了一碗温补身体的汤药。


    拿着药匙轻轻搅了搅汤药,在温度稍稍降下来一些后,贵妃便端起碗将补药一饮而尽。她生胤俄时有些亏了身体,这些年来虽然一直有强身健体,可调养身体的补药也是时常喝着,早已习惯了汤药的味道。


    嘴里的苦涩刚刚爆发开来,一个装着饴糖的小碟子就被推到她面前。


    贵妃抬眸看去,就见胤俄睁着圆圆的杏眸眼巴巴地看着她。


    贵妃心头一软,捻了一颗饴糖压在舌下,甜滋滋的蜜糖味立刻驱散了汤药的苦味,就像胤俄的出生驱散了她入宫以来的所有苦涩。


    第162章


    用完午膳, 宫人们进来把残局收拾干净。


    胤俄牵起贵妃的手,和她一起去后院的小花园散步消食。


    二月底的阳光温暖明媚,春回大地后小花园也一扫冬日时的凋零残敝, 披上了一层充满生命力的绿色。放眼望去整个花园都生机勃勃, 春风吹拂过时摇曳生姿, 生机盎然。


    胤俄和贵妃牵着手漫步在小花园中,兰芷、绿意和小林子等人都只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不过分接近,让他们母子享受这一刻的团圆时光,多相处一会儿, 也私底下说说悄悄话。


    “额娘,你与我说说姨母吧。”走了一会儿, 胤俄突然开口说道。


    贵妃每到孝昭皇后的忌日、生辰便会悲伤难过, 胤俄知道这是贵妃的心结, 如果不能解开,那就算他今天能赶回永寿宫把贵妃从小佛堂中拉出来, 能带她脱离怀念追忆的情绪, 可日后总有他赶不及的时候。


    脚步停顿了一下,贵妃沉默许久, 才低声说:“其实我记不太清了。”


    孝昭皇后康熙四年进宫, 入宫时只有十三岁, 贵妃更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才五六岁的年纪, 远没有到懂事的时候。


    贵妃小时候遏必隆还在, 有军功彪炳、位高权重的父亲依靠,满族姑奶奶又一向尊贵受重视,贵妃小时候是很活泼很开朗的, 经常出门跑马、喝茶、听书,远不像如今这样温和沉静、淡如纯水,有一直待在屋子里不出门的耐性。


    孝昭皇后离开家的时候,还没到懂事年龄的贵妃不知道姐姐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不知道姐姐进了宫就再难归家——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妃没有归宁的说法,想与家人见面,还得求得皇上的恩典才行。


    那时候的贵妃不清楚皇室与辅政四大臣之间的博弈,不了解鳌拜与苏克萨哈矛盾尖锐,遏必隆与鳌拜同旗结党,索尼身为四朝老臣却无法调解辅政大臣之间的矛盾,无力平衡朝堂局势,只得屡次请求少帝亲政。


    康熙四年,为了进一步拉拢辅政四大臣中唯一主张少帝亲政的索尼,康熙迎娶索尼的孙女为后。而孝昭皇后作为遏必隆的女儿,鳌拜的干女儿,便作为一枚安抚鳌拜、平衡朝堂的棋子被选进宫中。


    康熙六年索尼去世后,鳌拜借机罗织罪状冤杀苏克萨哈,辅政四大臣只剩下同旗结党的鳌拜与遏必隆。而这时,八岁登基的康熙也已经长大,到了该亲政的年纪,皇室与剩下两位辅政大臣的矛盾越发激烈。


    最后的结局是皇室赢了,少年帝王成功亲政,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帝王的权柄。


    之后,鳌拜被惩治,被下狱论罪,最终死在牢中。而与鳌拜结党的遏必隆也在被弹劾之后,被削去太师之职,被夺军功封赏的世代爵位,下狱论死,钮祜禄家族一时沉寂。


    贵妃不知道远在宫中的姐姐做了哪些努力,只知道后来赫舍里皇后去世,姐姐便在康熙十六年被册为皇后,并向皇帝陈情,请求为自己的阿玛遏必隆建立家庙。


    然后,在册封皇后的第二年,孝昭皇后便香消玉殒,没来得及亲眼看到父亲的家庙建成,也没有看到康熙亲去遏必隆的家庙前写下了碑文。


    康熙大抵是对自己的继后、对孝昭皇后有些感情,喜欢她的贤良淑德,也赞赏她的文化素养,有感于她在宫中侍奉多年,在孝昭皇后过世后,给予她与元后赫舍里氏一样的丧葬规模,


    孝昭皇后过世时,在父亲遏必隆权势正盛时度过童年,在父亲被削爵论罪的沉寂时期长成少女,又亲眼目睹家族因为姐姐的荣宠再次兴盛的贵妃十七岁,正是合适的年龄。


    于是贵妃的命运便被决定了,她成了钮祜禄家族与皇室维持姻亲关系的第二枚棋子,在孝昭皇后的三年孝期结束后,于康熙十九年进宫。


    孝昭皇后离家时,贵妃实在是太小了,后来孝昭皇后在宫里,她与姐姐见面的机会也不多。时至今日,贵妃对孝昭皇后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记不得姐姐的长相、性情、喜好,也记不得姐姐曾经在闺中的模样。


    只是进宫后,在宫中度过的每一天,每一个重复机械好像指望的日子里,贵妃都能深切地体会到当年的孝昭皇后有多煎熬。


    而贵妃进宫太晚,宫里的宫人更新换代又太快,早年宫里的很多事情都随风消散查不到了。


    贵妃不知道父亲遏必隆被下狱论罪后姐姐是怎么熬到康熙十六年被册为皇后的,不知道姐姐是如何说服了康熙同意为父亲建立家庙,更不知道姐姐为什么在成为皇后的第二年就香消玉殒。


    贵妃小时候,庇护她的人是身为辅政大臣的父亲遏必隆;可在鳌拜被杀、遏必隆被削爵下狱的那几年里,在钮祜禄家族满怀不安生出动荡时,庇护她的人其实是孝昭皇后。


    为了维系家族与皇室的关系,贵妃进宫了,报偿了钮祜禄家族的生养之恩。


    可对姐姐的恩情,对姐姐给予她的庇护,贵妃却回报不了,却发现自己为姐姐做不了任何事情,甚至查不到孝昭皇后当年的处境,当年经历的所有事情,为她感同身受地难过一番。


    什么也回报不了。进宫后,贵妃发现自己为姐姐做不了任何事物,


    贵妃其实不信神佛,她也知道求神拜佛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不可能让当年备受煎熬的姐姐过得好一点。她这样做,唯一的作用不过是让自己心安,多一份心理慰藉罢了。


    贵妃沉默着追忆过去时,胤俄只静静地陪着她,没有打搅她的思绪。


    在贵妃长长叹息一声后,牵着她的胤俄才抬起头仰着小脸看向她,声音很轻地问:“额娘其实不愿意进宫,是不是?”


    “不。”让胤俄意外的是,贵妃摇摇头否定了他的问题。


    没有去看胤俄,回忆起当年进宫旧事的贵妃表情平静,语气漠然:“我没有不愿意。”


    但同样的,也并没有愿意。


    从一开始,在进宫这件事情上,贵妃就没有说自己愿不愿意的资格,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和汉人相比,满族姑奶奶在家时是极受宠极尊贵的,但即使如此,满族女子也大多无法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任何决定,只能随波逐流,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当年进宫时,贵妃不是不难过,只是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也没有办法抗拒家族为她决定的命运。时至今日,贵妃对当年的事情已经释怀了,但她不是原谅了,只是算了。


    贵妃的童年很快乐,无论是物质资源还是精神食粮都十分丰富;她的少女时期正值父亲削爵下狱,钮祜禄家族动荡不安,在危机当中,她成长得很快,在多思多考后内心渐渐强大起来。


    童年与少女时期的经历让贵妃的自我意识觉醒,她有自己的喜恶,有自己向往的世界,有自己期盼的未来。


    而这正是贵妃痛苦的根源,在进宫以后,贵妃再也看不到外面的天空,内心本初的渴求被所处的时代环境压迫,只能放弃本心、遗忘渴求,在宫中麻木地生活下去。


    摸了摸胤俄的头,贵妃的思绪转到与她有着同样境况、相似经历的另外两个人身上,声音极轻极低地淡淡叹道:“我不知道储秀宫妃和佟家的二小姐是不是愿意进宫,但总之她们都和我一样,根本没有选择的机会。”


    储秀宫妃是元后赫舍里氏的妹妹,元后生太子胤礽难产而亡,彼时的赫舍里家族没有适龄的女儿,为了不断掉赫舍里氏与皇室的联系,年仅十岁的储秀宫妃在康熙十九年进宫,在宫中待年。


    储秀宫妃进宫时年纪太小,不到册封和侍寝的年龄,最初只享受贵人待遇,后来康熙大封后宫,才得享妃位待遇,但没有封号,只是被称作储秀宫妃。


    太子并不喜欢储秀宫妃,而她本人也不受康熙宠爱,不像她的姐姐元后那样得康熙敬重,能为家族争取到权势地位。


    肩负家族期望进宫的储秀宫妃没能达成家族的期盼,这些年里因为太子地位稳固,赫舍里氏也与太子搭上线、索额图被太子仰仗信重,储秀宫妃渐渐被家族放弃,失去了家族的支持。


    佟家二小姐和储秀宫妃、钮祜禄贵妃一样,都是家族为了维系与皇室的联系选中的送进宫中的人选。


    但佟家的行为颇受诟病,连带着佟二小姐的名声也不太好。


    究其原因,是因为三家中只有佟家在前面的女儿还没有过世的时候就选定了继任者。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佟家更是生生将佟二小姐拖成老姑娘,一直留在闺中不嫁人。


    孝懿皇后当年还是皇贵妃,在痛失幼女后,她的身体便一直不好,常年缠.绵病榻。


    那时佟二小姐已经到了待嫁之年,但佟家大抵是觉得皇贵妃撑不了多久,为了不断掉佟家与皇室的关系,便打着把佟二小姐送进宫做皇贵妃继任者的主意,迟迟不将佟二小姐许人,硬是把她拖到二十多岁。


    即使满族姑奶奶出嫁较晚,可二十三、四岁还留在闺中,也确实是少见。


    佟家打的什么主意,有眼睛不眼瞎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免不了要唾弃一声:


    佟家想维持和皇室的联系,这点大家能够理解,赫舍里氏和钮祜禄氏也这么干了,大家大哥不笑二哥,都是一样的。


    可当时皇贵妃还没有死呢,佟家就已经把继任者选了出来,还把佟二小姐拖到二十几岁,硬是留在闺中不嫁人。佟家这不是明摆着说他们就等皇贵妃死了好把人送进宫吗?


    佟家没有想过丧女后病歪歪的皇贵妃是什么心情,没有想过佟二小姐愿不愿意将大好的青春年华白白荒废。


    只不过是佟家主脉除了佟二小姐以外没有其他女儿,又不舍得白白便宜了支脉,这才强留佟二小姐不嫁人。


    做出决定的是佟家的男子,可荒废青春、进宫侍奉的却是佟家的女人。好处都由佟家在朝为官的子弟占去了,佟家的女儿就算进了宫,可真正得到的好处又有多少呢?在宫中又有多少不为外人所知的苦楚呢?


    贵妃进宫十年,不算胤俄这个儿子,平心来说,她在宫里过得其实一点儿也不开心。


    宫里的生活真没有紫禁城外的人想得那么好,尤其是困守在东西六宫的妃嫔,更是如井底之蛙一般只能看到小一片天空,日子既苍白又无趣,每日没什么事可做,位份低的更是连去御花园转转都不行。


    握紧贵妃的手,胤俄突地低声说:“既得利益者是男子。”


    清朝秩序森严,等级分明,而处于最下层、被压迫得最深的永远是女子。


    大清满人地位高于汉人,可汉人男子尚能出外闯荡,有拼搏改变命运的机会,而女子却没有为自己做主的权利,自己人生的选择权从不在自己手中。


    造成这一切的源头的社会环境,是时代背景,而不仅仅是皇权的威压,是家族的逼迫。人是没有办法脱离时代局限的,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中,越清醒越有自我意识,便越是痛苦。


    停下脚步,胤俄转向贵妃,正视着她认真道:“额娘,我想以后只娶一个福晋。”


    不等贵妃说话,胤俄便将盘亘在心底好几年的话说了出来:“额娘与我说过,已经初步定下让我与蒙古阿巴亥部落联姻。此事已经奏禀汗阿玛,他也答应了在我长大后便下旨为我们赐婚。”


    “虽然定下了与阿巴亥部落联姻,但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阿巴亥郡王有没有适龄的女儿,又是哪个女儿会被汗阿玛选中指婚给我。”


    “我不知道未来会指给我做福晋的人是谁。但我想起这件事,总会觉得对她不起。是我的一己之私让她的命运早早被定了下来,是我的选择让她失去了主宰自己人生的权利,我……我对她有愧!”


    低头凝视着神情低落、表情深愧的胤俄,贵妃嘴唇微微翕动,泪盈于睫,突然半跪下来将胤俄揽进怀中,嗓音压抑带着几分泣音地低低道:“我知道…我明白,是我们母子对她不起。”


    贵妃同样心中有愧。


    当年,在钮祜禄家族的利益面前,贵妃没有选择的余地,认命地听从家族的安排进了宫。


    如今,她为了自己的儿子能逃过夺嫡,能平平安安、波澜不惊地过完一生,也让那个阿巴亥部落的小姑娘没有选择的余地,被选中成为十福晋,做维系满蒙联姻的纽带,在长大后必须从蒙古远嫁来京城。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将自己不喜欢的命运强加到她人头上,自我意识强烈的贵妃越是不喜欢命运被他人控制,自身没有选择的余地,就越是厌弃屠龙者终成龙的自己,越是愧疚自厌,讨厌初心渐失的自己。


    闭了闭眼睛,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滑落,贵妃头抵在胤俄的肩膀上,泣音轻得几乎听不清:“胤俄,额娘心里厌弃自己,愧疚于我做的那些事。可额娘好开心,你愿意为你未来的福晋发一声叹。”


    有微烫湿润的泪水落到脖颈处,胤俄把头埋进贵妃怀中,低声说道:“我也为额娘叹过,也想额娘日子过得开心,也……”


    也想过在康熙死后,将贵妃接出宫去奉养,让她不必再被拘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只能看到头顶的一小片天空,让她能凭本心生活,去过自己想过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只是,康熙活得太久了,如果无法改变当前的社会环境,无法推翻康熙的统治,那胤俄的打算也是无法成行,无法如愿将贵妃接出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闭了闭眼睛,胤俄无声苦笑了一下:“我没法违抗汗阿玛,也没有办法改变额娘你的处境,只能对未来的福晋好一点、再好一点,让她嫁来京城后的日子不那么痛苦。”


    “本来就是我们连累了她,再让远嫁而来的她在京城受委屈,过得不愉快,也太对不起她了,我实在问心有愧。”


    贵妃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抚摸着胤俄的头:“你这样很好,额娘支持你。”


    “额娘会找机会跟你汗阿玛提起这件事情的。你放心,额娘会帮你争取皇太后和皇上的同意,不会让他们为此事斥责你,再不顾你的想法随意给你指侧福晋和侍妾。”


    “不。”胤俄猛地摇了摇头,语气坚定认真地说,“额娘你不用帮我去跟汗阿玛说这件事,我自己会去跟汗阿玛争取的。”


    胤俄知道身为帝王、习惯了三妻四妾的康熙必定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只会觉得他是在胡闹。但他不需要康熙的理解,只需要康熙答应他的请求,不给他塞侧福晋和侍妾,不给他添乱就行了。


    贵妃已经进宫,是皇帝的妃子,胤俄除非能改天换地推翻康熙的统治,否则真的没有办法改变贵妃的人生。但,他自己的人生、他未来的婚姻,还是能跟康熙抗争一二的。


    康熙现在活着的儿子就有十三个,他现在正值壮年,还不到不惑之年,而后宫里的妃嫔年年都在增加,想来以后生下的皇子不会少。


    康熙不缺儿子,想来以后也不会缺孙子。就算胤俄以后只娶一个福晋,只要他自己愿意,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康熙也不会太在意,没准还觉得省事,不用费心往他府里指人,忙政务的同时还得操心儿子的后院。


    何况,胤俄作为贵妃之子,又有一个皇后姨母,本就出身尊贵,对太子来说是潜在的威胁。


    胤俄只打算娶一个福晋,没准康熙心里正乐意呢,就不愿意看到胤俄与勋贵世家联姻,结起盘根错节的姻亲人脉关系。


    想到这里时,胤俄忍不住叹了口气,为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单纯的目的。


    他是打算只娶一个福晋,但并不是完全为了他未来的福晋——毕竟他连未来的福晋是谁都不知道,更没有见过她,也有部分考量是为了他自己,为了明哲保身,进一步地远离夺嫡。


    对未来的福晋,胤俄现在还做不到全心全意地为她考虑,但对贵妃,胤俄确实是真心实意,一心为贵妃着想,希望贵妃能开心快乐。


    他握住贵妃的手,真挚诚恳地说:“额娘,我告诉你我以后只打算娶一个福晋,不是想你帮我,是因为你是我的额娘,你是我最亲最爱的人。”


    “你爱护我,关心我,挂心我的一切。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所以我要告诉你,未来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又为什么那样做;我要告诉你,我很认真地做出这个决定,并决心承担所有的后果。”


    “额娘,你不用为我担忧,担心我将来悔不当初。我不敢说我永远都不会为此懊恼,但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后悔如今做出的选择。”


    抬起头来,胤俄白嫩的小脸上神情无比认真,神色郑重肃穆,圆睁的杏眸黑白分明,眼神坚定透彻:“这是我自己做下的决定,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将要面临的后果,都由我自己承担。”


    “额娘,我已经长大了,该自己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这样,我才能做额娘你的依靠啊!”


    他再不会让贵妃替他收拾烂摊子了,前面是贵妃庇护着他保护着他。以后,该由他来保护贵妃了。


    贵妃心头软成一腔春水,眼中含泪地微笑起来。她低下头与胤俄额头相抵,滚烫晶莹的泪水却忍不住从眼眶中漫了出来,一滴滴滑落下去,直烫到她心底。


    胤俄出生后,贵妃一直感激上天让她有一个儿子,让她在深宫中有一个寄托,有一份情感慰藉。


    如今,看着年龄还小,但已经成长起来要做她依靠的胤俄,贵妃第一次庆幸起来,觉得进宫也没有那么差。


    她好讨厌皇宫,好讨厌这个牢笼一样的地方。但也正是在紫禁城中,她得到了最好的儿子——


    作者有话说:两章合一


    明天尽量中午十二点更新一章,下午六点更新一章。


    第163章


    心情平复下来后, 贵妃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又牵着胤俄的手拉着他在小花园里继续转圈。


    贵妃身子骨有点弱,平时更要注意保养。她每天不仅用些温补的汤药, 药膳也吃着, 碰上天气不错出太阳的日子, 也会到小花园散散步,多晒晒太阳, 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亦步亦趋地跟在贵妃身边,胤俄眨了眨眼睛,突然问道:“额娘, 你会不高兴吗?”


    “什么?”贵妃微怔了一下,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睛, 睫羽微颤, 对胤俄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十分迷惑, “不高兴什么?”


    鸦羽般的浓密睫羽快速地眨了两下,胤俄仰起小脸, 偷偷地看向贵妃, 俊秀英气的脸庞上有几分小心翼翼,又有一丝期待:“就是我会对我未来的福晋很好的事情呀~”


    这下子贵妃知道胤俄在问什么了, 当下有些啼笑皆非, 没牵着胤俄的手伸过去使劲在他头上揉了揉, 又在他软乎乎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把:“当然不会啊。”


    她哪里会吃这个醋:“你能为她叹一声,能看到她的不易, 体谅她的难处;愿意护着她, 更愿意尽你所能地对她好,让她在京城日子过得顺心。额娘只会高兴,欣慰我的胤俄懂事了, 能做到将心比心、推己由人。”


    贵妃是真心实意对将要被指婚给胤俄的阿巴亥贵女感到抱歉。


    但既然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事情也已经定下了再难更改,那就不必再说什么后悔懊恼的话,只能做些事情尽力弥补。


    至少,不能让胤俄未来的福晋远嫁来京城后日子过得不快活,一生都被她们母子耽误了。


    幽幽叹了口气,贵妃低垂下眼帘,手又在胤俄头上轻轻抚了抚。她唇齿间泄露出一缕叹息,语气柔柔的,比春晖还要温暖地对胤俄说道:“你应该要对她好。”


    “你未来的福晋从蒙古远嫁过来不容易,她的家人都在阿巴亥,离京城有千里之遥。有远离故土,家乡难回,在京里能依靠的只有你,若你还对她不好,那我们母子实在是太对不起她了。”


    胤俄原本只是想跟贵妃撒撒娇,此时贵妃的态度这么认真、这么严肃,他立刻端正态度,重重点头承诺道:“额娘,你放心吧,我会对我未来的福晋很好的,绝不会有负于她!”


    贵妃是相信胤俄的,在他亲口做出承诺后,贵妃不由展颜轻笑起来,精致宛转、秀丽动人的眉眼陡然生动起来,不复往常一贯的温婉平静,反而显得生机勃勃、活色生香。


    温暖璀璨的金色阳光洒落下来,肆意地像大地挥洒光和热。


    为消食在小花园中散了好一会儿步,贵妃用帕子轻轻擦了擦额角的汗,抬头看向天空,微觉刺眼地眯了下眼睛。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禁开口问胤俄:“胤俄,你说你想对你未来的福晋好一点,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和打算吗?”


    贵妃倒不怀疑胤俄只是嘴上说说,实际行动上反而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她担心胤俄会弄巧成拙,毕竟胤俄从小就没有讨好过人,又常常和兄弟们混在一起,或许不太懂得如何对女孩子好。


    挠了挠头,胤俄底气不是很足地小声说:“这不是离我指婚还有很久嘛,我就没有想太多,只是很简单地想了几点,做了些预设。”


    毕竟指婚的人选还没有定下来,康熙究竟会挑中谁胤俄不知道,也没有见过,更不知道他未来福晋的性情秉性是什么样,有那些喜好忌讳,自然没有办法提前做出针对性的布置。


    “一嘛,她出身阿巴亥部落,来自蒙古,肯定喜欢骑马。我打算在郊外置办个庄子,布置得和草原上差不多,她想骑马了,就带她出城去庄子里,想骑马有的是地方跑马,想住帐篷也有帐篷。”


    贵妃嘴角微微一抽,表情有一瞬的无语,拿帕子按了按嘴角才掩饰了过去。她实在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看胤俄还挺认真的,便没有出言打断他的话,泼他冷水,只是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二就是汗阿玛几乎每年都要去塞外行围,去木兰围猎,她如果想去,如果想回草原,我就向汗阿玛求肯,请他准我伴驾,到时候带她去塞外。”


    “也许到时候她还是回不了阿巴亥部,但蒙古王公也会前来木兰围场拜见汗阿玛,她总能碰见亲人,有机会与他们团聚。当然了,若是她当真思念家乡,想重回阿巴亥一趟,我就去缠着汗阿玛,求他准许我带她回阿巴亥探亲。”


    说到这里,胤俄忍不住摊了摊手,在贵妃面前没什么顾忌地把实话说了出来:“汗阿玛不会重用我,我自己也懒得办什么重要的差事,以后肯定很闲。她想回家探亲,我一定能抽出时间陪她回阿巴亥部落。”


    顿了顿,明明是在说未来带福晋出游、回家探亲的打算,胤俄却忍不住生出妄念。


    耷拉下脑袋,他低声说出美好的幻想:“要是汗阿玛也准许额娘你出宫就好了,等我出宫建府,就能带额娘你四处游玩,不用整日待在永寿宫了。”


    “又说傻话。”贵妃伸手,葱管一样的纤纤玉指轻轻点了一下胤俄的额头,“皇上北上塞外行围,南下江南南巡,我哪里没有伴驾出游的机会了?”


    撇了撇嘴以示不屑,胤俄轻哼一声:“伴驾事情可多了,御驾走得慢,一路上走走停停也就算了,可若是被汗阿玛召去御前,那得时时刻刻迎合汗阿玛,出去一趟这么多事,实在得不偿失。”


    贵妃不禁失笑,嗔怪地睨了眼胤俄:“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御驾出行并非为了游玩,无论是出塞行围还是南巡都有其目的,自然不可随性而为。”


    “我知道啊。”胤俄鼓了鼓腮帮子,“就是这样我才觉得伴驾出行没意思。”


    康熙出塞行围也好,南巡也罢,都不是单纯的出游,而是有其政治目的,或为了拉拢蒙古,或为了安抚汉人,或是打算巡查黄河堤岸,每一次出巡都要接见许多人,沿途要处理的事情不少。


    跟着康熙出巡实在是最没意思的事情,要不是皇子无旨不得离京四十里,胤俄以后想陪福晋回蒙古也用不着去求康熙。反正他又不办差,要不是规矩不允许,他想去蒙古还不是抬脚就能去。


    贵妃不由摇头失笑,不再与胤俄讨论这个话题,只是转而问道:“你今天下午的骑射课不去了?”


    胤俄“嗯”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汗阿玛准许我在永寿宫待到酉时的。”


    酉时差不多就是平时骑射课结束的时间,反正骑射课的假已经请了,胤俄也不打算那么早就回阿哥所。他想多陪陪贵妃,打算在永寿宫待到寅时。


    胤俄除了还想和贵妃多待一会儿的,也怕自己走了以后无人能劝住贵妃,她又折腾自己,进到小佛堂里一跪就是一天。


    贵妃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亲昵地替胤俄理了理衣领,柔声道:“那正好,我再为你量一量身量。”


    手掌平放在胤俄头顶比划了一下,贵妃神情欣慰,很是开心,眼中却也掩不住地划过一缕黯然:“才搬去阿哥所小半年,胤俄便长高了许多,也比从前更壮实了。”


    胤俄心想那可不吗,有康熙那么个狠心的阿玛,强制他们规律作息还不算完,还每天下午都安排了骑射课,一天天的运动量大得吓人。在伙食跟得上、营养不缺的情况下,可不就是又长高又长壮吗。


    刚进三月,整个京城就为即将到来的万寿节热闹起来。宫里四处张灯结彩,装扮一新,为万寿节的宫宴做起了准备。


    赶在万寿节之前,胤俄和九阿哥终于把今年送给康熙的寿礼赶了出来。


    为了防止两人准备一模一样的礼物雷同惹得康熙不悦,胤俄和九阿哥一个抄了孝经一个抄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约好了明年互换过来,一次就解决了两年的寿礼。


    作为还没有成年,既没有爵位也没有开始办差,还被拘在尚书房读书的小阿哥,胤俄在万寿节上没什么戏份,老老实实地待在皇子们的宴席上,和九阿哥等几个交好的兄弟凑在一起吃吃喝喝就完事了。


    像他们这样的小阿哥,唯一要走的流程只是轮到皇子献寿礼时,按着序齿的顺序在殿中排成一列,依次把礼物呈上去送给康熙,再说两句应景的吉祥话就能退下了。


    虽然没有戏份,但胤俄在万寿节上倒是看了一场好戏:给康熙献寿礼时,太子又和从漠南蒙古回来的大阿哥比上了苗头。


    俩人送给康熙的贺礼一个赛一个地珍稀罕见,一个比一个有心意,就差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康熙了,都争相当康熙最孝顺的儿子,博得康熙的喜爱为自己加分。


    对太子和大阿哥之间的争斗,目前仍能做到独善其身的胤俄保持着混乱中立的立场。他立志做个乐子人,只当围观群众吃瓜,坚决不下场,既不为他们摇旗助威,也不落井下石,主打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大阿哥以前和太子不和虽然也摆在明面上,但像今年这样大张旗鼓、旗帜鲜明地与太子相争还是头一回。可见大阿哥如今不再是被明珠等人裹挟着前进,而是自己下定了决心要争储夺嫡。


    如今不过是康熙二十九年,太子和大阿哥还有的争。像今年万寿节这样的戏码,起码还能看上十几年。


    第164章


    万寿节才过几天, 便到了纯禧公主出嫁的日子。


    她是大公主,是康熙的养女,但也是恭亲王的女儿。对纯禧公主很有感情的康熙特意赐下恩典, 让纯禧公主从宫中出嫁后, 不直接出城, 而是转道去恭亲王府转上一圈。


    康熙此举的意思就是让纯禧公主不仅能从紫禁城出嫁,也能从恭亲王府出嫁, 更能在出嫁时得到亲生父母和兄弟姐妹的祝福。


    在大阿哥的护送下,纯禧公主离开了京城,踏上了远嫁的路途, 一路北上出塞,前往位于漠南蒙古的科尔沁部落。


    万寿节过后, 不管前朝有什么大事发生, 远在漠西蒙古的准噶尔又是否有所异动, 但后宫却是一片风平浪静,什么大事也没有发生, 只有两条有些关注度的消息在后宫传播开来。


    一是康熙十九年以稚龄进宫, 在宫中待年的储秀宫妃小赫舍里氏在进宫十年后终于侍寝了;二是四月底的时候,十三阿哥的生母庶妃章佳氏被诊出一月有余的身孕。


    储秀宫妃终于开始侍寝, 虽然她不算十分得康熙宠爱, 目前也看不出有盛宠加身的趋势, 但侍寝便意味着储秀宫妃有可能怀孕,有可能诞下龙嗣。


    也不知道对于这件事情, 近年来隐隐有放弃支持储秀宫妃的赫舍里氏和索额图心中作何感想。


    还有太子, 如果储秀宫妃当真怀了龙胎产下皇子,太子又会怎么对待既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又是他姨表弟的小皇子。


    和第一条消息相比,第二条庶妃章佳氏被诊出身孕的消息虽有一定的关注度, 但并没有引来多少后宫妃嫔的惊奇和讶然。


    这几年章佳氏很是受宠,虽然只是庶妃,但早就享有贵人位份,且在康熙二十五年生下十三阿哥胤祥,康熙二十六年生下皇十二女(原皇十三女),今年已经是她第三次怀妊,早不是什么稀罕事。


    太子生在有毒月之称的五月,生辰是在五月三日。


    或许是流年不利,或许是老天爷要跟他作对,太子刚热热闹闹地过完生辰,在大阿哥离京没有人搅局后抓住机会与康熙弥补了一下出现裂痕的父子关系,重新变得亲密无间起来,塞外蒙古便传来了急报。


    五月刚到,准噶尔部落的首领噶尔丹便率领三万军队分成四路东渡乌尔伞河。


    准噶尔一边大肆宣传他们已经与沙俄取得联系并从沙俄借兵,一边佯装袭击昆都仑博硕克图等部。声东击西之下,准噶尔部落再次侵犯喀尔喀,打了喀尔喀一个措手不及。


    蒙古的急报传到京城后,康熙立刻做出反应。


    他发文斥责准噶尔部落肆意挑起战争、杀戮过多,致使喀尔喀众多家庭破碎、妻离子散,要求准噶尔立刻退兵,对喀尔喀“罢兵息战”。同时,康熙调兵遣将,早布预防,早早做起了与准噶尔开战的打算。


    康熙坐镇京城,居中调兵遣将、准备粮草,虽然目前只是预防准噶尔继续入侵漠北蒙古,但大清上下都积极备战,与准噶尔开战的决心并不小,求和派的生意几乎听不到。


    五月在忙碌的备战中度过,等到六月,坏消息接连从塞外传来:噶尔丹率领三万大军冲垮喀尔喀的几个蒙古部落后,于乌尔伞河河畔与清军交战,大败清军,进入了距离京师仅有九百里的乌珠穆沁。


    乌珠穆沁草原位于漠南蒙古锡林敦勒盟东部,是漠南蒙古最辽阔也最为肥美的一片草原。


    因准噶尔部落自漠西蒙古一路平推喀尔喀,直接打到漠南蒙古,并就地驻扎占据了水草丰美的乌珠穆沁,这一路上被准噶尔部落侵袭的蒙古部落纷纷告急,不断上书请求大清出征打退准噶尔部落。


    六月二十二日,康熙在金銮殿上召集文武百官,在一番激烈的讨论争辩之后,康熙做出了决定,下诏宣布亲征准噶尔。


    康熙做出亲征准噶尔的决定后,大阿哥也确定了将要参加这场战争,有上战场杀敌挣军功的机会。


    对上战场这件事,自来勇武过人的大阿哥毫无畏惧,反倒摩拳擦掌、十分期待,完全不在乎刚送纯禧公主远嫁去蒙古、在路上奔波两个月的自己会不会晒得更黑,皮肤再黑上个几度。


    太子对大阿哥将要领兵出征一事仍有不满。但太子虽然不高兴,可脑子没坏,知道在这个时间不宜将和大阿哥的不和摆到明面上,便只私底下和大阿哥起了几场冲突,没闹到康熙面前去。


    也不怪太子和大阿哥经常起冲突,敌视彼此的他们在宫中很容易碰上,避都避不开。只要撞到了一起,以他们对彼此的厌恶,发生冲突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大阿哥虽然已经从尚书房结业,但他并没有出宫建府,还住在阿哥所,住在乾东头所;而太子住在毓庆宫,两人都住在宫中,又时常往乾清宫跑,不经常碰上才是怪了。


    康熙下诏宣布要亲征准噶尔后,原先只是做预防开战准备的边关守军动作大了起来,粮食、军队的调动越发频繁。


    六月二十九日,康熙命康亲王杰书、恪慎郡王岳希率领边关一支守军屯兵归化城(今呼和浩特),在归化城驻扎下来协防。


    七月二日,大清军队正式开拔出征准噶尔。


    康熙封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以裕亲王为主帅、大阿哥胤褆为副将,从古北口出关北上塞外;康熙封恭亲王常宁为安北大将军,以恭亲王为主帅,简亲王雅布、信郡王鄂扎为副将,从喜峰口出关前往蒙古。


    两支大军出发后,康熙下令让内大臣佟国维、索额图、明珠先驻留京城做好战争后勤工作,等大军抵达阴山后,再疾驰赶往阴山与大军会合。


    在京城处理好后勤问题后,康熙也打算率军前往边关亲征准噶尔。大军出发之前,康熙下令让都统以下的军官察看军需器械并仔细核实,严厉申明军纪问题,并下令让恭亲王与裕亲王两支大军会合。


    七月十四日,康熙终于启程,北上塞外亲征准噶尔。


    康熙刚出发没几日,因大清将与准噶尔开战而沉寂不少的后宫中传出新消息:储秀宫妃小赫舍里氏被诊出近两个月的身孕。


    对此,留在京城的太子大发雷霆,在毓庆宫中大肆发泄,即使有内务府总管凌普帮着遮掩,但还是传出了消息,说是毓庆宫短短几日内连续换了近十批官窑出品的杯盏茶具,瓷器易碎品的消耗极大。


    康熙膝下的儿子已经有十三个,太子并不在意后宫是不是有新生儿诞下,是不是有新的皇子出生。


    但太子的不在意仅限于庶妃之子,如果是贵妃、是四妃又再次有孕,太子虽不至于像这次这样反应这么大,但也是要皱眉烦心的。


    储秀宫妃有孕对太子来说是比贵妃和四妃有孕还要糟糕的事情。因为储秀宫妃姓赫舍里氏,她若生下皇子,她的儿子便也是赫舍里氏的血脉,赫舍里氏支持的人选就多了一个,难保他们的态度不会发生改变。


    康熙当年早立太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安抚汉人文臣。因此,真正支持太子的并不是满族勋贵大族,而是以江南文臣为首的文人,他们才是最坚定的太子党。


    与汉人文臣的态度不同,满族勋贵世家对太子早立一事大多持反对态度。


    满人从来都是长子离家打拼、幼子守家,不会早早将继承人定下来,康熙在太子两岁时就将他立为储君,让那些习惯了与皇室共议国家大事的骄兵悍将、勋贵大族十分不满。


    唯一坚定支持太子的满族世家只有赫舍里氏,这是太子的母家,与他天然站在同一阵线。


    只要太子还想争取满族勋贵的支持,只要太子还清楚满人手握着绝大多数的权柄,他就不会放弃满族勋贵的支持,也清楚赫舍里氏对他的重要性。


    如今储秀宫妃有孕,意味着康熙的后宫中不再只有太子一人流淌着赫舍里氏的血脉,赫舍里氏也不再只有太子一个指望。


    但不对等的是,不讨满族勋贵喜欢的太子却只有赫舍里氏这一个选项,争取不来八大姓里除赫舍里氏以外佟佳氏、钮祜禄氏、马佳氏、瓜尔佳氏等其他七姓的支持。


    正在太子余怒未消时,前线突然传回讯息,康熙命太子带着三阿哥前去前线探望他。


    原来,康熙七月十四号从京城出发后,刚走了四天,在十八号抵达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时便染上了怪病,可谓是出师不利,亲征准噶尔的战争还没打响,康熙就因为病情倒下了。


    在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就地驻扎后,患病后被病情折磨得身体虚弱的康熙情绪格外激荡,无比思念儿子,这才千里迢迢地传信回京城让太子去前线探望他。


    至于三阿哥,其实只是一个搭头。康熙主要是不舍得太子一个人上路,在大阿哥已经出征塞外的情况下,便选中了大阿哥和太子之下最年长的三阿哥,让他陪着太子一起赶往前线。


    康熙确实最喜爱太子,若有十分父爱,有九分都给了生而丧母、由他亲手抚育教养长大的太子。正因为对太子感情深厚,康熙出征后患上疾病后,才格外思念太子,想在生病时见太子一面。


    但康熙不会未卜先知,也不是全知全能,他不知道彼时收到储秀宫妃有孕消息的太子心里正憋着一股邪火,不知道太子是带着情绪从京城启程赶往前线的。


    第165章


    康熙离京后, 没了他紧盯着尚书房,胤俄的日子陡然间松快下来。


    虽然说每天还是要去尚书房读书,还是继续着三七七的作息, 但少了康熙盯梢, 尚书房的内谙达也宽容了不少, 胤俄能摸鱼的闲暇时间更多了。


    康熙走后没几天,就传回来了康熙生病的消息, 同时捎回京城的还有康熙让太子和三阿哥去前线探望他的旨意。


    对康熙生病一事,胤俄只是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太过在意。但对康熙下旨要太子千里迢迢赶赴前线探病的旨意, 胤俄却有很多想要吐槽的地方:康熙还真是离不开儿子啊,生病最脆弱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太子。


    真不是胤俄不关心康熙的死活, 只是他清楚地记得康熙一直活到六十九岁。如今才康熙二十九年, 离康熙驾崩的康熙六十一年还有三十二年的时间, 康熙还有得活呢!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但胤俄心里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担忧的, 担心康熙一个不好病情加重死在前线。


    扪心自问, 胤俄也做不到断言说自己对康熙毫无感情。而且,康熙活着, 他就是皇子, 不仅身份地位够高, 日常生活所需还有内务府供应,吃康熙的喝康熙的伸手向康熙要赏赐都理所应当。


    可若是康熙这么早就驾崩, 那如今继位的人毫无疑问将是太子。大阿哥今年虽然开始大张旗鼓地参与夺嫡, 但太子的地位依旧稳固,还远没有到十几年后废太子的地步。


    龙椅上坐着的皇帝从汗阿玛变成了兄长,那中间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胤俄很好意思吃康熙的喝康熙的, 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换成同父异母的兄长,换成和他不怎么亲近的太子,胤俄就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总觉得别扭。更无奈的是,胤俄这时候年岁还小,就是想自立也立不起来。


    况且,被康熙宠大的太子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性情骄矜,为人傲慢,目下无尘,向来瞧不上其他皇子,与他们只论君臣,不论兄弟间的长幼。


    被太子冷待还不算什么,就怕被太子故意针对——别人不敢肯定,但太子要是真的成功上位,那大阿哥这辈子的小鞋怕是要穿不完了。


    所以,胤俄还真的有那么一点担心,担心他的到来掀起的蝴蝶效应会把康熙提前送走。真要是那样,那事情可就糟糕了。


    胤俄整日被拘在尚书房里读书,其实日子过得很封闭。再加上胤俄打定了注意要当咸鱼,便一向很少关心前朝发生的事情,只悠然自在地过自己的日子。


    但这次康熙刚出京就在亲征的路上染疾患病,不记得没有他出现的历史上有没有这一茬的胤俄提起了心,少见地关注起康熙的事情,积极地探听前线传回来的消息。


    但胤俄年纪还小,身边既没什么得用的人,又被拘在尚书房里读书,了解外界之事的消息渠道其实很少——胤俄这一世一直被迫宅家,苦逼到至今没有出过宫,连自己住的京城都没有逛过。


    康熙在的时候还好,尚书房毕竟在乾清宫的宫殿群当中,离康熙日常办公、处理政务的乾清宫不过是抬脚就到的距离,总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地打听到一些消息。


    但现在康熙不是离开京城北上亲征准噶尔去了吗,尚书房最重要的消息来源断了一条,信息自然变得闭塞起来。朝堂上的消息流传到尚书房都滞后了许久,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手的消息了。


    其实这次康熙出征后尚书房的消息就明显迟缓了许多。如果不是康熙点了三阿哥的名,让三阿哥暂离尚书房一段时间陪着太子赶赴前线,胤俄他们这些在尚书房读书的皇子都不知道康熙出发没多久就在路上生病了。


    太子和三阿哥启程离京后,积极探听消息、打听康熙情况如何的胤俄还没有收到前线传回来的康熙病情痊愈、身体康复的消息,就先得知三阿哥要回京了,要重新回到尚书房读书。


    算一算从京城赶往前线的路途需要花费的时间,不难发现三阿哥只是去到前线在康熙面前转了一圈就被打发回来了。


    三阿哥这次探病完全就是走了个过场,根本没机会为康熙侍疾、在康熙面前表现。


    胤俄原本以为康熙这么折腾三阿哥,是因为康熙只把三阿哥当成陪伴太子赶赴前线的工具人。在太子平安抵达前线后,康熙便把三阿哥这个添头赶了回来,只留下他心尖尖上的太子陪伴自己。


    但很快,胤俄就发现自己想错了。回京的不止三阿哥一人,还有太子,他们俩一起回来了。


    三阿哥不是被康熙当做电灯泡提前打发回来,他是被御前失仪的太子连累,在太子触犯康熙后被大怒的康熙连着太子一起赶回了京城。


    ……嗯,也真说不好三阿哥是被当成电灯泡赶走心酸,还是被太子连累赶回京城更委屈。


    总之,三阿哥还真的挺倒霉的。本来就是被当成工具人陪太子赶往前线探望生病的康熙,他辛辛苦苦奔波一场,都没来得及歇口气,更别说在康熙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就被太子连累得立刻被赶回来。


    太子和三阿哥踏上了返程的路,在他们抵京之前,更多的消息传回了京城,更多的内幕被挖掘出来。


    原来,太子和三阿哥赶到康熙驻扎的营帐后,康熙立刻召见太子,命他随侍一旁为自己侍疾。


    康熙生病后心理比较脆弱,本就挂念儿子,在见到人后便想和自己放在心尖尖上、最重视最宠爱的太子好好叙一叙父子之情。


    但太子不知是还挂心储秀宫妃怀孕的事情,还是被康熙溺爱得太过任性自我,竟然在侍疾时多有懈怠、表现不佳,对康熙的病情漠不关心,毫无关怀之意,往康熙满腔的父爱上浇了一桶寒冷刺骨的冰水。


    本就生病、情绪起伏较大的康熙勃然大怒,斥责太子毫无忠孝之心,即刻下旨将太子赶回京城。


    而可怜的、倒霉的工具人三阿哥,自然也被太子牵连,才刚抵达前线康熙驻扎的营帐,都来不及好好休息一下缓解奔波数日的疲劳,就不得不灰溜溜地陪同太子重新踏上旅途,原路返回京城。


    太子被康熙斥责毫无忠孝之心、被赶回京城的消息传到尚书房时,胤俄的反应是:


    啊?


    啊??


    啊???


    黑人问号脸.jpg。


    确定这件事情是真的,不是以讹传讹,也不是他人恶意造谣,扭曲事实、虚构谎言。胤俄不禁表情扭曲,额头上挂下来一排黑线,不敢相信太子居然能把一手带王炸的好牌打成这样。


    太子他是疯了吗?就算他真的不关心康熙的病情,就算他心里一点儿也不在乎康熙病得重不重,怎样才能康复,他连装都不会装一下吗?不会在康熙面前做戏扮演孝子吗?


    太子博览群书、学识渊博,是皇子中最优秀最出彩的那一个,难道他以前学的知识都被忘了个一干二净,忘了以前读过的孝子亲尝汤药、百里负米、卧冰求鲤、戏彩娱亲的典故?


    还是说,太子果真是被宠坏了,忘了康熙虽然是疼爱他的汗阿玛,但也是皇上,是一国之君,是他必须要讨好的人——太子不会以为他在储君的位置上坐了十几年,以后就一定会板上钉钉地继位登基吧?


    历史上被废的太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从小被康熙精心培养,学贯古今、博学多闻的太子没有以史为鉴的意识,都不警醒一下的吗?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太子这么犯蠢,把一副带王炸的好牌糟蹋成这样,跟随裕亲王大军出征的大阿哥接到消息后只怕要笑歪了嘴,深感天上掉馅饼。


    原来不只是商战朴实无华,夺嫡之争也是同样的接地气。


    大阿哥压根不用费心争夺,坐等太子犯蠢就足够了,上位全凭对手犯错出瞎招——太子夺嫡时的表现何止是接地气,简直是接地府了,真是个“难得”的鬼才。


    胤俄对太子的举动深感无语,不仅被太子气到想翻白眼,还严重怀疑太子的脑子进水了。


    他这般反应,倒不是他站在太子这边,又有多么支持太子上位,只是很受不了太子与大阿哥的夺嫡之争以这样的形势拉开序幕。


    如果这不是现实发生的事情,而是电视连续剧,那胤俄必定要喷编剧没脑子,故意让太子降智,把剧情线搞得乱七八糟一点逻辑都没有。


    太子和三阿哥归京后,因为太子不跟皇子们一起在尚书房读书,胤俄没机会见到太子,也不知道被康熙大骂一顿赶回来的太子有没有倒空脑子里的水,重新恢复到以往的水准不再犯蠢。


    倒是三阿哥,他回到尚书房读书后肉眼可见地情绪低落,与他同窗的皇子们都发现三阿哥消沉了许多,一改往日的显眼包作风,前所未有的低调沉默。


    不等尚书房哪位皇子站出来发扬一下兄弟情义安慰一番三阿哥,前线传来消息,在太子和三阿哥回京后,康熙带病巡兵到博洛河屯,因为病情一直没有好转,发烧不停,前线随奉在康熙身边的大臣一同奏请康熙保重龙体,先行回京。


    在群臣请命求肯之下,康熙终于放弃了亲征准噶尔的打算,他将前线战事交托给裕亲王、恭亲王等人,由他们主持大局,自己先启程离开前线。


    因为康熙仍在病中,一路上御驾走得不快,八月中旬方才抵达京城。


    第166章


    抵京后, 康熙先去宁寿宫向皇太后问安。


    虽然康熙和嫡母皇太后这对母子是半路出家,但不管是真心还是伪装,多年来康熙都对皇太后做到了孝顺敬爱, 是朝野公认的孝子。


    皇太后能在孝庄太后过世后日子仍旧过得舒畅, 少不了康熙的孝敬。不管康熙心中对登基后才熟悉起来的嫡母有几分情谊, 但几十年来他的表现都挑不出一丝错,真正地做到了孝顺敬爱。


    探望过皇太后, 接受了皇太后的关心,又叙了叙母子之情,康熙接着又到尚书房巡视了一圈, 与尚书房读书的儿子们打了个照面,考察了一番他们的功课。


    这次驾临尚书房, 康熙格外关注三阿哥, 对他嘘寒问暖、关爱有加, 生动地向众位皇子展示了什么叫做慈父。


    康·海王·熙探望过嫡母,考察过皇子们的功课, 又去后宫里转了一圈。


    他先去启祥宫看望公主们, 然后在东西六宫各处打转,慰问后宫中的妃嫔, 钮祜禄贵妃和惠荣宜德四妃都没有落下, 还特意关心了身怀有孕的庶妃章佳氏和储秀宫妃, 端水端得好不快乐。


    不过这一次康熙的端水并没有兼顾到每一个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海王·康熙漏掉了一个在朝堂后宫都十分显眼且重要的人——太子。


    康熙回京后, 一直对太子不闻不问,不复从前每次离京归来时对太子的思念亲近,似乎是有意冷落太子。显然, 康熙对太子侍疾时的表现仍旧耿耿于怀,并没有释怀,与太子和好如初。


    自从二阿哥胤礽两岁时被立为太子,在过去的十四年里,康熙一直对他悉心照料、爱护有加,不仅将他视作重要的继承人,还在太子身上倾注了超过九成的父爱。


    在这之前,康熙一直是用父亲的角度去看待太子。但在经历了自己重病时太子的冷漠后,康熙第一次地意识到,太子长大了,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万事依靠他、听从他的好儿子了。


    太子是储君,是名正言顺地皇位继承人。


    康熙重病缠身时,本就情绪低落容易多思,面对太子的冷漠,他免不了去思量,太子的漠不关心,究竟是单纯地不关心他的病情、不在乎他的安危,还是根本就盼着他去死,好水到渠成地继承皇位登基为帝?


    作为一个少年登基的皇帝,康熙必然对手中的权力抱有独占欲。


    他如今正值壮年,虽然疼爱太子,此前也一直将太子视作合格的储君,自豪于太子这个继承人的优秀,但康熙从来没有想过壮年就给太子让位。


    这既是出于对权力的不舍,也是康熙认为太子太过年轻还不足以扛起江山重任。


    在经历了侍疾时太子对自己病情的漠视后,康熙第一次悚然而惊地意识到,太子长大后长出了獠牙,开始觊觎他的位置和权柄,太子从他最亲近最喜爱的儿子变成了隐藏的对手。


    仁孝皇后赫舍里氏薨逝后,康熙既当爹又当娘地把太子拉扯长大,在他身上耗费了太多时间,倾注了太多心血。


    康熙宠爱重视太子已经形成了惯性,这个惯性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扭转的,习惯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


    但被伤了心且警惕起来的康熙对太子的态度终究是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两人之间有了第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痕。


    有句话叫做“破镜难圆”,虽然康熙和太子之间的父子之情并没有完全破碎,但镜面上终究是留下了裂痕,无论怎么弥补也没有办法将裂痕补上,将伤疤祛除得不留一丝痕迹。


    太子和三阿哥被康熙从前线赶回京城,太子固然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但三阿哥却是个十足的倒霉蛋。


    三阿哥完全是被太子给牵连的,本身其实没有错处,只是运气不好,做了城门失火时被殃及到的池鱼。


    许是对三阿哥深感歉疚,康熙掐指算了算,发现三阿哥今年虚岁十五,刚满十三周岁,和大阿哥大婚时的年龄差不多,便大手一挥将时任都统的勇勤公朋春之女指给了三阿哥为福晋,将婚期定在了明年。


    ——如今大清正与准噶尔开战,不宜大肆操办婚礼。康熙正是对三阿哥愧疚有加的时候,自然不愿意委屈了三阿哥,缩减他的大婚仪式,索性将婚期放到明年,等大清与准噶尔休战后再让三阿哥完婚。


    借了三阿哥的光,比三阿哥小上一岁、还不到大婚年龄的四阿哥也定下了婚期,和三阿哥这个并肩兄弟一起在明年大婚。


    其实康熙早就有为四阿哥指婚的打算,也计划着让四阿哥提前大婚。若非如此,康熙也不会把已逝心腹费扬古的女儿接进宫由皇太后教养。


    如果说康熙给三阿哥指婚,让他早日大婚,有资格开始办差在六部行走是康熙对迁怒三阿哥的补偿,那康熙给四阿哥指婚就完全是无奈之举。


    孝懿皇后过世后,四阿哥的后院无人照料。他的生母德妃对四阿哥不闻不问,只忙着看顾十四阿哥。


    再加上庶妃章佳氏住在永和宫偏殿,连带着十三阿哥也需要永和宫的主位娘娘德妃照管一二,德妃便顺水推舟,以事务繁忙、脱不开手为理由撂开手完全不管四阿哥。


    孝懿皇后还在时,康熙与养在孝懿皇后膝下的四阿哥接触得比较多,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格最是倔强刚硬。别看四阿哥现在是经常板着一张脸喜怒不形于色,可四阿哥小时候倔得要命,康熙有时候都头痛不已。


    德妃摆明了不愿意搭理他,那四阿哥没有长辈关照的日子就是过得再拮据再艰难,也绝不会低头向德妃摇尾乞怜。


    康熙幼年接连丧父丧母,从小就缺失父爱和母爱。在他成年后,便尽力做个好父亲,一是弥补自己的童年,二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女像当年的他一样幼年失估失持,经历他当年经受过的苦痛。


    自康熙十七年孝昭皇后钮祜禄氏薨逝后,康熙许多年都没有再立皇后,在宫里习惯了既当爹又当娘,一个人操两份心。


    四阿哥性子倔强不肯低头,康熙不愿意逼迫他,可他没有人照料康熙也委实是不放心。


    本来康熙就想着早早让四阿哥大婚,在他成婚后由他的福晋提他打理后院,照料他的日常起居。正巧三阿哥到了大婚的年龄,康熙干脆趁着这个机会把四阿哥的婚事定了下来,免得一直为四阿哥挂着心,操心不断。


    康熙回京没几天,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中秋节这天在排云殿宴请宗亲勋贵、文武百官庆贺中秋时,冷了太子好几天的康熙终于给了他一个好脸,算是在公众场合给了太子一个下来的阶梯。


    康熙不可能在中秋节冷着太子,明晃晃地打太子的脸——虽然意识到太子成了自己潜藏的敌人,但康熙还没有生出废太子的念头,当然不能做太子储位不稳的推手,致使朝野动荡。


    清朝老百姓过中秋节有很丰富的活动,要供奉兔儿爷,要用月饼垒成塔状祭拜月神,要上意寓着“节节平安”的九节莲藕,要在西瓜外皮上刻上花纹做“团圆瓜”。


    祭拜完月神,祭礼上用到的月饼还要特意留出几块保存好,等到过年的时候在除夕夜吃掉,意寓今年一年一切圆满、平安和顺。


    百姓过中秋节尚有这么多活动,皇室过中秋节就更加热闹了。


    他们不仅要和百姓一样拜祭月神、分食月饼,中秋节这日的上午康熙还要宴请群臣,晚上则是与宫中的妃嫔、皇子还有公主们相聚团圆,一起赏月饮酒。


    康熙二十九年是马年,不是牛年、龙年、羊年、狗年这四个生肖年其中之一,康熙不必亲往祭拜月神,只需派大臣代为祭拜。


    前去祭月的大臣会穿上统一规制的白色礼服,手持白璧无暇的玉圭,备全牛、羊、豕三牲作为祭品,在月坛上配合着乐舞之礼祭拜月神。


    如果恰好是牛龙羊狗四个生肖年其中之一,那康熙就得亲自前往月坛祭月,不能由大臣替代。


    他要穿上月白色朝服,佩戴绿松石朝珠,腰间系龙纹金方版式白玉朝带,在酉时从紫禁城出发前往月坛祭月。


    不过今年当然是不用了,中午在排云殿宴请完文武百官,康熙便回转后宫,在御花园中布置好赏月的亭台楼阁,邀请皇太后、各宫妃嫔以及皇子皇女前来赏月品酒,在中秋节一家团聚。


    在家宴上,康熙对太子的态度又变得淡淡的,不复中秋宴会上的亲昵热络。如今是在后宫中,不是在文武百官面前,不是在公共场合,康熙便没给太子做脸,显然心中芥蒂仍未尽消。


    太子紧抿着唇,脸色微微泛白,神情有些惶恐。他在御花园中临时搭建起来的亭台中环视一圈,竟发现自己找不到可以求助的人,找不出一个人帮他在康熙面前说情,缓解他和康熙之间紧绷的父子关系。


    喜爱重视太子的孝庄皇后早已故去,皇太后与太子并不亲近,唯一百般重视疼爱的孙子只有五阿哥,当然不会特意为太子说话。


    当年位同副后、掌管整个后宫的佟佳皇贵妃如果还在,地位等同于后宫女主人的她会站出来调和康熙与太子之间僵硬的父子关系。


    但孝懿皇后也已经故去,如今后宫中位份最高的是钮祜禄贵妃,她既身份不够,也没有立场为太子说话,此时便也保持沉默。而贵妃之下的妃嫔,就更没那个资格掺和康熙和太子的事情了。


    储秀宫妃身份特殊,倒是能说上两句话。但不知为何,她一直一言不发,只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右手搭在有些显怀的肚子上。


    第167章


    太子说不上是众叛亲离, 但确实是无人相助。


    在场的众多妃嫔、皇子皇女中没有一个站出来说句话缓和场面,让太子有台阶可以下。


    太子的亲姨母储秀宫妃小赫舍里氏没有,从前一直跟在太子身后的三阿哥也没有。


    康熙没有搭理太子, 但也没有出言训斥, 只是冷淡地不去看太子, 将他晾在一边,径直陪着皇太后说话。


    坐在皇太后身边, 康熙面上神情和煦,语气温和地提起这次大清与准噶尔开战后漠南蒙古在科尔沁的带头下颇为积极,向皇太后暗示等大清击退准噶尔后, 会重赏科尔沁。


    皇太后心眼粗,没什么斗争经验, 为人没那么敏.感, 丝毫没有察觉到亭阁中的气氛有异, 只听着康熙赞赏科尔沁的话开心得不行,笑得合不拢嘴。


    虽然为科尔沁高兴, 但皇太后却是个知足的, 并不贪心,也没有一心为科尔沁谋求好处, 反倒连声对康熙说:“皇上不必特意奖赏他们, 这是科尔沁该做的, 他们都是知道忠君的,蒙古是大清的蒙古。”


    皇太后没有孝庄太后那样的政治素养, 没那么多谋算心计。皇太后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脑子笨, 不懂得政治斗争,便牢记着孝庄太后临死前对她的叮嘱:


    凡事都顺着康熙,尽量不要与他起冲突。只要没与康熙翻脸, 就算皇太后只是康熙的嫡母,凭着康熙的孝顺,皇太后在宫里也能安生地过一辈子,安享晚年。


    对蒙古、对科尔沁,皇太后可以适当护一护。小事上护短无伤大雅,但若是涉及到军国大事,那万万不能护短。大事上对科尔沁该用什么方针、怎么对待,全照康熙说的去做,这样反而对科尔沁更好。


    康熙听了太后的话微微一笑,神情隐约更柔和了一些,他没有继续承诺重赏科尔沁,只是转而说道:“纯禧嫁去科尔沁已有数月,今天中秋团圆家宴她远在蒙古没能参加,儿子心中十分挂念。”


    “中秋已经赶不上了。皇额娘,我们就新年时多赐些赏赐给纯禧,快马加鞭送去科尔沁,让纯禧知道我们都记挂着她。”


    皇太后没有转过弯来,还真以为康熙被她说服了不再提赏赐科尔沁的事情,又因中秋家宴满家团圆唯有纯禧不在,便心疼起远嫁到蒙古的大女儿。


    皇太后不禁叹了口气,神情有些萧瑟,长吁短叹地点头道:“皇上说得有理,正应如此,不能让纯禧觉得自己在科尔沁一个人孤零零的,要让她知道我们都挂念着她,都心疼着她。”


    叹息一声,皇太后微微摇头:“哀家在蒙古长大,自然是觉得蒙古千好万好,对科尔沁魂牵梦萦。可纯禧毕竟是在京城长大,这里才是她的家乡,她一时半会儿怕是习惯不了草原上的气候。”


    皇太后从科尔沁部落远嫁来到京城数十年,一直没有机会回到故土,踏上家乡的土地。


    她最知道远嫁的苦楚,不会因为纯禧公主嫁去她的家乡科尔沁就理所当然地认为纯禧公主会喜欢在科尔沁的生活。皇太后不聪明,但人是真的慈祥和蔼,很能共情他人,有一颗善心。


    听着上首康熙与皇太后的对话,坐在他们下首左下第一位置上的贵妃星眸低垂,秋水一般清透的眼眸藏在浓密鸦黑的纤长睫羽下,连一丝眼风都没有泄露。


    她的目光落在交叠在自己膝盖上的双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指上佩戴的护甲,似乎在今天、在这个适合突然地意识到这枚做工精细、金丝掐线的护甲很是美丽,情不自禁地入迷欣赏起来。


    坐在贵妃附近的惠荣宜德四妃还有储秀宫妃赫舍里氏、咸福宫妃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也是如此,她们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着,谁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奉承两大巨头,插进康熙与皇太后的对话当中。


    康熙回宫后,脑子没进水没傻透的人都发现了康熙与太子之间的古怪氛围,发现这对往常亲密无间、感情深厚的父子闹起了别扭。康熙心中有气,太子却性情骄矜到不肯低头,也不懂得如何低头。


    谁不知道做了十几年鳏夫的康熙最是爱重太子,就算他们现在闹了矛盾,可谁知道什么时候康熙就不生气了,和太子重新和好如初。


    宫里能混到嫔位以上的妃嫔都不傻,脑子清醒着,在康熙和太子这对父子之间的纠葛别扭理清楚之前,没谁敢胡乱伸手掺和进去。


    储秀宫妃赫舍里氏坐得还算靠前,因此也与坐在康熙身旁无人理会,表情略有些沉重阴戾的太子离得很近。


    紧抿着嘴唇,有孕后消瘦了一圈的储秀宫妃脸色略有些苍白,她的右手一直搭在肚子上,看似很松懈,动作随意,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储秀宫妃的身体一直紧绷着。


    储秀宫妃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宫装,这衬得她搭在肚子上的右手肤如凝脂、指若葱管。只是她的纤纤素手微微蜷缩着,手指不时轻颤两下,手背上更是有青筋暴起。


    胤俄见九阿哥一直朝一个方向张望,手里拿着的兔儿爷要掉不掉地快要摔到地上去,一边顺手接过九阿哥手中的兔儿爷放到桌上,一边朝九阿哥张望的方向看了过去,好奇问道:“九哥,你在看什么?”


    被胤俄顺手放到桌子上的兔儿爷兔首人身、泥质彩塑,是内务府送过来的精品,小小一个三寸高的兔儿爷做得十分精巧,比起祭月时的对象和祭月完成后的玩具,更像是件艺术品。


    兔儿爷粉白面孔,头戴金盔,身披甲胄,背上插着同样小巧玲珑的令旗,身下骑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吊睛白额大虫,既因小巧玲珑的身形和兔子头显得可爱灵动,又因装扮和身下骑的老虎显得威武庄严。


    九阿哥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眼中幸灾乐祸与同情恻隐的眸光交织着没有散开,还盛在修长昳丽的丹凤眼中:“我在看三哥。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三哥那副模样,我竟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九阿哥一向和三阿哥不对付,两人是从小结下的梁子,在九阿哥进尚书房读书后,两人时常争吵,发生口角之争,不是你怼我就是我怼你,恩怨一点没消反而越演越烈。


    但如今看到三阿哥的消沉模样,九阿哥虽然有些幸灾乐祸,但细想一下,心里却也不是全然的高兴,总有那么几分同情挥之不去。


    听了九阿哥的话,胤俄不由失笑:“九哥,我们跟三哥是不对付,但我们就是嘴上不客气,没闹出过什么大事。我们和三哥吵吵起来,都是当场就把恩怨结清,可不会背地里记仇私底下使坏下阴手。”


    胤俄确实和三阿哥关系不睦,兄弟俩就没怎么好好说话过,不是语带嘲讽就是互相怼来怼去。


    但胤俄还愿意和三阿哥吵吵闹闹,可对太子、大阿哥甚至是八阿哥,胤俄却是敬而远之,连句话都不多说,不想与他们有任何过界的接触。


    三阿哥被康熙从前线赶回来以后一直都很沉默,在尚书房都不怎么说话了,一改显眼包作风。


    本来康熙还朝后安慰了他一番,提前给他指婚后三阿哥恢复了一点精神。但今天在中秋家宴上见到太子,三阿哥又情绪低沉下去,缩在自己的位置上呆坐着,兔儿爷不玩、八角宫灯不拿,连月饼都不吃了。


    “说起来,三哥确实有点倒霉。”胤俄摇了摇头,忍不住在心底为三阿哥点了根蜡,“从京城疾驰前线多辛苦啊,都没来得及歇一下就被赶回来了,这奔波之苦一般人可受不住。”


    悄悄瞥了一眼太子,胤俄突然想到什么,凑到九阿哥耳边小声问:“三哥被太子连累,被汗阿玛迁怒赶回京城,汗阿玛回京后都对三哥一阵嘘寒问暖,提前给他指婚弥补他,可太子不会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吧?”


    “嗤”地笑了一声,九阿哥表情尖酸,阴阳怪气地哼道:“人家可是太子,是储君,多尊贵多骄矜的人物啊,哪里能跟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子低头道歉。”


    “你看,太子惹恼了汗阿玛,被汗阿玛冷了许久,不也一样不肯低头认错,诚心道歉?人家既是嫡子又是太子,从小千娇百宠地长大,可咱们不一样,那头是低不下来的。”


    九阿哥反应这么大,倒不是为三阿哥抱不平,只是因三阿哥的遭遇多少有些感同身受、兔死狐悲——他主要是为胤俄悲,自己和太子倒没什么直接的冲突。


    胤俄住的乾西三所被内务府总管凌普紧盯着的事情九阿哥还没忘呢,他们在三所折腾羊毛的事情就是凌普捅到康熙面前告的状,小心眼的九阿哥不记恨凌普和太子才怪。


    九阿哥本来就不喜欢矜贵傲慢的太子,经了凌普特意针对乾西三所的事,更是巴不得太子从高位上跌下去狠狠摔上一跤。九阿哥就是这么爱憎分明的性格,对讨厌的人,他只希望他们要多惨有多惨。


    微微摇头,胤俄对太子的行为不敢苟同。他一时有些弄不明白,太子是太骄傲太矜贵了,还是才华横溢但情商过低,自己做错了事情,竟然还不肯低头,等着苦主给他台阶下。


    要知道,目前为止,三阿哥可是唯一一个愿意亲近太子、跟随太子的皇子,其他皇子和太子的关系都不怎么样,恭敬是有,但亲近是半点也无。


    就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太子党的四阿哥,对太子的支持也是出于太子是储君、身负大义的原因,本身和太子并不亲近,兄弟感情不深。


    第168章


    太子毕竟是太子, 虽然现在和康熙闹起了别扭,但宫里没有人会怀疑康熙对太子的感情,没准什么时候康熙就气过了, 不用太子低头道歉就自己跟自己和解了, 又对太子一如既往地宠爱。


    在太子地位稳固的时候, 胤俄和九阿哥再不喜欢太子,再看不顺眼他, 也只是私底下抱怨几句,发泄一下不满,不会闹到明面上, 惹来康熙的关注——真要闹起来,现在的康熙百分百站在太子那边。


    仁孝皇后、孝昭皇后接连薨逝后, 康熙十几年都没有再册封皇后, 直到孝懿皇后病重垂危时, 才在她死前将她册封为皇后。


    宫里有个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主持大局,和没有那完全是两回事。孝懿皇后还在时虽然位同副后, 但并没有承担起皇后所有的义务和责任, 康熙是真的当了十几年的鳏夫,既当爹也当娘, 一个人操两份心。


    康熙对其他皇子皇女尚且如此上心, 对太子就更不用说了。


    不只是胤俄和九阿哥对太子不满却只私底下抱怨, 宫里其他人平时也是绕着太子走,并不愿意与太子有更多接触——当然, 妄图攀附太子博取荣华富贵的那些人是例外。


    在当前康熙与太子闹别扭的节点, 宫里大多数人既不愿意上赶着讨好太子(看三阿哥就知道讨好太子没用,没准太子认为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也不敢落井下石, 最好的选择就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九弟,十弟,来分月饼。”五阿哥的招呼声远远传来,让凑在一起叽歪的胤俄和九阿哥回过神来,抬头朝其他皇子看了过去。


    在胤俄和九阿哥凑在一起说小话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寻摸出一把小刀的四阿哥比划着把一块足有脸盘那么大的月饼切开。


    胤俄抬头看去,就见三、四、五、七、八、十一、十二、十三、十四九个皇子团团围在一张圆桌前,正比划着要把桌子上盘子中脸盘大的莲蓉双蛋黄月饼切开,给每位兄弟都分一份。


    太子向来把自己视作独立于皇子之外、更高一层的存在,从来不参与皇子间的集体行动;而大阿哥正远在塞外,身处跟准噶尔交战的前线,便只有他们这些兄弟聚在一起分月饼。


    按道理来说,在今天的中秋家宴上,执刀给众兄弟分月饼的人应该是三阿哥。但以三阿哥目前的精神状态,大家都不放心让他动手,怕他伤到自己,这份工作便顺挪到了四阿哥身上。


    “大哥虽然不在,但也该有他一份。”四阿哥拿刀的右手稳稳落下,切下一块月饼单独放到一边。


    接着,四阿哥右手不停,接连将一整块的大月饼分成大小不等的数块,一一放到五阿哥从圆桌另一边推过来的小碟子上。


    胤俄扫了眼放在十几个白瓷碟子上的小块月饼,发现只有三块格外的小,只有其他月饼的一半大小。


    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板着脸面无表情的四阿哥,胤俄就见四阿哥将那三碟小一圈的月饼放到了十一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的面前。


    十三、十四年纪最幼,像月饼这样不好克化的点心,他们吃一点就个意头就好,不能贪吃多吃;十一阿哥虽然年长几岁,明年就够年龄进尚书房读书了,但他身体孱弱,还是要小心对待。


    这么多皇子分一个大月饼,倒不是说内务府供给不足,而是这个大团圆是团圆的象征,是每年中秋节团圆家宴的保留节日。不只是皇子们分月饼,公主们也分,康熙也和皇太后、太子还有妃嫔们分。


    其实,象征团圆的大月饼因为做得比较大,反而不太好吃,味道有些过分的甜腻,好像加糖不用给钱似的齁死人。


    要不是为了吉祥喜庆的意头,没谁愿意吃这更适合摆盘当装饰品的大月饼。


    内务府中秋节进上来的好吃月饼又不少,谁贪大月饼这一口啊。就是什么都爱吃从来不挑嘴的五阿哥,在有的选的情况下也不会选大月饼,点心师傅精心制作的巴掌大的小月饼肯定更香更好吃。


    不爱甜口的胤俄是打心底里排斥放了过量糖的大月饼,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跟他一样觉得大月饼甜腻得难以下口,还真有没见识的皇子喜欢吃这大月饼,吃了自己的那份还嫌不够想再来点。


    “八哥,我还想吃,你的月饼也给我呗。”十四阿哥探头把半个身体凑到八阿哥身边,看了眼他碟子里还剩一大半的月饼,仰着小脸理所当然地要求道。


    德妃对十四阿哥溺爱无比,但因为六阿哥的早殇,德妃也十分关注十四阿哥的身体健康,平日里不许十四阿哥吃太多点心,怕他用点心填饱了肚子就不肯吃饭。


    所以,十四阿哥虽然被德妃捧在手心里,在永和宫千娇百宠地长大,但在吃点心这方面确实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土包子”,平时馋甜滋滋的糖馋得不行。


    八阿哥顿了一下,面上带着如沐春风的浅淡笑容低头看向十四阿哥,语气柔和地温声说道:“月饼我吃了一点,我拿刀把没动过的那部分切下来给十四弟你好吗?”


    “好啊好啊!”十四阿哥眼睛陡然亮了起来,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皱了下眉,四阿哥微带不满地提高声音唤了一声:“八弟?”他转过头严厉地盯着十四阿哥,语气强硬道,“一块就够了,不许多吃!”


    四阿哥跟八阿哥的关系向来不错,所以四阿哥没有直言说出自己的不满,只是用不赞同的眼神看向八阿哥,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十四阿哥年纪还小,月饼这样不好克化的点心怎么能给他多吃呢?


    真的对弟弟好,绝不是对弟弟百依百顺,什么都顺着他。那样是溺爱,不是真正的爱惜。


    八阿哥性情柔和,一向体贴懂事、处事圆滑,怎么就是不懂这个道理呢,莫非是他性格太软太没脾气了不懂得拒绝人?四阿哥薄唇紧抿,百思不得其解,看向八阿哥时头顶冒出两个问号来。


    如果说,四阿哥还只是对八阿哥的反应有些不满,那他对以自我为中心、任性地使唤要求八阿哥的十四阿哥就是十分的不满。


    尤其看着乖巧的不吵不闹的十三阿哥,四阿哥更觉得糟心,在十三阿哥的衬托下,十四阿哥越发显得无理取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熊孩子。


    在知晓自己的身世后,四阿哥虽然不肯亲近摆明了冷落他的德妃,但对他同母的弟弟妹妹却有了一份别样的感情,对九格格、十一格格还有十四阿哥都是另眼相看,自发地承担起兄长照顾弟妹的责任。


    在宫中长大,耳濡目染之下,皇子们大多都把同母兄弟姐妹和非同母兄弟姐妹分开来看。


    像五阿哥,最开始主动朝九阿哥靠近,好脾气地包容九阿哥的傲娇毒舌脾气坏,就是因为他和九阿哥都是宜妃所出,天然比其他异母兄弟要亲近一些。


    但也不是所有皇子都遵循这条潜规则,像九阿哥就跟胤俄更玩得来,与他关系最好,与五阿哥、十一阿哥反而没到亲密无间的地步。


    还有十四阿哥,他已经知道四阿哥是他的同母哥哥,但他还是更喜欢事事顺着他、对他千好万好的八阿哥,不喜欢总要管着他,总爱说教他的四阿哥。


    “九哥,九哥~”没见识的不止十四阿哥一个,十一阿哥拽着九阿哥的衣角摇来摇去,眨巴着水润明亮的丹凤眼使劲撒娇,希望能从九阿哥那里讨来多的月饼。


    虽然更喜欢九阿哥这个哥哥,但十一阿哥不是没想过找脾气更好的五阿哥讨要。只是五阿哥的胃口对得起他微胖的身材,别人的月饼才吃了一半,五阿哥的已经全部下肚了,半点没剩下,没有能分给十一阿哥的。


    十一阿哥生来体弱,宜妃护他比德妃看护十四阿哥还要精细小心,十一阿哥也没多少机会吃到点心,此时也馋到不行——点心师傅精心制作的小月饼,没了中秋讨个好意头的由头,十一阿哥可吃不到。


    “不给。”面对十一阿哥的歪缠撒娇,九阿哥想也不想地断然拒绝,“你肠胃弱,月饼不好克化,吃一小块就行,吃多了容易肚子痛。”


    眼角余光瞥到九阿哥直接拒绝十一阿哥,四阿哥不由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同时对八阿哥的不满增添了一分:连向来坏脾气、混不吝的九弟都知道什么是真的对弟弟好,怎么八弟就是不懂呢?


    九阿哥那狗脾气,四阿哥光是旁观九阿哥跟三阿哥起的冲突就能体会到。也就跟他交好玩得来的十弟和老实憨厚好脾气的五弟能包容九弟了,其他人都不稀得搭理九阿哥。


    但就是这样脾气差的九阿哥,心里都有一杆秤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对比之下,四阿哥免不了对一向体贴懂事的八阿哥感到失望,认为他心里没谱,没有分寸。


    八阿哥精致秀气的脸庞上布满迟疑之色,他看了眼十四阿哥,迟迟没有表态,只是用苦笑来彰显他的为难。


    十四阿哥是被德妃宠大的,就是德妃平日里对他也是百依百顺,什么事都顺着他。十四阿哥习惯了唯我独尊,当四阿哥摆出兄长身份训斥他,他根本就不服气,不听四阿哥的话。


    忿忿不平地瞪了眼四阿哥,十四阿哥撅起嘴大叫起来:“不要你管!我就要吃,八哥都答应给我了,凭什么你说不能吃我就要听话。”


    第169章


    被十四阿哥顶撞,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四阿哥本就板着的脸越发面无表情,脸色黑沉下去, 他恨恨盯了一眼任性自大的熊孩子十四阿哥, 脱口道:“你就不能学学你十三哥?”


    “十三弟那么乖巧听话, 你和他同住永和宫,耳濡目染之下, 怎么连他半分好都没有学到,还是这么不懂事?”


    四阿哥这番话说出来,十四阿哥立刻就炸毛了, 眼眶红红地瞪向四阿哥,倔强地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就知道你喜欢十三哥!你喜欢十三哥当你弟弟, 那你去管十三哥好了, 我不用你管!”


    只带着哭腔地吼了这么一句, 十四阿哥就瘪着嘴转过身扑到了八阿哥身上,脸埋进八阿哥穿着的素白蟒袍中, 声音闷闷的赌气道:“你喜欢十三哥, 我还喜欢八哥呢!”


    “跟你比起来,八哥对我好多了, 才不会整天训我骂我……你不稀罕我当你弟弟, 我也不稀罕你做我哥哥。你以后别管我, 管你喜欢的十三哥就行了,我有八哥照顾, 用不着你!”


    本来和十四阿哥站在一起, 因为十四阿哥跑去找八阿哥要月饼才和他分开的十三阿哥一脸懵逼站在原地,浑身上下萦绕着“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的茫然。


    风中凌乱的十三阿哥十分无辜,他完全不明白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争吵为什么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 也想不通自己只是乖乖地站在一边谁也没打搅,怎么就被动卷入到了纷争当中。


    八阿哥扶住十四阿哥的肩膀,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地看向四阿哥,温润如玉的清俊脸庞上流露出几分求肯,语气柔和地轻轻道:“四哥,你别骂十四弟了。是我不对,不该不顾十四弟的身体顺着他。”


    八阿哥的生母庶妃卫氏是出了名的好颜色,完美继承了卫氏容貌基因的八阿哥也生得五官精致、皎若好女,容貌之清俊秀丽仅稍逊龙章凤姿、卓越俊逸的太子一筹。


    他露出求肯的神色来,四阿哥虽然心中愠怒,却也不免缓和了神色。只是听了八阿哥的话,四阿哥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可细想之下,又抓不住刚才心头划过的那缕异样。


    头埋在八阿哥衣襟中的十四阿哥闻言又要暴起,可头还没来得及抬起,八阿哥扶住十四阿哥肩膀的手就往上挪按在了他后脑勺上,让满心想跟四阿哥争辩一下他和八阿哥都没错的十四阿哥动弹不得。


    “十四弟性子倔,四哥你好好跟他说,他能明白你的心意的。”八阿哥温声劝了黑沉着脸的四阿哥一句,但八阿哥却也知道让四阿哥态度温和地哄着十四阿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四阿哥性子板正,严于律人,但更严于律己。


    十四阿哥是四阿哥的同母胞弟,天生被四阿哥划分到自己人的范畴当中。心里越是亲近十四阿哥,四阿哥就对熊孩子一个的十四阿哥越发嫌弃,也越发挑剔,努力想把十四阿哥的坏毛病掰过来。


    但不苟言笑、冷峻端重,为人公允刚正的四阿哥偏偏碰到了脾气大,以自我为中心,习惯了旁人哄着他捧着他,任性到无法无天的十四阿哥。越是训斥十四阿哥,十四阿哥越不耐烦,越想避开。


    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这对同母兄弟就是两头倔驴,他们的性子都很犟,需要顺毛摸。可他们面对旁人时却只会硬碰硬,完全不懂得用柔和的手段。他们俩撞到一起,自然就相性不合、争吵不休。


    就着四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还有无辜被牵连的十三阿哥四个人之间的热闹,站在一旁看戏的胤俄把分到他手里的、他不喜欢吃的大月饼勉强吃了一半下去,被齁得直翻白眼。


    胤俄只觉得咬下去的月饼甜到发苦,一点儿也不好吃,齁得他想喝水冲淡嘴里的甜味。他真不明白其他皇子是怎么把大月饼吃下去的,到底是他有问题,还是其他皇子有问题。


    九阿哥凑了过来,扫了胤俄面前的白瓷碟子,小声说:“不想吃了?我也觉得这个月饼太甜了,你应该不喜欢吃。”


    胤俄沉默着点点头,实在没勇气才吃剩下的那一半月饼。


    “不想吃就算了。”九阿哥悄声给胤俄支招,“我给你挡着,你躲着趁机把它丢到空食盒里去,等会儿家宴结束,会有宫人来收拾的。”


    到时候谁知道是胤俄丢的啊,分到大月饼的人可不少,没有人证找不出真正的“凶手”。更何况,分食大月饼本就是一个讨吉祥的习俗,没必要上纲上线,差不多就行了。


    顿了一下,九阿哥瞄了眼已经平息下来、不再吵嚷的四阿哥四人,撇撇嘴用吃瓜群众的语气笑着说:“都不用躲着了,十四弟突然吵嚷起来,他那个大嗓门,汗阿玛和皇玛嬷赏月的亭阁都能听到他的吵吵声。”


    九阿哥说得不错,中间那个亭阁当中的康熙等人确实注意到了皇子这边的喧哗。


    十四阿哥嗓门大,声音又尖,即使离得有点远,但仍旧在周围窸窸窣窣的谈话声中显得格外明显,让德妃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猛地坐直身体,德妃朝皇子们所在的亭阁望了过去。但因为十四阿哥太小,矮墩墩一个,隔着不近的距离再加上其他皇子的阻隔,德妃没能找到十四阿哥的小身影,眼中立刻染上了焦急。


    康熙朝喧闹传出的方向看了一眼,好气又好笑地骂道:“这帮混小子,就知道折腾。”


    话是这么说,但康熙并没有真的生气,骂也是笑骂,显然不介意儿子们在中秋的团圆家宴上闹腾。


    皇太后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活泼些好,爱玩爱闹也没什么,顽皮些反而身体更健壮。他们还不到成熟稳重的年龄,就该这么快活伶俐。”


    康熙身边,仍旧坐在康熙左侧方的太子一直保持沉默,此时低垂下眼帘,眼中掠过一抹讥讽。


    太子原本以为只有胤褆胆大到敢与他相争,但现在看来,其他皇子的心眼也不少。


    他们一群人在那边热热闹闹、嬉笑打闹,却没有一个人过来邀请他,是故意把他晾在一边,还是在用这种方式在汗阿玛面前上眼药,影射他与兄弟们不和,在兄弟之间没人缘到这个地步。


    太子满心怨怼,对在另外一边的亭阁中凑到一起的皇子们都生出埋怨,心中嘲讽他们落井下石的时候,却从来没想过自己此前从来将自己放在众位皇子之上,从来没参加过皇子之间的集体活动。


    远的不说,就说中秋节的团圆家宴吧,大月饼是每年都分的,只是往年太子都是和康熙分一块月饼,不会去和皇子们凑堆。甚至有那么几年,太子还借此嘲讽过大阿哥。


    不过太子毕竟是康熙倾力培养的继承人,只怨愤了一小会儿,他就发现自己心乱了,心态失衡,在焦急和慌乱中下意识地迁怒起他人,胡乱为自己找理由,始终不肯正视自己的错误。


    太子是真的有点慌了。


    他长这么大,有记忆以来,康熙从没对他冷脸过。他一直都是康熙最爱重的儿子,他圣眷浓重到什么程度呢?内务府供给太子的各项生活用品,比康熙自己用的还要好一些。


    在知道储秀宫妃身怀有孕的消息后,因此事焦躁不安的太子还没来得及平复心绪收拾好情绪,就接到康熙的旨意要他疾驰前线探病。


    太子去前线的时候是带着情绪的,储秀宫妃的有孕让太子最大的支持者赫舍里氏有动荡的危险,太子没法安心,心里一直担忧着。


    本来太子因此事就对康熙有些怨念,在接连几日不眠不休的奔波赶到前线后,太子却见康熙不像生了什么大病的模样,更埋怨康熙为了点小事让他疾驰数百里把他从京城招来塞外。


    太子心里本来就有怨念,加上一路疾驰睡眠不足带来的坏脾气,有些恃宠而骄的太子就在康熙面前失态了。而这次,康熙没有再包容,大怒之下斥责太子毫无忠孝之心,并将刚疾驰赶到前线的太子赶回京城。


    在回京的路上,太子懊恼、后悔、恐惧、担忧,第一次担心自己会失宠,会失去康熙的喜爱。


    但除了这些,被康熙斥责后赶回京城的太子心中最多的情绪还是委屈。他毕竟还是个少年,正是情绪敏感的年纪,做不到像成人那样沉稳冷静,他也会情绪激动,会被感性冲垮理性。


    太子有很多委屈,他一委屈储秀宫妃有孕让他有失去赫舍里氏支持的危险,二委屈康熙没什么事却大老远把他从京城叫来前线,三委屈康熙用那样严厉的语言斥责他还将他赶回京城。


    太子是被康熙宠大的,康熙于他而言更多的是阿玛而不是皇父。越是感情深厚,在起了冲突、闹了别扭以后除了愤怒生气就越是委屈难过,康熙是这样,太子也是这样。


    康熙八月还朝后,太子没有道歉,没有向康熙请罪,不全是因为他被康熙宠得矜贵骄傲低不下头,还因为他心里委屈,在倔强地跟康熙赌气。


    不过太子满心委屈的时候,并没有客观地认清一件事;康熙或许是没有完全地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考虑,所以才前有储秀宫妃后有急召太子前去前线;但相应的,太子不也是一样没为康熙考虑过,没设身处地地为康熙想过。


    大哥不说二哥,太子可不能太双标了。不能永远认为自己是对的,认为自己没错,错的都是旁人。


    第170章


    中秋节除了分月饼, 还有赏月品酒的环节。


    不过今年大阿哥不在,除了爱喝酒更爱找人品酒的大阿哥,其他皇子中勉强够年龄沾酒的只有三阿哥和四阿哥。


    三阿哥是个文艺青年, 平日里就很有文青范, 偶尔也会月下小酌、花间品酒。但他今天实在是没有心情, 不想举杯消愁愁更愁,宫人们呈上来的美酒佳酿他连掀起眼皮瞄上一眼都没有, 只独自坐在一旁emo。


    四阿哥不喜欢喝酒,讨厌饮酒醉了后大脑混乱、行动不受思维控制的状态。加上刚与十四阿哥争吵过,四阿哥心里烦闷, 就更加不想喝酒。


    他可不是借酒消愁的人,心中越郁闷, 四阿哥对自己的要求就越高, 越不愿意失态, 将弱势的一面表现出来。他太要强了,这其实不全是好事。


    因为皇子当中没人饮酒, 宫人呈上来的美酒佳酿便倍遭冷落, 放在那里无人取用,甚至无人看上一眼, 白费了宫人们小心翼翼端到御花园来的功夫。


    不过康熙赏月的亭阁中, 宫人奉上来的美酒却没有落到被无视的地步。


    康熙兴致不高, 但还是举杯敬了皇太后一杯,又与亭阁中就座的妃嫔们共饮一杯, 只是没有与太子共饮——换了这对父子没闹别扭之前, 康熙给皇太后敬酒后,必定是第一个跟太子共饮,接着才轮到其他人。


    抬眼看了看笑意浅淡且不达眼底的康熙, 又瞄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看上去有点可怜的太子,皇太后到底是心软了,心中对太子的不满消散了不少。


    康熙的儿女中,除了养在自己膝下的五阿哥和九格格,皇太后对其他皇子皇女大体上是一视同仁的,从不为难他们,都很慈祥和蔼,带着老人看孙辈的心态,看到他们活泼泼地站在那里就开心。


    皇太后不像孝庄太后那样对太子另眼相看,康熙众多儿女中最喜爱太子,她对太子和对五阿哥以外的其他皇子是一样的,疼爱之心不假,但不因太子储君的身份便分出个高下。


    正因为此,当康熙和太子在不涉朝政的情况下起了冲突、闹起了别扭,皇太后的立场会更偏向康熙,会站在康熙那一边,从他的角度去思考整件事情。


    皇太后虽然与康熙是半道出家的母子,但几十年来康熙都对她敬爱有加、孝顺无比,一直都很照顾她。先帝死后皇太后守寡,日子过得反而比先帝在时还要快活。


    退一万步说,就算康熙平日里对皇太后的孝顺都是装出来的,都只是做戏,可单凭康熙把五阿哥和九格格送到皇太后膝下让她抚养,皇太后就一辈子感激康熙,康熙有事要她配合,她从来都是竭力相助。


    之前太子对生病的康熙漠不关心、侍疾懈怠的消息传回来,皇太后心里就生起了闷气,对太子也有几分埋怨。


    太子回京后,在康熙还朝之前,皇太后只按规矩接见过太子一次,没多见他的面,但是有派人送赏赐去乾东三所安慰三阿哥。


    康熙还朝后,皇太后见他消瘦一圈,就有些看不过眼。虽然发现康熙对太子不如以前亲近,但也没想着调解。一是心疼康熙,二是皇太后知道自己笨,不会说话,没敢随意掺和。


    但现在,皇太后是真的有些心软了,想站出来努把力,帮康熙和太子这对父子和好。


    皇太后有点怜惜丧母的太子,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她心疼不太快活的康熙。假母子也有真感情,皇太后性子宽厚、为人温敦,看着康熙和太子都恹恹的不开心,心里实在是不落忍。


    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可皇太后毕竟是蒙古人,汉语学得不咋地,文化素养就更别提了,她嘴笨,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很好的措辞,就尬笑着说:“太子,来,给你汗阿玛斟一杯酒,咱们三人也共饮一杯。”


    太子受不了康熙的冷淡和无视,正内心斗争激烈地想着要不放下骄傲、忍着委屈,率先对康熙低头认错,诚心跟康熙道歉,就听到皇太后的声音,发现她有意调解他和康熙之间的关系,给他一个台阶下。


    眨了眨眼睛,太子有些惊讶。


    皇太后可是一向和他不亲近的,太子从没想过皇太后会主动站出来帮他。


    元后赫舍里氏早逝,看重他的孝庄太后也在几年前过世,太子不喜欢储秀宫妃,多年来都与她不亲近。正因为此,太子是有点吃亏的,没人在康熙面前帮他说话,没人替他调解和康熙的关系。


    太子一边试探着站起身,一边用眼角瞥向康熙,见他神情淡淡的,但也没有出言拒绝,心里不禁松了口气,加快了速度去拿酒壶酒杯。


    亲手斟了三杯酒,将第一杯水酒呈给皇太后时,太子不由感激地看了皇太后一眼,第一次觉得脑子不会转弯、没什么心眼但为人温厚的皇太后很不错。


    虽然皇太后是笨了点,跟汗阿玛做了几十年的母子都常常猜不出汗阿玛的心思,但是皇太后人好啊!不落井下石不说,明明没什么情分,却也愿意帮他一把,好人啊!


    太后笑呵呵地接过酒杯,往康熙的方向努了努嘴,给了太子一个鼓励的眼神:“还有一杯递给你汗阿玛。”


    太子挪到康熙面前,将第二杯水酒呈到康熙面前,心中十分忐忑,第一次无法确定康熙会不会接他的酒,会不会借着这个台阶下来与他和好如初。


    定定地注视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太子好一会儿,见他神情憔悴,眼中透着小心,恹恹的打不起精神,康熙忍不住心疼起来……太子什么时候这么不自信,这么卑微过啊,他一向是骄矜华贵的。


    康熙最喜欢最心爱的儿子就是太子,也只有太子是他亲自抚养,是他又当爹又当娘从小拉扯长大的。十几年的感情积累到现在已经无比浓厚,康熙委实舍不得太子遭罪。


    气了这么久,还京后晾了太子好几天,康熙心里的气其实差不多消了,不然也不会在排云殿举行的中秋宫宴上为太子张目,给太子做脸保他储君颜面不失,让他身为太子的威严下降。


    但康熙身为帝王,本身也是十分骄傲的。他对太子满腔父爱,太子却在他生病的时候敷衍疏忽,康熙不生气不难过才怪。


    就算事情过去了,康熙气消了,可太子迟迟没有前来请罪,康熙自然也不肯率先低头,主动给做错事的太子搭梯子让他下台。两人就这么僵着了,都想和好,但都迈不出第一步。


    这一次有皇太后调解,已经不生气的康熙当然是借坡下驴,重新与太子和好如初,让两人之间的父子关系恢复到从前亲密无间的状态。


    只是,破镜难重圆。就算和好了,康熙和太子这次闹别扭还是在彼此心中留下了裂痕。这道裂痕能不能愈合,能不能完好如初,现在谁也不清楚,只能看日后的发展了。


    更为重要的是,这次康熙和太子之间闹起矛盾,是经过他人调解才最终和好的。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跟对方低头,都没有就闹别扭的事情与对方交心,把话摊开来说清楚、讲明白。他们没能理解彼此的想法,没能把这次的矛盾彻底解决,而是就那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把事情混过去了。


    这一次太子的忤逆不孝,康熙最后选择了原谅。但康熙毕竟是帝王,有他的骄傲,就算他再怎么疼爱太子,在已经意识到太子是他潜在对手的现在,他又能容忍太子几次、到什么时候呢?


    皇太后招呼着康熙和太子共饮,在一杯水酒下肚后,康熙与太子之间的氛围缓和了不少,至少不像刚才那样僵硬冷漠了。


    只是康熙和太子都心思细腻,他们心眼多想的也多,就算和好了,也不能马上就转换态度,立刻就抛却刚才的沉默冷淡变得亲热起来,于是两人之间仍旧飘荡着几分尴尬,只是心大的皇太后完全没有发现。


    清了清嗓子,正当康熙打算主动发起话题时,亭阁最外侧刷着红漆的粗柱旁突然冒出一个脑袋来。


    来人半个头钻进亭阁里,头快速扭动着在亭阁内张望了一圈。在找到目标后,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胤俄,你干什么呢?!”康熙将来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恰好他想不出有什么话题适合在这个时候提起与太子排解疏远、好好交流,便稍稍抬高嗓音轻斥了一句。


    胤俄觉得自己有点倒霉,康熙眼睛尖看到他也就算了,怎么突然出声询问他要做什么。康熙不是正和太子闹不和吗,怎么还有心情管其他的儿子,能不能别来突然的关心,真的要不起,也不想要。


    嘟着嘴,心里不情愿的胤俄从朱红色的柱子后面挪了出来,在康熙的眼神示意下走到亭阁中间,先向上首的皇太后和康熙问安,又拜见过太子,与亭阁中的妃嫔们打过招呼,这才站定了说明来意。


    “今晚月色极好,只在亭阁里坐着未免太浪费美景,儿臣是来请母妃一起去赏月的。”胤俄嗓音闷闷的,但话却说得很明白,语气也很认真坚定,“还请汗阿玛准许。”


    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康熙转瞬间做出决定,先笑着对胤俄说:“去吧,朕准了。”


    侧过头看向皇太后,康熙伸手做出邀请状:“皇额娘可想赏月,儿子陪你一起。”目光自然地转向太子,康熙风很轻、云很淡,语气轻描淡写地随意道,“太子也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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