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停下 “哈啊……”
清冷好听的声音在房间里落下, 因为语气淡淡,听上去并不像在剖白心迹,但屋内还是陡然寂静了几秒。
“……疯了吧。”
江凛微微发怔, 瞳孔缩紧, 别过脸去,并不相信这脑子有病的修士说出的话,这应该是疯话, 或者是随口说出来,他们在此之前都不曾见过,又怎么会……
但他的心脏却因此变得很奇怪,手指已经攥得发疼, 脸色黑得厉害,像是真的极端厌恶这种大放厥词的行为, “……这种骗小孩的话, 以后别拿来骗我。”
面对他这种态度,靳言并不生气。
虽然他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谁,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受,但他能够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推测出来江凛的心情,从而扮演一个真心喜欢他的人。
他在江凛面前半跪下来, 握住这人发抖的指尖,淡淡道:“我会让你相信我的。”
他会扮演好一个道侣的角色, 让他爱上他, 迷恋他的爱,依赖他手心的温度。
最后能心甘情愿替他去死。
这实在是靳言很擅长的事。
这是一个互惠互利的骗局,江凛能从其中得到想要的,靳言也能因此活下来,比起末日里那些真正践踏道德和底线的东西, 那些人性最深沉晦涩的部分,甚至颇为温情。
这一次,江凛足足愣了好几秒才甩开他的手,钻进被子里,背对着靳言,“ 想死你就继续。”
他刚刚才被当过女人的替身,被那样一个道貌岸然的王八羔子骗了,恨福玄恨得牙痒痒,绝对不会再犯一次贱。
他不会相信靳言的话,也不可能喜欢上这样一个性格冷淡的人。
江凛舔了下嘴唇。
他……不会相信的。
他只不过是因为现今才得知真相,死里逃生,暂时落魄,还没有能力直接把靳言赶走,等他找到真正的修炼法门,能同福玄一样有随意操纵他人生死的能力之时,他就会把靳言赶走的。
至于救命之恩,他再找机会还给他就是了……
后半夜,江凛翻来覆去,没怎么睡着。
虽然靳言仍然只是静静伫立在一旁,甚至连气息都有意地隐没了,但只要意识到这个男人就站在他身旁,他就会想起那句淡淡的——
喜欢他……
需要他……
靳言听见江凛闷哼一声,呼吸急促了几分。
他静默片刻,半跪在床前,手探进被子里,握住了江凛的脚腕。
筋骨还没长好,又在沉重的镣铐下磨了许久,时不时有暗红从伤口渗出来,指尖一片冰冷黏腻。
是血。
缓缓流了许久的鲜血,淡淡的血腥味从被子里钻出,是靳言最熟悉的味道。
有丹药为江凛的体力做支撑,江凛不至于会昏过去,但新长出来的筋脉十分脆弱,稍有不慎就会断裂,需要反复生长,反复恢复,恐怕会很疼。
安魂咒半月内只能念一次,刚才已经念过,现在就只能硬熬过去。
修长的指尖挑开其中一只生锈的脚铐,带着一点凛冽的力量,落到伤口上,冰凉彻骨,却能缓解疼痛带来的痉挛。
“哈啊……”江凛抓紧被子,咬紧的薄唇里发出一声闷哼。
看来有效果。
靳言又挑开另一只脚腕上的镣铐,如法炮制般把手放上去,动用力量,缓解疼痛。
江凛无法抵抗这疼痛缓解带来瞬间的舒适,声音发哑地警告:“你放开……停下……”
靳言充耳不闻,直至江凛的呼吸渐渐平缓,才松开手。
他的目光淡淡落在这伤痕累累的人身上,见江凛还在凶巴巴的嘴硬,仿佛那点面子比他自己的身体还重要,心中就不由生出几分古怪的躁意,似是生气,又似乎不是。
他轻轻压在江凛身上,手指拨开男人微微汗湿的发丝,露出江凛发红的脸颊,还是那般凌厉的轮廓,却因为这一点点如桃花般的粉色,显得格外漂亮生动。
福玄抓他回去,真的只是因为长得像吗……?
像这样桀骜冷峻、张扬恣肆的人,有金尊玉贵的身份,但偏偏把自己放在心上,捧着自己,追着自己,甚至在床上被Cao.得……
就像现在这样一双眼晴。
被江凛极力掩饰着的,一闪而过的脆弱,太漂亮了,太动人了,是江凛自己永远不会意识到也不会相信的,具有多么强的诱惑力。
甚至想要他在这种时候多骂几句自己,用最尖锐的词汇,最狠厉的姿态,用这双泛红的眼睛说出来……
可是真的骂得出来吗?
声音都已经哑了。
这些想法都只有一瞬间而已。
“想我停下……”
他俯下身,凑到这人耳畔,淡淡的语气里蕴藏着令人心惊的情绪,“江凛,那你的声音为什么在发抖……?”
靳言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帮江凛缓解疼痛,但江凛的反应如此之大,又好像他什么都做了。
所以对那个男人,江凛难道也是如此吗?
又或许会更……
靳言垂下眼眸,掩去眼里的深色,头一次觉得,自己先主角一步把人抢过来的选择如此正确。
福玄迟早有一天会发现,江凛有如此生动的一面,就算他不喜欢江凛,也根本不会放过他的。
江凛……
变成魔尊之后,会更生动漂亮吗?.
这一夜囫囵过去,为了安全起见,靳言准备把江凛背到别的地方去,只是下楼买早餐之时,系统却突然绿光大盛,开始了警报提醒:
“友情提示,友情提示,友情提示!楼下几人曾经在无妄天欺凌过江凛,他们本就是福玄门下的弟子,一定能认出江凛,更有甚者会通风报信,宿主,小心行事哦~”
靳言要上楼的脚步一顿,微微偏过头,略略一扫,将楼下的场景尽收眼底。
为首的人样貌还算端正,名为庞高轩,来宗门之前大抵也是个公子之流,道袍上时常挂着几块玉佩,叮铃当啷作响,都是稀罕物,可惜小门小户,目光短浅,对福玄这种高位者极尽谄媚,因此总莫名显得尖嘴猴腮,让人不喜。
面对只是普通百姓的掌柜,他显得气焰很足,像公鸡一样嘴里不断发出啧、唉的心烦声音,最后一拍桌子,嚣张至极:“喂,掌柜的,你知道我们几个都是什么身份吗?!”
“说包你的楼就包你的楼,差你那几个钱啊?啰啰嗦嗦说什么呢,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心下一秒我这剑不长眼,可就落在你身上了!”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修道的天赋,掌柜哪知道今天运气如此差劲,会碰到这样几个修士,一看他们身上无妄天的牌子又得罪不起,顿时面露难色:“几位大人,几位大人,我这客栈本就都已经住满了,也不好把客人们都赶出来,再说您给的钱也不够包楼的,要不您还是去别处看看吧,小的这边……这边实在是担待不起啊!”
“担待不起?”庞高轩把剑往他桌子上一拍,身后几人便跟着他把桌子砸碎,把椅子踹烂,稀里哗啦倒了一片,还磕碎了几个名贵花瓶。
客栈老板顿时一阵肉疼。
看着掌柜这副模样,仗着自己剑修修士的身份,庞高轩说起话来更格外硬气,“我还就看上你这座楼了,你这生意还想不想做了,要是不想做了,我们今天就帮你把这座楼都砸了,你自己掂量掂量,孰轻孰重啊?”
“再说了,你这破破烂的楼能值多少钱,统共上下也没几个上好的房间,我们这一绽钱还不够,你还要收多少?!”
“别不是个黑心店吧,就专坑来往过客的钱,那我们今天把它砸了,也算是伸张正义了哈哈哈哈哈——”
几人你应我和,呼呼哈哈笑作一团,客栈掌柜都快哭出来了,也不敢拦他们。
在强者为尊的大陆上,普通人活得就是如此卑微、毫无尊严,苦心经营一辈子的生意,可能只是因为遇到了几个泼皮修士,就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果然是在无妄天见过的几个刺头,拜高踩低,趋炎附势这一套做得尤为出彩,因此印象深刻。
只是靳言在宗门里的事务太多,平常与这几人不容易碰面,也从来没有真的撞见他们与江凛起什么冲突,又或许是他们本就躲着他这个大师兄,怕遭到教训。
也是福玄谨慎,靳言穿来宗门三个月竟不曾见江凛一面,不然也不必等到把江凛扔出宗门,才有机会出手。
如此横行霸道,鱼肉百姓,靳言不信福玄对此一无所知,只不过因为是自己宗门的弟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就连欺凌江凛也只不过是他们做的诸多恶事当中的一环而已。
并不是真的因为江凛是谁谁谁的替身而看不上他,而是因为对他们而言,还没有找到正确修道方式的江凛就是个弱者,欺凌弱者,在他们的观念当中,如此理所当然。
靳言收回目光,手腕在衣袖里轻轻转动,手指成诀,几道暗流朝二楼的假山流水里去,水流瞬间如瀑布般猛地倾泻,把那几人齐齐淋成了落汤鸡,却偏偏避开了掌柜的方位。
“呸呸呸呸……”庞高轩被呛得连连咳嗽,还吐出了一条小金鱼,“谁?!”
“哪个孙子在这里放暗箭,躲在暗处算什么本事,敢不敢跳出来跟爷爷我比试比试?!!”
“是啊!是啊!哪个不要脸的泼我们一身水,装神弄鬼!有本事直接出来啊!跟我们万剑宗比试比试!!!”
靳言手指轻动,庞高轩几人身上顿时发出阵阵恶臭,他们慌慌张张掐了几次净衣诀也不管用,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不对。
加之叫唤半天也无人理会,最后只能互相拉扯着狼狈离开:“算了算了,今天真是晦气!呸,算你这掌柜运气好,你等着,等着我们换一身衣服回来,再要你好看……!”
靳言这才推门而入,床上江凛冷冷睨他一眼:“干什么去了?”
靳言把早餐在八角桌上摆好,又在江凛要杀人的眼神中把人抱到椅子上,方才道:“……你不是不想见到我吗。”
为什么这么在意他去做什么?
江凛蹙了下眉头,似乎找不到什么好理由,突然冷嗤一声:“我是想看看你死了没有。”
靳言却摇摇头:“我不能死。”
江凛冷笑:“看不出来啊,什么鬼话都能编出来,你还怕死?”
靳言突然转过头来定定看着他,一本正经道:“我死了,你就要守寡了。”
江凛:……
手上的筷子瞬间被捏断,江凛恶狠狠在心中想,有这张嘴,他看这个人还是死了的好……——
作者有话说:感谢桦华化木灌溉的营养液[哈哈大笑]感恩[求你了]
第42章 背他 江凛,我带你走吧。
很可惜, 靳言并没有被断裂的声音威胁到,甚至非常好脾气地给他换了一双筷子。
这人顿时有气也发不出来,只能恶狠狠咬了一口包子, 仿佛那是靳言的脑袋似的, 面色发黑地吃完了这顿饭。
见状,靳言悄悄挑起嘴唇,很轻微的弧度, 转瞬即逝。
他的余光一直落在江凛身上。
好像从初次见面开始,这人的脸色一直很差劲,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脾气看上去也不怎么好, 语气还总是凶巴巴的,但其实……
还是很乖的。
无妄天的人已经来过这里, 保不齐后面还会不会来, 如今江凛的筋脉还没有完全长好,又连一道机缘都还没有获得,这里已经不适合作为休养的地方了。
思及此,靳言解下自己黑黢黢的斗篷,披在江凛身上, 江凛倒是想躲,奈何男人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 力气实在奇大, 轻轻松松就把他按在那里,给他系上了。
太丑了。
江凛眉头皱得老紧,他死也不会穿这个的……
他抬起手,想扔得远远的,却听男人突然道:“……福玄迟早都会找上门来。”
“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靳言淡淡开口,“江凛,我带你走吧。”
我带你走吧。
江凛要解开的动作便因为这几个字,彻底顿住了。
他做了多久的春秋大梦,从被丢进那个破落的小院子里开始,整夜整夜都是困厄的梦魇,只有偶尔的那一个好梦中,才会有那样一个模糊的影子,很轻地拢住他,用最轻飘飘的语气说要带他走。
可是好梦吝啬,影子太轻,拖不动一个活生生的人,所以在他没有力气跪倒在地上的时候,既没有人会带他走向生路,也没有人会带他走向死路。
他不曾依赖过谁,以为这辈子再听到这句话的机会是上天仁慈,在他死前再还给他一个好梦,让他死得不至于那么痛苦,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听到。
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客栈里,前路未卜,他的心思深重,身体不如一个瘸子,连路都走不了。
江凛偏过头,蹙了下眉,脸色难看:“我的腿,还没有……”
靳言并没有打算在这方面为难他,很快地瞥了他一眼,蹲在他面前:“上来。”
剑修的背宽厚结实,体力远比寻常男人好得多,在这副身体上又并不明显,脊背的线条绷起时十分优越,倒像是习惯了生死厮杀,所以面对任何情况,都格外从容不迫。
事实也确实如此,靳言曾经任务失败多次,都是因为在最后一刻,求生的本能远远大于对完成任务的渴求,来不及思索太多,只是凭借身体的本能反应,本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完美收尾,却硬生生把主角给反杀了。
甚至于任务世界崩塌,靳言都与其他任务者不同,不立即脱离世界,而是试图以一己之力把原本的世界支撑起来,重新构建新世界的秩序。
虽说能被强制来到社畜系统部的反派没有一个不是烫手山芋,但像靳言这样的,无疑是最难缠的那一类。
江凛不会知道这些,但他沉默几秒,还是趴在男人背上,抱住了靳言的脖子。
靳言步伐稳健,背着这么重的男人也不见有吃力,江凛难得安静了一阵,又没由来地道:“……你是不是背过很多人?”
靳言脚步未停,扯下兜帽盖住江凛的脸,道:“只你一个。”
江凛便偏过脸去,再不出声了.
原书中并没有详细描写江凛是如何一步步成为魔尊的,只知道他获得了三道机缘,每一道都必不可少,又偏偏只有江凛能走。
凭着原书中匮乏的只言片语和后续江凛展现出来的一些能力,靳言倒也依稀能推断出一些信息,比如获得机缘的地点。
但他现在救了江凛,原书当中的地点是否会因此而发生改变,这也未可知。
只是不等他想清楚,途中的一场暴雨就骤然落了下来。
这暴雨还夹杂着飘雪,似乎让雨滴砸在人身上时没有那么疼痛,但隆冬时节淋雨可不比夏天,湿冷又不容易烘干,很容易沾染寒病,路上行人呼啦啦的,很快就四散开去。
靳言背着江凛并走不快,他是剑修身体强壮,自己淋雨倒没什么,但江凛腿上的伤口却很有可能因此而感染溃烂,所以必须找个地方避雨才行。
冰凉的雨水顺着靳言的脸颊滑落,流进衣领里,衣衫很快就湿透。
他调整了一下背上的江凛,感觉这人的呼吸似乎刻意减轻了不少,仿佛在压制着什么似的,变得有些微弱。
靳言脚步一顿,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江凛在忍痛。
他环顾四周,一座破庙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风雨飘摇,未必能撑过这场暴雨,但靳言现在没有其他选择,他立刻加快步子,朝那处走去。
走进去才发现这庙看着破败,里面竟然还算温暖,靳言迅速而小心地把江凛放下来,掐了个诀烘干身上的衣物,把外袍也披在江凛身上,犹嫌不够:“……冷吗?”
大概是觉得自己这副残废样子太过狼狈,江凛睫毛轻颤,又把头侧到另一边去,没有应声。
靳言只能摸出丹药给江凛喂下,这才感觉江凛掌心稍微有了点温度。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掀开江凛的裤脚,血水果然已经顺着脚踝流了一地,又因为方才雨水的冲刷,整块骨头和皮肉都泛着一种诡异的粉色,像是新长出来的筋,只是因为不断加重的压力,就再次断掉了。
也幸好还有这镣铐固定住江凛的手腕和脚腕,不然被割断得如此整齐,恐怕连再长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惜那丹药已是他身上最后一颗,不能碾碎了给这再次断裂的筋脉治疗,但如果要就这么熬过去,忍痛对身体所带来的伤害,也会远比想象中威力更大。
靳言再次敲出小绿球:“系统,我要借药,这附近可有什么村镇吗?”
666冒着绿光就闪现了出来:
“正在为您搜索……已搜索到附近村镇!”
“有的宿主,距离这座庙最近的村子名叫青溪村,曾因为村边有清澈溪流,灵气缭绕而得名,因为灵药丰盛,此处医术小有名气,本来还是一个很繁荣的村子。”
“但后来出了一些怪事,村子的天气变得极为诡异,无论春夏秋冬,无论白天黑夜,一个月里至少有两旬的日子会下暴雨,导致此处常年洪灾泛滥,民不聊生,灵药大量减少,县郡几次派人治水都不得法,彻底放弃了这个村子。”
“村里的年壮年因此都离开了,只剩下一些走不掉的弱势群体,从而更不受重视。”
“宿主如果要去借药的话,大概率可以借到,但一定要万分小心。”
靳言思虑几秒,微微颌首。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以灵血在江凛周围落下一个简单的阵法用以保护,这才安心离开。
此阵虽简单但却有效,除非对方修为远超于他,不然不可能轻易破除。
系统的搜索果真靠谱,说是最近,靳言稍用灵力助速,不过几息之间就到达村口,果真是更大的瓢泼大雨,一丝雪花都无,雷雨哗啦,就像一座阴森闷沉的牢笼,雾气深深,甚至隐隐有几丝鬼气。
这般一家一户去借,恐怕不行,靳言正欲与灵药所在之地起感应,却突然听到了几道熟悉的嚣张声音:
“……哟,这不是雨村的‘小仙童’吗?怎么,又来采药啦?”
“哈哈哈哈,你看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灵宠还是只弱鸡,居然还在这鬼天气上山采药?”
“喂,听说你爹当年也有那种癖好,最后居然撇下你和你娘跟着野男人跑了?看你这野种的骚样,该不会也是喜欢……”
“快乖乖把药交出来,不然看你这幅娘里娘气的样子,我们就真的扒了你的衣服看看,看看你到底是男还是女哈哈哈哈——”
“实在不行,你学学你那骚爹,也脱光了衣服陪陪我们,我们就给你留一两株药材,让你回去救那老东西,怎么样?”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仗势欺人的德性,让并没有那么爱管他人闲事的靳言也停下脚步,目光冰冷了一瞬。
他微微转过头,在暴雨里掀起眼,只见不远处的草棚下,庞高轩正对一个瘦小的少年推推搡搡,那少年死死抱着怀中的草药,已经被他们推倒在地上,上下其手,倒像是真要在这儿撕破他的衣服似的。
靳言抬起手腕,中指与食指并在一起,在空中画了一圈,猛地朝他们甩去,背后的重剑便随之出鞘,带着一片冷冽的剑光,直指正在霸凌的几人而去。
只听“哎哟哎哟”接着几道破口大骂的声音,欺凌人的行动就这样被迫终止了。
庞高轩只感觉自己头顶冷飕飕的,从怀中掏出灵面镜一看,瞬间大骂出声:“草,哪个孙子把老子头发都削没了,给老子滚出来!!!”
显然,那剑光准确无误地削掉了几人的发冠,甚至还有那一撮可怜的头发,本来勉强称得上是一句五官端正的几人瞬间变成了地中海,视觉年龄直线上升。
靳言这才从雨幕中缓缓走出,他戴着绿色的帷幕,在风雨中看不清面容,但他身上隐隐散发出远高于他们的修为,直接让庞高轩等人吓软了腿。
感受到这危险的气息,庞高轩瞪大眼睛,率先“扑通”一声跪下:“大大大大大人,不知是何方神圣,在下无妄天庞高轩,师从剑宗福玄,奉师尊之命下山取药,无意叨扰,或许您和我们师尊有私交呢……?”
靳言手指轻抬,又是几道剑光射.出,连暴雨都仿佛骤停了几息,寂静的空气中,只与带着杀气的剑意一起,伴随着一声冷淡的:“滚——!”
庞高轩被这剑光吓得直哆嗦,捂着脑袋,生怕下一秒就不在自己脖子上了,屁滚尿流地带着几个手下往外跑:
“好好好,好好好!这小子手里的灵药,我们就当礼物送给您了,我们马上滚,我们马上滚……!!!”
待几人彻底消失无踪,绿色帷帽才化作几道绿光回到666身上,小绿球从未如此得意过:“看,宿主!在关键时候,我还是很有用的吧!”
靳言眸中冷色稍减,淡淡瞥了它一眼,点了点头,666正准备继续得意,便听靳言道:“下一次,若要变成帷帽,能否换个颜色?”
666不解:“为什么呀宿主?”
靳言难得没有直说,沉默几秒:“你之前的宿主没有告诉过你么?”
无知的小绿球懵懂地摇了摇头。
靳言看向他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怜悯:“你可以去搜索一下‘爱是一道光,绿到你发慌’这句话的意思。”
666迅速搜索。
666对结果表示沉默。
666倏地一下,消失了。
没有眼光的人类!
没有眼光的人类!
绿色是多么圣洁的颜色,是当时他自己特意挑选的呢!!!
系统哭泣着离开了现场。
“你……也是为灵药而来的吗?”
略显紧张的声音从雨中传来,靳言勉强从这种诡异的氛围当中回到了现实。
靳言走入草棚中,一个瘦弱的少年正慢吞吞从地上爬起,见到男人,他紧张地抓着自己并不合身的衣袍,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刚才,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你……你也想要我的灵药吗?”
靳言帮他把地上散落的灵药捡起,只拿了其中两株治伤的普通草药:“我只要这些。”
似是没有想到被这么轻易放过,少年更用力地抓着衣角,怔怔看着他:“其实……其他的药,你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拿去,我……我再上山去采就好了……”
靳言摇了摇头,将那两株草要藏进衣袖,免得又遭了风雨摧残:“这些药本就是你的,我拿了这两株草药,你也算还了我的恩情,剩下的还是快拿回去,给你家里人治病吧。”
说起这个,这瘦弱的少年瞬间就蔫了许多:“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药能不能救阿嬷,如果,如果,仙人您愿意跟我回去一趟的话,您想要多少灵药,我一定,一定为您寻来……”
他并不擅长要求别人做什么,声音越说越小,但为了阿嬷的性命,他还是哆哆嗦嗦把话说完了。
见靳言没应,他一咬牙,猛地跪了下来:“只要您能救我阿嬷,您要我做什么都行……!”
靳言:“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我叫狄绍,仙人您,您叫我什么都行……”
靳言眸光微动。
狄绍。
若他没记错,似乎就是江凛成为魔尊之时,麾下鼎鼎有名的四鬼之一?
靳言道:“我需要给一个人治伤,你若愿意等,就先拿上药跟我一起回去一趟,到时我带着他一起看你的家人,看看怎样治疗,如何?”
狄绍眼睛微亮,自然点头如捣蒜,紧紧抱着自己的药,快步跟上了靳言。
一切都比想象当中更加顺利,只是回到庙中,就听见刚刚还听过的几道声音,又好死不死地冒了出来,简直堪称阴魂不散。
……
“真是晦气,竟然跟你这种人撞在同一处,感觉这屋檐都变得寒酸了起来……”
“我看是师尊终于擦亮了双眼,知道你这种货色跟师姐没办法比,连跟师姐提鞋都不配,这才把你逐出师门的吧……?!”
“唉,我说你这也太惨了,离开我们师尊之后,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在这破庙里面苟且偷生,我说下贱东西就应该有下贱东西的觉悟,别以为曾经攀上我们师尊,就能一步登天,看看,看看,现在摔下来,到底是比谁更惨啊……”
一而再,再而三,这群人明明刚刚才屁滚尿流地逃走,转眼遇到比他们更弱势的人,就瞬间好了伤疤忘了疼,要从欺凌侮辱别人身上,找回自己的存在感。
就算靳言不是那么容易动怒的人,短短两天之内多次碰到这种场面,还都是同一群人造成的,冷淡的眉眼间也不由漫上了几丝凛冽的寒意。
这一次,他唤重剑入手,猛地推开大门————
作者有话说:感谢祭圭亭的地雷和真的吗(^v^)、好好子的营养液[眼镜]感谢[求你了]
第43章 入魔 “……你的眼睛很漂亮。”……
然后就看见江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把大放厥词的几人撂倒, 还摘了其中一个人的鞋,拍了拍他的小脸蛋。
靳言:……?
他屏息收了剑,下意识看向江凛手腕脚腕, 血痕犹在, 说明并没有好全,甚至可以说,并没有完全恢复。
你是说, 一个人手筋脚筋全部被挑断,不久之前还躺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现在就能带着血乎乎的伤口,把这一群修士都撂倒了?
这状况饶是靳言也未曾预料到, 他朝江凛的方向走近了几步,语气难得有几分迟疑:“……你的腿, 好了么?”
江凛冷冷睨他一眼, 那条龙尾不知何时又长了出来,比初见时大一倍,粗一倍,连上面的龙鳞都闪烁着光泽,甩到他面前, 就像一道屏障,阻止了靳言继续往前:“你不是丢下我走了吗?”
他那双凤眸危险地眯起, 眸中薄薄的一层血色此刻已变得如西域美酒般浓厚, 已经覆盖了他的整只瞳孔,暗红色的血光闪烁,周身围绕着层层黑气,像小蛇一般在他的身体上游走,倒显得他那张脸昳丽异常, 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扫见靳言身旁的小可怜,江凛冷嗤,“还又带回来一个。”
靳言这才隐隐发觉出不对。
江凛这周身的黑气……显然是有入魔之兆,或是,已经入魔。
虽然这本就是江凛要走的路,但依旧不对,因为江凛根本就还没有获得原书当中所谓的机缘,现在入魔,恐怕是透支身体所得。
靳言曾经读过这方古籍,大概是这么说的:
龙族生于冥渊,为恨而生,有怨则生其血,有恨则增其骨,是以以恨喂养,可得心魔,心魔愈强,其力愈盛。
可置之死地而后生,走火入魔,不到九渊之地不可悔,盛极而衰,龙族生矣。亡矣。
所以龙族的力量很强大,是世间难有的强,一般的族群无法匹敌,但也正因如此,如果滥用龙族的力量,会过度激发基因里的暴虐劣根性,最后极其容易走火入魔,暴体、失智而亡。
这也是龙族渐渐消亡,三界似乎再不提起的原因。
更何况,江凛只有一半的血脉属于龙族,以他现在的身体强度,根本不足以控制体内的龙族血脉,现在短暂使用得越多,对身体的消耗就越大。
在原书当中江凛倒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但那也是意外获得机缘之后,而绝非是现在。
在获得机缘所赋予江凛的力量之前,必须让他清醒过来才行……
想清楚这些也只在瞬息之间,靳言又往前走了几步,江凛眼神阴鸷地盯着面容冷淡的男人,不安让他的龙尾随之爬动,环绕在靳言周围,带着十足的威胁。
靳言却对此置若罔闻。
他侵入龙族划定的边界,踏入江凛盘踞的领域,下一秒,因为受到威胁,弥漫着血气的龙尾迅速缠紧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勾着把靳言送到了江凛面前。
血雾弥漫,江凛的神志显然已经被龙的气息侵蚀了一部分,他死死盯着这个男人,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煞气的讥诮:“你找死,我可以帮你。”
靳言却不怕他,只在龙尾收紧的时候稍微皱了一下眉头,而后看着这双近在咫尺的凤眸,把里面疯狂、混乱、复杂的部分连同那一丝戾气尽收眼底,淡淡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十分紧张的666:……?
十分紧张的狄绍:……
暗自窃喜、伺机逃跑的庞高轩等人:……???
都啥时候了,你小子还想着泡帅哥呢?
听到这话,江凛亦是微微一怔,眼中久违地闪过一丝茫然与诧异,龙尾没有力量的支撑,也跟着松懈了下来。
冰冷修长的指尖随即落在他的眼睫上,带来轻微的痒意,又顺着眉毛滑落到鼻尖上,在上面轻轻点了点,最后落到唇角,缓缓摩挲,暗示的意味极浓。
靳言却只是看着他,他似乎不在乎面前的人是走火入魔还是失了神智 ,用最冷淡的语气重重砸在江凛心上:“江凛,你知道你自己很漂亮吗?”
似乎终于受不了这般近乎于在众人面前示爱的直白,江凛突然掐住他的脖子,却躲开他的目光,声音冷厉道:“……若是.不想死,就闭上你的嘴!!!”
但很可惜,这脖子上的力度,还有靠近脉搏处微微发抖的指尖,都远远不够取谁的性命呢。
靳言握住江凛的手腕,另一只手勾住他手腕上的链条,把他往自己的方向又勾了几分,纵使再淡的语气,此时也莫名暧昧横生:“江凛……”
他轻轻唤他的名字,“你告诉我,你是真的想杀我,还是舍不得我走……?”
江凛的手因为这话骤然收紧,青白的指甲嵌入血管,男人脖间的鲜血很快随着滋滋黑气往下流,不得不说,有些疼。
但靳言只需这么平静的看着他,江凛除了让他流这么点血之外,就不敢再进一步了。
江凛的手还是格外好看格外细腻的。
靳言垂眸,穿过镣铐,用手指碰了碰那几道未曾痊愈的伤口,冷冽的力量很快便从指尖溢散出,像是雪花轻飘飘落在其上,缓解了伤口撕裂带来的疼痛。
江凛便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他收回掐住靳言的那只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煞气混合着血气往他自己身上涌,瞬间成了伤害他自己的利器。
江凛骤然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狠狠磕向地面,那些远超出他自身能力的魔气撕裂着他的五脏六腑,刚才还大魔头般的人瞬间痛苦不堪。
靳言就这般静静看着他,并不像他口中说的,是真的有多么喜欢他,那睫羽盖住浅淡的眸子,莫名辨不清神色。
没人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什么,他只是静静地等待江凛的痛苦发酵,在一个合适的时机蹲下来,握住男人的手,再次轻轻唤他的名字:“江凛……”
“这个世界上,如果会存在丢下你的人,那其中,必定不包括我。”
靳言并非对死亡毫无畏惧。
但风险总是伴随着机遇的,这是一个试探江凛底线的好机会,他想看看,江凛到底是那种真正杀人如麻的大魔头,还是一只非常好哄的小龙。
对喜爱夸赞,极度需要自我价值认同的小龙,夸夸他的眼睛,摸摸他的鳞片,再轻声说两句需要他,他自然就被迷得找不着北,还愿意为你出生入死了。
那些支撑着江凛的魔气和煞气在这一刻仿佛通通散去,本就筋脉断裂的江凛再也支撑不住这副躯体,水灵灵地跪倒在了靳言怀里。
龙尾和龙角在一瞬间就被收回,此刻的江凛,看上去也只不过是一个容颜出色、脾气差点的普通修士而已。
靳言接住他,被龙身上还未彻底散去的温度烫了一下,手指本能地一缩,又很快拢了上去。
比他的身体温暖许多,甚至称得上一句灼烫,靳言抚摸了一下江凛手臂青筋旁又多出来的一根黑红血线,明白这是用燃烧生命换来的力量。
只是以为自己离开,把他抛下就能让江凛有如此之大的反应,这并不能代表江凛就真的轻易爱上了他,但很显然,江凛生命里有一种极度缺乏甚至十分匮乏贫瘠的东西……
靳言眸子微动,握住了这一部分,江凛就只能永远和他绑在一起了。
这一点,江凛自己却根本没有意识到。
这一番操作实在是天秀神秀,围观的几人包括只有靳言能看见的小绿球都目瞪口呆,不知道危机怎么就这么轻易解除了。
不,对庞高轩等人来说,或许还没有解除。
他们好不容易才从江凛对他们的众伤当中缓过来,正准备趁此机会偷偷离开,只是刚溜到门口,那凛冽的重剑就“唰”地一下挡在他们面前,冷而寒,杀机尽显。
靳言抱着江凛,转头看向了他们的方向。
听不久之前他们骂江凛的话,这几人虽然下了山,却并不知道福玄把江凛扔进奴隶市场这些后来的情况。
所以只要把他们的传音石也毁了,就不必担心他们会给福玄通风报信。
更彻底的方法,当然也有。
靳言瞥了这几人一眼,比如,把他们都杀了。
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但还有别的人在场,杀他们并不是万全之策,靳言思虑几秒,收了这份心思,挥剑斩碎几人的传音石,又捏碎一个造型奇特的符咒,抹除了他们的这段记忆。
做完这一切,靳言才简单包扎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伤口,有冬日的衣袍遮住,并不太明显。
力量回到身体里,江凛筋脉断裂的情况便愈发严重,伤口已经开始流出黑血,仿若中毒一般,最严重的地方出现几块溃烂的青紫。
靳言微微皱了下眉,想了想,抬手扒了那东倒西歪昏过去几人的衣服,垫在了江凛身下。
这伤口可不能等江凛醒来之后再治疗,靳言拿出袍中的两味草药,正欲捏碎,一旁一直未曾出声的少年终于轻手轻脚走过来,小声道:“我……我来吧……”
“这些药直接捏碎,效果可能并不好。”
靳言从不在这种事上争执,退出位置,把草药交到了狄绍手上。
狄绍指尖冒出一簇微弱的火苗,把草药炼化成汁,又加以灵力辅助,去除草药中的杂质,灌入小瓶中,就变成了简单的灵汤。
看着他熟练的动作,靳言问道:“你是药修?”
谁知这普通的一句话,却让狄绍憋红了脸,他踌躇半天,给江凛手腕脚腕上都敷好包扎完,才不好意思道:“我……我天赋差,灵力低微,师父嫌我笨手笨脚,早把我逐出师门了,我,我已经不算一个正经修士了……”
这听起来又有一段故事,靳言怕揭其伤疤,没有继续追问。
狄绍自己也不会主动提起,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丹药,喂给江凛,不过半炷香,江凛便悠悠转醒了。
他还记得刚才的事,脸色黑沉了几分,但靳言却眼尖地看到,他的耳后似乎也红了一片。
靳言捏了捏他诚实的耳朵,江凛感觉有点痒,冷眼瞪他:“……你做什么?”
靳言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看看刚刚要杀我的人,长什么模样。”
江凛心口一窒,简直想想砸死面前的人,似乎又想起什么,最后却蹙着眉头放下了。
这人脑子绝对有病……
他漆黑的瞳微颤,背过身去,把脸埋在手臂里,舔了下干得发裂的嘴唇。
他也有病……——
作者有话说:感谢桦华化木灌溉的营养液[哈哈大笑]感恩[求你了]
第44章 见鬼 那只耳朵,又变红了一些。
靳言听不见江凛的这些心声, 唤了几声没喊动,留给他的只有一个略显萧瑟的背影,干脆直接把整个人打横抱起来, 牵动江凛身上的锁链, 发出互相碰撞的声音。
强行入魔、动用体内的能量使江凛身体产生更大的损耗,现在连手都有点抬不起来,但他又十分愤恨, 凤眸微眯,看向靳言的方向带着危险的光,最后狠狠在这人脖子上咬了一口。
靳言气质疏离,皮肤也呈现出一种冷白的色调, 看着跟烧出来的玉瓷似的,但似乎又比那易碎的玩意儿冷硬得多, 更像是一场肃杀漂泊的大雪。
江凛本是发了狠地咬, 像是要撕咬一块皮肉似的,真尝到血腥味之后却停下来,总感觉这人好像连骨头带血都是冷冰冰的,很难啃得动,反倒能把人冻得牙齿发颤。
感受到一瞬的刺痛, 靳言本能地收紧手臂,淡淡瞥了怀中人一眼, 感觉这个人实在牙尖嘴利, 教训似地拍了两下臀部,又把江凛气得想当场把他咬死。
只是那只耳朵,似乎又变红了一些。
看来江凛的耳朵,可比他的主人诚实得多。
也……柔软得多。
靳言眉头轻微一动,眼底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嘴唇也轻微动了动,好像想说句什么,想到这人极其差劲的脾气,又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江凛犹气不过,又狠狠咬了一口,靳言脖子上就多出了两个牙印,带了点血,又莫名显得有点暧昧。
狄绍本是在前面引路,回头时无意间撞见,连忙慌张加快脚上的速度,把头低得更低了。
雨村并不算小,如今被雨雾笼罩,显得更加空茫无边。
狄绍每日都要上山采药,拿到集市上去卖,再回来照顾老人,倒还记得清路,可今天,弯弯绕绕走了好一会儿,依旧不见家门口那熟悉的旧旌旗出现。
狄绍暗自皱了下眉头,只得加快脚步。
靳言刚才也是来过的,以他如今的修为,透过寻常雨雾看清路并不是一件难事,但如果他没记错,这村子上面分明笼罩着一丝鬼气。
可跟着狄绍走了这么久,照正常磁场的分布来看,随着深入,所笼罩的鬼气应该越来越浓烈才对,但这周围看上去却都是正常的雨水。
……不对劲。
他们刚刚是不是走过这里?
随着路程的不断延长,靳言心中的疑惑逐渐增加,直到那座曾经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破庙又出现在了他眼前,这份疑惑瞬间变成了一种确定。
狄绍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转过头,显得有些懊丧:“抱歉仙长,可能是我记错路了……”
靳言却摇了摇头:“……你没有记错。”
他道,“是有东西让我们困在了此处。”
所谓三界,其实有五行,仙、道、魔、人、鬼,灵气浓郁之处才能成仙,百阴汇聚之处才能聚鬼,这两者都十分罕见和难得,百年千年不得法,掐头去尾,就成了三界。
鬼修从其本质上来说,也是道的一种,但能生成鬼者,心中必有极大怨气或者极其深重的执念,有非实现不可的执念,一旦意识到自己还未消散于世间,便会在执念中越陷越深,最后沦为执念的傀儡,也就成了为祸世间的邪祟。
邪崇因其怨念力量强大,除了怨恨没有其他的神智,而鬼修更像是换了一种载体的人,只不过是死过一道的人,带着此前的记忆,要从头再来。
那东西暂且没有现身,把他们困在这里,似乎也没有要害他们的念头,靳言姑且当它是刚死的邪祟,或是已经成形的鬼修,既然把他们困于这个破庙,那谜底必定就在谜面上。
“……跟我来。”
靳言抱着江凛,大步朝破庙的方向走去,狄绍跟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
靳言一脚踹开庙门,里面的场景果真变了一番模样,一个明秀的小村庄沿溪而驻,道旁的竹林繁茂深浓,阳光从很高的地方打下来,光影婆娑,山清水秀。
身旁的狄绍却陡然瞪大了眼睛,他嘴唇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
靳言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并未直接相问,而是朝那个所谓的“村庄”走去。
最靠近他们的这边是一家三口,父亲把一个小女孩扛在自己的脖子上,与她嬉笑玩闹,母亲则娴静地坐在一旁,安静地织着冬日里要用的毛衣,时不时抬起头看看他们,露出一点温柔的微笑。
很有活人气息的村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房子周围灵气环绕,似乎都过得很好。
靳言朝着一家三口走过去,但在抵达房门的那一刻,房门却“砰”地一声关上,草屋院子里的几人也消失不见。
靳言抱着江凛,面不改色地走向下一家。
砰!
砰!
砰!
靳言:……
只要他们走过去,院门就会在一瞬间紧紧关闭,房子前的人也都不见踪影。
这样的闭门羹大概吃了四五次,靳言也不再刻意去寻找,只是一直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他现在倒是真的想看看,这只鬼修究竟想做什么。
没有回头的靳言不曾看到,其他人进不去的门,在狄绍经过时,却未曾关上。
那一家三口甚至还朝狄绍笑着招招手,打着招呼,小女孩则挣扎着从父亲的怀中跳下来,屁颠屁颠朝他跑过来,只是不等走到门口,就又被他的母亲抱了起来。
温柔的女人亲了亲小女孩白皙的脸颊,低声哄着怀中的孩子:“囡囡乖,不要闹哥哥,玩了这么久,该睡觉啦……”
狄绍怔怔盯着他们许久,最后抓了抓被欺凌时弄脏的衣袍,狼狈移开眼,终究还是没有踏进他们的小屋。
他们就走了不知多久,直到一座老房子出现,一户一院,院门中还有一处竹林,房子看上去的确破旧了些,连房梁上的木板都已经有些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或许是因为有“人”居住,所以显得格外幽静雅致。
这一次他们没有吃闭门羹,房门没有闭上,靳言正准备走进去一探究竟,阻止的声音却从身旁传来:“别再往前了。”
出乎意料的是,先拦他们的,竟然是身旁的狄绍。
靳言看向他,这才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怎么了?”
“方才就看你神情不对,”他顿了顿,简单斟酌了一下用词,“这地方,你认识吗?”
狄绍当然认识,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早就已经刻在脑海——这不就是还未被雨雾笼罩之前的青溪村吗?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一路上看见这些熟悉的场景,心中隐隐的不安不断扩大,直到看见这座不曾关上的院门,那些熟悉的曾经便瞬间蜂拥而上,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已经,已经猜到是谁了。
狄绍似乎在挣扎着什么,他低下头,嘴巴张张合合终究心一横,还是决定把真相说出来。
他的声音依旧很轻很小,简单的几个字在这种时候却艰涩异常:“是……”
“这里……是青溪村。”说出这几个字,狄绍的眼睛瞬间红了一圈。
他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声,可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就是没有落下,反而被他强忍了回去,“也就是曾经的雨村。”
“青溪村?”靳言眉头微蹙,难道困住他们的邪祟,真的和狄绍有什么关系吗?
第一句话说出来,后面的话就变得顺畅了许多,似乎怕他们不信,狄绍继续道:“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不会骗你们的。那片竹林,那条青溪,不会有错的……”
靳言反倒更加疑惑:“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愿让我进去?”
狄绍沉默几秒,抬起头,看着靳言:“因为这个院子,是我曾经的家。”
“我在曾经的师门里,也见过这种把人困在原地无处可去的情况,这种阵法对于邪祟来说并不少见,要破阵出去,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就只有……”
“找出这只邪祟,杀了他。”未尽的言语,靳言替他补充完整了。
狄绍面色惨白地点点头,一只手紧紧攥着衣角,那场惨剧历历在目,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这场雨刚落下来的时候,青溪村并无人知晓,它会给村子带来如此之大的祸患。
山洪是夜里来的。
没有人能提前预料到,更没有什么先兆,大地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嗡鸣,如同一头巨兽,用它的狂暴,碾碎着这座曾经平静美好的村庄。
曾经灵气环绕的溪流,反倒成了吞噬村民们生命的魔鬼,浑浊的浪头裹挟着折断的树木,从黑沉沉的山谷上游直扑了下来。
这种时候要席卷走什么,就算是活生生的人命,也只像撕碎一张薄纸那样简单而已。
狄绍那时候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他刚被一个宗派的药修长老看上,才跟着修炼了半年不久,偷偷用传音石跟弟弟联系时,恰好撞见了这场山洪。
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抗衡的力量,狄绍这种半瓢水更是来不及去救,能救他们的,就只有法力高深的药尊长老了。
他向这位师尊求情,希望师尊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去救一救这个无辜的小村庄,药尊毫不犹豫拒绝了他,他说:“……他们不过是一群连修炼都搭不上边的普通蝼蚁而已,死了也好。”
药尊捋着自己的小山羊胡,看上去慈眉善目,说出来的话却冷酷无情,他甚至认为亲人的死亡对狄绍来说是好事,“你还能就此了却尘缘,专心修炼之事,也算是他们死前为你尽的最后一份心。你不如多替他们祈祷祈祷,也好让他们轮回投个能修炼的好胎罢——”
狄绍便明白了,普通人的命不是命,只有高高在上的修仙尊者,才能享受这世间最优越的环境,在这世道好好活下去。
可他就是被普通人养大的,天天形影不离、相依为命的弟弟与他年龄相仿,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上山修道的人而已。
所以他冲着药尊磕了三个头,说今后不能再侍奉师尊,拿出那件能日行千里却只能使用一次的保命法器,赶回了家中。
可惜天道不公,他只来得及救下夜里买蜡烛回来的阿嬤,可怜他的弟弟,却葬身在这片黑黢黢的洪水之中,尸骨无存。
这是狄绍心里永远的伤疤,此刻突然被翻出来,难免伤痛。
更何况……
这出不去的法阵是邪祟设下的,到处的门都关着,只有他家的门能开,就算他是再笨再迟钝的人,也该知道这阵眼是谁了。
可若是不破阵眼,他们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了。
所以狄绍并不是想阻止靳言破阵出去,他只是希望这种结果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只要慢一点点就好了,不然……不然他没办法再看着小宁死去一次……
正此之时,江凛却忽然轻轻动了一下,呻吟一声,在美好到有几分诡异的幻境中,更显得格外清晰。
靳言低下头,却见江凛本来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颊,此刻又变得苍白如纸。
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眉头紧锁,却还习惯性咬着牙,说着违心的话:“我没事……“
靳言目光微顿。
出于剑修的警觉,就在江凛说话的这一瞬间,他感觉有一丝幽冷的怨气,正试图钻进从江凛体内,与周围幻境中弥漫的、被“灵气”掩盖的怨念隐隐类似。
靳言指尖浮现冷光,试图用自身温和的灵力直接吞噬掉这点碍眼的小东西,但那丝怨气却像是被什么吸引着,顽强地抵抗着他的灵力,还试图一次又一次钻进江凛断裂的筋脉。
偶尔尝到一丝魔气,就餍足地闪烁一下,再继续尝试钻进。
显然,龙族的血脉对任何邪祟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这里是那邪祟的地盘,几乎等同于某种被它掌控的场域,灵力再高深的修士也要谨慎应对,只有阵眼是安全的,这座老房子,也就非进不可了。
“不必担心,我暂时不会杀他,”靳言淡淡道,“这种阵法,并非只有一种解法。”
说罢,他抱着咬牙忍痛的江凛,踏入了那座破旧的院落。
院内景象与外面阳光明媚的“村庄”并无不同,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正站在竹林的小花坛旁,悠闲地给他的花浇着水。
如果不是年轻人身上还缠绕着丝丝鬼气,指尖时不时透出两点幽幽的绿芒,几乎要让人以为,他还活着。
察觉到他的房子有人进入,他连头都没有转,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一样,嘻嘻笑了两声:“我刚浇了花,你们怎么不过来?”
靳言对他并不熟悉,无法判断他是否有太多恶念,或者只是在重复执念里的画面,没有出声,只是后撤一步,露出了身后的狄绍。
那“人”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浇花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慢慢转过身,唇边笑容僵硬,盯着灰扑扑的狄绍,眼里幽冷的雾气丝丝缠绕过来,总让人觉得像是雨丝一样的冰凉。
年轻人并没有失去曾经的记忆,所以他笑不出来,默然半天才如同幽灵一样飘到狄绍身后,轻轻道:“哥,你怎么来了……?”
因为看过太多人情冷暖,所以靳言本能地觉得这句话很危险。
是暗藏在亲昵称呼下的危险。
他刚要说些什么,下一秒,看上去还悠然自得的年轻男鬼就瞬间掐住了狄绍的脖子。
因为见到了以为永远见不到的人,他平静的模样花了很短的时间就被撕碎,他一只手亲近地搂着狄绍的腰,另一只手却狠狠掐着狄绍,尖锐的指甲刺进纤瘦的脖子,如同一个怨夫一样哀怨又愤怒:“为什么不来救我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哥,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你知不知道那河水有多冷,有多冷啊?!”
“我被冲到河里,是我们经常去的那片竹林插进了我的喉咙,我想喊又喊不出声,每天都在盼着你来救我……”
“可我的尸骨在河里冲刷了三天三夜,都没有人捞我……”
“为什么?哥,我好冷啊,我真的好冷啊……”
怨气太大,连环绕在江凛体内的那一丝怨气都被收了回去,靳言怕狄绍有什么危险,刚准备掐剑诀,这只男鬼却突然松开了手。
控诉到最后,他似乎并不是真的想杀了面前的人,他只是很委屈,又很怨恨,血泪从一滴一滴,突然变成了稀里,一直从那双幽暗的眼睛里往外流:“哥,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
“就像当初那个人突然把你带走一样……”说完这一句,他抱着狄绍,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你为什么舍得丢下我……”——
作者有话说:久等。走了一点剧情。
感谢江未眠的5瓶营养液,感谢桦华化木和黄鹤楼在山的1瓶营养液[亲亲],感恩[求你了]
第45章 双生 江凛戴上这些的样子也很漂亮。……
狄绍难得有些手足无措。
因为小时候把营养都留给了弟弟, 所以虽然他比弟弟大上几岁,自己却长得很瘦小,男鬼早年间就死了, 又加上这浑身膨胀的怨气, 几乎把狄绍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里面。
“别哭,小宁,别哭……”
来不及去顾及脖子上的伤, 狄绍只能不断抹着弟弟的眼泪,弄得手上都是黏糊糊的血,本来还透着死气面色苍白的男鬼也被抹成小花猫,只是因为脸上的是血, 所以莫名显得有些古怪。
看着曾经只能在梦中相见的面容,此刻尽在咫尺, 狄绍自己的声音也十分艰涩。
他抱着男鬼的脑袋, 细瘦的胳膊被鬼气缠绕上,可他仿佛对此毫无知觉,仍旧悉心安慰着:“是哥的错,是哥错了,哥以后一定好好保护你……”
鬼气都偏阴郁, 很容易放大人心中的阴暗面,被纠缠上的话, 对还活着的人来说, 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靳言还是把剑收了回去,没有出声阻拦。
他虽不知这其中具体缘故,但通过他们的对话也能猜到一二,对狄绍来说,比起这点鬼气对他造成的影响, 他最深的噩梦,大概还是那个与弟弟错失的夜晚。
明明应该是十分凶险的情况,但因为狄绍这个变故,似乎突然就有了可商量的余地。
能不费神解决当然更好,靳言虽然不怕麻烦,但也并不想花费太大气力。
没有了那试图把江凛当做食物吞掉的一丝怨气,怀中的人脸色好上了许多,靳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升起了旁的心思。
等这两人从重逢当中缓过神,靳言便后退一步,重新操起剑阵,一副要当场把这邪祟斩于剑下的气势。
狄绍一回头就见此阵势,哆哆嗦嗦快要哭出来,可还是下意识挡在了男鬼面前:“仙长手下留情,仙长之前……之前说破阵有别的解法,不用杀我弟弟的……如今可有别的法子了吗?”
靳言瞥了他一眼,故作一幅冰冷无情的姿态,剑阵寒光流转,映着他那双如冰雪一般冷淡的眼眸:“可以不杀他,但他之前把江凛当做食物之事,总不能这么轻易掀过去。”
男鬼虽有神智,但明显是不久前才唤醒的,此刻的智商与几岁孩童无异,听见这近乎于威胁之语,顿时目露凶光。
层层绿光在他手中燃起,似是火焰,又比火焰多一层幽暗,噼里啪啦的,明显还有极强的攻击力。
这里始终还是属于这只恶鬼的场域,曾经美好的景象只因他心中情绪动荡,便开始扭曲撕裂,呈现出一种即将崩塌的姿态。
气氛一时之间剑拔弩张起来,靳言并不畏惧,他只是像逗小孩似的,让剑阵又逼近了一些。
这恶鬼果然凶巴巴地问:“你想做什么?!”
可惜配上他那张被狄绍抹成血糊糊小花猫的脸,总让人感觉,这其中的威慑力似乎大打折扣了。
狄绍很怕他们真的打起来,连忙拉着自家弟弟,抱着他小声劝慰道:“仙长,仙长对你并无恶意,你不要这样和他说话……”
他说着说着,似乎是想起当时师尊的冷漠无情,又红了眼眶,“小宁,别惹恼了他……”
他已经承担不起再失去他一次的代价了……
恶鬼这才稍稍收回自己被威胁的怒意,勉强安静下来,他冲着这男人亮了亮自己的尖牙,因为对修士都有道貌岸然的印象,所以说起话来依旧带着一种警惕的语气:“那你说,你要什么?”
靳言道:“你如今已有神智,已经称得上是鬼修,用鬼修七窍之精血炼丹,可医死人、肉白骨,江凛如今筋脉尽断,正适合此种丹药,你若愿献出,方才把江凛血脉当零嘴一事,便可掀过。”
恶鬼眨了眨血泪未干的眼睛,前面文绉绉的几句没听懂,但最后一句他勉强听懂了,道:“不给你们这种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那些都是我的!”
说着说着,不知是想到什么还是迫于这剑阵的威势,他还是不情不愿的回答了,“我的精血不在我手里,与我的尸骨埋在一起,你们若要寻得,需要自己前去。”
靳言迅速在脑中回顾一下剧情,眼神微动。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或许就是江凛的第一道机缘……
下一秒,那吓死人的剑阵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速度快得像从来没出现过。
靳言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江凛柔软的发丝,仿佛刚才那个冷酷无情要取鬼命的人不是他一般,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你的骨灰在何处?”
这变脸速度,看得狄绍目瞪口呆,狄宁也忘了继续龇牙,手中的鬼火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噗”地一下,又灭了。
似乎没有想到这么轻易就会被放过,他又反复打量了靳言好几眼,轻飘飘在哥哥身后撒了个娇,方才道:“只要你不伤害我和哥,我带你们去就是了。”
明明他们才是被莫名其妙困在这里的人,却反而成了那恶贯满盈的混帐;明明对方才是恶鬼,倒成了身世凄惨的小可怜。
靳言:……
靳言一个成年人,不和小孩子计较。
靳言:“那这出不去的阵何解?”
恶鬼犹豫了一番,转身回去,从房子里拿出一盏青灯。
明明是很轻盈的一个物件,在他手里却总像沉甸甸的,移动一小段距离都费劲。
他舔了舔乌青的嘴唇,将此盏青灯放到狄绍手中,道:“我与哥虽不是亲生,却是双生命格,只要哥拎着这盏魂灯,引我回家,我心中最后一丝怨气消解,此阵再无怨气支撑,自然破开。”
这番话言辞清晰,比方才幼稚的话语又明显成熟了一些,靳言猜想大概是神智在逐渐恢复的原因。
不过这破解之法,也与他的猜想倒也不谋而合。
惟有狄绍依旧有些隐隐的不安,他接过这盏青灯,从里到外支持细细看了一遍,并无什么特别,只好小心问道:“……仙长,你知道,何为双生命格吗?”
靳言身体一顿,他就是故意没有提及此事,没想到还是让狄绍问了出来,眼中难得多了几丝复杂。
所谓双生命格,正如其名,既相生又相克,互相依附而生,纠缠不清,年少二人皆弱时,可互相滋润,共同成长;但其命运又互相克制,随着两人不断成长,命中注定只有一生一死,若一方想活,只需在面临死局之前相离,另一方自然会面临毁灭。
简而言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面前这只男鬼生前的死亡,其实正是狄绍离开家门所导致的。
甚至连这场山洪的牵引或许都……
可狄绍只是两个普通农户养大的孩子,根本不可能知道,他随便捡回来的一个孩子恰好就是与他相生相克的双生命格。
世间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呢?
他只是出于那一份善心,捡到了路边衣衫褴褛的小孩,捡回来养大了,做了弟弟,家里早前还因为他这份善心一点一点好起来了,他又怎么能想到,会因为所谓的命格,而发生如此之多的惨象呢?
这种真相对狄绍来说,就显得有些太过残忍了。
更何况,靳言这种人向来是不相信什么命运之言云云的。
就算有双生命格的牵引在,但故事当中的二人皆对此一无所知,另一人甚至是在死后才知晓此事,死都死了,跟山川河流一起陪了葬,另一个人如果没有今日,甚至要痛苦半生,又何尝不是一种因果轮回……
就算此事真的因他们而起,他们也已经以身入局,有了相应的报应,又何必把这所谓的真相说出,让如今唯一因为重逢而幸福喜悦的人继续痛苦烦恼?
所以很默契的,明显也知道双生命格为何物的江凛突然剧烈咳嗽了几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他闭上眼,从刚才就一直未曾发言,此刻却紧蹙着一对眉头,似是很不耐烦的模样:“你们还出不出去了?啰啰嗦嗦的,是想在这场幻境里面待一辈子吗?”
靳言微微一怔,垂眸看向怀中这人的眉眼,仍是冷厉得紧,配上如今苍白如纸的面颊,给人一种极其肃杀的感觉,又莫名让人觉得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细腻。
是了,面前这个人既坐过高台十数年,养尊处优十数年,却也在曾经落魄伶仃十数年,他的生命坎坷,甚至连遇到的片刻温情都只是虚假的谎言,又怎会对他人的苦楚毫无所察呢?
或许有些不合宜,但靳言陡然记起来,在原本的剧情当中,狄绍为何成了江凛的下属。
原文的狄绍并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他没有碰到靳言,没有被救下,被那几个混帐撕破衣服,轮番糟蹋羞辱了一番,手上的药也被尽数抢去。
毕竟就算是健壮的凡人男子也未必能打过一群筑基期修士,更何况是他这样一个瘦弱到一看就知道营养不良的小药修,就更没有反抗之力。
他甚至没有时间悲伤,只能强忍着下shen被撕裂的痛苦,冒雨去了山中,重新采摘草药,再匆匆跑回来煎熬,可惜半罐药喂下去,他衣不解带地照顾到天明,唯一的亲人依旧离他而去。
他这才后知后觉开始感觉到疼痛。
唯一一件不够合身的道袍已经被撕得破破烂烂,那些人只为羞辱发泄,根本没有任何预备措施,他的裤腿都已经浸满鲜血和……不知名的液体,就连雨水都冲刷不干净。
狄绍呆呆坐在那里,也不去清洗,他浑身发着抖,牙齿打着颤,心里有一种阴暗的情绪在滋生,与他柔软的性格大相径庭,在他永远软趴趴的心里翻腾。
可是那几个修士抢了东西便离开了,他要上哪里去找他们报仇?
像他这样修为弱小的药修,怎么打得过背靠剑宗的无妄天子弟?
两股情绪交织,在寂寞的长夜里,最后便只剩下了茫然。
他没有机会报仇,也没有能力报仇,白日里坐在院子里发呆,黑夜里被仇恨的情绪和羞辱的画面所折磨,浑浑噩噩过了一段日子,耳边的嗡鸣一天一天严重起来。
江凛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在一个如旧冰凉的夜里,意外获得机缘的江凛奔波太久,浑身散发着恶臭,黑着一张脸,在狄绍屋外敲门。
他已经接连问了许多人家,都因为他这副落魄的乞丐样子拒绝了他,终于问到了村子的最尽头,最靠里的一间老房。
狄绍先是被他幅煞神模样吓了一跳,应激似的抄起周边的东西想往他身上砸,都被江凛手脚利落地一一接住。
只是江凛连一句话都还没说呢,不明他这份行为的缘由,脸更黑了:“……我又不是个杂耍伙计,你往我身上砸东西做什么?”
见狄绍自己似乎也过得挺差劲,裤腿上沾着褐色血迹的裤子都还没换下来,跟他这个在路上逃跑的亡命之徒也大差不差了。
江凛止了声,有些烦躁地蹙了下眉,强迫把自己的声音放平和点:“那个,这么晚叨扰,在下意外偶然间遇到山匪,这才沦落到如此境地,能否借此处简单梳洗一番?我之后会付报酬的。”
说完这句话,不知怎的,狄绍竟然跌倒在了地上。
江凛倒被他吓了一跳,自顾自点燃屋内的蜡烛一看,这才发现狄绍眼眶通红,咬着嘴唇,竟然在无声落泪。
江凛沉默了。
就算他这副样子稍微吓人了点,也不至于直接把人吓哭吧?
不管怎么样,江凛还是烧了壶热水给自己擦洗了下,换了身衣服。
看上去不像是身材瘦弱的狄绍会穿的,他也不知道是谁的,反正在身上摸摸摸,最后好不容易摸出半锭银子,放到了狄绍面前,表示自己真的不是吃白食的。
狄绍却怔怔看着他,半晌才小声唤道:“小宁……”
这声音轻柔得把江凛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喊出来了,江凛一把把银子塞到狄绍手里,打断了他的情绪:“停,我才刚做完一个女人的替身,没兴趣再做一个男人的替身,怎么,当我是替身专业户……?”
后来通过自己的一件法器,江凛才知晓了狄绍的情况。
他本来准备暂时在这里休整两天就走,但看狄绍那个精神恍惚的模样,实在不放心,反正一个人走也是走,两个人走也是走,带着一起呗。
走的那天是一个难得的好晴天,江凛在这乡村养了两天,养得有点野,感觉比他那什么金砖玉砌的寝宫住着都舒服,他嘴里叼着一根草,在黎明里拍了下狄绍的肩:“想找那群龟孙报仇的话,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江凛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他是最想有人带他逃离的,那些曾经边挣扎都挣扎不了的泥淖,让他永远都睡不安稳的噩梦,就算后来再度做到了魔尊这样高的位置,他也永远处在不安的状态中,还能支撑着活下去,只是因为心中焦灼的仇恨而已。
可他这样一个在尔虞我诈你活下的人,却愿意在另一个人的人生陷入绝境的时候,伸出一只援手。
江凛其人,连他自己都从未意识到,他似乎总是轻而易举就把自己最想要的东西,给了别人。
那个黎明究竟是怎么样的,后来成为四鬼之一的狄绍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他终于把那身破烂不堪的衣袍换了下来,跟脾气不太好、浑身还环绕着魔气的古怪男人一起,踏上了一段新的路程。
时隔这么多天,他终于可以往前走了。
回忆收束也只有一瞬间。
江凛从来都没有变。
他是从勾心斗角里闯出来的一颗赤子之心,敌人恨他残酷狠辣,亲友爱他侠义道心。
靳言不知道江凛在那种时候是怎么腾出来的余力,还有心思去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把,若是他,复仇尚且自顾不暇,根本不曾在意旁人的生死。
末日的底层机制造就了靳言淡漠的性格,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做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因为无法确定你救下的人在明日会不会捅你一刀,或是把你推走当成他逃命的肉盾,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求生,求生,只要能成为最后生存下来的人,似乎什么手段都可算得光辉。
这就是靳言历经这么多世界,始终不变的底色。
但不知为何,碰上了江凛,靳言的这一层底色似乎偶尔会褪色一瞬,就好像那些都只是灰白的法则,那样冷漠、无趣,远远不及面前这人眼眸中的光亮鲜活。
对于这种可以称得上是道义与善良的东西,靳言还很陌生,但他更加坚定了,一定要牢牢抓紧面前的人,让他心甘情愿和自己绑死在一起,这样才能活下去。
靳言抱着江凛,总感觉自己好像是抱着好大一块稀世珍宝,他时不时垂眸,淡淡的目光扫过江凛腿上手上的镣铐,莫名觉得有点可惜。
获得机缘之后,这些沉甸甸的生锈铁链自然就没用,该解开扔掉了。
江凛的皮肤很白,是一种很斑驳肃杀的白,就像是生命里明显经历过许多波折所投射下来的光影,手上有薄茧,身上有新伤旧伤,许多伤疤虽然已经淡去,但留下的痕迹依稀。
但他浑身上下又都是冷硬的,硬邦邦的。
靳言的手指不动声色缠绕着江凛唯一柔软的发丝,心中不可抑制地想。
江凛戴上这些的样子也很漂亮。
要是就能这样锁住,他想在锁链的内侧,刻上他的名姓。
是他的。
是他的……
借着火点燃了灯芯,狄绍提着那盏青灯,还在前面引路。
被血泪抹成小花猫的恶鬼环绕在他身旁,时不时在他脸上蹭蹭,周身的怨气被安抚下去,变得越来越淡——
作者有话说:感谢倚雪归的5瓶营养液,感谢桦华化木的2瓶营养液,感谢真的吗(^V^)得1瓶营养液[求你了],感谢宝贝们[亲亲]
第46章 嘘 帮我……
到家时, 雨水还在蔓延。
阿嬷已经到了老眼昏花的年纪,再加上又在病中,连面前两个曾经最熟悉的面孔也已经认不出:“你们是谁啊……”
狄绍捧着她的手, 放到自己脸颊旁, 小声喊她:“阿嬷,阿嬷,是我, 小绍……”
“我采药回来了,小绍回来了,喝了药,你的病就会好的……”
但床上的老人依旧认不出他们, 低声喃喃着:“好孩子……你是谁啊……”
苍老的声音带着挥之不去的病气,有气无力, 几乎只有贴着那苍老发皱的面颊, 才能听清她若游丝的话语,靳言虽然不专精于医术,但只这一眼,便知已经病入膏肓。
照理说,以老者身体腐败衰老的程度, 甚至两月之前或许就应该死去,但或许是心中遗憾未解, 到现在也迟迟不肯离去。
弥留之际, 只是强撑着病体留在这人间,心神已去大半,就算是世界上最好的天方神药,恐怕也无济于事。
但面对着两双期盼的眼睛,靳言还是把江凛放在一旁的木椅上, 上前几步,坐在床前为老人诊脉。
几息皆断,脉象微弱,尚不确定,有无回光返照。
不管是末世还是曾经经历过的无数个世界,旁观他者的死亡,对靳言来说只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已经激不起心中多少波澜。
他站起身,遵照着末世的习惯,把手放在胸口,对着床上的老人一拜,而后道:“她已没有多少时日,可能连今夜都熬不过去,若有肺腑之言,莫留遗憾。”
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还没有从和弟弟重逢的喜悦当中缓过神来,就又要面临一个亲人的离去,对狄绍来说,还是有些残忍。
狄绍沉默了一会儿,强忍着泪水,似乎又想起什么,眼睛微微亮了一点:“仙长你说过的,若用精血炼成丹药,可以医死人、肉白骨……”
“的确如此。”靳言知道他可能会动这种心思,但他未曾提及,也是因为有更深层的原因。
他看狄绍从听到精血开始一直都没有提及此事,只以为狄绍已经想通了,知道人死如灯灭,不可强留的道理,但或许在面临生死之时,情感总是大于理智,明知不可,仍要试探几次,方才死心。
他淡淡道,“你是药修,医术必定比我精通,总该知道,这鬼修精血是何物。”
“鬼修精血因其处于百阴之汇聚,蕴含着极其强大的能量,若炼成丹药,也的确能让死去不久的人死而复生,但大多数人肉胎凡身,等不到活过来之时,就已经被其中的怨、憎、苦、怒四者,撕成了碎片。”
“若非如此,鬼修精血如此难得,必遭到诸多修士哄抢,恐怕也不必等到我们去取,就已经毁在了一场场争夺厮杀之中。”
“江凛半只脚已踏进入魔之道,加之偏向嗜血暴虐的龙族血脉,可以克制其中阴气,精血方能有功效。”
话说到此处,靳言及时止住,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未尽之意,在场几人都知晓——
阿嬷身体衰老虚弱,别说一整滴精血炼成的丹药,就算只喂半颗,也不可能承受得了。
意识到这件事,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意瞬间蔓延上狄绍瘦弱的身体,从脚底直冲头顶。
冬日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裤料直刺骨髓,他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双腿软得支撑不住,差点顺着粗糙的土墙滑坐下去。
但狄绍没有真的滑下去,他目光震动,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老人的手,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硬块,火烧火燎,半天才艰难地发出一点声音:“就没有……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靳言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却听一直一言不发江凛突然道:“靳言,你出去,我和他们说几句。”
这并不是他擅长的场合,靳言点点头,转身走到门外,轻轻阖上了门。
屋外雨幕淅淅沥沥,不知是不是靳言的错觉,这场降落在雨村的暴雨似乎更大了一些。
他伸出手,滴落在手上的雨滴滋滋作响,其中饱含的怨气与他的灵力争斗一番,最终被灵力所吞噬。
靳言大概也想清楚了。
如此强大的怨气,必定不可能只是那只鬼修一个人的。
在最初那场洪水里淹没的尸体皆无人收敛,哪怕每一具尸体只有一点怨气,千具万具堆叠在一起,必定会产生极重的阴气。
在雨村还是青溪村的时候,灵力那般丰沛,灵药的种类繁多又长得十分丰茂,其实也是因为此地的风水,几面环山,独把青溪村包围在其中,就连这条溪流也是环村而生,可以说是妥妥的“聚宝盆”。
但也正因如此,那些尸首也全部堆积在一处,从前聚得是灵力,如今聚起阴气来也是一样,伏尸百具,皆有成祟之象,困在此一处,所以阴雨久久不散,又引起新的洪水。
如此循环往复,此地的阴气便越积越重,当然不是简单的兴修水利就能解决。
至于为什么会汇聚到狄宁身上,大概是因为他年纪较轻,怨气更大,是死得最早的那一位,很容易吸引其他与他类似的怨气,机缘巧合之下,反倒让他保留了几分神智。
若是平常这件事还有些棘手,但有一只鬼修、一只疑似魔修在,要解决就容易得多了。
靳言再走进去的时候,床上的老人已经阖上了双目。
也不知江凛跟他们说了什么,狄绍虽然看上去蔫哒哒的,终究还是没有执着于强留下阿嬷的命。
这天夜里,几人合力将阿嬷葬在后院的槐树下,靳言在坟土上落下一个安息咒,保证不会被这雨村的森森阴气所打扰。
人死去也就只有一瞬间而已。
狄绍把自己身上唯一一件值钱的玉佩解下,塞进一抷土里,一同放在坟前。
几人难得都很安静,江凛趴在靳言背上,环着他的脖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地发怔。
他们准备休整一夜再出发。
只是这破破烂烂的房子里很久都只有狄绍和阿嬷两个人住,因此只有两张不算大的草床,那只男鬼跟自家哥缠缠绵绵的,明显一刻都不愿意分开,鬼修本也不需要睡觉。
所以江凛就只能被迫和靳言睡在一起了。
江凛明显并不想和一个脑子有病还冷冰冰的修士一起,他眉头紧蹙,那双凤眸里的不满都快要溢出来,但现在寄人篱下,也没得挑,所以他只能委屈自己:“……我可以睡地上。”
靳言瞥了一眼他并未痊愈愈合的伤口,摇了摇头:“地上冷。”
江凛睨了他一眼,唇角微勾,半讥半讽:“我不是你们这种金尊玉贵的剑修,不怕冷。”
对他这不痛不痒的嘲讽,靳言眼眸中连一丝波澜都未激起,只当没听到。
仗着江凛现在不方便跑,靳言直接把他抱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然后自己也钻了进来。
江凛跑又跑不了,打又打不过,额边青筋隐隐暴动:“……下去!”
见靳言无动于衷,他只得艰难翻了个身,让自己不要对着剑修冷峻的眉眼,权当眼不见为净。
谁知这反倒方便了靳言,男人温冷的躯体瞬间从身后贴上,冷清好闻的气息瞬间环绕在他身边,带着常年练剑之人独有的宽厚,并不滚烫,只叫人心安。
双臂亦有力地箍在腰间,平常看着不声不响的,实际上力气大得惊人,任由江凛如何挣扎,靳言的手臂兀自岿然不动。
江凛气不过,只能又转回来。
只这一瞬间,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极近,江凛直直闯进那双冷淡的眼眸,像是无意间闯进一场漂泊大雪,连到了嘴边的讥讽之语都咽了下去。
只这一恍神忘了抵抗的瞬间,靳言便收紧搂在他腰间的手臂,轻轻靠过去,用鼻尖蹭了下他的脸颊,轻轻地说:“……江凛,我是你未来的道侣,与你同眠,人之常情。”
见江凛冷眉一皱,马上要生气,靳言立即退开一些,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抵在江凛好看的唇上,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语:“嘘。”
“江凛,我喜欢这样看你的眼睛。”
特别漂亮、深邃,不是那种很浅薄的很嗜血的红色,而是瑰丽又浓烈的酒,很像他在末日夕阳里曾经灌进嘴里的那一杯,能从喉咙一直灼烧到身体各处,即使是在低温的深夜,也能让身体一下子就暖和起来。
偏偏这酒的颜色又极为难得,在璀璨的聚光灯下看,在黑夜的微光里看,都是一样的蛊惑人心,诱人下注。
“那一人一鬼都在,”靳言垂下眸,没头没尾地道,“我若是在这里对你做什么,你会怕吗?”
淡淡的眸光落到他身上,带着一种无法直视又无法深究的占有意味,总让人以为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风雪。
但其实,那从风雪里面走出来的人,才是最危险的威胁。
江凛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靳言又在说这种脑子烧坏了似的胡话,他应该尖锐地嘲讽回去,或是讥笑地骂上两句,可是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半天发不出声音。
有动静的是略显紊乱的呼吸,胸腔里不断加剧震动的心跳,让他利齿发痒,尾椎也发软,他的龙尾像要钻出来了,因为在某一瞬间,他想死死地环住这个人的脖子、更死死地缠绕着这个冷淡又无耻的剑修,把他缠死在自己怀里,让他再也说不出这些疯话。
但是这些好像还不够。
杀了他还不够解恨,应该在靳言快要窒息的那一刻突然松开他,让他那双修长的腿微微发抖地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为了来之不易的空气。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剑修面前,这个时候再让靳言抬起头,这双清冷如雪的眼眸里夹杂着几丝近乎于情yu的水色光泽,一定会更加好看的。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江凛突然莫名有几分恼怒,他动作凌厉地捂住靳言的眼睛,恶狠狠地威胁道:“再这么看,我以后一定找机会把你这双眼睛挖出来……”
靳言以为他真生气了,便不再出声,只是摩挲了两下他柔软纤细的腰肢,把头搁在他肩上,搂得更紧了一些。
可惜靳言没有读心术,若是他有,听到江凛的这些心声,是一定要帮他好好实践一下的。
窒息的感觉靳言不是没有尝过,但如果是江凛这双漂亮的手带来的,靳言这双看似冷淡的眼眸中,一定会裹挟上几分旁人看不出的兴奋的。
双腿磕在冰冷的地上的时候,靳言一定会假意顺从地把脸颊放在江凛带着薄茧的掌心间,认错似的,讨好似的轻轻地蹭两下。
但就在江凛愣神的几秒钟里,他就会反把江凛压制在柔软的座椅里,在这人恼怒与惊慌的眼神中,在他漂亮的颈间落下细密的吻,又讨好似的用柔软的发丝蹭开江凛的第一颗金丝纽扣,然后把人吃干抹净的。
以下犯上,在一瞬间扭转支配与掌控的地位,恰好也是靳言最擅长的部分呢……
不过没关系,虽然听不见江凛的心声,但很快,靳言得寸进尺的机会就已经降临了。
……
靳言是被江凛过高的体温热醒的。
不仅如此,本来恨不得掐死他的江凛此刻不仅体温不对劲,状态也很不对劲。
那双入睡前还凌厉漂亮的眼睛此刻像是晕开的红酒,不甚清明,迷离朦胧,甚至真的多了几分蛊惑人心的欲.望。
他趴在靳言身上,把脸颊贴在靳言胸膛处,一只手搂着靳言的脖子,另一只手却顺着小腹一路向下,探进了靳言的道袍。
“好冷……”
江凛又抬起头,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甚至轻轻咬着靳言冰凉柔软的耳垂,“靳言,帮我……”
“很冷……”
“你抱抱我,帮我,好不好……”
他似乎只会说这几句话了,但靳言却敏锐地皱起了眉头。
下一秒,江凛大胆的动作让靳言闷哼一声,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但现在情况不明,江凛整个人都变得很奇怪,明显不是意乱情迷的时候。
他及时把江凛那只不安分的手捉回来,迅速把身上这人的双手反剪绑到身后,这才有时间坐起来,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里显然已经不是那个破旧的小草屋,狄绍和那只男鬼也不见踪影。
四周的房梁上系着红绸,窗户上也糊着一对对喜字,靳言盖的是大红花被,两边挂着的是喜字的大红灯笼,桌子上还有一对做工精巧的龙凤烛,灯芯煌煌,偶尔迸溅出一点细碎的火星。
靳言迅速掏出一个带着指针的法器,这法器高速转了几圈,最终停留在了一个人间不可能存在的时辰。
靳言便几乎可以确认,这又是一重新的幻境了。
难道除了那只爱哭的男鬼,这里还藏着另一只邪祟怨鬼不成?
靳言再度看向江凛,这个人的情况绝不是简单的中了媚.药或者春.药那么简单,更像是中了什么法术,所以只会按照既定的指令和话语形式,就像是傀儡一般……
可傀儡受人控制,是完全没有自己的神智的,因此只要直视那双眼睛,就能分辨他到底是人还是傀儡。
可偏偏江凛这双眼睛,又不是如傀儡那般空洞,反而带着一点小钩子似的,有一种柔软的勾人。
但这就更不对了。
以江凛的性格,就算是真的中了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只会冷冷一嘲,嗤笑一声,断无可能露出这般情态。
靳言难得有些无法判断,正欲喊出系统问个一二,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却突然从身后缠了上来。
“靳言……”江凛攀着靳言的脖子,身体柔软地可怕,蓦然一声倒在他怀里,手指划过他的脸颊,“你不是喜欢我吗?”
“这喜床、喜烛,还有这大红的灯笼,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靳言冷冷盯着“江凛”,嘴唇迅速无声吐了几个字,然后并指成掌,灵力随着手指的动作猛地拍向“江凛”背后,只见一道红色的虚影从江凛身体里掠出,江凛便再度昏迷了过去。
那红色虚影本是想从窗户里逃走,没想到靳言下手如此之狠,愣是让她倒回原地,连连吐了两口血。
靳言这才看清这红色虚影的面容——竟是一个女子。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女鬼。
若非两只眼睛只有空空的血雾,生前的面容一定十分出色。
靳言唤诀就要将她斩杀于剑下,好破了这乱七八糟的虚妄幻境,那女鬼却突然扶着桌子坐下,吃吃笑起来:“郎君别激动啊……你且仔细看看,你身旁的人可还没醒呢,若是就这么出去之后,变得痴了傻了,心疼的还是你自己,不是吗?”
对这女鬼的话,靳言并不全信,他既没有收回剑,也没有劈下去,只是这般僵持着:“你对他做了什么……?”
女鬼笑得更加放肆,若是在生前,这一颦一笑必定风情万种,可惜有了那两团血雾,只让人觉得阴森恐怖:“郎君放宽心,我可不是什么恶鬼,也并没有对这位俊俏的郎君做什么。”
“你可以叫我红娘。我只不过是见不得有情人难成眷属,想帮你们一把罢了。”
“是吗。”靳言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语气里是挥之不去的凛冽杀意,“若我今天真的与江凛在此成事,恐怕我们二人都会死在这里。”
红娘捂着嘴,像听到什么最好笑的笑话一样,突然尖锐地笑起来:“生同衾死同穴,今天你们一同死在这里,以后就永远不会背叛对方,也不用经历那些情情爱爱里的酸辣苦楚,有什么不好的吗?”
靳言并不为所动,只是冷淡道:“生同衾死同穴,要先活下来,才有资格谈后面的事。”
“哦?”红娘勾着红唇笑道,“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会还是害怕跟他一起去死吧?”
“不如,你亲自去跟他解释如何啊?”
话音落下,江凛身上的锁链尽断,那些前段日子才被压制下去的魔气瞬间成倍翻涌,还夹杂着许多阴郁暴戾的怨气,试图贪婪地侵蚀这个人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江凛缓缓睁开眼,只见那双眼眸,霎时间,变成了嗜血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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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受困 江凛,你同他们……是不一样的。……
混乱的魔气不知以什么为燃料, 慢慢在江凛身上烧出猩红的火焰,这时候的江凛,才像是真正的厉鬼。
这女鬼的场域虽是喜房, 却阴气极重, 床上的喜被都带着一股阴森森的凉意,恰好助增了江凛的失控。
那所谓的红娘一眨眼便消失不见,但靳言知道, 她是不知躲到了何处,准备看好戏。
说时迟那时快,靳言抓起喜被,迅速包裹住江凛, 把他压在了身下。
但江凛身上那层火焰,很快就吞噬其上, 把他们之间这层间隔烧得连灰烬都不剩, 的确是极其恐怖的实力,可靳言清楚,这燃烧的根本不是魔气,而是——江凛的寿命。
靳言眉头轻蹙:“江凛,你清醒点, 我……”
这一回,江凛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翻身而上, 那双冰凉的手用力地掐住他的脖子,靳言只一瞬间就感觉到强烈的窒息,带着一点幽冷的火焰,像小蛇一样攀爬上他的脖颈。
命脉在别人手里,总是会后背发凉的。
任何人这样近距离地靠近灭顶般的死亡都会发自本能的慌张, 会急迫地想要更多的空气,会拼命地挣扎,但很可惜,靳言对于这种感觉的第一反应是熟悉。
太熟悉了……
在末世里,怪物的可怕只是其次的,资源的极度匮乏会滋生极度的恐惧,而基因的异变又在催生着,这种恐惧变成一种更加难以控制的恐慌,于是最恐怖的怪物变成了你曾经的同伴。
哪怕是最亲密无间的关系,为了生存,也会连最低的信任都失去。
靳言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模糊,他眼前飘过许多人的幻影,他的父母、老师、跟他表白的男生,哪怕是曾经和他一起在军队经历过生死的战友,也曾在最后,想用这样的方法杀死他。
层层叠叠,或真或假,所以他只能用尽全力,才能看清面前这个人。
那种阴冷的感觉从江凛眼底透出来,却带着一丝轻蔑或者还有恼怒或者什么其他的情绪,因为复杂而浓稠,像是波浪或者涟漪一样的泛开,而非那种无机质的冰冷,或是一潭死水。
靳言不知为何,反倒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真正的死水就好。
只要还有人的情绪在,只要还是人,而不是只剩下杀戮和生存的机器……
靳言就这样静静看着他,脸色因为长时间的窒息而渐渐变得青白,可他没有极力的反抗,而是伸出手,抚摸着江凛的脸颊,从侧脸开始,慢慢滑到下巴。
因为氧气稀薄,所以这平常的动作在这种时候做起来也格外艰难,指尖发着抖,甚至整条手臂都在微微的颤抖。
他嘴唇轻动,无声唤起面前这个人的名字:“江凛……”
他很想说,你同他们……是不一样的。
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经历什么,江凛的眼底总有一种独属于人类的温度,哪怕那是被世人命名之后所不耻的情绪,像是怨恨、恼怒、嫉妒,或是什么更晦涩不清的东西,却只因为足够强烈、足够真实,毫不掩饰,所以色彩鲜艳,生命鲜活。
哪怕历经这么多个世界,靳言也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人了。
他渐渐没有力气,只有那双冷淡的眼眸执着地看着面前怒火中烧的人,触碰着江凛的手慢慢垂落下来,一点一点,就在快要真的离开的时候,氧气却突然全部还回来了。
江凛似乎是看懂了他无声的话语,毫无征兆地松开了手。
靳言被呛得咳嗽了几声,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膛剧烈地起伏,一丝碎发狼狈地滑落下来,他却没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后怕,反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
他又一次赌对了。
江凛抓着他那只本来要落下去的手,突然脱力一般倒向他怀里,把脑袋埋在他颈间,直到嗅闻到熟悉的清冷气息,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
那条黑红的血线又往上爬了几厘,江凛也没力气起来,索性靠在靳言肩上,盯着这个男人许久,懒懒伸出了手。
他的指尖还有燎烫的火星,却学着剑修方才的模样,触碰着近在咫尺的轮廓,过了不知多久,才没头没尾地问道:“……靳言,你真的想过和我一起死吗。”
瞥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暗色,靳言帮他把凌乱的发丝理到耳后,淡淡应他:“当然……”
没有。
他不喜欢死亡。
更不喜欢这种无谓的死亡。
比起曾经的那些腥风血雨、心理博弈,对着一个嘴有多狠心有多软的人,说一两句动听的话,用美好的谎言填补对方心里的那份不安与空虚,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他不懂爱到底是什么,对这方面的认知堪称贫瘠,但他知道怎么成为最终生存下来的人,很轻易就能看透对方的欲望,也很会说谎。
这个未来会成为大反派的人,看上去狠戾可怕,似乎完全不好接近,可江凛生命里真正极度缺乏的东西,哪怕很好猜也很简单,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去看清。
他遇到的每个人都和命运一路,对江凛这般吝啬,像是生怕他获得那一时半刻的幸福……
那靳言来做这个人。
把他极度缺乏又极度渴望东西都给予,换他替自己死一场,实在是一场很公平合适的交易。
而隐匿在某处暗中窥伺的红娘,看着这和谐的一幕,都快要怀疑鬼生了。
……这对吗。
这个男人身上那么重的煞气,连她这种千年女鬼都要退避三分,又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被哄好了?!
她仍然不甘心,刚想再给两人加一把料,靳言却立即捕捉到这微弱的法力波动,从床上站起,几乎就在女鬼出手的下一刻,那柄利剑就刺穿了她的喉咙。
“……滚出来。”
但没有血,甚至没有一丝受伤的痕迹,红娘如同一团黑色血雾四处飘散,又很快重新汇聚,恢复了如初的模样。
靳言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她。
她本不想和这两个实力莫测的修士直接对上,这才伪造了这样一个美梦般的幻境,想让他们在美梦中成为自己的养料,谁曾想,这两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是如此轻易的就破了她这迷魂阵。
既然如此,那就在这里一直被困到死吧……!
靳言出剑很快,只是凭借本能如此,那叫做红娘的女鬼颇为古怪,又把他们带到了她的场域,来不及捕捉她的身影,只见阴风阵阵,吹灭了灯笼里恍惚的红火,也吹灭了桌上的那对喜烛。
周围霎时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连一丝月光都不曾见到,窗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幽远的歌声,带着一点凄清的怨恨,似乎在诉说着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但若想仔细听清,却会感觉头昏脑胀,耳膜刺痛。
靳言眼神微动。
不像狄绍家那只男鬼的阴差阳错,这才是真正独属于每一只怨鬼的场域。
那女鬼神出鬼没,连靳言这剑都不能直接杀死她,所以若要破阵而出,还需找到其他方法。
从狄绍和那只男鬼来看,若能想办法平息一只邪祟的怨气,或许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靳言思虑几秒,摸出一只灰扑扑的白色骨笛,突然抓住江凛的手腕,咬破了他的手指,把血一一抹在了上面。
指尖顿时传来一阵柔软温暖的触感,又带着一点微微的刺痛,江凛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举动,微微一怔,竟也忘了阻止。
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笛子贪婪地吸食着夹杂着魔气的龙族血脉,几秒就吞噬干净,而后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彩,连颜色都焕然一新,浓郁的紫色迅速攀附其上,笛身周围还萦绕着丝丝黑气。
靳言垂眸问道:“江凛,你会吹笛子吗?”
江凛微微拧眉,别过眼去,不知他想做什么,但听到这种问题,还是明显不想回答:“……没人教过。”
靳言似乎也想起没人教过他的原因,道:“那我吹给你听。”
是一首很奇怪的曲子,曲声不算悠扬,甚至有点嘲哳难为听的意思,只是吹着吹着似乎与窗外的歌声合在了一起,就像谁曾经在一个破旧荒芜的世界里,从一个毁灭走向了另一个毁灭。
没有绝望,也没有新生,一切都如数被摧毁,活着的人只能在一片灰色里,渐渐忘却记忆当中那些鲜活的部分。
其实吹什么曲子没有什么影响,只是沾染了魔气的骨笛,能唤出最近的魂灵,进入她死前的最后一段记忆,就像以她的身份,做了一场足够悠远的用来回忆的梦。
大红的喜房不知在何时已经消散,等一曲终了时,那歌声里的鼓点却越来越强烈,歌谣的声音也渐渐变得声嘶力竭,甚至于只能让人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情绪,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两人的面前只剩下一座摇摇晃晃的木桥,桥的那边是一片黑色的雾气,似乎往更高更深的山顶上去。
江凛看都没看这变幻的场景一眼,他始终盯着身旁的靳言,总觉得吹奏曲子时,这个人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他看不懂的东西,却让他心里莫名其妙很是难受。
看着与往日里似乎有些不同的男人,江凛那双血色的眸子微黯:“这首曲子叫什么?”
靳言摇了摇头:“并无名字。”
江凛微微一愣,随后冷冷嘲了一声:“无名之曲,也拿出来吹奏?”
靳言点:“你若喜欢,可以给它取名。”
“谁说我喜欢了?!”江凛顿时像被踩到尾巴的小龙,他从破旧的床上跳下来,快步朝桥走过去,“谁管你吹什么曲子,我一点也不喜欢,你再说这些奇怪的话,我就杀了你……”
得益于这奇怪的空间以及女鬼的助力,江凛也算因祸得福,虽然不确定受的伤有没有恢复,看上去竟然还挺矫健。
靳言收回骨笛,看着江凛兀自走远的身影,清冷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深色,随后抬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感谢予你的1颗地雷,感谢祭圭亭的12瓶营养液和白刺玫的一瓶营养液[可怜],感恩[亲亲]
第48章 他的 是能替他时刻监视江凛的东西。……
过了桥, 越往山上走越是冷,况且这山只能上不能下,每往前爬一段路, 刚刚走过之处立马被一片黑雾笼罩, 再也辨不清方向。
直到走到一条岔路口,实在无法选择,靳言便再度拿出那骨笛吹奏了一曲, 这一次,方才唱到一半,一阵应和的歌声便跟着传来,其中一条小道上远远传来一阵陌生的吟唱, 伴随着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变大。
靳言当机立断拉着江凛躲在树后, 只见浓郁的白雾中, 一顶喜轿慢慢被抬出,依旧是大红的绸布,后面跟着长长的吹奏队伍,每个人身上都穿着送亲的喜袍,吹着, 弹着,抬了几箱丰厚的嫁妆。
这也真是奇了怪了, 这嫁妆不往新郎官家里抬, 反倒往山上抬去,莫非是要嫁给山神么?
靳言很快就听到了答案。
雾里看不清他们的面庞,只有落在最末尾两个人议论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这谭家三小姐也真是倒霉,做河神新娘这事本来轮不上她, 可惜大小姐被神婆选中送来村子之后,过了几天莫名其妙摔到井里就死了,二小姐竟是在送来的前一日莫名其妙地失踪,偏那神婆又打定了一定要谭家的女儿,最后便只剩下她来了,真是可怜可怜……”
“可怜什么?灾祸本来就是村子里的女人带来的,如今不过就是献祭其中一个,去谁都一样,只求去了这一趟,河神能满意,村子风调雨顺才好。”
“就是,我还准备挖点灵根仙草去集市上卖了换一些酒吃呢,这暴雨一来全都冲毁了,别说灵药,连普通的影子都找不着咯……”
“行了,别聊了,这样慢慢吞吞,要拖延到什么时候去?赶快把这新娘送到河神那里去,我们也好尽快下山……”
靳言二人隐匿起自己的气息,悄然无声地跟上去,骨笛却在靳言怀中嗡嗡地震动,与那乐声诡异的共鸣,于是快到山顶之时,送新娘上升的家仆们才察觉出了不对。
对着轿子中唤了几声都无人应答,媒婆只得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这一看不得了,狭窄的喜轿里竟空无一人,媒婆脸上的褶皱顿时都堆叠在一起,大声叫唤着:“逃了啊!”
“逃了啊!”
“这辛辛苦苦送上来的新娘,竟然自己跑了啊——”
“大事不好了,河神的新娘逃了!要是河神怪罪下来,我们村子将永无宁日啊……”
一传十,十传百,他们丢下喜轿,开始四处慌张地寻找,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发现,靳言刚想躲到别处,就在此时,骨笛又嗡嗡地震动了一下。
那群人瞬间像有感应一般,呼啦啦全朝他们的方向奔涌而来,不知何时飘到他们面前,蓦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白雾不知何时变成了混沌不堪的血雾,每个家仆的面容都逐渐模糊不清,仿佛与那女鬼是同一种材质一般,周身萦绕着丝丝黑气。
媒婆是唯一能看清楚脸的人,看见并肩而立的靳言二人,她浑浊的眼睛一亮,褶皱都挤在一起,笑得像一朵菊花般,呵呵地笑着……
谁说跑了……
在这深山老林中,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这不就找到了吗……?
煤婆指向看上去更平平无奇的江凛。
江凛晲她一眼,身上泄露出来的魔气竟连周边的黑雾都能吞噬。
媒婆:……
她那苍老的手只好转了个方向:“……不对,不对,那一定就是这位——”
靳言淡淡一瞥,剑光雪亮。
媒婆:……
知道这两人都不是好惹的,她陡然阴森森地尖锐叫了一声,像是某种动物一般,僵直地指着他们的方向,“那就把他们两个人都抓上喜轿,两个新娘,一同送去!”
这点雕虫小技,一堆血雾造出来的幻境而已,江凛右手一抬,本来是想把他们都杀了,可那只手却被身旁的男人紧紧牵住,不得动弹。
靳言被绑之时没有反抗,他只淡淡地看着江凛,江凛便福至心灵地懂了他的意思,眉心一蹙,面色变得很差,但到底也没有再反抗。
两人就这样被捆住双手,扔上喜轿,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山顶上走。
江凛早先便不悦,耐着性子才被扔到这里,门帘一落下来,那脆弱的绳子瞬间被崩断,变成稀薄的血雾消散。
他冷眉一皱,正欲嘲讽剑修两句,却发现靳言身上的绳子竟然一动不动,还绑得好好的。
江凛微微一愣,随后嗤笑一声:“怎么,堂堂剑修,连这样的绳子也解不开了吗?”
靳言没有丝毫被嘲讽的自觉,反倒把绑住的双手放到江凛面前,轻声道:“那你帮我解开,如何……?”
或许是这幻境的原因,靳言雪白的道袍不知何时染成了鲜艳的红衣,如此颓靡强烈的颜色,陡然穿在靳言身上,突然为他添了几分艳丽的色彩,衬得他冷白的皮肤更似雪一样的白,愈发让人移不开眼。
在有意无意间,靳言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喜轿上坐下两个男人本就略显狭窄,他却盯着江凛那双漂亮的血色眼睛,又凑近了一些,薄唇轻动:“求你了,江凛……”
江凛盯着他好看的嘴唇愣了半晌,不知为何,耳畔的温度突然就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
靳言瞥见他烧红的耳朵,得寸进尺,微微起身,手臂轻轻搁在他的腿上,进一步要求:“可以帮我咬开吗。”
他的头抵在轿子上,微冷的发丝跟着主人的动作落在江凛肩膀,带来一点轻微的痒意,“江凛……?”
江凛吃软不吃硬,靳言的声音本就冷淡动听,这一声接着一声唤他的名字,愣是把这位未来的魔尊哄得晕头转向,都快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江凛的牙尖嘴利不仅是性格层面上,还有物理意义上,这绳子缠得紧,嘴唇一不小心就会碰上靳言的手腕,仿佛稍一用力,咬断的就不光是绳子,或许还会在这冷白如玉的皮肤上留下细微的伤痕。
江凛只能握住靳言的手腕,咬得很慢,像是那种最劣质的刀片,一点一点在粗砺的绳面去磨断。
可惜江凛正被哄得找不着北,脸颊和耳畔的温度让他的大脑一片糨糊,只想快点把这奇怪的动作做完,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其他。
但若是他在这时抬头,就能看见靳言正用淡淡的目光盯着他咬在绳结上的嘴唇,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夹杂着一种陌生的侵略性,不再刻意掩藏,只会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强烈。
江凛咬了多久,他就盯了多久。
待江凛终于把这该死的绳子咬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做什么,红着耳朵骂了一句该死。
靳言喉头微动,得到解脱的手抚上他的后脑勺,强迫着他与自己额头相抵。
他垂下眸,目光从江凛的眼睛滑到鼻尖,最后落到看上去就很柔软的唇瓣,夸赞道:“江凛,你的牙齿很好看,也很……锐利。”
嘴唇也生得很漂亮。
不知道小舌头会不会也一样灵活、柔软。
若是被人吻住的时候……
靳言眸光微顿。
他又将这近在咫尺的人里里外外扫视了个遍,用手指拔弄了一下那烫得快要烧起来的耳朵,龌龊的心思信马由缰。
身体一定会很僵硬吧。
像是到达了目的地,摇摇晃晃的喜轿被绊了一下,陡然停了下来。
这点晃动虽然突然,但对靳言来说无关紧要,根本不至于摔倒,但他还是放任自己起身,出轿的脚步一个不稳,就明晃晃倒在江凛身上,再加上那突然的骤停,顺理成章就把江凛在轿子中,压倒了。
但就在压下来的前一秒,靳言甚至还有余力动了动指尖,打乱那高束的发冠,装出一幅江凛是被撞得头发披散下来的模样,十分没有诚意地道歉:“……真对不起。”
他压在江凛身上,假模假样地在地上摸索了一番,手指在江凛柔软的发丝间穿梭,却不动声色把那发冠收进了手袖。
“找不到了。”靳言从身上摸出一根玉簪与对应的发冠,递给江凛,是十分古朴却精致的样式,上面似乎还环绕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寒气,淡淡说道,“不介意的话,可以用我的。”
本就还没从刚才的氛围当中缓过神,清冷的气息又突然劈头盖脸砸下来,江凛心慌意乱得很,哪里还顾及得上发冠是不是真的找不见了。
他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剑修,蹙着眉头接过这玉簪,快速将头发束起,黑着脸道:“就知道跟你一起没什么好事……”
靳言并不生气,只看着那玉簪上的寒气慢慢蔓延到江凛的脖颈,几乎要探进这人的衣领去,却在江凛再度蹙眉之时,无声无息地收了回去。
那发簪上有靳言的一丝剑息,与传音石的功能类似,虽不能传音,但只要还在江凛身边,便能让他立刻知晓江凛所在的位置,时时刻刻都能替他窥探、奸.视江凛。
但江凛对此一无所知。
靳言收回目光,盯着看似生气实则耳边热意一直没有消下去的江凛,温声道:“……抱歉。”
依旧不是什么真心诚意。
倒是江凛把这放轻的语气当成真的,以为靳言真在为自己的话而失落,不好再乱发脾气,皱着眉头半天发现自己这些年习得的都是一些讥讽之语,只能侧过脸去,放低了声音:“磨磨蹭蹭的,你还出不出去了?”
“……走吧。”靳言抬起手,曲着手指,蹭了下江凛的鼻尖。
刚才还垂着头的人瞬间目露寒光,咬牙切齿:“你把我当什么了?”
哄小狗似的。
闻言,已经走出轿子的靳言停下脚步,转过身,平静地掀起帘子,朝他伸出一只干净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他盯着江凛那双血色眼睛一闪而过的不自然,踩着江凛最痛最深的期待,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道侣。”
江凛的瞳孔微微怔动,连喉结都不自然地滑动了几下。
那只温冷的手这种时候看起来是如此有诱惑力,仿佛只要牵上去,这个人就真的会像开始时说的那样,把他从这泥淖般的人生里拉出来,带他走。
但江凛舔了下唇,还是拂开了。
他按捺着心中一闪而过的悸动,扯起唇冷冷嘲讽:“这种鬼话就别再说了,能成为你道侣的人恐怕很多,我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靳言道:“有……很多。”
比如很漂亮。
血色的瞳孔很漂亮,柔软的嘴唇很漂亮,身上斑驳的伤痕很漂亮,就连带着镣铐的模样,也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
他的手指又往前进了一步,刚要主动抓住江凛的手,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声,瞬间打断了这短暂的温情:
“仙,仙长……?终于,终于找到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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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吃醋 江凛,快点喜欢上我吧…………
身体一顿的功夫, 江凛就先他一步自己走了出去。
靳言只能把手收回来,江凛的性格需要徐徐图之,反复确认, 他并不急于这一时。
喜轿外, 媒婆那群“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靳言对此倒有几分疑惑,抬头看见狄绍身后那只男鬼, 瞬间明白了一切。
看来就算是一堆幻影,也会害怕看上去更凶恶的厉鬼。
狄绍有点劫后余生的小庆幸:“仙长,你们没事就好,我一开始找不到你们的时候, 吓了一跳,还, 还以为你们出什么事了……”
靳言:“……你们怎么也在此处?也碰到那只女鬼了吗?”
“什么, 什么女鬼……”狄绍目露几分茫然。
他本就性格软,胆子也不大,听到这话不自觉紧张地抓了抓自己的衣服,左右看了看,没见到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方才继续摇摇头,“没有见到过……我是被小宁喊醒的, 醒来就在一个奇怪的地方, 周围什么都没有。”
靳言眸光微滞。
看来那女鬼一开始的目标只有他和江凛,狄绍应该只是顺带被牵连过来,加上同样有一只鬼修在身边,也不会有什么东西对他动手。
从这个方面来看,有些人比鬼, 倒是可怕多了。
但如今媒婆她们都被吓跑了,相当于做的梦被打断了,骨笛招魂的方法只能用一次,没有回忆,如何平息怨气?
不,不对。
靳言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的场景还没有消散,就说明他们还在生魂的回忆里,应该很快就会……
几乎就在他想到这里的同时,脚下的山脉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整座山都开始剧烈地摇晃,令人心悸的轰鸣从更高处传来,浑浊狂暴的洪水裹挟着碎石,朝着他们的方向袭来。
一旁的狄绍脸色煞白。
是山洪来了。
所谓河神并不存在,他吞噬了新娘和送亲的人,依旧没有停下来。
所幸他们所处的地势并不算低,江凛当煊赫王爷时也曾治过水灾,他以最快的速度观察完周围的地形,当机立断:“快!去那边高处的山洞!”
话音刚落下,靳言便左手拎一个,右手拎另一个,都扔到重剑上,腾空飞起,御剑而行。
江凛:“……这剑能撑得动三个人吗?”
靳言难得沉默了一下:“……勉强。”
可能因为曾经在星际军队里待过,靳言很少说那些大概估计的话,说勉强就是真的很勉强,这山上狂风暴雨的势头稍微大些,就把剑吹得歪歪斜斜,但好在靳言的灵力输出很稳,还能勉强维持平衡。
耳边呼啸的风声渐渐变得愈发凄厉,浑浊的水流裹挟着山上的一草一木,震耳欲聋地咆哮着,几乎要将人的耳膜撕裂。
因为三个人都在剑上,靳言不敢飞得太快,豆大的雨滴打在眼睛上,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他不能注意到所有方位,江凛倒能看得清晰,忽地收紧抓在他右臂上的力道:“靳言——!”
靳言快速朝那方向一瞥,一块被洪水裹挟的硕大巨石翻滚着朝他们撞来,剑身亦察觉到了这一威胁,警惕地发出几声低沉的嗡鸣。
靳言目光一凝:“抓紧了。”
重剑跟着主人催动的灵力而转向,剑身猛地向左//倾斜,堪堪擦着巨石的侧方飞过,狄绍一个没抓紧差点掉下去,靳言却像早有预料一般,只在一瞬间便抓住他的手,手臂大力一甩,又把他扔回了剑上。
再这样下去不行,靳言连续快速掐了三道诀,剑身光芒大盛,速度骤然增加,凛冽的寒芒刹那间划破黑茫茫的雨幕,朝那唯一可暂时躲避的生路而去。
眼见马上要冲到洞口,谁知这洞口附近的山峰也轰然爆发几道裂开的声响,是几根粗壮的古树被冲了下来,千钧一发之际,靳言拎起二人,用尽全力,那两道身影扔进了洞口。
借着灵力短暂在虚空中漂浮的瞬间,靳言双手紧握重剑,朝滚落下来的树干狠狠劈下,千百道剑光霎时间跟随而去,光影闪烁,碎屑横飞。
靳言在最后一刻飞身而进,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重剑跟着主人进洞之前还被树屑砸了两下,委委屈屈地跟进来,倒是很自觉地回到了剑鞘里。
“仙长,仙长你没事吧?”狄绍已经被方才的场面吓得脸色煞白,像是快要哭出来,又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他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扶起缓了一会儿神的靳言,“刚刚太惊险了,多亏,多亏仙长,不然我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靳言低低“嗯”了一声:“多谢。”
他抬起眼,江凛抱胸站在一旁,借力半倚在石壁上,扫过狄绍扶着靳言的手,微微蹙了下眉头,那双血色的眼眸也似乎黯淡了一瞬,过了几秒便侧过脸转身离开,似乎一点也不关心靳言伤势的模样。
暂时无处可去,三人只能在这里待上一夜,靳言脱下外衣简单铺成了个石床,唤江凛过来,江凛也偏过头,闭着眼,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
靳言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真的没再喊,闭眼躺了下来。
然而待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站在一旁江凛却骤然睁开眼,走到靳言面前,盯着男人清冷却略显疲惫的眉眼,微微地发怔。
不知看了多久,他突然从腰间摸出一把刻着古怪花纹的匕首,割破两根手指,偷偷放到了靳言唇边,只是等不及再悄悄收回,就被捉了个正着。
“熟睡”的剑修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舔净唇上珍贵的龙血,一双冷淡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担心我?”
江凛手腕挣动了一下,没挣开,只能避开他的眼神,扯起唇,语气半嘲半讽:“你可是高高在上的剑修,无妄天的大师兄,只有傻子才会担心你。”
靳言仍抓着江凛的手腕,把指尖那两道血淋淋的伤口放到他面前,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的伤口上萦绕着一丝金色的暗芒,明显不同寻常。
剑修还在盯着他,把这样显而易见的证据摆在他面前,淡淡问道:“那这是什么?”
江凛喉头轻轻滑动,虽然提高声音极力虚张声势,仍不可避免显得有几分心虚:“我不小心划伤了手指而已。”
他收回手,冷冷一嘲,“怎么,当我是无妄天那群舔着你的人,连这种小事也要跟你汇报吗?”
江凛被扔进来的位置靠洞口更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狄绍已经朝靳言跑了过来,比他更先一步,更积极,也更热情,更单纯。
江凛倒并不是对狄绍有什么意见,相反,他知道狄绍心思单纯善良,跟他这样从一出生就沾着腥风血雨的人完全不一样。
他也并不是就认为狄绍对靳言真的就有什么了,毕竟狄绍那么爱他的弟弟,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对别人动什么心思。
但这就是他和这样的人最大的不同。
明明知道只是感恩之心,明明知道这两人之间必定清清白白,江凛还是因为场景的熟悉,在一瞬间,生出了几分如冷雨般潮湿的嫉妒。
但靳言是他亲手推开的,他又有什么资格生出这样的情绪?
甚至靳言在刚刚还救了他们的命。
太丑陋了。
连关心人的话都不会好好说。
江凛嘲讽别人的时候似乎很多,但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因为被放弃过太多次,他心里早就生出了一块腐烂的地方,导致他对自己的厌恶,似乎比对别人的更多。
所以一旦存在一个有一点喜欢的东西,他就像一个偏执的疯子一点也舍不得松开,他会死死地捧着那一株不曾在他手里枯萎的花,一遍又一遍问对方,你爱我吗。
你爱我吗。
你爱我吗。
……求求你,爱我一下吧。
但很可惜,这只是他心底最深处的声音,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曾听到,所以那株花也从来不会给他回答。
无论是陷入底层还是身处金玉,江凛始终都是孑然一身,孤独一人,在不安和噩梦里缓慢地呼吸 ,缓慢地活着。
恶意的荆棘丛生,他斩断一片又还有一片,那些尖刺扎进他的血肉,最后也成了他的一部分。
他不会好好说话了。
因为只有用最尖锐的言语和那些恶意对抗,他才能活到现在。
所以江凛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情绪是嫉妒,他只是会在这样许多的瞬间里,觉得自己卑劣而已。
对啊,一个卑劣肮脏的贱种,怎么会有人真的对这样的人感兴趣呢?
他用这样的理由,很轻易地就在潜意识里说服了自己,但最可怜的是,他从来不会意识到这些。
不过……
靳言意识到了。
洞悉人心是靳言存活下来的本领,江凛对他而言就是个太好看穿的人,温柔在他手里,便成了一把钝刀。
水滴石穿,因为这把刀足够钝,所以它可以让任何一颗真心——哪怕是铜墙铁壁包裹的真心,也会缴械投降。
这个时刻,刚刚合适。
靳言把浑身尖刺的江凛抱进了怀里。
他修长干燥的手落到江凛怀里,像给小猫顺毛一样,从好看的后颈慢慢摸到僵硬的脊背,可能因为骨感太强,会感觉怀中这个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瘦,又或许只是错觉。
靳言搂住了他的腰,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在他耳畔唤他:“江凛……”
他垂下眸,淡淡地说,“就这一点血……你的身体又要恢复多久。”
江凛的身体被他这几下轻轻的抚弄摸得发烫,他大脑一片空白,轰隆隆的心跳声像是又从哪边跳出来,想抗拒又觉得身体发软,蹙着眉头半天,才磕磕绊绊说出一句毫无攻击力的话语:“跟你……跟你没关系。”
靳言对他这软绵绵的攻击照单全收:“……真想对你做点什么。”
剑修咬了一下他的侧颈,又踩着江凛真心上最软最涩的那一块,“江凛,忘了福玄,快点喜欢上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感谢预收换梗请在文案说明好吗好的的20瓶营养液[可怜],感谢琅华的10瓶营养液[奶茶],感谢真的吗(^v^)和白刺玫的1瓶营养液,感恩[猫头]
第50章 大师兄 现在,这个人,被他捡到了。……
江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忘掉福玄那个狗东西, 毕竟他还没杀了福玄报仇呢,可能把他的头砍下来就能忘了。
但他现在没心思想这个,靳言这个人看着温温冷冷的, 这样抱着的存在感却极强, 尤其剑修仿佛真的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似的,让他手脚发软,明明能推开, 却又使不上劲。
最多只能言辞凌厉些,咬牙切齿的:“……放,开,我!”
靳言却不可能松开他。
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 剑修慢悠悠抚摸着难得不那么僵硬的背脊骨,倒是没再继续咬下去:“……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
见实在挣不开, 江凛只得蹙着眉头, 沉默了一会儿,移开目光:“无妄天里,能使出方才那种剑阵的,只有你和福玄。”
江凛没说的是,之所以他只看过一眼就知道, 是因为他曾在无妄天,亲眼见过靳言用灵剑为福玄摘青枣。
那种青枣可不是普通的枣, 而是一种难得的灵果, 就在无妄天的后山灵台处,灵枣树根深叶茂,高有千尺百尺,长好的果子都在最高处,蕴含着极其丰厚的灵力, 绝非一般人能摘下。
靳言便施展了剑阵,还拿着篮子一个不落地接下来,引得周围人一阵叫好。
“不愧是大师兄,我的剑每次不到一半就落下来了,大师兄却能一次性摘下这么多……这也太厉害了吧!”
“还得是师兄!不像我们,没有师兄有天分,平时又犯懒,疏于练习,到关键要用的时候,就知道平常差了多少了……”
“那是,大师兄可是师尊的关门弟子,可不像你,偷懒鬼!听说,大师兄在师尊最早收的一批天才弟子里,那天赋也是数一数二的呢!”
“是啊,是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灵果,嘿嘿,不知道师尊吃完之后,看能不能剩下几个留给我们,也好尝尝是什么味道的,嘿嘿……!”
……
当时只是遥遥的一眼,一道清冷颀长的身影,被簇拥在一众弟子之间,众星捧月。
他们喊他“大师兄”,江凛便知道,是那个人人都尊重崇拜难得一见的天才,性子虽然冷了点,却十分稳重周全,受人爱戴。
可以说,无妄天从未有一个人说过他半点不好,每个人提起大师兄都是一脸骄傲和自豪,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大师兄的性格更好了,对他们也好,不仅把宗门的大小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遇上他们有什么大事小事,竟然都愿意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帮他们呢!
太难得了,他们要一辈子追随大师兄!!!
这些话,江凛也都是听到过的。
但之前都是从旁人口中听到,这是第一次看见,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也足以见得多么受人欢迎。
他那时看着那个背影,难得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心想,用那般利落的剑阵打下来的灵枣,一定会很甜吧……
但是哪怕福玄早已吃厌了这些东西,直接派人分给了底下的弟子,却没有人会来把灵枣分给他。
所以他好像也没那么喜欢他们口中的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师兄”了,甚至在很多次听到之后会有些烦躁地蹙起眉来,却又忍不住再多听几句。
大师兄今天又得了师尊表扬。
大师兄明日又买了珍稀蔬果。
大师兄后日又夺了剑榜魁首。
大师兄……
大师兄……
偶尔完全无睡意的夜,江凛躺在那张单薄的床上,听着窗外历练回来的众人又嘻嘻哈哈地说,大师兄今天又做了什么特别厉害的事,心里或许也会生出几分微不足道的羡慕。
他知道,那个人,就算只是一个背影,也能看出来,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
人人见那皆欣喜,因为那人是郁郁青山。
人人见他皆厌恶,因为他只是寻常草木。
所以江凛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这个人会把他抱在怀里,用那只温冷好看的手,缓缓抚摸过他僵硬的脊背,说希望他快点喜欢上自己。
他有任何值得真心喜爱的地方吗?
样貌普通,心思深沉,脾气差劲,还有一对丑陋的龙角和一条奇怪的尾巴……
江凛思前想后,觉得没有。
这般想着,他同样僵硬的双手,慢慢地、试探性地,回抱了面前的剑修。
靳言手指一顿,淡淡垂下眸,真的把他整个人都拢进怀里,不知真假地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很喜欢你,江凛。”
江凛喉头莫名发涩,过了不知多久,他才低低“嗯”了一声:“那你就先喜欢着。”
“反正,”他抿了下唇,用最后一点微弱的嘲讽,抑制住不断发哑的声音,“反正我是不会喜欢你这般道貌岸然的剑修的……”
靳言听出了他语气中那一丝松动,并没有多加言语。
……道貌岸然吗?
他在心中想。
也许吧。
修长的手指插.进靳言觊觎已久的发丝,冰凉、柔软,因为丝丝魔气,偶尔会呈现出一点瑰丽的紫色,从江凛的脑袋一直摸到发尾,让靳言觉得更加漂亮,爱不释手。
这种温柔的抚摸下,怀中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靳言缓慢抚摸的手终于也跟着停下来,他扯下最后一件外衫披在江凛身上,把江凛更往自己怀里拢近了一些,躺在简易的石床上,和衣而眠。
月色如画,灰而不冷。
只是有冷雨在其中,难免多了几分湿漓漓的味道。
这样的光线似乎格外适合江凛,凌厉的轮廓多了几分无言的柔美,又清晰,又深邃,睫毛短俏浓黑如鸦羽,眉眼还是那般好看,却少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味道。
……真是漂亮。
世间少见如此凌冽、锋利又漂亮的人。
就像什么呢?
就像一把被藏在月光里的宝剑,不识货的人路过,还以为那是一块尖锐一点的随处可见的石头,又或者是早就已经废了锈了的短刀,却不知,他稀少珍贵的程度,足以让每一个捡到的人,立即放下手中刚刚得到的宝物。
但现在,这个人,被他捡到了。
靳言垂下眸,盯了江凛许久,最后轻轻敲了敲他的尾椎,那根被藏起来的龙尾果然听话地显现出来,黏黏糊糊却又十分温吞地缠上了他的手指。
和它的主人一点也不一样,江凛的身体,总是比江凛自己更诚实一点。
但也……很漂亮。
尾端闪闪发光的鳞甲,灵活地缠绵在靳言指缝间,只为多黏他一会儿,乖得不行。
靳言和它玩了一会儿才把手收回来,那尾巴便害羞又大胆地缠住了剑修的脚腕,明显不想分开。
靳言最后摩挲了两下,也由它去了。
……滴答。
滴答。
滴答。
靳言再次朦朦胧胧醒来时,听见有水声。
怀中早已空了,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
这种感觉只有一瞬间,靳言只把它当成错觉,抬头看见不远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把用来铺垫的外衫穿好,开始循着水声去听。
外面的洪水还在暴涨,并没有任何要停歇的迹象。
所以这轻微的水声便是一道线索,流水的地方,一定有出口。
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尽力屏蔽狂风暴雨的干扰,判别着这水声传来的位置。
半晌,靳言从石床上起身,忽地聚起手中灵力,朝一块石墙的方向击去。
这处的石墙果然比其他的地方更薄,一下子就被击得粉碎成石末,击落之后,靳言走进去看,果然别有洞天。
不仅有许多颜色奇异的天材地宝,还隐隐能看出一条路来,寻着狭窄陡峭的石壁看去,一座玉桥静静悬浮在空中,桥下百丈处,河水清澈见底,河底还躺着许多具深深浅浅的石棺。
如果他没猜错,这恐怕就是江凛获得第一道机缘的地方。
在女鬼的回忆当中不可能有这些……
靳言身体微微一顿。
或许从昨天的洪灾过后,那段回忆就已经告一段落,可他们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平复女鬼怨气的行为,所以一定还在那场域当中。
这也是为什么,哪怕靳言的修为高于她们,但一旦陷入她们的场域当中,也不能轻举妄动。
这些邪祟的场域之所以难以破解,是因为或许并不完全都是虚构,或是单纯的梦境,更像是被暂时传送到了一块地方,有实际的地域,或是有真实存在的地方作为基础,虚虚实实,不能靠强行“醒来”,作为直接出去的路径。
为今之计,他们只能继续探索。
正好,让江凛获得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可看上去有路,也知道要对岸去,那玉桥又浮在空中,难道又要御剑飞行?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靳言这一次没有唤出自己的重剑,而是随意操纵旁边的一颗小石子,模拟御剑飞过去的情形,果然,一到那棺材河水之上,就瞬间像被什么吸力一样吸下去,直接坠入深渊,落进河水也不见有什么水花,竟然就这么无声消失了。
见到这一幕,靳言终于轻微皱起了眉头。
比他想象中还要麻烦。
这时,不知何时跟过来的江凛却睨了一眼,片刻凝神,忽然道:“……那河水中有念力。”
念力?
来修仙世界这么久,靳言也算见多识广,头一次听到这个名词,目露几分疑惑。
江凛并未解释,倒是一旁的狄绍听到了,小声问道:“是,是魂魄长时间被留在河水之后,慢慢与河流融为一体的那种念力吗?”
江凛点了点头:“是。”
他道,“准确来说,是遗失了完整三魂六魄的魂灵,被迫留在河水当中,从而产生的念力。”
“我曾带人治水时,频频发生怪事,路上遇到一个专修术法的修士告诉我,这种念力平日里只要不靠近便没有什么危害,但河中毕竟是缺失了三魂六魄的人,出于本能,遇到任何东西都会吸走。也包括……活人的生魂。”
狄绍听了,脸上又有点失了颜色:“那,那我们该怎么过去啊?”
江凛摇了摇头。
那修士也只是提醒过他,并没有教他破解之法。
“既然念力的发生只是出于本能……”靳言思索了几秒,“或许只要隐藏气息,直接从河水当中趟过去,便能安然无恙。”
这一回,不解的人换成了江凛:“为什么这么说?”
靳言:“玉桥凭空浮起,没有其他倚仗,只能因为念力。石子也是到中间才吸走,所以念力感应需要一定的时间。”
“或许念力只能吸走河水之上一定距离的东西,但如果我们本身就在河水里,念力误以为我们是河流里的那些魂魄,因此感应不到我们,反而是安全的。”
说罢,靳言将自己的一丝气息存入石子,直接浸入河中,果然如普通河水一般,并没有消失。
他继续控制,一直走到河对岸,河水始终只是缓慢流淌,没有吞噬石子的迹象。
推测正确。
河水可以立即吞噬石子,却不可能立即吞噬生魂,所以只要及时传送回来,虽然可能会生一场病,却能保住性命。
靳言思考片刻,道:“我先一试。”
跳下河之前,他摸出一块玉牌,交给江凛,“江凛,若此次尝试失败,你可直接捏碎玉牌,我便会立即回到此地。”
江凛微微一愣,随机蹙起眉头。
保命的玉牌,他就这么交给自己了?
他盯着这东西几秒,忽然觉得有些烫手,看着面前慢慢走向峭壁的身影,江凛心中一震,迅速抹掉其中靳言的气息,换成了自己的。
他抓住靳言的手臂,侧过脸,舔了下嘴唇:“……让我先来。”
靳言眸光微动:“江凛……”
江凛却直接把玉牌塞在了他怀里,直接走上了峭壁:“别废话,玉牌拿好,别多想,我根本不担心你,我……我只是从来不想跟在别人屁股后边……”——
作者有话说:感谢46778705的25瓶营养液,感谢予你的2瓶营养液
感谢白刺玫和真的吗(^v^)的1瓶营养液[可怜],感恩[猫头]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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