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面对康熙的邀请, 皇太后自然是笑呵呵地答应下来。
在康熙、皇太后还有太子离开亭阁后,跟着出去的德妃没有陪伴在圣驾左右殷勤讨好康熙争宠,而是趁这个机会去找十四阿哥, 心里还是挂念着小儿子。
皇太后也召来了搬去阿哥所后无法日日相见的五阿哥, 眉开眼笑地拉着五阿哥的手说话。
对放在心尖尖上的乖孙子, 皇太后嘘寒问暖,连声问五阿哥在阿哥所过得好不好, 有没有吃饱穿暖,身体好不好,只偶尔才问一句五阿哥的学业怎么样, 在尚书房表现如何。
走出亭阁,在四处挂着灯笼, 月光明亮皎洁的御花园中边散步边赏月, 康熙打破了安静, 主动与太子说起话来,提起早逝的赫舍里皇后——今天是中秋节, 上午康熙有派人去祭奠他的三位皇后。
见皇太后有孙万事足, 康熙又和太子谈论起赫舍里皇后,气氛渐渐变得和谐, 妃嫔们都十分有眼色地不去打扰, 没想着在这个时候想着伴君争宠, 都纷纷避了开来,在暗光浮动、灯火璀璨的御花园中散开来四处赏月。
有子女的妃嫔见胤俄这个十阿哥拉着贵妃去另一侧的回廊赏月, 德妃也抬步前往皇子所在的亭阁, 便纷纷得了提醒似的,去找自己的儿女团圆。
没儿女的妃嫔见了一时有些落寞,但今天中秋节内务府把御花园装饰得美轮美奂, 到处都挂着灯笼,即使是晚上天黑了到处走也不怕走丢,更不会觉得吓人。
她们便四处逛了起来,感受着夜晚的沉静幽秘,欣赏着今夜如银盘一般饱满浑圆的月亮,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下静静散着步,心情或平静或微带忧郁,在这中秋之夜怀念各自的故乡,思乡之情倍增。
别看紫禁城中一片祥和安定,康熙上午还在排云殿宴请文武百官,晚上还邀请皇太后、众位妃嫔与皇子皇女们一起赏月过中秋,其实康熙的本意是安抚群臣百姓,安抚满族勋贵大族,并不是为了享乐。
在康熙染病不得不退离前线后,前线大清与准噶尔的战事并不顺利,七月末的时候战事甚至一度告急,连京城都戒严了好几日。
——上个月二十九日,准噶尔部落首领噶尔丹率军长驱直入漠南蒙古,在距离京城仅有七百里的乌兰布通屯驻,情况紧急,京城陷入到全面戒严当中,一时间京城中人心惶惶,纷乱四起。
七月末,噶尔丹驻扎在乌兰布通峰顶,剩下的二万兵马则在乌兰布通山峰前面的泡子河的丛林沼泽地带布下军阵,预防大清军队进攻。
除此之外,准噶尔还在泡子河河岸更高的那一边建筑“驼城”:绑住骆驼的蹄子让它们整齐地环形排列在河岸上跪倒,骆驼背上放上高高的箱垛,蒙上淋了河水的湿毛毡,临时在战场建出了又高又坚实的堡垒。
骆驼毕竟是动物,身形大小各不相同,不像人工烧出来的砖块那样可以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骆驼与骆驼之间总有缝隙存在。于是噶尔丹便在兵卒在缝隙中列阵,驼城被进攻便张弓出枪,抵御敌人。
等被康熙任命为抚远大将军的裕亲王福全率领大清军队赶到乌兰布通,便就地扎营,建营盘四十座,营帐排列着延伸出去数十里,与准噶尔的军队隔河相对,以火器营为前锋,遥遥对准准噶尔最精锐最中坚的部队。
八月一日清晨,福全下令与准噶尔开战,军队分成左右两翼,带着从京城运来的枪炮火器和就地砍伐尖锐坚固树枝做成的拒鹿角徐徐前进,稳扎稳打地进攻占据着乌兰布通峰的准噶尔大军。
大清与准噶尔的第一战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傍晚,右翼内大臣佟国纲奋勇挥兵,冲向敌阵。
噶尔丹率领军队隔河迎战,让众多骆驼横着卧倒在军阵之前,以体型庞大的骆驼的为屏障,与佟国纲率领的右翼军队展开激烈战斗。
佟国纲身先士卒,率领右翼大军攻到了乌兰布通峰前的泡子河。佟国纲在英勇地冲击敌阵时,噶尔丹突然拿出鸟枪,连发几枪击中佟国纲,最终佟国纲当场战死。
佟国纲虽死,但右翼军也将准噶尔部落建立的“驼城”摧毁,从中间将骆驼防线撕开,使其一分为二。可惜,右翼军失去了最高指挥官,又被河畔的沼泽污泥阻拦,不得不后退撤离泡子河。
右翼军出师不利,还折了康熙的亲舅舅、正担任内大臣的佟国纲。但左翼军却取得不小的战果,内大臣佟国维率领左翼军绕路从乌兰布通半山腰杀向山顶,将噶尔丹临时建立起来的营垒大破。
营垒被破,噶尔丹不得不逃跑,便趁着夜色昏暗带领剩下的部队向着漠西蒙古逃亡。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噶尔丹假意派遣使者到裕亲王福全军前求和,言说愿与大清修好。
当时康熙并不在前线,而是退到了关外与关内的交界处,他传信让身处前线的裕亲王统领战局,仔细筹谋规划,要派出大军围堵逃跑的准噶尔军队,将他们剿杀殆尽,将余党尽数铲除,一举歼灭。
裕亲王福全收到了康熙的旨意,但他并没有听命行事,而是下令大军暂停进攻,并未派遣大军追击准噶尔残部。
噶尔丹从乌兰布通逃跑后,便一路向北打算横穿漠北蒙古回到漠西蒙古,为了拖延追兵,准噶尔沿途用火焚烧草地,让后面的大清追兵无法就地补充牧草,不得不放弃追赶。
福全下令大军暂停进攻的消息传回到关内的康熙那里时,噶尔丹已经逃之夭夭,一举结束战争、将准噶尔彻底铲除的机会也早已错失。
对此,康熙勃然大怒,怒斥裕亲王福全贻误战机,断然不肯宽恕福全,决定在福全班师回京后一并清算。
——事实上,就是因为噶尔丹逃回了漠西蒙古,此后他才有机会继续勾结沙俄、纠结军队侵犯漠西蒙古、漠南蒙古,威胁大清疆域,康熙此后才不得不第二次、第三次亲征准噶尔。
早在七月中旬,康熙就已经从前线撤离,但却拖到八月才回京,这正是因为康熙一边走在回程的路上,一边还在指挥前线战争,在后方遥控战事,运筹帷幄地处理好相关的后勤工作。
可惜的是,康熙到底不在前线,两地之间消息往来有滞后性,而将在外君命有所受有所不受,福全没有完全听从康熙的指挥,在佟国维率领左翼军大破噶尔丹的营垒后,没有趁机追击,反而私自下令大清军队暂停进攻,使得噶尔丹成功北逃回到漠西蒙古。
虽然没有抓住噶尔丹,一举歼灭准噶尔部落有些遗憾,但佟国维大破噶尔丹的营垒,噶尔丹被迫北逃,战事结果已定。
此次大清与准噶尔的战争也算是取得了初步成果——将准噶尔打退,让其不可再劫掠漠北蒙古、骚扰漠南蒙古,因染病退离前线的康熙终于能暂时放下心,便立刻加快行程,疾驰赶回京城。
太子在侍疾时表现懈怠、敷衍不尽心,被康熙斥责毫无忠孝之心被赶回京城是七月中旬发生的事情。
今天是中秋节八月十五,时间过去了足足一个月,康熙这才与太子和好如初,除了康熙还在生太子的气以外,还因为前线战局焦灼,康熙大半心思都放在乌兰布通大清与准噶尔的战争中,没那么多闲心去思考他和太子之间的不和。
这次大清征讨准噶尔部落损耗不少,虽然成功驱离准噶尔,但因为没抓住噶尔丹,让他逃回了漠西蒙古,便也称不上大胜,康熙面上不显,谁也没有透露,但其实心底早就做好了准噶尔再次入侵的打算。
当然,对此次战役中裕亲王福全、佟国纲、佟国维甚至是恭亲王常宁、大阿哥胤褆、索额图、福全等人的表现,康熙都是心中有数,已经决定在大军班师回朝后彻底清算,有功者赏,有过失者也要重罚。
并不知道康熙一边与太子闲聊,弥补这一个月来彼此互不低头、冷漠以对的父子感情时心中转着什么念头,胤俄手里提着一盏八角宫灯牵着贵妃的手走在依水而建的回廊上,既赏天上月,也观池中月。
被胤俄拉出来一同赏月,贵妃心里很开心,却也忍不住有些疑惑:“胤俄怎么不和九阿哥他们一起,往年中秋这天你不都是跟兄弟们待在一块儿的吗?”
“今年和以前每一年都不一样嘛。”胤俄仰起小脸冲贵妃笑了笑,“我以前住在永寿宫,每年和兄弟们见面的次数不多,中秋节团圆宴,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当然要待在一块儿,一起玩耍,也叙叙兄弟情。”
“但去年颁金节后,我搬去阿哥所,进了尚书房读书,除了还没进学的几个弟弟,其他哥哥们除了太子和大哥以外,我天天都能在尚书房见到,中秋这天我好不容易能见到额娘,当然是陪额娘了,干嘛要和兄弟们聚在一起。”
以前住在永寿宫的时候,胤俄天天都能见到贵妃,所以中秋节阖家团圆的时候,他才选择与往常见不到面的兄弟们聚在一起亲热,和五阿哥、七阿哥联络一下感情,加深一下兄弟情。
但今年情况反了过来,胤俄天天能在尚书房见到其他皇子,但却很难见一面贵妃,更是千难万难才能回一趟永寿宫,好不容易在中秋家宴上见到贵妃,胤俄当然是选择陪着贵妃赏月,把兄弟们全丢开不理。
对胤俄“不讲义气”的行为,九阿哥很是怨念,甚至想跟着胤俄一起去找贵妃。反正他小时候天天去永寿宫找胤俄,一天里大半时间都待在永寿宫,跟贵妃关系不错,见贵妃的时间说不定比见宜妃还多。
九阿哥对宜妃不是全无感情,心里还是在意的,但也没有亲热到主动去找宜妃叙母子之情的地步。更别说今天十一阿哥也在,宜妃肯定更关注十一阿哥,没那么多功夫照顾九阿哥。
在胤俄“无情”地抛下九阿哥去找贵妃后,九阿哥只能苦逼地跟七阿哥作伴——
五阿哥被皇太后叫了过去,七阿哥倒是想趁机见一见生母,可惜他的生母戴佳氏进宫多年仍是庶妃,虽因生育皇子享有贵人待遇,但并没有资格参与中秋家宴。
就像过年时的家宴一样,妃嫔中只有嫔位以上的主位娘娘才有资格参加,庶妃不在家宴的邀请范围之内,宴请百官勋贵的国宴就更是不用想了。
十三阿哥的生母庶妃章佳氏近年很是受宠,如今正身怀有孕,可康熙也没有为她坏了规矩。
自生下七阿哥以后就备受冷落、多年来在宫中默默无闻的戴佳氏就更别想康熙为她破例,准她来参加中秋宴会,于是七阿哥便在胤俄和五阿哥相继离开后与九阿哥“相依为命”。
第172章
“额娘, ”胤俄轻轻唤了一声,低头看着曲廊下方的湖面中映照出来的银白圆月,语气带着几分迟疑地问, “这次出征准噶尔, 钮祜禄家好像没有……”
贵妃抿唇淡淡笑了笑, 不等胤俄说完便点头道:“是没有。”揉了把胤俄的头,贵妃漫步于曲折的回廊上, 语气淡淡的,“法喀擅文不擅武,兵法军事都一窍不通, 没可能靠上战场厮杀立功。”
况且,法喀承袭了遏必隆的一等公, 又任御前大臣、内大臣、护军统领兼佐领, 宫中又还有贵妃这个同母妹妹, 他如今地位、权势、姻亲关系都不缺,没必要再想着上进, 也没有太多空缺能让他继续往上爬。
既然康熙没有点法喀的名, 让他随军出征,法喀又何必自告奋勇地往上凑。就算他想忠君爱国, 也先看看自己的能力匹不匹配, 上战场是能立功还是拖后腿, 有点自知之明。
在阿灵阿被封伯爵搬出果毅公府之前,承袭遏必隆爵位的法喀一等公的位置坐得并不稳。
在胤俄把牛痘的点子告诉贵妃后, 贵妃用它换来了阿灵阿的伯爵位置, 彻底为法喀摆脱了阿灵阿这个竞争者,让阿灵阿失去了夺一等公爵位的资格。
贵妃相帮法喀,有部分原因是兄妹情深、照拂家族, 但还有部分原因是为胤俄考量——胤俄有皇后姨母,有贵妃生母,不需要再有一个强势的母族惹人眼。
阿灵阿分府别居确实让法喀的一等公坐得更稳,但阿灵阿出走,虽然还是钮祜禄家族的一员,却分薄了果毅公府的势力。这样自断臂膀,也是贵妃在间接向康熙表明她们母子没有野心,没有争夺储位的意思。
按贵妃的意思,如今果毅公府当家的法喀是越低调越好。贵妃不指望娘家兄弟立下什么功劳让她面上有光,她对法喀等人的期望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随着康熙登基日久、权柄渐重,钮祜禄家低调下去不是坏事,不然走上赫舍里氏的老路就不好了。
这些年里,赫舍里氏被康熙一贬再贬,索额图虽然得太子信重,但这正犯了康熙忌讳,这些年也是起起落落,刚凭能力爬起来一点,又被康熙拍了下去。
钮祜禄氏可不像孝懿皇后的娘家佟佳氏那样还是康熙的母族,而且孝懿皇后还没子嗣,佟佳氏既没支持太子,但也没倒向大阿哥,没参与夺嫡的迹象,康熙对佟佳氏的忌惮就没有那么重。
胤俄没见过舅舅法喀,但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一来,贵妃当年进宫时,法喀将果毅公府的库房搬了一半给贵妃当嫁妆带进宫,这份对贵妃的爱护之心做不得假,胤俄感受到了,当然对法喀另眼相看。
二来,贵妃能选中法喀,说明他为人比较老实,没那么多野心,既不会搅合进夺嫡当中连累身在宫中的他们母子,也不会胆大到敢鼓动贵妃和胤俄夺嫡,万事都会听从贵妃的安排,不会轻易自作主张。
三来,就是法喀每年给胤俄送的年节礼物都很重,大大丰富了胤俄的小金库。虽然与法喀这个舅舅素未谋面,但光凭法喀这些年在他身上撒的钱,胤俄就对他好感多多——胤俄承认自己就是这么现实。
谁让他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法喀呢,对法喀的了解全来自贵妃的转述,光靠这样的交流让胤俄与法喀建立起深厚的舅甥之情,那也太为难胤俄了。没有实际接触、虚无缥缈的感情,怎么比得过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我不是担心法喀舅舅。”胤俄拧了拧眉头,“阿灵阿……听说汗阿玛对他颇为信重,有意授他散佚大臣的职位。阿灵阿要是不消停,对我们会不会有所妨碍?”
阿灵阿今年才二十岁,还很年轻,正是年富力强的年龄,但他却已经爬得很高,位高权重,权力地位都不缺,身上不仅有伯爵的爵位,担任一等侍卫兼佐领,还即将被封为散佚大臣。
阿灵阿的伯爵爵位是贵妃替他求来的,而康熙有意授他散佚大臣的官职,除了看他钮祜禄的姓氏,也是阿灵阿自身能力出众才能得康熙青眼——倒也不绝对,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康熙这一手是玩的平衡的帝王心术。
法喀与孝昭皇后、钮祜禄贵妃同母,与她们关系亲密,感情深厚,而阿灵阿因与法喀相争,与他们的关系从来不睦。法喀有贵妃撑腰,康熙故意抬举阿灵阿,没准是想阿灵阿与法喀分庭抗礼,牵制果毅公府。
但阿灵阿身上一等侍卫兼佐领的官职却是父亲遏必隆的蒙荫。阿灵阿的生母是遏必隆的第三任继室,他不仅是嫡子,还是遏必隆的幼子。
满人入关前奉行的是多妻制,讲究长子分家,幼子守家。因满人入关后受汉人影响改了多妻制,福晋与侧福晋分出主次,阿灵阿因嫡子身份,出身便高了法喀等兄弟一筹。
加上满人幼子守家的习俗还没断绝,阿灵阿是遏必隆第七子,也是幼子,他出生没几年遏必隆便过世了,没享受到遏必隆在世时的红利,长大后得父亲遏必隆的蒙荫便比颜珠、富保、尹德三人要多。
遏必隆长子色亮早亡,次子夭折,三子法喀没得蒙荫,而是直接袭了一等公的爵位。
四子颜珠蒙荫了一等侍卫,五子富保蒙荫了二等侍卫,六子尹德蒙荫了三等侍卫,唯独幼子遏必隆蒙荫最多,不仅是一等侍卫,还兼佐领之职,颜珠、富保、尹德三人的待遇都远不如阿灵阿。
胤俄对阿灵阿的印象很不好,不仅是因为阿灵阿曾经打算造谣法喀与嫂子通奸,用这样恶毒的谣言和低劣的手段与法喀争夺一等公爵位,还因为阿灵阿未来是八爷党。
阿灵阿和甘于平庸、老实听话的法喀不一样,他有参与夺嫡,博取从龙之功的野心。
胤俄才不管阿灵阿不得善终,死后都不得安生,因八爷党的身份被雍正上位后狠狠清算。
只是阿灵阿野心太重,而他毕竟是遏必隆之子,是贵妃和法喀的弟弟,是钮祜禄家族的一员,他的举动一旦过界,惹得康熙和下一任帝王忌惮,必定会牵连到钮祜禄家族。
“阿灵阿永远是钮祜禄家族的一员。”贵妃语气平静,淡淡笑了一下才平铺直叙道,“但阿灵阿与果毅公府,与我们,已经没有太大的关系。”
“无论阿灵阿做了什么,立了什么功劳,犯了什么错,都与我们无关,既不会让我们跟着沾光,也连累不到我们。”
胤俄愣了愣,琢磨了一下贵妃的话,拧起的眉头不由舒展开来,语气犹豫地求证道:“阿灵阿不只是搬出果毅公府,还与法喀舅舅分家了?与果毅公府这一支再无关系?”
要知道遏必隆这一支承袭的是开国五大臣之一的额亦都的爵位。遏必隆当年作为幼子袭爵,他这一脉自然就是钮祜禄氏的主脉,要不然康熙登基后,也不会选中遏必隆的女儿进宫侍奉。
阿灵阿与果毅公府分家,相当于从主脉变成了支脉,沦为钮祜禄氏的旁系,当时阿灵阿可没有被康熙倚重,他竟然也愿意?
似是看出了胤俄的惊讶,贵妃微微一笑,俯身用食指轻轻点了点胤俄的额头:“额娘给的伯爵爵位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只拿好处不付出代价,这样的好事可没有阿灵阿的份。”
要不是贵妃不想阿灵阿在果毅公府闹腾,与法喀相争,根本不会帮阿灵阿求伯爵爵位。贵妃与阿灵阿根本没什么姐弟情谊,凭什么要不求回报地帮他?
贵妃远在宫中,阿灵阿倒是没机会给贵妃添堵,但阿灵阿野心勃勃,闹得整个钮祜禄氏不安宁,就对贵妃和胤俄大有影响了。为自己计,为胤俄计,贵妃都要剪除阿灵阿这个麻烦,将他从果毅公府踢出去。
转了转眼睛,胤俄突然狡黠地笑了起来:“这样说的话,我在宫里遇到阿灵阿是不是不用表现得太亲热?”
“是这样。”贵妃点了点头,淡淡笑道,“以后若在宫中碰见,不必太亲热,招呼一声尽了礼数就行。”
换句话说,面上过得去就行,私底下不用给阿灵阿面子,不喜欢就直接表露出来,没必要忍着。
胤俄歪着头笑了笑,大而圆的水润杏眸眨巴了又眨巴:“额娘,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阿灵阿加入八爷党是未来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造谣陷害法喀则是谋划了阴谋但没来得及施行。基于这两点,在阿灵阿并未彻底与他们撕破脸、有直接冲突的现在,胤俄不会故意针对他。
只是,阿灵阿作为御前一等侍卫,又兼职佐领,是会在乾清宫轮值守门的。
阿灵阿有很多机会在乾清宫碰上胤俄,只希望他有点自知之明,别来胤俄面前摆舅舅的谱,不然就是大庭广众之下,胤俄也不会给阿灵阿留面子。
胤俄正胡思乱想,突然听贵妃问:“胤俄,你怎么到处寻摸人手,是手头没有得用的人,还是那些哈哈珠子不服管教?”
手头无人可用的事实不仅被贵妃发现了,还让贵妃为他操心,胤俄一时有些羞窘。
但胤俄也没打算瞒着贵妃什么,羞耻过后便解释道:“我想和九哥合伙做生意,但我们身边的人都出身八旗勋贵,哪里愿意舍了前程去从商,自然就找不到合用的人手,只能慢慢寻摸了。”
贵妃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既然如此,那让尹德来帮你吧。”
第173章
“啊?”胤俄一脸懵逼地抬头看向贵妃, 不可置信地反问道,“尹德?尹德舅舅?”
尹德是遏必隆第六子,只蒙荫了三等侍卫。
但再怎么说, 尹德没有像阿灵阿那样分府出去, 还住在果毅公府, 而且身上也有一个三等侍卫的职位。虽然比不上法喀袭了一等公,阿灵阿既有爵位也得康熙信重, 但怎么也不至于丢了前程去从商吧。
胤俄倒不是瞧不起商人,也笃定自己的商业版图铺开来一定能赚到钱,但架不住社会环境就是这样, 商人地位低,不受重视, 在士农工商中排行最末。
而且大清是封建社会, 光有钱没用, 还得有地位有权势,不然再有钱的商人也只是上位者养着等肥了好宰杀的猪, 根本没什么反抗能力。
贵妃轻轻嗯了一声, 语气柔和地细细解释道:“我不是让尹德一直帮你,只是前两年帮你四处跑跑腿, 把架子搭起来, 等日后你有了亲兵, 身边培养起合适的人手,再让尹德把手头的事情交出来。”
胤俄“额”了一声, 迟疑道:“这不是让尹德舅舅白打工吗?他愿意吗?”
贵妃微一颔首, 缓缓说道:“尹德今年二十岁,只比阿灵阿大上几个月,却只蒙荫了三等侍卫。他前程有限, 能力也谈不上出众,日后子女指婚也难,自然愿意拼上一把。”
尹德虽姓钮祜禄,也是果毅公府的一员,但和法喀、颜珠、富宝相比不太起眼,身份地位不足,结亲竞争力还比不上搬出果毅公府但自己也有一等伯爵位的阿灵阿。
“我不会亏待尹德。”贵妃笑了一下,“只是让他帮你几年,他会答应的。”
后宫不得干政,贵妃不会帮尹德争什么前程,求什么官位,那得靠他自己去拼搏。但贵妃如今是后宫中位份最高者,指婚一事她却是能插上手的,尹德的儿女日后想找个好人家,贵妃会为他们好好筹谋一番。
胤俄有一点心动,但仔细考虑过,他还是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在我和九哥能自由出宫之前,我们的生意只能小打小闹,让尹德舅舅帮我们,和陪我们玩过家家有什么区别呢。”
虽然没打算让尹德当他和九阿哥商业事业的主管,但贵妃提起了尹德能用,胤俄还真有事想让尹德搭把手。
他现在年龄太小,还出不了宫,只能在紫禁城打转,每天接触到的人虽然不少,但不是宗室,出身不错的勋贵子弟,最差也是内务府的包衣,想从他们当中找出有才干又愿意从商的人太难了。
但尹德不一样,他在宫外,能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虽然只蒙荫了一个三等侍卫,但背靠钮祜禄氏,背靠果毅公府,只要不往勋贵中寻摸,尹德还是能网罗到不少五花八门的人才的。
“额娘,让尹德舅舅帮我们跑腿就算了,但我想让舅舅帮我招些人,先把管理班子搭起来。”胤俄掰着手指说出选人的条件,“在八旗中找些想要上进、为人机灵好学,最好是家境普通没什么前程的旗人。”
“也不用招太多人,先有三五人就行。”胤俄没狮子大开口地要尹德一次性给他找来十几个有能力的管理人才,他打算一步一步慢慢来,最开始步子不必迈得太大。
想了想,胤俄又补充了一条:“最好是懂蒙语的旗人,若是很难找到,那就从蒙古投奔来京城的蒙古人中找。一定要懂蒙语,不然去了草原语言不通很难喝牧民打交道。”
胤俄差不多定下主意让尹德帮他寻摸人手,贵妃却有不同意见:“既然你不打算让尹德帮你跑腿,那找人的事情也没必要找尹德帮忙。”
“无论是在八旗普通百姓中寻人,还是在京城中寻找上京来投奔亲戚的蒙古人,由法喀出面去办这些事才更容易。”
尹德的身份还是低了些,而且他也年轻,身边没什么人可用。让尹德帮着找人,先不说他能不能做到,就是能,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与其如此,不如让袭了一等公的法喀去办这件事。对尹德来说很难办的事,对法喀来说却不过是抬手就能做到的事情。
贵妃说得有道理,而且胤俄在贵妃面前通常没什么原则,立马就倒戈相向,连连点头赞同起贵妃的建议:“那就听额娘的,找法喀舅舅帮忙。”
拉住贵妃的手晃来晃去,胤俄仰起头腆着小脸撒娇道:“这事还得额娘帮我去跟法喀舅舅说,让舅舅帮我网罗一些人手,让他们签下长契,最好再找人给他们培训一下,教一教在外跟人打交道、做生意的知识。”
“哎呀,要是法喀舅舅也是御前侍卫就好了,他到乾清宫轮值,我就有机会见到他了,到时候当面就能把话交代清楚,也免得传来传去的有错漏!”
贵妃先是点头应下了胤俄的求肯,紧接着就听到了胤俄后头的话,不禁啼笑皆非,食指在胤俄额头上轻轻点了点:“这话你可别在外头说,不然别人还以为你不喜欢法喀呢。”
摇了摇头,贵妃神情无奈,嗔怪地白了胤俄一眼:“一等公去当御前侍卫,亏你想得出来。”
法喀要是兼职个佐领,那也就罢了,勉强还算说得过去。但兼职御前侍卫,就是一等侍卫也和一等公的爵位不匹配,康熙真这么做了,那不是给人恩典,是在折辱人。
胤俄眨了眨眼睛,在得到贵妃的承诺,知道招到人手把生意做起来有望后,杏眸中掠过一丝别样的流光。
虽然胤俄上辈子只是个平平无奇地普通打工人,但在物质丰富、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胤俄吃的喝的不比这一世当皇子差。
得利于发达的科学技术和社会发展,胤俄上一世在家里也能自由地选择多种多样的美食,想吃什么点一点外卖立刻就能送到,不像这一世想吃个炸鸡喝杯快乐水都是天方夜谭。
刚才十四阿哥和十一阿哥抢着吃胤俄嫌甜腻得齁人的大月饼,给了胤俄一个灵感,让他发现即使是在皇宫,即使是皇子,也吃不到什么好吃的糖果,也就能吃几块饴糖甜甜嘴。
饴糖倒是很甜,但吃多了只会觉得腻,而除了饴糖以外,也没有太多其他种类的糖果,根本不像后世那样糖果的种类数都数不清,玩出了各种花样来——也不怪胤俄迟钝,谁让他是个咸口不爱吃糖呢。
糖果种类的稀少让胤俄有了新的想法,不再想着一上来就做羊毛、脂膏的生意,直接一口气吃成个胖子,他打算先从牛奶粉子开始,先用牛奶做奶糖,暂时不打羊的主意,一步一步慢慢来。
——蒙古羊比牛多,羊的数量远超过牛,羊毛、羊奶粉子的生意一旦做起来,很难控制住规模,在胤俄和九阿哥长大之前,暂时不要急于冒进打羊的主意。
蒙古养的牛少,牛长大到可以产奶花费的时间也比羊长,这注定了短期内牛奶粉子的产量是有限的。
而体量小,也意味着好管理。
即使胤俄和九阿哥年纪还小,只能在宫里遥控这项生意,也完全能把规模控制住;其次,牛奶粉子的生意不会太大,正好让新手出炉、第一次做生意的胤俄和九阿哥练练手,积累一下经验。
最重要的是,奶糖有一项关键技术。只要保证这项技术没有泄露出去,那就不怕蒙古这个原材料商在摸清楚生产流程后甩开胤俄和九阿哥的商队单干,借鸡生蛋用他们的点子给自己赚钱。
那项关键技术不是别的,就是糖衣、或者说糯米纸的制作方法。
为什么大清除了饴糖很少有其他糖果贩卖呢,因为糖这种东西不仅产量小,而且很难保存,长途运输更是近乎不可能。糖一旦受了潮,就会粘黏在一起,不仅口味会变差,卖相更是会一落千丈。
现在的大清可做不出塑料包装,也没法真空保存糖果。所以市面上卖的糖不多,大多数人都很少能吃到糖,可能一辈子也没尝过几次甜味,最多运气好在野外找到蜂巢,能舔一舔蜂蜜。
但做出糯米纸就不同了,用薄薄的微有透明的白色糯米纸包裹住糖块,就不怕奶糖会受潮会和包装纸粘黏了。
不管奶糖是用糖纸包着一颗颗的零售,还是在盒子里一股脑地塞上十几颗裹着糖衣的奶糖一整盒的售卖,都很方便,都不用担心糖块黏在一起。
糖纸就是包装纸,它的制作就没什么技术含量,用薄一点的油纸切成大小合适、能把奶糖整个包起来的长方形就行。顶多作画染色把糖纸做得花里胡哨一些,在包装上用点心思、下些功夫,
有一些技术含量的是糯米纸的制作方法。糯米纸并不是用糯米做的,这种可食用的薄膜透明无味,是用山芋、小麦或者玉米等物的淀粉制作出来的,成本并不高,制作方法虽然步骤不少,但难度没那么高。
糯米纸安全无害,吃下去后就会分解成葡萄糖,不会对人体产生任何危害。它不仅可以用来保存奶糖,那些容易碎的酥皮点心、油比较多的糕点同样可以用糯米纸包起来。
本来这些容易碎、不好运输的点心是不好贩卖的,但有了糯米纸,在做奶糖的生意之外,点心生意也同样可以做起来。
甚至胤俄还想到了药片、药丸,虽然中药一般都是汤剂,很难搓成药丸子。
但要是药丸子真能做出来,那也是可以用糯米纸包起来的。这样既易保存,不怕受潮药性受损,而且服药时只要赶在糯米纸融化之前把药丸子吞下肚,就不会尝到苦味。
胤俄觉得药丸子要是真能做出来,那裹了糯米纸的药丸应该是有市场的,毕竟中药那苦味一般人是真的很难受得住。
第174章
第二天凌晨三点, 外面还一片漆黑,连蒙蒙亮都没有的时候,胤俄便带着小林子出了乾西三所, 脚步匆匆地赶往尚书房。
进了灯火通明的书堂, 胤俄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书桌前小脑袋一点一点正在犯困的九阿哥。
走过去将书箱放到自己的书桌上, 胤俄没有入座,而是凑到九阿哥身边, 靠在他身上笑嘻嘻地说:“九哥今天这么早啊,怎么不等我一起呢?”
为了不跟他一起来尚书房,听乾西四所的宫人说, 九阿哥竟然提前了足足一刻钟起床,真是牺牲大了!可见, 九阿哥这次生的气不小, 没那么容易消气原谅他。
打盹的九阿哥早在胤俄进门的时候就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 他闭上的眼睛没有睁开,只是垂落下来的鸦黑睫羽像是蝴蝶翅膀一样微颤个不停, 让微有青黑的眼睑上投落的弧形小扇子也跟着轻颤个不停。
九阿哥不理他, 还闭着眼睛装睡,胤俄也不以为意, 只是继续靠在九阿哥身上, 把他往另一边挤了挤, 硬是要跟他坐一张椅子、用一张书桌:“九哥,我昨天求了额娘一件事,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事吗?”
胤俄拖长了强调, 故意卖了个关子,想看九阿哥能忍耐多久不追问。
没让胤俄失望,九阿哥只憋了不到一分钟, 就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朝胤俄看了过来,精致昳丽的小脸板着,丹凤眼鼓成了三角形恶狠狠地瞪着胤俄,凶巴巴地说:“快说,什么事。”
胤俄没立刻回答九阿哥的问题,而是抬起头,状似警惕地在亮堂的学堂中环视了一圈。
丹凤眼瞪得更圆了,胤俄的动作让九阿哥不禁提起了心,都忘了自己还在跟胤俄生气,主动凑了过来跟胤俄咬耳朵:“十弟,是很重要的事情吗?是的话,我们回阿哥所再说。”
尚书房是康熙的地盘,而且人多口杂,如果是太机密的事情,九阿哥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讨论。
当然,九阿哥的机密和康熙的机密不是一回事。哪怕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只要九阿哥在意,很在乎,那对他来说就是机密之事。
眨了眨眼睛,杏眸中掠过一抹笑意,胤俄微微摇了摇头:“也没那么机密啦~”不等九阿哥说话,胤俄就爽快地把谜底揭开,“我求了额娘,让她找舅舅帮我在京城网罗人手。”
“也不强求是商人,是懂得怎么做生意的管事伙计,只要聪明好学肯上进就行。大不了招到人、签了长契以后慢慢教嘛,花上几个月调教一段时间,肯定能把人调教出来。”
九阿哥听得两眼放光,忍不住兴奋起来:“这么说,等果毅公帮我们招到人手,我们就能开始……”
因激动声音稍稍变大了一些的九阿哥猛地闭上嘴,他抬起头,像狐獴一样伸长脖子探着头警惕地环视了学堂一圈,见无人关注他们,这才压低了嗓音用气声说:“就能开始做生意了?”
“对。”胤俄重重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不知不觉间已经被胤俄哄好,完全没有再生气的九阿哥喜不自胜,双手交叠在一起一阵摩拳擦掌,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就是那笑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月底就到我的生辰了。”九阿哥挑起眉头,一脸的“精明”,“我要宣告所有人,今年收礼我只收银子。不要古书端砚狼毫笔紫毫笔,也不要文玩古董,就要真金白银,当然给银票那就更好了~”
胤俄缓缓把张大的嘴巴合拢,一脸哭笑不得地把手探过去抵在九阿哥额头上摸了摸,量了量温度:“没发热啊。九哥,你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抓住胤俄的手从自己额头上拿了下来,九阿哥噘着嘴不满地看了胤俄一眼:“我哪里说胡话了,我这主意不好吗?我觉得不要太好!”
“每年生辰我收的都是些什么礼物啊,送的那么多的文房四宝,我根本用都用不完;还有那些古书,谁管它们有多珍贵,反正我翻都懒得翻开,就留在书架上吃亏。”
“至于那些文玩古董,实在不懂有什么好赏玩的,旧的旧、丑的丑,摆出来我都嫌占位置,只能全塞库房里压箱底。”
胤俄刚才摸过九阿哥额头的手收回来摸了摸自己的,突然觉得发热的可能不是九阿哥,是他,所以才会耳朵出问题幻听了。
发现额头温度正常后,胤俄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半点没打算改变主意的九阿哥,忍不住叹气道:“九哥,汗阿玛可是回京了,你这么犯浑,不怕他罚你啊。”
康熙不在京城的那大半个月里,胤俄和九阿哥的日子都很轻松,尚书房内谙达的管教也松快了许多。但美好的时光总是流逝得很快,康熙不到一个月就回京了,尚书房再一次沦陷到康熙的魔爪当中。
提到康熙,九阿哥立刻萎靡了下去,修长的丹凤眼都快耷拉成委屈的狗狗眼了,语气郁闷地叹气道:“可我没钱啊。”
二月清点小金库的时候,九阿哥还能勉强凑出一千两。可过了半年,到现在八月了,他连一千两都没有了——九阿哥的生辰还有十几天才到,今年小金库还没得到补充,存款当然不增反降。
同辈之间相互送生辰礼,多半是送彼此用得上的东西,不会简单粗暴地直接给钱,但皇太后和康熙送过来的赏赐中往往会有金银裸子。
尤其是皇太后,她就喜欢送实在的金银裸子。皇太后是蒙古人,心眼粗,不知道送哪些东西合适,她又嫁妆丰厚,且孝庄太后的私房一半归了她,端的是财大气粗,大手笔地赏下金银不过是九牛一毛。
胤俄已经想过这点了,所以才会想着先做牛奶粉子的生意,他压低声音,凑到九阿哥耳边轻声说:“我算过了,咱们各拿出五百两就够前期的花销了。”
“啊?”九阿哥不信地睁圆了丹凤眼,“一千两就够了?羊毛虽然价贱,但一千两也买不了多少,更别说羊毛买回来还要经过好几道工序才能纺成线呢。”
微不可见地冲九阿哥摇了摇头,胤俄压低声音:“羊毛的生意暂时放一放,等过几年再说。羊毛的摊子太大了,我们年纪小,又不能常出宫,一旦羊毛生意开始盈利,怕是守不住。”
“谁敢抢我们的生意?”九阿哥被胤俄的设想气到了,都忘了收敛声音,一巴掌重重拍在书桌上吓了坐在他们前面的五阿哥一跳,一脸懵逼地回过头来看向胤俄和九阿哥两兄弟。
冲五阿哥比了个没事的手势,胤俄拽了拽九阿哥让他冷静下来,语气淡淡地在九阿哥耳边平铺直叙道:“敢的人那可太多了。先不说汗阿玛、太子还有大哥,就是内务府也不是好对付的。”
“还有京里的那几个王爷,简亲王、庄亲王,盛京的那些铁帽子王,还有蒙古部落的王爷,他们一旦发现羊毛也能赚钱,决不会看着赚钱的生意只眼热不伸手的。”
因为祛除不掉羊毛上沾染的油腻和臭味,羊毛在草原上价贱到什么地步呢?一文钱十斤都找不到人愿意收购!大多数羊毛从羊身上剪下来以后都是任风吹散,飘到各处,在自然环境中降解。
当那些能把手伸去蒙古的八旗勋贵、蒙古王爷知道羊毛也能卖钱,哪怕羊毛线价格低,利润不高,可羊毛本来就是放牧羊群的副产品,以前满草原随意乱丢都不要钱的。
能拿羊毛来换来钱,哪怕一斤才净赚一文,那对从前根本利用不了羊毛的蒙古人来说也是大赚。
丢在地上白捡的钱,可没有人不会去拿。而大清这时候也没有什么保护专利的意识,纯碱洗毛法一旦泄露出去,胤俄保证碱坊会如雨后春笋一样立刻冒出来,在蒙古各处遍地开花。
羊毛生意还没开始做呢,九阿哥就被胤俄推测的话气得牙痒痒,心里恨得不行。因为他知道胤俄说的是对的,一旦其他人知道了羊毛能洗干净,那一定拼了命地打探机密,然后一窝蜂地冲去蒙古捡钱。
“可恨!”九阿哥恨恨不已地捶了下桌子,又惊得前面的五阿哥一脸懵逼地回头看来,眼神比上一次还要茫然:他不记得他有得罪九弟啊?
话说回来,九弟今早一个人蹬蹬蹬地冲进尚书房,不是疑似和十弟吵架了吗?怎么早读才刚开始,他们俩就又亲密无间地凑到一起说小话了,这到底是吵没吵架啊?
“我们就没什么办法吗?”九阿哥一脸憋屈,“就不能想个法子不让方子泄露出去呢?”
咬了咬下唇,九阿哥脸色变幻一阵,突然恶狠狠地放出狠辣的宣言:“谁敢出卖我们,小爷要他的脑袋,要他全家一起陪葬!”
嘴角微抽,胤俄没去分辨九阿哥说的是气话还是真话,只是说:“九哥,现在这些还是没影的事,咱们先不想,等我们大了,拉着五哥、七哥他们一起,这么多皇子捆在一起,那些王爷们也不敢小瞧。”
半点没被胤俄安慰到,气得怒火冲天的九阿哥还在那里嘀咕:“大不了咱们不做羊毛生意了,把那洗净羊毛的方子给毁了。我就是不赚这个钱,也绝不让别人占我的便宜!”
这就是九阿哥的性子,很有些乖戾任性,他得不到的东西,那干脆谁也别想得到。九阿哥从来不是任打任骂的好脾气,也从来不缺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勇气和狠心。
抚了抚额,胤俄看着有点钻牛角尖的九阿哥,都有些后悔跟九阿哥科普那些铁帽子王、那些蒙古王爷一旦涉及到利益有多厚脸皮了,明知道九阿哥脾气急还给他说这些,不是让他干生气吗。
“九哥、九哥……”抓着九阿哥的胳膊摇了摇,胤俄软声劝道,“你先别气了,这不还是没影的事情吗!”
“要不这样,我们这两年好好想一想怎么把方子的秘密保护好,争取羊毛生意做起来以后,都只有我们俩知道具体的方子是什么。”
顿了顿,胤俄又补充了一句:“九哥你放心,小林子虽然给我打过下手,但他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懂原理,就算想泄密也泄不了。”
胤俄还是挺相信小林子的,并没猜忌他。但此时正在气头上的九阿哥显然把除胤俄和他自己以外的人都当成了防备对象,胤俄完全没法跟暴怒状态的九阿哥讲道理,只能牺牲一下小林子的名誉了。
第175章
胤俄既摆事实又说软话, 好一顿哄劝才把九阿哥安抚下来,总算让他不再红着眼睛、捏紧拳头说什么宁愿毁了也不给旁人占便宜的瞎话了。
见九阿哥虽然还鼓着小脸气呼呼地生着闷气,但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理智也恢复了, 胤俄便重新提起牛奶粉子的生意:“九哥, 牛奶没有羊奶那么腥,不止是蒙古人满人爱喝, 汉人也能接受。”
“但牛奶粉子没什么竞争力,蒙古的牧民几乎都会做,做这项生意是赚不到什么钱的。所以我想的是用牛奶做奶糖, 咱们做糖的生意,糖不怕卖不出去, 而且利润也高。”
九阿哥没吃过奶糖, 歪着头反问:“奶糖和奶糕子、奶酪有什么区别?要做这个奶糖, 那为什么不干脆卖奶制点心呢?”
“点心也可以卖,牛奶粉子从蒙古运回来, 咱们可以在京城开个点心铺子。”胤俄笑着点点头, 对九阿哥的意见表达了赞同,“但点心放不了太久, 而且比较酥软不好运输, 只能现做现卖。”
“但奶糖不一样, 糖保存得好,放上一年半载也没问题。而且做成拇指大小的奶糖既比点心硬实, 也运输容易, 可以从京城销往全国各地,往南送去江南、四川、湖广,往北送去盛京、蒙古、都有市场。”
说到这里, 胤俄停顿了一下,又小声补充道:“越冷的地方奶糖就越容易保存,可以将奶糖多销往蒙古。也不只是奶糖,还可以开发其他种类的糖,像话梅糖、水果糖、薄荷糖都是不错的。”
“尤其是薄荷糖,销往蒙古应该有市场。”
九阿哥小眉头拧了起来:“薄荷?薄荷做的糖也能吃吗?蒙古人为什么会喜欢吃薄荷糖。”
胤俄在自己书房的窗户下养了一盆薄荷,九阿哥见过不知道多少次,是知道薄荷是什么的,很怀疑气味有些刺鼻的薄荷做成的薄荷糖会不会很难吃。
忍住笑,胤俄眨了眨杏眸,凑到九阿哥耳边悄声道:“薄荷糖清凉冰爽,吃下后让人精神一震,而且能清新口气。我听说蒙古人没什么蔬菜可吃,天天吃肉,而他们又没有刷牙的习惯……”
没把后面的话说完,胤俄给了九阿哥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九阿哥若有所思地歪了下头,丹凤眼眨了眨,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一丝恍然,还给胤俄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关内大多百姓都有用青盐刷牙的习惯,买不起青盐的也会用柳树枝刷刷再漱漱口。但盐在蒙古比较金贵,从关内运到塞外的盐加上运输费这售价就低不了,所以蒙古人就没有用青盐刷牙的习惯。
九阿哥是个甜口,平时就很爱吃糖,他一点儿也不怀疑糖果的市场,不担心糖做出来了但卖不出去。不说其他人,就说九阿哥自己,如果奶糖真的很好吃,既有奶味又有甜味,那他也愿意掏钱去买。
别看胤俄不稀罕糖,还嫌饴糖太甜了腻味。那是因为胤俄上辈子生活在物资丰富的社会,糖早就成了随处可见的大路货。但在如今的大清,糖还是妥妥的奢侈品,价格可一点儿也不像后世那样廉价。
而生物对甜味、对糖分的追求是刻在基因里的,不止是人类喜欢甜味,蚂蚁也喜欢。和其他那些酸苦辣的味道相比,甜味才是最受欢迎的味道,是能给人快乐和满足的味道。
大清的生产力十分落后,糖的产量也很小,普通百姓很可能一年到头都吃不到一次糖,尝不到一次甜味——也不是谁都有那运气能碰上蜂巢,而且全天下那么多人,蜜蜂就是繁殖力直追兔子那蜂蜜也是不够吃的。
九阿哥对奶糖生意的前景很看好,忍不住幻想起生意做起来后他拿出的本金五百两翻倍变成一千两,再翻倍到两千两,而他只用坐着等钱生钱的美好日子。
但九阿哥没幻想多久,就突然想起一件事,连忙抓着胤俄的手悄声问:“十弟,糖不好保存啊,运往北边还好,天气冷最多冻得硬一点,但运去南方很容易软化粘黏的。”
九阿哥爱吃糖,乾西四所常备着糖果,可比不爱吃糖的胤俄更了解糖有多容易受潮粘黏。
给了九阿哥一个“我办事你放心”的眼神,胤俄胸有成竹地自信道:“九哥不用担心,我有办法。我就是想到了保存糖块的法子,这才打起了奶糖生意的主意。”
“这样啊。”九阿哥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放下了担忧,对胤俄的信任是百分百的,“详细的情况咱们回了阿哥所再说吧,反正你已经给我吃了颗定心丸,我现在对奶糖这门生意充满了信心。”
胤俄还没告诉九阿哥他的办法是什么,但只要胤俄说了他有办法,那九阿哥就百分百地信任他,心中再无疑虑担忧,直接放宽了心,又开始幻想起赚钱后手头宽裕的生活。
九阿哥信心十足,已经开始乐呵起来,胤俄却没有他那么乐天。
见九阿哥笑得合不拢嘴,丹凤眼眯成弯弯的月牙,胤俄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提醒道:“九哥,先不说前期培养人手要花的时间,就是生意做了起来,可去蒙古购买牛奶粉子就要大半个月,回款没那么快的。”
“我知道啊。”九阿哥惊讶地看了胤俄一眼,“我又不傻,当然知道一项生意从生产到售卖赚到钱需要时间,我可没想过今天拿出本钱第二天就能赚回来。”
胤俄嗯了一声:“一次拿出五百两银子做本钱,九哥你手头可能会有点紧。”虽然他们住在宫里吃康熙的喝康熙的,衣食住行上不用花钱,但平时有事额外找内务府,也得打赏银子,花销还是有的。
九阿哥一脸无所谓地随意道:“没事,这不还剩了五百两吗,我又没什么额外花钱的地方。”
说到这里,九阿哥看了胤俄一眼,摊摊手很光棍地说:“十弟你忘了吗,每天的早膳午膳我都是蹭你的,也只有晚膳是御膳房在送,我就晚膳开开小灶,花不了太多钱。”
胤俄先是愣了一下,紧跟着笑了起来:“也是,那这样挺好的,九哥你就是抽出五百两银子,平时也不至于太拮据。”
乾西四所是没单开小厨房的,虽然胤俄的三所单开了小厨房花销是比其他阿哥所大一些,但算下来也比每天去御膳房叫小灶划算多了,一个月正经能省不少银子呢。
当然也有更省钱的,那就是不叫小灶,御膳房送什么吃什么。但众所周知,食堂的大锅饭总是难吃的,御膳房也不例外。
御膳房按制送来的膳食是好是坏,一看运气,看送来的膳食是放了多久的;二看地位,宫里可从来不缺踩高捧低的人,同样是皇子,宫人的态度就不一样,有些不敢欺负,有些却敢怠慢冷待。
胤俄正琢磨一千两的本金第一次进货进多少合适,又要留出多少钱给管事的发工钱、奶糖做出来了以后搞宣传,突见九阿哥鬼鬼祟祟地看了坐在他们前面的五阿哥一眼,凑过来跟他咬耳朵:“十弟,要不我们以后去蹭五哥的吧!”
五阿哥住在乾东四所,原本是没有小厨房的。
去年十二月皇太后搬去宁寿宫,五阿哥也跟着搬过去和皇太后同住了一段时间。虽然开春没多久五阿哥就被康熙赶回了阿哥所,但皇太后心疼五阿哥,就从自己宫里拨了两个厨子去乾东四所,把小厨房开了起来。
胤俄不禁同情了五阿哥一秒,摇摇头说:“算了吧,五哥那边的厨子是宁寿宫拨过来的,整天不是羊肉就是牛肉,咱们可吃不惯。”
五阿哥虽然是在京城长大,但被太后养大的他却完全是蒙古人的饮食习惯,喜欢喝牛乳,吃羊肉牛肉。因此五阿哥也是尚书房众位皇阿哥中长得最壮实的,又高又胖,一看就很沉稳。
九阿哥歪着头想了一想,便深感认同地点点头:“十弟你说得对,还是算了吧。”
眼珠转了转,九阿哥又问:“十弟,你舅舅什么时候能帮我们找到合用的人手啊?找到后,我们能有机会出宫吗?要是出不了宫,怎么培养他们,难道还让你舅舅帮忙?”
以九阿哥的思维回路,必定不会觉得让臣子帮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他担心无法当面交流,由外人转述会让那些网罗来的人手领会不到他和胤俄的意思,好好的人才却没培养成商业精英,白白忙活一场。
“可能得几天吧。”胤俄想了想才答道,“额娘今天下午才会召舅母进宫,舅舅再上心,速度再快,也得明天才去寻摸人手。”
“至于出宫的事情……”胤俄叹了口气,既无奈又遗憾地叹息道,“长这么大,我还没出过宫呢!”
九阿哥用力点点头,连忙附和:“我也是,我长这么大,一次都没有出宫过,天天在宫里憋着,都快憋成个土包子了!”
九阿哥嘴不留情,骂起自己也是毫不客气,当然他主要是在影射康熙的教育有问题,怎么能把他们拘在宫里不让出宫呢?
皇子当中,除了七阿哥六岁时被送出宫去纯亲王府,也就四阿哥小时候跟着康熙出过一次门,去过盛京一趟。其他皇子都是十岁以后,身边配了亲兵,才被允许出宫。
而且也不是随便就能出宫,得先给尚书房请假,给康熙打声招呼,两边都同意了,才能递牌子出宫。且不许在宫外过夜,必须当天去当天回。
胤俄和九阿哥对视一眼后齐齐叹气,却不想他们出宫的机会马上就来了。
第176章
中秋过了两日, 前线有急报传来,这次却是个好消息,济隆等人带着噶尔丹亲笔所写的誓书到大清军前, 宣布向大清投降, 并言说不敢再侵犯喀尔喀。
康熙敕谕:“若再违誓言, 妄行劫夺生事,朕厉兵秣马, 现俱整备,必务穷讨,断不中止!
虽然噶尔丹送上了亲笔写的誓书, 但康熙知道噶尔丹为人狡诈,誓书做不得准。噶尔丹不过是见势不妙才假称投降, 等准噶尔部落休养生息几年后, 噶尔丹必定卷土重来, 再起纷争。
康熙下令,让前线将士一边做好战后善后军务, 一边做好防范工作, 提防准噶尔另有阴谋,又或者杀个回马枪再起战事。
福全听命外松内紧地警戒数日后, 派出去的探子传回消息, 说噶尔丹率领着残部已经退到了漠南蒙古与漠西蒙古的交界处, 正直奔准噶尔部落而去,没有回头的打算, 于是全面布置撤军事宜。
福全带着担任他副将的大阿哥班师回朝, 而另一支由恭亲王常宁率领的军队也同样启程南归。
大清征讨准噶尔的第一次战役就此结束,虽然并未杀死噶尔丹彻底铲除准噶尔部落,但也取得了初步胜利, 将噶尔丹率领的两万大军击退,只剩下数千残兵退回漠西蒙古,使得准噶尔无力再进犯喀尔喀。
这次征讨准噶尔虽然取得胜利,但大清将士伤亡也不小,牺牲者当中身份最高的要数康熙的亲舅舅佟国纲。
康熙自小丧母,故而对母家佟氏一族十分优待,与两个舅舅佟国纲、佟国维感情也不错,佟国纲战死沙场,康熙万分悲痛,下令将国舅佟国纲的灵柩运回京城。
康熙本来有意亲自出城迎接佟国纲的灵柩,被众多大臣齐声劝阻后,康熙做出退让,决定让额驸尚之隆等人出京百里相迎,再让皇长子等众位皇子一同出城迎接。
胤俄和九阿哥确实有了出宫的机会,虽然这个机会有些说不出的意味,不过到底是能出宫了,胤俄还是喜大过其他情绪。只是等佟国纲的灵柩回京,怎么也得九月了,他们还得再等半个月。
而八月下旬,康熙给今年虚岁二十的三格格定下了婚事,将她指给巴林部的博尔济吉特氏乌尔衮,明年就正式册封她为和硕荣宪公主,预计六月下嫁去巴林郡。
三格格的婚事定下后,胤俄突然惊奇地发现三阿哥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三阿哥从前与胤俄不对付,对他虽然不像对九阿哥那样不客气,但说话时也是阴阳怪气、多有嘲讽。
但一.夜之间,三阿哥就像转了性子一样,突然对胤俄和煦友好起来,平日里在胤俄面前那叫温文尔雅,和从前尖酸刻薄的模样一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最先对此事表达惊奇的人是五阿哥:“三哥最近这是怎么了?”他挠了挠头,胖乎乎的圆脸上满是不解,“三哥的性格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他是碰到什么好事了吗?”
五阿哥心眼直,为人憨厚老实,但他不是没脑子,也不傻,他一直都知道三阿哥和九阿哥、胤俄不对付,在尚书房每隔几天都能听到他们打嘴仗,看到他们吵得脸红脖子粗。
三阿哥突然改了性子,就是老实如五阿哥也不会以为三阿哥就是改过自新、洗心革面地想做个好哥哥了。
“我不知道。”当事人·胤俄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表情比五阿哥还要懵逼,“三哥这是在干什么,想当笑面虎见面笑嘻嘻背地里捅刀子吗,可他越是冲我笑得和煦,我越是觉得有古怪,心里越是警惕。”
九阿哥斜飞入鬓的长眉高高挑起,他瞪圆了修长的丹凤眼,语气恨恨、一脸笃定地说:“三哥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装作态度友好,其实是想骗你放松警惕心。”
“十弟你千万小心,三哥突然这么反常肯定是想干坏事,他一定有后招。”九阿哥拍了拍桌子,一脸的深恶痛绝,“太卑鄙了,三哥他真是太卑鄙了,居然使这种损招!”
胤俄想了想,忍不住提出异议:“九哥,不是我说啊,三哥好像跟你的矛盾更大。他要是想耍阴招,按理来说也该对你使啊,”
九阿哥的毒舌是一大利器,所有跟胤俄、九阿哥关系不好的人,仇恨值都被九阿哥拉过去了。这导致虽然胤俄也不是什么好人,也和九阿哥一样恶作剧不断经常犯浑,但他们得罪的人就是更讨厌嘴臭的九阿哥。
歪着头想了想,九阿哥不禁点点头赞同胤俄的话:“你说得对,三哥玩损招,第一个要对付的应该是我啊!”
九阿哥百思不得其解,小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半晌,他脑海中突然掠过一道灵光,眼睛发亮地大声道:“我知道了,这就是三哥的卑鄙招数。”
“他知道我跟十弟关系要好,就想使计插进我们两人当中,挑拨我和十弟的关系,让十弟以后不跟我亲近!”
“太恶毒了!太恶毒了!!三哥他太恶毒了!!!”九阿哥气得要死,咬牙切齿地连连捶打面前的书桌,恨不得使出排山倒海的力道将书桌整个掀翻以此来展现他的愤怒。
如果三阿哥就在眼前,快要气疯的九阿哥说不定会情绪失控、理智全无地扑上去狠狠咬三阿哥一口,让他知道别人的逆鳞是不能随便碰的。
九阿哥气得连捶桌子,把自己的手都拍红了,胤俄和五阿哥连忙出声劝说,胤俄更是连声道:“九哥你想多了,三哥一向跟我不对付,不会想着跟我交好的。”
“就算退一万步说,三哥真的打的这个主意。九哥,你想想,咱们什么交情啊,能是三哥挑拨得了的吗?”
胤俄和五阿哥一边一个抓住九阿哥的胳膊,让他没法再继续捶桌子,直接用武力把他控制住了,让他只能用徒劳的挣扎不休来展现心目中的愤怒。
“咳……”就在这时,七阿哥右手握拳抵在唇上轻轻咳了一声,“我倒是有个猜测,只是不一定准。”
胤俄眼睛一亮,一边死死控制着九阿哥的右手,一边问道:“七哥,你有什么见解快说给我们听听。”
对七阿哥的秉性,胤俄还是有些了解的。七阿哥从来不说瞎话,没把握的事情他也从不妄言。如今他开口了,那他的话起码有七成的可信度。
环视了胤俄、九阿哥、五阿哥三人一眼,七阿哥神情淡淡地笑了一下,语气平淡道:“汗阿玛前不久定下了二姐的婚事,是要下嫁去漠南蒙古巴林部。”
七阿哥口中的“二姐”便是指的三格格。
康熙的长女和次女都夭折了,三格格就是康熙在世的公主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纯禧公主是康熙的养女,年纪比三格格大上一岁,下面的弟妹们管纯禧公主叫大姐姐,管三格格叫二姐姐。
“这个我知道。”五阿哥脸上露出高兴的表情来,他是皇太后养大的,连带着也比其他皇子更亲近蒙古,心中对漠南蒙古的好感不低,“可这跟三哥突然转了性子对十弟笑脸相迎有什么关系?”
七阿哥抿了下嘴,垂眼淡淡道:“二姐姐未来的夫婿乌尔衮是巴林郡王鄂齐尔的次子,鄂齐尔的王妃……”
说到这里,七阿哥没再说下去,而是半侧过头看向胤俄。
抬头迎上七阿哥的目光,胤俄一脸懵逼:“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巴林郡远在漠南蒙古,我以前都没听说过呢。”
七阿哥哽了一下,神情淡漠的脸庞上也不由掠过一抹无语:“郡王妃出身钮祜禄氏,是孝昭皇后和贵母妃的长姐。”
胤俄“啊”了一声,表情还有些似懂非懂。他记得,孝昭皇后是他母亲钮祜禄贵妃的同母姐姐,同时也是遏必隆的次女,鳌拜的义女。没想到在孝昭皇后前面,还有一个长姐,并远嫁去了漠南蒙古。
胤俄没去想巴林郡王妃是他的姨母跟三阿哥对他笑脸相迎有什么关系,只是有些疑惑,当年进宫的为什么是孝昭皇后,而不是她的长姐。
不过胤俄很快就想通了,应该是恰好错过了。孝昭皇后比康熙小好几岁,康熙四年进宫时说是十三岁,其实那是虚岁,实际上才十岁出头。钮祜禄氏选了孝昭皇后进宫,怕是她的长姐已经嫁去漠南蒙古了。
在胤俄胡思乱想的时候,九阿哥语气满是不信的声音响了起来:“就为这个,三哥就转了性子?”
七阿哥嗯了一声,又看了胤俄、九阿哥还有五阿哥一眼:“我们都没有同胞姐妹,所以没法体会到三哥的心情。但我想,为了二姐姐嫁去蒙古后日子好过一点,三哥是愿意跟十弟化干戈为玉帛的。”
甩了甩头,胤俄有些懵逼,又有些动容,声音不禁低沉下去:“就算巴林郡王妃是我姨母,可漠南蒙古离得那么远,我就是和三哥不对付,想做些什么,也鞭长莫及啊。”
“汗阿玛几乎每年都要出塞行围。”七阿哥看了胤俄一眼,表情依旧淡淡的,“贵母妃只要随驾出巡,一定能在热河或者木兰围场见到巴林郡王妃。”
顿了顿,七阿哥又补充了一句:“乌尔衮今年二十岁,勇敢刚强,弓马娴熟,刚率领巴林部右翼旗的兵丁参加了乌兰布通之战,在战场上表现出色,汗阿玛这才选了他做二姐姐的额驸。”
“汗阿玛用心为二姐姐挑了夫婿,想来是公主即使要抚蒙,也希望二姐姐嫁去蒙古后日子能过得顺遂快活。三哥肯定也是这样想的,希望二姐姐下嫁后与夫家关系融洽、夫妻和睦,不想被外力破坏。”
第177章
康熙是真的宠爱三格格, 纯禧公主的额驸班第虽然也不错,但那是康熙按着身份选的,冲的是科尔沁的名头, 其实没怎么考察过班第的为人。
但三格格的婚事却不一样, 康熙可是派人细细查探了乌尔衮的生平, 了解他的秉性后,这才定下这桩婚事, 将三格格指婚给乌尔衮。
怔怔地呆愣了好一会儿,胤俄突地长长叹了口气:“我没听额娘提起过远在巴林部的那位姨母,想来额娘与她的关系并不亲近。”
那位远嫁去巴林部的姨母乃是遏必隆的长女, 比孝昭皇后还要大上好几岁。只怕她出嫁时,贵妃根本没有出生, 或者才几岁还不到记事的年纪, 根本不记得这位长姐。
等贵妃长大记事了, 长姐却远在漠南蒙古的巴林部,也没有什么机会回京省亲, 自然与贵妃见不上面, 一年到头最多有几封书信往来,再就是互相送年节礼物, 单凭这些联系, 自然建立不起深厚的感情。
巴林郡王妃的次子都到了娶妻的年龄, 而胤俄是贵妃的长子,现在都还没满七岁。光算算胤俄和乌尔衮的年龄差, 就知道贵妃与遏必隆的长女、自己的长姐在娘家时并无多少交集, 没机会结下姐妹情深的情谊。
贵妃与巴林郡王妃不熟、有些疏远的事情,三阿哥只要沉下心来细想一番,是不难发现的。
可三阿哥也不知道是关心则乱, 还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连贵妃授意巴林郡王妃搅和三格格与乌尔衮婚后生活的微小可能都要防微杜渐,从一开始就彻底杜绝这个可能。
抿紧嘴唇,胤俄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一时间分辨不清夹杂了哪些情绪,良久,他才喃喃道:“就为了这样一份谈不上密切的关系,三哥竟然愿意放下从前的恩怨对我笑脸相迎,足见三哥对二姐姐的爱护之心。”
七阿哥缓缓点了点头,一向清冷淡漠的神色也有所动容:“我与二姐姐平日里素无交情,不过是年节时偶尔见到,但二姐姐与漠南蒙古巴林郡的亲事定下后,我也忍不住为她揪心。”
若非如此,七阿哥也不会把三阿哥最近几天的反常和康熙为三格格指婚一事联系起来。
闭了闭眼,胤俄的不禁声音低了下去,轻轻的几不可闻:“皇室公主还有宗女都要抚蒙,这是她们逃脱不了的命运……我竟然有些庆幸,我没有同母的姐姐妹妹。”
康熙儿女众多,同母的有不少,但更多的是同父异母。在宫中这样不和谐的环境里,兄弟姐妹之间同母和不同母的感情也是不同的,无需大人去教,皇子皇女们耳濡目染之下就懂了。
异母的姐姐妹妹远嫁蒙古,皇子们都会为此唏嘘,忍不住慨叹一声。若是同母的亲姐姐、亲妹妹,那就更为她们难过、更心疼她们了。
如果胤俄没来掀起蝴蝶效应,那历史上的十皇子该有一个妹妹,一个比他小两岁,但幼年早殇没来得及长大的妹妹。
胤俄从前隐隐庆幸那个妹妹被他蝴蝶掉了,一是不想贵妃接连生育进一步地损伤身体,二是不想贵妃经历丧女锥心之痛。
而如今,却多了一条理由:如果他命中注定有一个妹妹,那他希望他的妹妹不要生在大清皇室,不要生在封建社会。生在后世吧,去那个他来的时代和社会,那里才有更广阔的世界。
八旗勋贵之间互相联姻,姻亲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皇子的母家之间也互有联姻。认真数一数,几乎任意两个皇子都能从母家那边重新搭上亲戚关系。
但在这之前,没有哪个皇子在意勋贵之间的联姻,皇子间只论兄弟,论爱新觉罗家这边的关系,不会因为母家的姻亲关系就和拿个皇子走得近,关系变好。
像胤俄,他的母家是钮祜禄家族,是果毅公府。
他的亲舅舅法喀续弦的继妻是赫舍里氏,是仁孝皇后的妹妹;他颜珠舅舅的妻子是佟国维的女儿,孝懿皇后的妹妹;还有已经搬出果毅公府的阿灵阿,他的妻子是乌雅氏,是德妃的妹妹。
掰着手指算一下,胤俄的母家同时与赫舍里氏、佟佳氏、乌雅氏结亲,使得他也与太子和四阿哥有这样一层亲戚关系在。
但此前胤俄知道归知道这些事,但从没放在心上过,更不觉得钮祜禄氏与其他满族大姓的结亲会对他造成影响,会需要他去在意。
三阿哥从前也是不管这些勋贵之间的联姻的,这次为了三格格将要给胤俄的大姨母做儿媳妇这件事向胤俄低头,无非是因为姻亲关系对后宅女眷的影响更大。
满族姑奶奶是尊贵,出嫁后回到娘家也是娇客。但她们出嫁后在夫家也是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在后宅中打转,平日里交际最多的就是姻亲女眷,姻亲结得好不好,直接影响到她们的婚后生活。
而男子不同,男子婚前婚后都可以在外行走,可以去博功名、争前程,他们有太多事情可以去做、有资格去做,姻亲于他们而言是合适,是门当户对,是利益交换,更是关系捆绑。
一门姻亲结得好不好,不会直接影响到男子的事业和生活。当自身利益不会受到冲击时,自然就懒得多关注。像三阿哥,如果不是三格格将要下嫁巴林郡,他哪里会去管巴林郡王的家族谱系、姻亲关系。
九阿哥离胤俄最近,将他声音轻不可闻地低喃声听了个一星半点。
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看了五阿哥一眼,紧接着便一脸沉痛地点头赞同道:“十弟你说得对。”
五阿哥:?十弟说得对就对嘛,九弟突然看我干嘛?
不用五阿哥出声问出来,向来什么话都敢说出口的九阿哥就唉声叹气道:“虽然五哥你挺亲近蒙古的,也肯定适应得了蒙古那边的饮食,但我只是设想一下你远去蒙古再也不回来,心里就很舍不得。”
“???”头顶接连冒出三个问号来,五阿哥略圆的白胖脸上满是茫然,“你干嘛设想我远去蒙古不回来?皇子无旨不得离京四十里,你忘了这条规矩吗?”
五阿哥是真憨,都没领会到九阿哥刚才那句话的言下之意,还在好心地提醒九阿哥别忘了规矩,不要违反戒律。
瞄了眼五阿哥,在胤俄转过去偷笑、七阿哥嘴角微抽疑似强忍笑意时,九阿哥语气十分诚恳地实话实说道:“我不是没有同母姐妹吗,所以拿你代入一下嘛!”
九阿哥说的是实话,也没故意阴阳怪气,但这实话比他平时毒舌的话还要让人郁闷,至少五阿哥就被噎得不行,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好事怎么不见你想着我。”
“好事当然不想着你了。”九阿哥落落大方地点点头,理所当然地双标道,“要想我也想十弟啊。”
虽然早就知道九阿哥跟胤俄关系好,兄弟感情比跟他的要深厚得多,但亲耳听到九阿哥这么直言不讳地说出来,五阿哥还是有点心酸:“九弟,你就不能委婉点吗?”
看了五阿哥一眼,九阿哥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奇怪:“我说实话罢了。”顿了顿,九阿哥补充了一句五阿哥没法反驳的话,“和十弟相比,你是后来的,所以我和十弟更亲有问题吗?”
五阿哥胖脸上的表情垮了下去,九阿哥这话他没法反驳,也没法表现出不满、提出异议。
被抱到皇太后膝下养大的五阿哥小时候就是个傻憨憨,虽然宜妃常来看他,但毕竟不能天天往慈宁宫跑一直陪着五阿哥。
所以五阿哥小时候对宜妃是他的亲生母亲这一点并没有非常明确的认知。连带着有点懂事前,五阿哥对同母弟弟九阿哥的存在也并不在意,并没把九阿哥和其他兄弟区分开来。
更别说,最开始五阿哥和九阿哥会搭上关系、来往渐多,是胤俄最先起的头,带着九阿哥去慈宁宫向当时还健在的孝庄太后请安,找五阿哥一起玩,这才让五阿哥、九阿哥这对兄弟在年节聚会之外有了接触。
七阿哥抿了下唇,站出来打圆场,转移话题道:“九弟,还有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与其随便送个下场是塞库房的礼物,不如提前问上一句,这样送礼的人轻松,收礼的人也高兴。
这个话题九阿哥喜欢,他一点儿也没发现自己往五阿哥的玻璃心上狠狠戳了一下,一脸兴奋得说:“七哥你别送我宫里赏的东西,送我件没有宫廷标识的吧!”
胤俄一脸不忍直视地捂住脸:这不就差说送他件能转手卖出去换银子的礼物吗?这跟直接开口叫金银做生辰礼有什么区别啊?他还真是坦荡不遮掩啊……
七阿哥了然地看了九阿哥一眼,倒是没生气,只是一脸平静得点点头:“我知道了,会记在心里的。”
虽然不知道九阿哥有哪些方面需要花钱,又为什么会手头拮据,但七阿哥不介意搭把手。反正七阿哥手头上没有宫廷标识的贵重物件不少,倒也刚好能帮上忙。
——七阿哥的养母是纯亲王福晋,七阿哥每半个月就出宫一次去纯亲王府,与王府的关系一直没断,手头收着不少纯亲王福晋塞给他的好东西,可不像其他皇子那样手边的物件全是长辈赏的不好摆弄。
五阿哥消沉了一会儿,心宽的他很快就从心酸郁闷中恢复过来,笑呵呵地插话道:“九弟,我懂你想要什么礼物了,我一定送一份你喜欢的。”
九阿哥狐疑地看了五阿哥一眼,决定对五阿哥把话说得明白点:“五哥你直接送我金银裸子吧,我喜欢这个!”——
作者有话说:今天就一章。明天继续日六,
第178章
九阿哥生在康熙二十二年八月二十七号, 他进尚书房以后,每年生辰这天都有一日的假期,可以进东西六宫, 回一趟翊坤宫见见自己的生母宜妃。
在生辰前一天, 九阿哥就跟胤俄说好了, 让胤俄请二十七号下午的骑射课,等他中午从翊坤宫出来, 就和胤俄一起回乾西五所,给他庆贺生辰。
九阿哥是小阿哥,既不像大阿哥已经大婚后院有大福晋照料小厨房早就开了起来, 也不像三阿哥那样急于表现成熟在宫里做个显眼包,当然不打算办生辰宴, 顶多次日给兄弟姐妹们送几个寿桃包。
生日这天, 不用再凌晨寅时就起床的九阿哥难得睡了个饱觉, 一觉睡到自然醒,到辰时天光大亮时才睁开眼睛, 又躺在床上赖了会儿, 才惬意地伸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
八月底已是深秋,天气已经有些凉了。九阿哥在宫人的服侍下多穿了一件绣有四爪金龙的褂子, 这才将宝蓝色的蟒袍穿在最外面, 又将玉佩、荷包等挂饰一一戴上。
今天虽然是九阿哥的生辰, 但不是什么重大的日子,也没有需要九阿哥参加的国宴将要举办, 他便用不着换上朝服, 穿件蟒袍就足够了。
洗漱过后,九阿哥没有急着赶去翊坤宫,而是坐下来相当难得的在乾西四所吃了一顿早膳——从隔壁三所送过来的长寿面。
吃完长寿面, 九阿哥还没动身,又在阿哥所里磨蹭了两下,喝了半盏荔枝露,这才终于带着贴身侍卫出门,从乾西五所去位于西六宫的翊坤宫。
经过三所时,九阿哥脚步顿了一下,忍不住从大门口往三所里面张望了一眼。但这一次,他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很快就看到胤俄迎出门来,和他一起急匆匆地赶去尚书房。
“这个时候,十弟应该在尚书房读书吧……”九阿哥重新迈开步子,嘴里小声嘀咕了起来,“也不知道十弟有没有犯困打瞌睡。”
西六宫夹在西三所和乾清宫中间,从西三所前往西六宫的路程比九阿哥每天去尚书房的路程要短得多。
九阿哥每天急匆匆地赶往尚书房,速度早就练了出来,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宫墙掩映后的西六宫。
和守门的侍卫打了声招呼,九阿哥从隆福门进了西六宫。隆福门位于永寿宫和翊坤宫中间,进门后左手边是永寿宫的后门,右手边便是翊坤宫的正门。
刚转过身面朝北方,翊坤宫的正门就映入眼帘。
九阿哥抬步朝翊坤宫走去,正打算示意跟在他身后的贴身太监上前去通禀,翊坤宫的正门旁就钻出来一个小脑袋,正是十一阿哥胤禌。
才刚在中秋节的团圆家宴上见过十一阿哥,九阿哥对弟弟没有陌生之感,快步上前去唤道:“胤禌,你在这里做什么?是在等我吗?怎么不进屋里等?”
十一阿哥也看到了九阿哥,他当即兴奋地大喊一声,动作有些笨拙地迈过门槛朝九阿哥跑了过去,像颗小炮弹一样地扑到了九阿哥身上:“九哥九哥,你回来啦~我等你好久了!”
仰着头看向伸手扶住他的九阿哥,十一阿哥略显苍白的清秀脸庞上洋溢着灿烂高兴的笑容,一双修长的丹凤眼笑得弯弯如月牙,开心得整个人都像是要飞起一样。
十一阿哥身体秉弱,长大后虽然健壮了一些,不像刚出生的前两年那样病歪歪的药汤不断,但身体也比正常的孩童弱上一些,每到了换季的时候总免不了有些小病小痛。
如今正值八月底的深秋时节,九阿哥只是多添了一件褂子,十一阿哥却是多添了两三件,还戴上了帽子,脖子上也围了毛茸茸的围巾,整个人裹得圆滚滚的像只小熊。
把十一阿哥头上戴的帽子稍稍往上拉了拉,九阿哥伸手摸了摸十一阿哥的额头、脸颊,见温度正常,没有发热,这才放心地帮他把帽子重新拉好。
上下打量了几眼十一阿哥,见他身上裹得厚厚的,走起路来十分笨拙地一摇一晃,九阿哥“啧”了一声,忍不住问道:“你很怕冷吗?”
“这还不到九月,你就穿得这么厚。等入冬外面下雪了,你岂不是要天天窝在烧着炭的屋子里不出门?”
仰着小脸,十一阿哥开心地傻笑着盯着九阿哥看个不停,与他如出一辙的丹凤眼眨巴两下,一脸呆萌地说:“我不爱出门,冬天外面冷,可屋子里暖和,我待屋里就好。”
撇了撇嘴,九阿哥到底只是摇摇头没说什么,指了指正门后的殿宇说:“走,我们进去。”
这一次,九阿哥难得有做哥哥的样子,主动牵起十一阿哥的手,带着他踏进翊坤宫,穿过正门后的前院进了正殿。
正殿中,宜妃身着一身鹅黄宫装,妆容精致,容貌清丽,依旧是明艳大气的模样,时间在她身上好像流逝得格外慢一些,看上去仍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风华正茂。
见九阿哥带着十一阿哥进门来,宜妃笑吟吟地招呼道:“胤禟回来啦。胤禌一直盼着你来呢,一大早就跑到门口去等你,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嘴角扯了扯,九阿哥挤出一个笑容来:“额娘该拦着胤禌的。他虽然穿得厚,可秋风也凉意深重,吹多了对身体不好,容易着凉。”
摸了把十一阿哥的头,九阿哥想着平日里胤俄的做派,顺嘴说道:“额娘让宫人送一盏温水过来吧。胤禌在外面站了许久,让他喝点温水润润嗓子,免得秋风干燥,吹得他喉咙发干。”
宜妃点点头,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其实不用九阿哥提醒,一向十分重视十一阿哥身体的宜妃早就准备好了解渴润肺的蜜水。
不过,看着九阿哥当个好哥哥照顾十一阿哥,宜妃心里很开心。虽然九阿哥对她还有些隔阂,但他和五阿哥、十一阿哥没有,他们兄弟之间关系好着啊,宜妃心里的大石也落地了。
在九阿哥给她请过安、行完礼,拉着十一阿哥一起在下首坐下后,宜妃又关切地连声问道:“胤禟用过早膳没,没用过我让小厨房做两道早点送上来。”
半偏着头想了想,宜妃明艳姣好的脸庞上绽出自信的笑容,带着点自得和讨好地冲九阿哥说:“我记得你爱吃芝麻酥饼和龙眼包子,这就叫小厨房准备。”
“不用了,额娘。”九阿哥出声打断宜妃的话,他脸上带着几分笑,抿了下嘴后才说道,“我早上用过早膳了,吃的长寿面。”
脸上闪过一丝些微的失落,但宜妃很快又展露出灿烂的笑容:“这样啊,那午膳让小厨房做你爱吃的菜。”顿了下,宜妃又顺口问了一句,“长寿面是御膳房送过去的?他们倒还算尽心。”
九阿哥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宜妃的问题。他没告诉宜妃是乾西三所的小厨房送来的长寿面,因为他懒得跟宜妃解释太多,就这么糊弄过去算了。
宜妃也没有发现九阿哥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本身也没多关注长寿面的事,只是思绪发散开来,关心起九阿哥在阿哥所的生活来:“胤禟,你搬去阿哥所后,四所服侍你的宫人可还尽心?”
“有没有办事不力、懈怠背主的?需要额娘帮你敲打一二吗?或者,额娘帮你从内务府重新选一批人,将四所那些不得用的宫人清退回内务府。”
九阿哥先是对宜妃表达了感谢,然后才笑着摇头说:“四所的宫人都很勤快能干,儿子用着很好,额娘不用为此费心。”
宜妃放心地点点头:“这就好。四所的宫人听话得用,额娘也能放心了。”
这个话题之后,宜妃和九阿哥这对母子一时间找不到其他的话说,殿内突然安静下去。
十一阿哥喝完温热的蜜水,放下杯盏跟九阿哥撒起娇来,童言稚语不断,这才让正殿中的气氛重新变得热闹和谐起来。
九阿哥笑着应和十一阿哥的撒娇,心里却有些不得劲。
他能感受到宜妃对他的关心,也知道宜妃很想和他续起母子亲情。九阿哥也想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有在尽力迎合宜妃,没有对宜妃冷脸相对,让她的话落在半空中没法落下来。
但或许是九阿哥和宜妃都有些用力过猛,动作幅度有些大,相处时细节不够真实自然,反而让他们彼此都觉得有些尴尬,觉得对方太客气了,热情过分到有点假。
暗叹一声,九阿哥语气温和地回应十一阿哥的撒娇卖萌,回应宜妃不时的关心。
九阿哥将自己的本性牢牢按捺住,将那些毒舌的话全憋在心里,一句都不敢漏出来,就怕还算和谐的氛围被他一句话给破坏得七零八落。
在翊坤宫如坐针毡地熬到中午,和宜妃、十一阿哥一起用了午膳,九阿哥没再继续待下去,以和胤俄约好了为理由拒绝了宜妃的挽留,起身向宜妃告退,脚底抹油地溜了。
出了翊坤宫,九阿哥埋头朝隆福门疾走而去。
他刚才用午膳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和胤俄约在午时在隆福门见面,他是翊坤宫吃过午膳了,可十弟下了早上的课、请完下午的假,没准没在尚书房用午膳直接就过来了,现在正饿着肚子!
果然,九阿哥刚靠近隆福门被等在那里的胤俄看见了,胤俄就冲他嚷嚷着抱怨道:“九哥,咱们约的这时间就不对。我下了上午的课请完假就直接来隆庆门等你,你倒是能在翊坤宫用午膳,我就只能饿着肚子在这里等你了。”
第179章
九阿哥听了心中更急, 脚下的步子又加快几分:“十弟,你还没吃午饭?那我们赶快回阿哥所。对了,你有叫人提前赶回三所通知小厨房准备午膳吗?”
“别急, 刚吃过饭跑什么。”胤俄先是眉头微皱地说了九阿哥一句, 才抬起头朝隆福门后面、越过宫墙能隐隐约约望见的永寿宫看了一眼, “别担心,我吃过了。”
“我不翻墙是进不了西六宫, 可我离永寿宫这么近,你还怕我饿着不成。”胤俄挑挑眉,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 “我让小林子去永寿宫拿了几个包子,肚子已经填饱了。”
九阿哥松了口气, 一边走近胤俄一边懊恼道:“是我脑子糊涂了, 竟然定这么个时间约在隆福门见面。”
九阿哥去年十月搬去阿哥所的时候, 生辰已经过了。今年从阿哥所回来翊坤宫过生辰还是头一回,没经验难免出岔子, 差点发生让胤俄饿着肚子在隆福门外等他的乌龙。
刚吃过午饭, 胤俄和九阿哥就没有快步赶回乾西五所,而是慢悠悠地散着步回去。
虽然是中午, 但如今是八月, 已是深秋时节, 中午的阳光就没有炎热明盛到哪里去,金色的暖阳洒落下来普照万物, 只觉得温暖明媚, 一点儿也不觉得刺眼,更不像夏天那样被晒得直出汗。
“九哥,你怎么瞧着不太开心的样子。”走了一会儿, 在悄悄观察了九阿哥好几次后,胤俄终于忍不住开口关心道,“今天是你的生辰啊,合该高兴才是,怎么闷闷不乐的?”
九阿哥在胤俄面前从来没有隐瞒,垮着脸走了两步,就小声说:“也没什么。”他抿了下嘴,表情有些迷茫,“就是觉得和额娘相处时怪生疏的,没那么自然。”
胤俄沉默了一下,先问:“你昨天不是说要和宜母妃好好说话,要和宜母妃还有十一弟好好相处吗,你没有做到?”
“没,我做到了。”九阿哥摇摇头,“就是我做到了,才觉得和他们生疏。我在他们面前一直绷着,一直压抑自己,为了和他们好好相处一直在笑,不敢让负面情绪漏出来。”
“这样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觉得和额娘的关系没那么亲密。”九阿哥耷拉着脑袋,心情闷闷的有些失落,“我能感觉出来,额娘也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也是在假装开心。”
胤俄琢磨了会儿,有些明白了:宜妃和九阿哥这对母子因为一些历史遗留原因,双方不是很熟,感情也没有那么亲密,至少不像宜妃和十一阿哥那样亲密无间。
但宜妃和九阿哥对彼此都是有感情的——正面的感情,同时他们也想重建彼此之间的感情,努力想要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说做到亲密无间,至少做一对感情还算和谐的母子。
但或许是宜妃和九阿哥产生隔阂的时间太长,又因为九阿哥搬去阿哥所分隔了一段时间,他们对彼此陌生大过熟悉,亲密大过疏远。
这样一上来就热情洋溢、表现得十分亲热,有些太过于用力过猛,一看就不像真的,以至于双方都觉得不适应,觉得尴尬,觉得对方在表演——确实是在表演,但想要和好,想要缓和关系的心是真的。
胤俄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和九阿哥说的。
看着神情低落的九阿哥,胤俄柔声安慰道:“九哥,我想宜母妃应该是和你一样,她压抑自己的情绪、假装开心,都是为了和你好好相处,都是想让你在翊坤宫过得快乐,想缓和与你的关系。”
“宜母妃肯定是真的很高兴在今天见到你,只是想让你更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份喜悦,这才表现得夸张了一点。就像九哥你,你昨天不也做了好些心理准备,信誓旦旦地说今天一定不在翊坤宫大喇喇地直言不讳吗?”
胤俄瞄了眼神色缓和了不少的九阿哥,继续说道:“九哥,你和宜母妃今天大概是过犹不及了,心是好的,可表现得太过了,太过于小心翼翼,太想立刻亲密起来,反而弄巧成拙。”
“但九哥,你要明白一点,你和宜母妃的心是一样的,你们都想和对方好好相处,都想缓和彼此之间的关系。”胤俄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很柔和,“你们都爱着对方,只是不会表达罢了。”
这一次九阿哥很快就点点头:“我知道,我明白额娘是真心想我好,也在努力对我好。”
看了满脸关切的胤俄一眼,九阿哥心里突然冒出来一句话:但要特意去表现善意,努力去关爱,就说明其实没有那么关心,没有那么爱,总归是排在其他事物后面的。
九阿哥的心缓缓地、慢慢地变得沉静起来。
他对宜妃曾经有很多的怨怼和不满,但在长大了一些更懂事了以后,九阿哥学会了换位思考,也勉强能做到感同身受,所以现在有那么一点理解宜妃了,能想到她的难处和苦楚。
虽然曾经受到的伤害不会消失,心里留下的创伤也没有愈合,但九阿哥自觉自己该长大了,不想继续沉.沦在过去当中,不想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久久无法释怀。
他想从过去当中走出来。而九阿哥的选择是正面刚一波,不打算婉转委婉地行事,而是选择直面所有的真实。
九阿哥现在已经看清楚那份真实是什么:他对宜妃是有感情的,也仍旧对宜妃抱有一些期待,希望能从宜妃那里得到一些关爱;同样的,宜妃也是真心疼爱他,对他并不是毫无感情的冷漠无视。
但……也就是这样了,他们对彼此的感情也就这么多了。
比起九阿哥,宜妃更偏心没养在她身边的五阿哥和自小体弱的十一阿哥;而九阿哥对宜妃也不全是濡慕亲近,也有怨怼怪责,因为幼时被忽视被冷落的经历,九阿哥更是无法再对宜妃敞开心扉。
心里叹了口气,心情一片沉静平稳的九阿哥突然觉得有点烦。
九阿哥的性格是有些偏激桀骜的,在他的世界往往只容许存在“是”或者“不是”。一件东西如果不能完完全全地完整属于他,那他宁愿不要。
他向来就不喜欢妥协,不喜欢“过得去”、“差不多”。
就像他和宜妃之前的母子关系,这样不上不下的,既没有真正的亲密无间,母子情深,也没有冷漠到互不在意,可以直接无情地舍弃。实在让九阿哥觉得很烦,轻不得重不得的,始终束手束脚。
以九阿哥的性格,实在很难忍受这样一份感情。但要他直接放弃,或者主动改变态度,完全对宜妃敞开心扉求一份真心实意的关爱,九阿哥也做不到。
他不仅性子桀骜,还很傲娇,让他主动低头那当真是千难万难,是等闲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脚下步子不停,九阿哥走在回西三所的路上,突然笑了一声:“十弟,我觉得大概是远香近臭吧。搬去阿哥所后,我没怎么怀念在翊坤宫的日子,顶多是觉得住在翊坤宫不用去尚书房读书很好。”
“在乾西五所,你就住在我隔壁,抬脚就能到。我一个人住在四所,阿哥所里我最大,什么事情我都能自己做主,也不用再天天看到额娘无微不至地照顾胤禌,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闹得我心里不平衡。”
“所以……”九阿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笑了起来,精致昳丽、秀雅如画的眉眼陡然生动起来,“就这样吧。就这样远远的挺好的,一年见上几面,心里都挂念着彼此,这样就很好了。”
顿了顿,九阿哥又补充了一句,而这句话还是泄露了他心底些微的不甘和不平静:“总比四哥强多了。”
九阿哥一直觉得排在中间的自己倒霉,但和四阿哥一比,又觉得他的经历其实还好,四阿哥才是真的惨。
孝懿皇后还在时四阿哥的日子过得多好啊,不仅被孝懿皇后捧在手心里疼爱,因为康熙对表妹孝懿皇后很有感情,四阿哥也很得康熙喜爱,是康熙的儿子中除了太子以外与康熙接触最多的。
在孝懿皇后过世后,四阿哥的日子可谓是一落千丈,原本以为的生母变成了养母——这也就算了,以康熙对太子的看重,既然要封表妹为皇后,那就一定会将真相揭破,他根本不可能让四阿哥成为真正的嫡子。
但生母德妃对自己毫无感情,根本不想理会他,就是四阿哥始料未及的事情。当然,德妃竟然是他的生母,也同样是四阿哥在知道真相前想都没想过事情,因为德妃对他一直是淡淡的,从不见有什么亲近的举动。
四阿哥不清楚上一辈的恩怨,不知道德妃早早就放弃了他,在六阿哥夭折后第一反应不是拉拢他而是争宠再生育一位皇子,所以他对德妃的冷漠最开始是不解迷惑的,而如今已经演变成了无所谓。
对四阿哥来说,德妃这个生母是半路横插出来的,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德妃对他也淡淡的,那他也不愿意热脸贴冷屁股,只按礼法做到应有的孝顺就行了。
胤俄暗叹一声,牵着九阿哥的手用力地紧紧握了一下:“九哥,我们快回阿哥所吧,回去看我今年送你的生辰礼。”
九阿哥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饶有兴致地追问道:“是什么是什么,十弟你今年送的我什么?”
“等回到阿哥所,九哥你就知道了。”胤俄没立刻回答,而是神秘兮兮地买了能关子,越发勾得九阿哥心里痒痒的,脚下的步子一再加快,不再是散步似的慢吞吞。
第180章
跨过乾西五所的大门, 胤俄只看了一眼距离大门最近的乾西三所,跟在他身后的小林子就知趣地脱离大部队,独自一人进了三所, 回去拿胤俄给九阿哥准备的生辰礼物。
胤俄自己则是和九阿哥直奔四所, 过家门而不入, 没有回三所的打算。
进了乾西四所,四所里留守的宫人就上前来回禀九阿哥, 说是宫里各处都送来了生辰礼,并奉上誊写好的礼单给九阿哥查阅。
礼单的作用不仅能让九阿哥一目了然地看清楚有谁送了礼、又送了哪些礼物,还能给九阿哥一个对照, 一个提醒,让他知道哪些礼物要还礼, 又还回去怎样的礼物合适。
“五哥还真送了金银裸子啊。”九阿哥一目十行地看完整张礼单, 眉头挑起, 嘴角微抽,表情复杂, 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胤俄自然地朝九阿哥伸出手, 从他那里将礼单接了过来。
扫了眼五阿哥那一条的记录,果然看到礼单上跟在五阿哥后面的是“金银裸子各五对”的字迹。一个金银裸子大约重一两, 各五对那就是十两金子、十两银子, 算下来有一百一十两, 不是个小数目了。
忍不住笑出声来,胤俄把礼单递还给九阿哥, 笑着说:“不是九哥你自己说的, 让五哥直接送你真金白银?你也知道五哥心眼粗,没那些弯弯绕绕,可不是你怎么说, 他就怎么做了。”
九阿哥瞪着礼单上有关于五阿哥的那一行,忍了忍,到底是没忍住,瘪着嘴小声嘀咕起来:“五哥真是我的同母兄长吗?他怎么跟我、跟额娘都不像啊,就是小十一也没他这么憨!”
要不是知道五阿哥是抱养给皇太后,不是抱养给妃嫔,用不着给他换个额娘抬高出身,九阿哥都要怀疑五阿哥不是宜妃亲生的了。
宜妃是一等一的精明人,康熙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人有三千个心眼子。怎么两个聪明人反而生下五阿哥这么个铁憨憨呢?说五阿哥心眼粗都是在夸他,什么心眼粗,五阿哥根本就没心眼!
五阿哥和九阿哥这对兄弟加起来一共八百个心眼,其中九阿哥有八百零一个心眼,五阿哥则是反过来倒欠一个!
“这说明皇玛嬷把五哥保护得很好,没让他吃过亏,所以才养出五哥这样的性子来。”胤俄笑叹着摇了摇头,“五哥心眼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五阿哥是皇太后养大的,这个出身不可谓不重。而皇太后出身蒙古科尔沁部落,注定了五阿哥天生与蒙古亲近,与蒙古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在太子已定、康熙又有意疏远蒙古的情况下,若五阿哥不是这样乐天安命、知足常乐的性子,那才不好办呢。
换了个人,未必能像五阿哥这样老实,忍得住不利用蒙古为自己谋取私利。处理蒙古方面的问题时,康熙总是小心斟酌,再三思量,因为蒙古若是动荡起来,势必会波及到关内的局势,康熙不得不谨慎对待。
九阿哥想了想,也觉得胤俄说得对,便不计较五阿哥憨得让他脑壳痛的事情了,又指着礼单上另一条对胤俄说:“还是七哥好,完全领会到了我的意思,送的不是宫里赏下来的东西,是外城的铺子里买的,转手卖出去很容易。”
最重要的是,东西上没有宫中的标记,就是卖出去也不犯忌讳,任谁也挑不出错来,最多腹诽两句九阿哥太不尊重人,怎么能把人家送的礼物转手倒卖出去呢?
不过,九阿哥早早就对七阿哥言明了自己的打算,有跟七阿哥坦白清楚,也算是有言在先,好像也没有那么过分。
“也亏得七哥脾气好,要是换了个人,准跟你翻脸。”胤俄摇摇头,一脸的无奈,是真没想到九阿哥会这样做,“哪有人直接要求别人送一份转手好卖钱的礼物啊,你这也太直白了。”
九阿哥大摇其头,并不赞同胤俄的话,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我就是跟七哥关系不错,才直接跟他说实话的。”
“其他兄弟送过来的礼物,最后的下场不是塞库房里压箱底,就是转手送给其他人,这更没意思,还不如七哥送的礼物能让我用上呢。”
虽然这所谓的“用上”是指转手卖出去换成钱,但七阿哥的礼物确实对九阿哥有一定的帮助,不是只能放着吃灰,也不枉九阿哥特意提前跟七阿哥打招呼了。
胤俄歪着头想了想,也觉得这正是九阿哥的风格,便笑笑不打算再说些什么了。
就在这时,独自回去乾西三所的小林子进门来,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子呈上来递给胤俄,然后就默默地退到一边。
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木盒,胤俄很是随意地将它随手递给九阿哥:“喏,九哥,这就是我今年送你的生辰礼。”
九阿哥接了过来,也没客气什么,直接就把盒子打开来。
他定睛一看,就看到盒底铺着的洁白丝绸上静静躺着一块颜色比下方的丝绸还要洁白纯净、玉质温润细腻的玉牌。
玉牌是用和田玉做成的,这块玉牌的玉质清透温润,是珍品中的珍品,极其稀罕少见,在市面上属于有价无市的存在。若是流到市面上,没个几千两银子别想买下来。
玉牌正面雕刻的是笑佛像,笑佛寓意着宽容大度,有引人平心静气、豁达心胸的意思。而佛保平安,佩戴佛像玉佩,也寓意着有福(佛)相伴。
九阿哥左手托着木盒,右手小心地将玉牌拿了起来。
仔细看了几眼正面的笑佛像,九阿哥就把玉牌翻了过来——拿起玉牌时,九阿哥就根据触觉发现玉牌背面不是一片平整。翻过来一看,果然就见玉牌背面同样雕刻有图案。
举起玉牌,借着光认真分辨起背面的图案,九阿哥看了好一会儿才分辨清楚背面雕刻的图案是什么,竟然是一只抱着金元宝的小猪。
嘴角下意识地翘了起来,九阿哥想笑,又强行忍住了,指着玉牌背面怪模怪样的小猪图案问胤俄:“这画的是小猪抱着金元宝?怎么怪模怪样的,我从来没在玉佩玉牌上见过这样的图案。”
九阿哥倒是没问为什么雕的是一只小猪,因为他就是属猪的……
眨了眨眼睛,胤俄瞄了眼九阿哥手中的玉牌:“玉牌背面雕的图案是我亲手画的,真的很奇怪吗?”
那是一副卡通画,小猪代指属猪的九阿哥,抱着金元宝就是胤俄对九阿哥的美好祝愿了。
当然胤俄的画工其实不太行,这幅图案画好后,他有去找画师,跟画师专门讲解了好一会儿他的思路,让画师照着他的想法帮他修改,等最终出来的成品让胤俄觉得满意了,这才送去工匠那里让他们照着雕刻出来。
但或许是卡通画与大清当前流行的写意水墨画、西方流传过来的写实油画风格差得太远,九阿哥有些没法欣赏,不觉得卡通画可爱,反而觉得怪模怪样的。
不过胤俄一说背面的图案是他亲手操刀的,九阿哥就立刻改口,嘻嘻笑着说:“虽然有点奇怪,但看久了还觉得怪可爱的。嗯,这只小猪抱着金元宝,我很喜欢这个寓意。”
胤俄看了眼九阿哥的高兴模样,又默默补充了一句:“正面笑佛像的寓意,九哥也喜欢一下吧。这枚玉牌九哥你随身戴着,希望笑佛像能时刻提醒你。”
九阿哥明白胤俄的意思,咂了咂舌,语气不太确定地说:“我尽量吧……”
让他做到笑口常开没问题,但让他豁达心胸,九阿哥说实话,觉得很有点难度。
可能是先出生的五阿哥把宜妃和康熙为数不多的好脾气全拿走了,留给九阿哥的就全是心眼子,九阿哥的小性子就又别扭又傲娇,脾气实在不怎么好,记仇得很。
不过胤俄送九阿哥笑佛像倒不是要九阿哥彻底收敛脾气,对谁都笑脸相迎,他只是想九阿哥做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要主动搞事、主动去招惹别人——这个别人主要是指太子、大阿哥还有四阿哥!
太子和大阿哥就不说了,一个是目前地位稳固的储君,一个是刚在战场上立下功勋声势浩大的大哥,都是对上后讨不了好的存在,胤俄不想九阿哥由着脾气去得罪他们,与他们交恶。
至于四阿哥,胤俄不知道他这只蝴蝶会不会让继位者发生改变。但无疑,四阿哥是个狠人,九阿哥若是惹到他了,就算日后四阿哥没能继位,报复起来也够九阿哥喝一壶的。
九阿哥其实更多的是嘴硬,比起心硬,九阿哥还真比不过四阿哥,更不如四阿哥爱憎分明,能完全做到“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九阿哥就是嘴上囔囔得厉害,真到了最后关头,其实下不了狠手。就像对宜妃,九阿哥早年也埋怨不甘过,可现在也能做到与宜妃和解,并没舍得彻底放弃这份母子之情。
不知道胤俄想了这么多,九阿哥把木盒放到一边,兴致勃勃地要把玉牌戴起来。
在九阿哥直接把头套进绳子里把玉佩往下扯后,胤俄见状,上前去帮九阿哥把辫子从系着玉牌的绳子下拉出来,又顺手帮九阿哥理了理佩戴玉牌时弄乱的衣领子。
把玉佩塞进褂子里贴身戴好,九阿哥隔着衣服摸了摸悬在胸口的玉牌,眉眼如画、精致昳丽的小脸上绽出傻乎乎的笑容,突然没头没脑地对胤俄说:“十弟,咱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170-180
同类推荐:
鸾春、
嫁给病弱木匠冲喜后、
侯门夫妻重生后、
逢春、
茎刺、
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
红玫瑰和白月光he了、
坏了,冲着我无心道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