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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第81章 阵亡 任何事都不能撼动的那个人,就这……


    宋碧冼洗好出门, 挥手找了个手巧的宫侍过来。


    她让那宫侍当着自己的面,把发带上的珠子拆了重新串好,然后再拜托对方, 把拆口的痕迹重新缝补好。


    这发带上的珠子太贵气, 目标也大, 今日在厮杀中,还被人扯掉了几颗,实在不太适合带着它去战场。


    她只好把它们先拆下来放进随身的荷包里,回头再让宫里的人找找她一路上弄丢的那几颗。


    如果找不齐的话……她就从自己的私库里找点相似的, 添点上去……给李景夜做对脚链?


    哼哼!


    等她抓到这小骗子,她就用越族新产的精钢作套最结实的锁链!


    她要收走他所有的衣服,让他整日只能待在她的窝里, 被她日夜灌溉!


    直到他乖乖怀上她的孩子,肚子大到跑也跑不动了, 她才准他踏出去那个院子!


    宋碧冼接过改好的发带, 谢过宫侍的帮忙,也没管对方红着脸扭捏的回应。


    只是她没想到,边关的战事已经如此刻不容缓。


    还没等她走出几步,传旨的嬷嬷直接带人捧着她的战甲,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宣旨。


    “传陛下口谕:


    护国将军宋碧冼, 忠勇无双,屡次为国立下赫赫战功!


    此次边关战事紧急,敌军扰边,民心惶恐。


    孤命汝即刻前往边疆, 统领大军,平定战局,保卫百姓安宁!


    望汝带领大军, 严谨布阵,斩敌立功,速战速决!


    若能凯旋,孤必当厚赏!”


    宋碧冼收起那副淡漠超然的样子,如往常出征前一样,郑重地单膝跪地,宣誓道:“臣,定不负陛下所盼!”


    *


    离开上京的李景夜,没有像原先预定的那样风餐露宿。


    他易容后,用宋怜的身份与薛常鸢一路南下,只偶尔在没能及时赶到城镇的夜里,于野外露营。


    宋碧冼在给李景夜的行囊里,装了足够他挥霍两年都花不完的银子,以至于李景夜每进一城,都会主动去城里最大的客栈上房歇脚,顺便留心上京城传出来里的消息。


    起先,李景夜并没有着急地逃离上京太远。


    他心神不宁地在临近的城镇逗留了几天,直到收到宋碧冼安全平乱的消息后,才放心出发。


    后来,李景夜听北方起了战事。


    他在入住下榻时,听客栈里的掌柜大声唏嘘大将军“实在倒霉!”,说她“不仅在娶亲的当天遇到乱贼,还在没来得及安置新婚夫君的情况下,直接带着军队出发了,留刚娶的夫君一人独守空房,实在可怜!”


    当时李景夜领了牌子沉眸上楼,没再听掌柜后面的吹嘘和感慨。


    前线和上京的消息,总是能随着旅人的脚步,一点点从各地传过来,再接着传往各地。


    李景夜在这些传闻中得知:前朝皇女李景仪与皇子李景夜,都死了。


    前者被宋大将军斩首,脑袋和尸体分别悬在的城门上,挂了七天七夜;后者与皇姐里应外合,“服毒自尽”,也随着前朝皇室的没落,一并去了。


    世上再也没有楚国李氏一族,也没有李景夜这个人。


    没几个人知道,在宋碧冼那孤零零的军户户籍上,悄声无息地多了一个没有任何介绍的名字,叫宋怜。


    *


    李景夜与薛常鸢离开的一路,还算安稳。


    两人没有遇到什么大的危险,也顺利地走到了李景夜最想去的小镇落脚。


    直到李景夜前脚在镇上购置完宅子,县衙后脚就派人过来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时,他才得知,自己新的户籍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被明明白白地挂在了宋碧冼名下,成了有权有势的宋家亲眷。


    如果不是因为他要在这久居,往县里送了身份文书,县里也不会去随便调看百姓的户籍,查到这层不得了的关系。


    这是个十分安静祥和的小县,李景夜一来,便成了县城里最尊贵的郎君,不管他走到哪里,周围的人都会对这位“大官儿家的亲戚”,客气尊敬几分。


    加之他身边时时刻刻跟着一头白狼,也就从没有人怀疑,他已经跟那位赫赫有名的“狼王”宋将军——分道扬镳。


    新宅不大,李景夜临时雇了几个人帮忙打扫干净。


    宅子落成那天,镇上县衙又派人送来了乔迁礼物,那些官差平日里清闲,看着大门好奇地问李景夜:“宋郎君,这宅子的牌匾上,怎么没题字呢?”


    易容的李景夜带着面纱,往空空的匾额上看去,只客气道:“还没有写好。”


    他能写什么呢?


    既不能写李府,又不能厚着脸皮真的写上宋府。


    不如就让它空着,像他这个人一样,空在这里,做个苟且偷生的孤魂野鬼。


    生前不用留名姓,死后也就不需要谁惋惜。


    李景夜就这样在住进了没有名字的新宅里,直到衙门里的人又上门送礼来宽慰他,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护国将军宋碧冼,战死边关。


    “怎、怎么会呢?”李景夜有些站不稳。


    他曾觉得任何事都不能撼动的那个人,就这么没了!


    李景夜已经顾不上失态。


    他魂不守舍地在宅子里走来走去,最后在院子里枯坐了一整夜。


    他鬼使神差地搬来了梯子,第一次手脚并用地努力爬到屋檐上,想要去更高的地方看星星。


    李景夜望着黑夜里的缼月和星星,白狼在他身边对着天空孤独地长啸。


    “唔——呜——”


    李景夜很少去主动摸白狼,但他此时确实需要一个依靠。


    他揽着白狼的脊背,靠在它柔软的皮毛上,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淌,不断濡湿他的眼眶。


    他爬到屋檐上来,是要看星星的。


    可他眼前总是朦胧成了一片,任凭他怎么擦,也擦不清楚。


    李景夜还记得他第一次溃不成军的那晚,是宋碧冼非要带着他去高坡上看星月。


    他是那时心动的吗?


    还是……更早呢?


    可,今晚好黑啊……


    宋碧冼。


    我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星星了。


    原来我真的很能哭,你会嫌弃我吗?


    你是真的……不要我了吗?


    *


    李景夜想了一夜,第二天薛常鸢来看他时,他正在收拾东西。


    “我……”


    李景夜无措地望着这个一直陪他从上京城走到这里,一路上都不声不响地安静陪伴他,帮他安排好衣食住行的女人,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向她说明。


    他要怎么解释,自己爱上了自己的敌人?


    他有什么颜面,去喜欢一个灭了他国家的将军?


    他到底把自己的位置摆在了哪里?又到底要以什么样的面目活下去?


    如果宋碧冼没有死,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想、去逃避。


    可宋碧冼死了,还死在了荒郊野外。


    现在群狼无首,到处都找不到她尸体。


    别的李景夜想不明白,只有这一件事,他清楚自己必须要去做。


    ——他得去给她收尸!


    第82章 外人 是她一败涂地,该离开了。


    李景夜没想到, 薛常鸢根本没有问他为什么。


    她只是进门,将早上的粥食放在桌上,对他一如既往地温柔道:“吃完再走吧, 总不能空着肚子上路, 要对身体好一点。”


    相比起李景夜的无措, 薛常鸢显然早已经发现并接受了李景夜的“秘密”。


    她早就发现,李景夜的心丢了。


    *


    他们赶路时,李景夜总会望着宋碧冼所在的惠城方向发呆。


    每到一个城镇,李景夜也总是会找借口, 要独自出门转转,去寻找最近的市集或衙门,读上面贴着的各种告示。


    一路以来, 薛常鸢震惊地看着李景夜熟练地骑马,生火, 射猎……看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得, 变得无所不能,无所不敢,甚至还会随手收集路上的草药,给自己做防虫的药囊。


    薛常鸢这才惊觉:原来李景夜并不是柔弱的,需要等着人拯救的“金丝雀”;他其实也是强韧的, 外柔内刚的,令女郎都刮目相看的那种郎君。


    望着这样的李景夜,薛常鸢突然了悟:李景夜在那个人的呵护下,过的很好。


    他的眼神里不再总是忧虑和惶恐, 而是一种安心和坚定。


    即使他总是会沉浸在回忆里,常常流露出哀伤之色,但薛常鸢看得分明, 他那是在思念某人。


    薛常鸢惦念李景夜多时,她怎么会不熟悉那种,陷入感情后不可自拔的眼神?


    他跟她的表情,是一样的。


    薛常鸢曾觉得,自己一直都爱着李景夜。不管局势如何动荡,她都坚信,他们两情相悦。


    直到这场逃亡开始,她从来没有如此清楚的感受到——李景夜不爱她。


    薛常鸢不知道李景夜是从什么时候爱上了宋碧冼。


    她只知道,不管她现在做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付出是需要有对象的。


    薛常鸢原来坚信着李景夜一定在等自己,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她的背后,已经空无一人。


    那个她珍之重之的心上人,早就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被她弄丢了。


    就算她想要努力,也已经失去了要努力的方向。


    不甘吗?


    是不甘的,薛常鸢想。


    她明明比宋碧冼更早认识李景夜!


    她与他相识相知,与他推心置腹,与他相许终身……一直期盼着,能与李景夜婚后琴瑟和鸣,幸福美满。


    可薛常鸢也发现,自己输的彻底。


    她从来都不知道,李景夜是要强的。


    当李景夜每天都会早起练习挥刀和骑射时,薛常鸢才发现,自己爱他的方式,是错的有多彻底。


    她和所有人一样,都当李景夜是朵可以摧折的娇花,只有宋碧冼,愿意将李景夜平等对待,让他自由成长。


    但这种自由,只是相对的。


    只因为宋碧冼足够有权有势,才能让这份“自由”看起来那么真实。


    薛常鸢最近多少窥探到了,宋碧冼那恐怖的掌控欲。


    她以为宋碧冼娶妻了,豁达了,又派人又送行囊,是真的要放李景夜走。


    但她这一路上,经常会在周围,发现一些“不该存在”的人。


    不知道是轻蔑,还是挑衅;是示威,还是威胁;抑或是所有都是。


    薛常发现,这些人只会躲着李景夜。


    她们在李景夜面前完全隐形,却毫不避讳地出现在自己身边,甚至会直接走到她面前,告诉他们今天要去哪里住宿,安排他们去哪里用膳。


    李景夜离开上京后一直在晃神。


    他心思不在住行上,也就一直没发现,他们一路上吃的用的,都比普通人的要好很多。


    要让薛常鸢评价的话,这何止是很多。


    她得官外放时,也来过南方。客栈的菜式,根本不是这般色香味俱全,即使是下榻最贵的上房,寝具也不会有这般柔软干净。


    一个人要跑,另一个人千般万般地护着他跑。


    这一路,薛常鸢看的分明,这两人,显然是两厢情愿。


    她才是那个搅和进来的局外人,她早就输了!


    这根本不是那位宋将军所谓的放手,而是一个高明的一石二鸟之计!


    宋碧冼遮蔽了所有会落在李景夜身上的风雨,也愿意放水,让李景夜得到他想要的“自由”。


    宋碧冼掌控,却不控制。


    爱重,却不要挟。


    她自信,强势。


    又温柔,沉默。


    薛常鸢自诩自己的爱,不输于宋碧冼。


    但她确实没有这个自信和能力,能让李景夜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即便是场幻影。


    想到这里,薛常鸢苦笑。


    李景夜自以为装的很好,但她在那荒山上跟他相见的时候,就看到了李景夜侧脖颈上,没能盖住的红印子。


    她又不是傻子。


    即使她洁身自好,一直为了李景夜守身如玉,也从结交的世家女里耳濡目染过许多,心里清楚那是什么。


    她的成颂,不管再怎么变,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若他真的不愿,他在得到自由的那一刻,就会选择去死。


    前朝往事已矣,旧情不可追。


    是她一败涂地,该离开了。


    *


    李景夜带着白狼上路了。


    离开前,他只能愧疚地询问薛常鸢以后的安排,等待着薛常鸢接踵而至的鄙夷和指责。


    可薛常鸢没有让李景夜为难。


    她只是摇了摇头,说自己不孝,会赶回老家去侍奉母亲,丝毫没有谴责的意思。


    李景夜感激薛常鸢的退让和不追究,他不知道要拿什么补偿薛常鸢,只能对她深揖到底,允诺她来日有难,定当相报。


    李景夜离开小镇后,心中焦急地赶路。


    他来不及计算昼夜要从哪里落脚,也顾不上避讳赶路时带着长大的白狼在官道上疾驰,是否过于骇人。


    他只是拼命地往惠城赶,一路风餐露宿,野外扎营,做尽了以前他从未想过会做的事情。


    李景夜怕黑,现在却为了安全,敢夜里拢住火堆的光亮,在深夜里手握短刀,紧贴着马匹和白狼入睡。


    他有些强迫性的洁癖,却为了能多赶些路,硬生生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就这样过了五天。


    他连饭都会忘记吃,但身体的反应,却让他不得不每天都停下来,按时找药吃药。


    第83章 等我 他现在只想做宋碧冼的宋怜!……


    宋碧冼给李景夜马上挂的行囊里, 配了很多暗格,里面装满了各种连氏姐弟做的药丸药粉。


    李景夜在找药的时候,意外发现了暗格深处, 还藏着什么东西。


    今日又是野外扎营, 四周无人。


    李景夜伸手, 将暗格深处的东西掏了出来。


    是一个小包裹,里面包着个精巧的匣子。


    李景夜走到白狼身边,避开可以被窥视到的角度,打开匣子, 发现里面摆放着一对、本应该被宋碧冼送给正夫的、前楚凤君带的龙凤镯。


    这对镯子,于楚国皇室意义非凡。


    他绝对不会认错。


    “楚国的开国帝王与凤君伉俪情深,这对镯子, 是代代凤君的专传。


    当年始凰重病之时,凤后日日侍奉御前, 甚至与帝王同住。


    那时国事繁重, 幼女尚不能理事,陛下又不能劳神,凤君只好每日在内室中,将奏折的内容念给陛下听。


    陛下十分信任自己的夫君,口述完自己的决断后, 便让凤后代自己批上朱笔红字,末尾再让他盖上自己的私印。”


    “在当年,盖过凤君私印的折子,不知凡几。


    陛下病中曾戏说, 凤君这块私印,都快抵得上楚国半块玉玺了。


    凤君听这话后,自觉僭越, 怎么也不肯再代陛下批折,陛下便将他的私印收了,按印上的样子做了副龙凤镯,命宫中的人‘见此镯如见孤’。


    自此之后,楚国只有最得凰帝信任的凤君,才能有机会,得到这幅镯子。”


    “做这幅镯子的玉并不贵重,却代表着帝后之间最重要的信任和交托。”


    李景夜打理备婚琐事时,还特地给宋碧冼讲过这镯子的来历。


    他叮嘱假寐的宋碧冼,让她千万不要将这对镯子乱扔,就算不戴,也不要随便送出去。


    “非重要之人不可相送。”


    除非是选定之人。


    不然,这镯子就算收起来,束之高阁,也不能随便送出去,辱没了它交付信任的含义。


    李景夜没想到,这幅意义重大镯子,会被宋碧冼就这么随意地塞到行囊中,交托到他的手上!


    李景夜捂唇震惊!


    他双手捧着这对玉镯,久久不能平静!


    宋碧冼相信他!


    他一个里应外合逃跑了的叛徒,她居然还肯相信他!


    他做了这么多错事,她居然还愿意相信他!


    宋碧冼一定在等他一个解释!


    他要去找她!


    他会将一切都坦白,真心诚意地给她道歉!


    就算宋碧冼后悔将这幅镯子送给他,他也会好好还回去,求宋碧冼给他一个机会,能让他待在她身边!


    楚国灭了!


    李景夜也早死了!


    他已经不是什么长皇子!


    不需要再去管什么狗屁的皇家尊严和使命!


    他只是想一个普通的,想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男人!


    他现在,只想做宋碧冼的宋怜!


    宋碧冼,你等等我!


    不管是哪里,我都会找过去!


    你再等等我!


    意会了宋碧冼的意思,李景夜感动过后,还是将龙凤镯妥善地封了回去。


    路途遥远,他还易容成了女人,真戴上这个,容易招致祸端。


    镯子放回匣子的那一刻,李景夜在匣子中的绒布里头,意外摸到一颗金裸子。


    金裸子上的梅花花纹已经被摩挲掉了一些纹路,它就像是被不小心落在里面似得,光秃秃的,没有加任何防护。


    李景夜疑惑地拿出来,正反两面看了一下,心神巨震!


    这很像是多年前,他父君过年时,特地画花样,命人做给他压岁用的梅花金裸子!


    这金裸子统共就按他当年的年岁,做了那么几枚!


    父君去世后,他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只能亲手将它融了,分成更小的金瓜子,打点下人,不可能再有一模一样的,在这世上了!


    不!


    不对!


    李景夜快速翻阅着自己儿时的记忆!


    他曾经将这金裸子,送给过一个被锁在笼子里的小孩!


    金裸子……


    “小菩萨……”


    他知道宋碧冼是谁了!——


    作者有话说:我忙完回来啦!在调整码字状态!


    想先保频率再加字数,我先隔日更,能稳定更新之后再加长每章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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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往事 冬日里的孩子


    在李景夜很小的时候, 因父君苏承云受宠正隆,自然连带着他也得宠万分,地位尊贵。


    在他最受宠的那年, 李景夜甚至能单独在皇家别苑里摆宴, 与母皇和父君一起, 庆祝自己的生辰。


    别苑的管事嬷嬷为了伺候好这位长皇子的生辰宴,特地让人请来了民间当红的戏班与卖艺人。


    她甚至搜罗了一些上京街头正走俏的吃食,专门找宫里的御厨学了,再做给喜欢新鲜的长皇子品尝。


    民间这些卖艺人走南闯北, 身份复杂。


    即便她们在生辰会当日,未必会与陛下照面,也会被宫人提前几日, 安排在馆驿里住下,收缴走可能会造成伤害的武器。


    等全员都被里外查验的清清楚楚后, 再由禁卫看管着她们进出, 以防意外。


    这些人为了保命和领赏,起早贪黑,卖力排练,在李景夜的生辰当天,手脚麻利地装好车, 驮着必要的道具,揣着忐忑惶恐的心情,驾车往那普通百姓一辈子都没机会去一趟的皇家别苑赶。


    光是从馆驿到别苑的一路上,她们就被禁卫从头到尾查了七八遍, 等终于到了别苑附近,将牛车驴车放在临时搭的棚子里后,又任由别苑里走出来的年轻宫女, 从上到下搜了两遍身,才得以进入。


    *


    那时的李景夜被父君和母皇娇惯着,性子也贪玩,根本坐不住看这么久的大戏。


    台上咿咿呀呀地念着他听不太懂的唱腔,李景夜新鲜了一会儿就厌了。


    他看着远处陪侍着母皇的父君,与父君对视片刻后眨眨眼,在父君嗔怪的默许中,带着人从席上偷偷溜了出去。


    这些禁军提前得到过陛下授意,她们只远远地跟在长殿下的附近,不去扫小皇子的兴致,任由李景夜穿着一身刚做的锦衣玉裘,在别苑的各处造景里随意穿梭。


    李景夜的生辰,在冬日。


    微暗的天空飘了几朵雪花,别苑外的红梅开的红艳似血。


    他偷偷地跑到别苑外的梅林里去,够着树干,想要多折几根梅枝带回去,送给父君。


    李景夜在梅林里边走边选,不知不觉间,走了很远。


    直到……他看到不远处,一个被临时搭起来的窝棚。


    李景夜慢慢走近,他似乎隐约听到了棚子里,牲畜规律进食的声音。


    棚子里面有牛有驴,存放着这些走江湖的人的行李和驮东西的牲畜。


    这里的味道并不好闻,但对于锦衣玉食的小李景夜来说,完全像是在窥探另外一个世界。


    在此之前,他只见过活的马,乖顺的猫儿狗儿,还有一些有着漂亮羽毛的珍鸟。


    活物的新鲜感,大过了李景夜对脏污的容忍度。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用熏过香的帕子捂着口鼻,要钻进窝棚里,靠近些看看。


    李景夜自小聪慧,缓缓的靠近一会儿,就停下看看那些牛儿驴儿的反应,见它们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后,才会再靠近一点。


    没用多久,他就成功从侧面摸上了活着的牛。


    他没试着去摸驴,因为驴子太活泼,看上去……脾气似乎不是很好。


    正当李景夜兴奋地对着老牛东看西看,他突然在牛车的车底,看到一个堆在角落里的,又黑又脏的笼子。


    他本该忽略那黑乎乎的一团,却从那些看不分明的阴影里,感受到了一道冰凉的视线。


    李景夜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


    他定睛往那阴影里的一团看过去,努力辨认了一会儿,发现那里面竟装了个十分瘦小的孩子!


    小孩满头乱发打结,发尾是不健康的蜷曲和发黄。


    “他”跟一头同样细瘦的斑秃大“狗”一起,衣着破烂地蜷缩在笼子里。


    “他”有一双眸色浅淡的眼睛,冰冷而戒备地盯着李景夜!


    “他”就像是传闻中大山里的妖怪,用一种不像人的目光,警戒着周围!


    李景夜被对方身上的非人感吓着了!


    他急退两步,步伐不稳地跌坐在地上!


    满怀的梅枝落了一地!


    李景夜小心观察着笼子里小孩的动静,恐惧地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许久,李景夜才意识到:对方被关在笼子里,手脚上也都捆着粗糙的链子,根本就出不来。


    这笼子很小,却挤着瘦得不成样子的一人一“狗”。


    笼子里的“他”赤着脚,镣铐的连接处磨破了皮。


    伤口在寒冷的冬天里流脓长疮,新长出来的皮肉没等恢复,又接着被铁链磨破、再结痂。


    看那伤口,似乎从来没有人给“他”处理过。


    “他”也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似得,就那样放着不管,任由着伤口溃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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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幼兽 “他”只想努力地存活着下去……


    周围的禁军, 都听到了小殿下摔倒的动静。


    因她们得到过云贤君“小伤摔了就让他自己爬起来长长记性”的授意,又以为李景夜只是普通的摔倒,也就没有上前伸手搀扶, 只站在远处, 看着长殿下自己爬起来。


    谁知这长殿下非但没有立刻爬起来, 反倒像发现了什么一样趴跪在地上,瞧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起来。


    此时的李景夜仪态规矩地跪在原地,他歪着头, 视线直直穿过牛车的车底,往笼子所在的角落里探去。


    他张望着笼子里的小孩,对方也在静静地盯着他。


    李景夜仔仔细细看了“他”半晌, 终于被他发现了对方强装镇定下的不安。


    “他”鼻尖微动,似乎是嗅到了周围还隐匿着的危险, 微椭圆的瞳孔, 隐隐地收缩放大,快速又精准地巡查着四周所有微小的变动,警惕着外界的一切。


    “他”就像是一个被打折了骨头的幼兽,安静且狼狈地蜷缩在角落里,还在天真地等着已经重伤的伤口恢复。


    “他”已经很虚弱了。


    若不是自己闯入后, 意外发现了“他”,“他”也不用强撑起一副没事的样子,一边极力隐藏起自己不稳的气息,一边挣扎着戒备。


    “他”并非表面上那样淡然自若。


    “他”只是对现状无力改变!


    “他”只想努力地存活着下去, 并时刻准备着下一场的殊死搏杀!


    *


    李景夜这期间一直在地上跪着,望着车底。


    四周的禁军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他们纷纷涌进草棚, 迅速长殿下搀扶起来,紧紧护进包围圈里。


    她们之中有两个人快速上前,将笼子抬出来放在院子中央。


    其他人又护着长殿下退后几步,确定与笼子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


    片刻后,众人都看清楚了里面装着的东西。


    笼子里是一个瘦的形销骨立的异族孩子,和……


    一匹瘦弱的狼狗?


    不,这个体型和样貌,绝不是狼狗!


    是狼!狼!


    “有狼!退后!”


    禁卫纷纷抽刀,准备带李景夜撤回别苑。


    笼子里,本就已经精神紧绷的小孩,在禁军的大声呵斥下,变得愈发地凶恶!


    “他”虚张声势地怒瞪着每个人,喉咙里不断发出低低的“呜赫”声!


    “住手!不要伤害他!狼也很虚弱了,他只是害怕!”


    李景夜推了推要护送自己离开的禁军,示意她们狼和小孩根本没有主动攻击的意愿。


    如果笼子里的“他”不是在颤颤地发抖,李景夜也会以为“他”还有威胁到自己能力。


    他直觉这个孩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就算不被禁军乱刀砍死,继续这样下去,也不会有多长时间好活。


    禁卫戒备了一会儿,发现情况确实如长殿下所说后,没强硬地要护着长殿下立即离开。


    但即使这样,她们也没有放松对笼子里小孩和狼的警惕。


    李景夜见状摇摇头,推着身前一个举刀侍卫的肩膀,由着身前的禁军护着自己,往笼子那边走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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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狼孩 她们饿着“他”去喝狼奶……


    即使那笼子里的孩子过于瘦弱, 李景夜还是通过对方稚嫩的脸庞和蜷曲着的四肢,估计出“他”跟自己年纪,应该差不太多。


    都是一般大的年纪。


    他的父君母皇还在热热闹闹地给他庆生, 这个孩子, 却被人在落雪的冬日锁在这笼子里, 同一条气息微弱的狗一起等死。


    李景夜的妹妹们课业繁重,从来都不与他玩耍。


    他没太见过同龄的孩子,遇到的第一个,处境就这般地……


    他想说凄惨, 但又觉得“凄惨”两字似乎有些羞辱这个拼命地想要活下去的孩子。


    李景夜觉得“他”一定很疼,命人去放他离开。


    能被这样关在笼子里的,充其量也就是个奴隶。


    李景夜是主子, 他不需要知道要怎么放走这个孩子,只需要吩咐别人做便好。


    李景夜曾听父君说过:“外面的人活下去都是需要钱的。”


    于是他拆下身上贵重的钗环首饰, 将所有的金子银角都放到霜色的荷包里, 往小孩那边扔了过去。


    刚放出来的孩子还处在戒备状态,即便是被人粗暴地从笼子里拉了出来,也紧紧靠着笼子边缘。


    “他”见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扔了过来,以为李景夜要砸自己,躲了开去才发现里面是钱。


    霜色的荷包直直坠到了地面上, 束口处隐隐露出了黄白之物。


    小孩并不傻,很快认出了荷包里装的都是贵重的金子玉石。


    “他”在外流浪时很少见到金子,大多见的都是些铜钱和碎银。


    眼前这个数额,就算整个杂耍班子不吃不喝卖艺一整年, 也赚不到这么多。


    “你走吧。”


    小孩见那个漂亮得跟画里走出来的仙童一般的小少年,对脏兮兮的自己道:“这些够吗?我身上只有这些了。”


    “你不用怕,后面我会去求父君, 让他保你离开这里。


    你拿着这些钱去找御医……不,找大夫看看,然后给自己买几身衣裳。


    我父君很得宠的,只要我去求他,你以后就再也不用睡笼子了,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李景夜耐着性子,那个眼瞳颜色很淡的小孩解释了好一会儿。


    李景夜让“他”走,“他”应该是听到了,也听得懂。


    可“他”看着地上的钱,又定定看着李景夜,视线毫无留恋地转回到笼子里的快要咽气的狼身上。


    “他”一步也不肯离开,好像是要守着它,等它咽气。


    “你可以带着它一起走。”李景夜好心提醒道。


    小孩还是无动于衷。


    李景夜身份尊贵,向来想要什么就会去做。


    他问小孩想要什么,小孩不语,只定定看着笼子里的狗。


    李景夜问“他”饿不饿“他”没反应;问“他”要不要治伤“他”也没反应;直到问“他”要不要找人来看看这个狗,“他”才略微有了些动静。


    李景夜不能离开别苑太久。


    他只得拜托禁军先看顾好这个孩子和狼,等他求了父君后再做打算。


    李景夜回去时,父君已经伺候母皇离席休息去了。


    天色已晚,他不能逾矩用这些小事去打扰母皇,只得等第二天母皇从别苑回楚宫后,在去拜见父君。


    李景夜的父君苏承云向来温柔,听到自己的儿子给自己坦白又出去闯了什么祸回来,只得摇着头,叹着气,命人下去问清楚那小孩的情况。


    宫人很快便回报:那狼和孩子,是她们走江湖时,一同从路边捡回来的。


    狼会如此虚弱,是因为刚怀孕产崽,又一直没有得到足够的进食,活活饿成那样的。


    至于小孩……


    那些卖艺的人发现那孩子似乎从小和狼生活,狼不会不会袭击“他”,“他”也离不开狼。


    她们看见恶狼怀了孕,突发奇想地将小孩跟狼关在一起,不给“他”人吃的食物和水,就这样饿着“他”,让“他”只能去喝狼奶。


    那些人这样做,是想看看能不能喂出个传说中的狼孩出来,好当个稀罕物,用它招揽生意卖钱。


    为了防止狼和小孩逃走,这些卖艺人还带走了不足月的狼崽,藏了起来。


    只要她们把控着狼崽,就能把控住恶狼和小孩。


    李景夜那时太小,被父君保护的太好。


    他震惊地听着宫人的讲述,没想到昨日里还弓着身子一直给他磕头说吉祥话的中年妇人,私下里竟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去虐待一个与他同龄的孩子!


    好在他找了父君。


    李景夜知道父君是个心很软很软的人,只要他多求求父君,父君一定会答应救那个笼子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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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报恩 “必要时,护他安全。”……


    苏承云望着自己年幼的儿子, 问道:“救了小孩之后呢?你有没有想过他年纪这么小,要怎么在外面活下去?”


    幼子尚小,又没经历过人间疾苦, 根本不清楚自己单纯的善, 最后会演变成什么。


    李景夜歪了歪头, 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昨天把钱袋扔给小孩的事,说了出来。


    “儿臣将钱袋扔给他,也告诉了他让他去看病。可他并没有捡起来, 是嫌儿臣给的不够吗?”


    “你说这个?”苏承云将那只荷包递给李景夜,“不是少,是太多了。”


    苏承云循循善诱地教导李景夜多少钱能买多少东西, 铜钱和银子金子的兑换比例,最后总结道:“你给那孩子这样数额的财帛, 已经超过了她自己能守住这些钱的能力。你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她那么多大额银钱, 只会让那小孩招致杀身之祸。”


    “儿臣……知错了。”李景夜悻悻垂眸,收回了那只落了灰的荷包。


    他没想这么多。


    也没想到自己善意的举动,甚至会比那些恶意将小孩关紧笼子里的人带来的恶果,要严重。


    苏承云见李景夜已经开始反思自己的错处,伸手将小孩的卖身契递给了他, 让他自己去想办法。


    “她从现在起就是你的人了,要怎么安排她,你要好好想想。”


    李景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留心看那张掌控着小孩命运的薄纸, 只是小心叠了起来,放进了衣袖里。


    苏承云见他没心思看纸上的字,也没再提醒他笼子里的小孩是个小女孩。


    一个奴籍的孩子, 是男是女都没什么所谓。就算最后成颂想要留下她,她也只能从地位最低的宫女做起。


    李景夜回去后想了一夜,晚上也没睡踏实。


    第二日,李景夜站在别苑的门廊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叠着的薄纸张开,亲手烧掉了孩子的卖身契。


    李景夜远远地看着那些卖艺的人,看她们给收拾干净了的孩子解开枷锁,谄媚地让那个孩子冲他下跪,教那孩子:“你还不快谢谢这位小菩萨!你这是遇到了活菩萨!遇到大善人了!”


    那孩子一夜之间被清洗的干干净净,脚腕脖子上也被妥善地上好了药。


    她没有说话,只抱起骨瘦如柴的大狗,托着刚满月的小狼崽往别苑外的山林里走去。


    “喂!你等等!”李景夜身旁的随侍喊道。


    随侍拿了一筐饼子馒头,用盖布将这些干粮打包成一个小包裹,追上去递给了小孩。


    李景夜眼巴巴见小孩伸手接了,松了口气,心里安定了些许。


    那些吃食里,被他塞进去了大大小小的散碎银钱。


    这些都是他连夜从床上爬起来,找信得过的宫人借来的。


    他将这些塞进面团里,等这些面饼蒸熟,因为他身上只有金子,便也塞了一颗随时带着的金裸子进去,以备不时之需。


    李景夜显然仔细想过了:这些吃的不值钱,当着大家的面送出去,应该也不会被抢走。


    小孩接过包袱时就发现了异样——只是些口粮的话,似乎有些重了。


    她抬头,深深望了一眼李景夜,和那条斑秃的瘦狗一起,消失在了树林里。


    李景夜回去,跟父君好好交代了自己的处理结果,演示给父君看自己是怎么把钱塞进面团里的。


    苏承云笑着摸了摸李景夜的头,决定帮幼子将好事做到底。


    他暗中派人去跟了那个孩子一阵子,直到确定了没有人再找那孩子麻烦才撤离。


    李景夜并不知道父君后面做的那些。


    不久之后父君失宠,他被困在楚宫里,再也没有来过皇家别苑。


    *


    李景夜全都想起来了。


    这枚金梅花让他想起了宋碧冼是谁,她就是之前那个被他放走的狼孩!


    在李景夜刚放走小孩那阵子,他经常会在楚宫中琢磨“他”最后会不会活下来。


    后来他父君失宠,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也就没再有旁的心思去想这个。


    原来,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宋碧冼啊……


    按常理说,宋碧冼的出现,应该是狼孩回来报恩了。


    但宋碧冼决口不提以前的恩情,只想靠自己的力量,重新打动他。


    赶路的时间异常煎熬,李景夜仔仔细细在暗格里翻了一遍又一遍,又陆陆续续掏出些别的东西来。


    是一沓白鹭密报的手记。


    它们装在易容药水那格的夹层里,显然是漱十偷偷塞进去的。


    汇报的人笔迹多变,应该不是一只白鹭写的。


    可不变的,永远是最下面一行,宋碧冼的字迹。


    “必要时,护他安全。”


    第88章 原来 她爱自己很久了。


    密报的时间线, 差不多是从宋碧冼跟去卉炽身边时开始的。


    那时卉炽尚未登基,手段和势力有限,只能得到些表面上的消息。


    后来随着卉炽一步步夺权上位, 宋碧冼手里能掌握的资源越来越多, 白鹭也渐渐飞进了楚宫里。


    这些擅长伪装的白鹭, 有的是最下等的粗使奴婢;有的却是后宫得宠宫君的心腹。


    李景夜还记得自己有次风寒病重,梦中觉隐约感觉到有人给他喂药。


    他当晚出了一身热汗,清醒后问周围的人:“怎么请到御医过来给他治病的?”


    守在他床前的两个小侍,顶着哭成核桃的眼睛, 问殿下“是不是癔症了,根本没有人来过”,接着又是哭得上期不接下气, 直说“殿下挺过来就好”。


    李景夜那时隐隐觉得自己口中,还残有中药的苦味, 总觉得自己不是做梦。


    可他里里外外问遍了所有人, 都说并没有看到什么人进殿来。


    像这样奇怪的事情,还有很多。


    但每次他想回头找痕迹,都没有别人说见过。


    原来他危难时感受到的,那些隐隐约约的异样,全都不是他的错觉。


    并不是他有神明庇佑, 总能遇难成祥。


    而是宋碧冼很早之前,就在暗中关注他了。


    她一直都在远远的关注自己。


    知道自己过得不好,一直都在暗中给自己送药送食物。


    她喜欢吃甜食的原因,竟然也是因为他喜欢吃。


    她自己试着试着觉得也挺不错的, 吃到什么好的,让白鹭想办法带给他,逐渐就养成了偏甜口的习惯。


    宋碧冼知道他的一切, 还默默给他提供帮助,灭国后更是将之前欺负过他的人全都折腾得死的死,残的残。


    原来宋碧冼都是故意的。


    她故意接近自己,故意在国破时的人前带走自己,故意显示出自己可以攀附的样子,就是想要他心甘情愿地掉进她编织了多年的陷阱里。


    李景夜看着那些密密麻麻、事无巨细的密报,突然觉得宋碧冼有些可怕。


    可转瞬间,他又觉得自己的害怕,很可笑。


    没有宋碧冼,他说不定早就在楚宫里病死冻死了,根本撑不到母皇注意到他的美貌,让他再次复宠。


    她看着他一路吃苦,重回金枝玉叶的荣宠高位;也知道他为了得用复宠,到底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心血。


    那些密报中的批注,一页一页,都带了她的叮嘱和提醒。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一切,连他用密药后被频频打乱的小日子,她都会在密报里批上提两句,让白鹭那几天多照看他两分。


    李景夜读着那些密报,一会儿有些脸热地看宋碧冼跟一群白鹭吩咐这种隐私;一会儿又有些生气她什么事情都跟白鹭说。


    他的心,被宋碧冼这些年的沉默和爱意,塞得满满当当。


    原来,她爱自己很久了啊……


    可她不见了。


    李景夜刚被塞满的心破了个大洞,呼呼地往外漏风。


    眼泪啪啦啪啦地滴到纸上,李景夜惊觉自己又开始哭,抹掉眼泪,慎之又慎地用袖子将纸上的泪渍吸干。


    宋碧冼等了他这么久,期待了他这么久,他却从来没有完全地信任过她,甚至连一句道别,都没有留给她。


    是他错了,他早该认清自己的心!


    他喜欢她,跟楚人梁人没有关系,跟身份立场没有关系。


    他只是普普通通地爱了一个女人,爱到愿意用自己的催妆酒送她出门娶夫,爱到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去补偿她。


    他没有不愿意,也没有犹豫。


    他只是不敢承认自己期待着她靠近,也不想去承认,自己那么眷恋她温暖的怀抱和体温。


    是他做错了,他这就去找她!


    他愿意放弃他那可笑的自尊心!


    他愿意跪下来,求求她,求她继续爱他,求她不要放弃他。


    一切都是他不好,是他太傻,还被囚禁在前朝的旧事里!


    他这就去找她。


    “求求你一定等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你听得到吗?宋碧冼。”李景夜摸着白狼的毛,一遍遍地跟它说,他一定会找到她,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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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失踪 他在遍地残骸中,找不出她。……


    李景夜一路逆着流民逃离的方向, 往惠城出发。


    他越是往宋碧冼的方向走,周围环境越乱。


    李景夜易容成了略微发福的中年妇女,甚至在衣服里穿了一身软甲做防护。


    他在狼啸后半段的易容课都是跟连谢互换的, 易容成女人的技巧并不比连谢差。


    为了安全, 他已经不敢在露宿荒野。


    要不是他身边还带着一匹扎眼凶悍的白毛狼, 他早就像那个夜里被洗劫一空的女人一样,连脚上一双完整的鞋都被人扒了去。


    离宋碧冼出事的地方越近,李景夜听到的传说越多。


    她们说宋将军被奸细出卖,乱箭扎满了她的背, 她带着狼从悬崖上往下跳,到现在都没找到尸体。


    每天晚上,那个山谷里都会传来幽幽的狼啸, 狼群在山谷里扎了窝,一到夜里, 山风里夹杂着鬼哭狼嚎的声音, 黑暗里都是一双双渗人油绿的眼睛。


    一路上,流言蜚语满天飞。


    宋碧冼在众人口中,以各种或匪夷所思,或惨不忍睹的方式死去,最后留下的, 都是一片唏嘘和哀叹。


    她们都害怕这个将军,但更多的是敬畏。


    没了她,惠城丢了,将士们退到了地势更加严峻的临城, 只守不攻。


    这些带着宋碧冼阵亡故事的流民,大都是从临城封城前逃出来的。


    她们一路上风餐露宿,衣衫褴褛地往更安全的方向迁徙。


    李景夜以去边关寻阿姊为由, 逆着这些流民赶路,每日夜里,都会穿着软甲下榻最好的客栈。


    这种价格高昂的客栈有专门的护卫,他要先保住自己,才能去找宋碧冼。


    比起速度,命和安全更重要。


    没了女人的男人在逃亡路上会是什么样子,李景夜前两天也见过了。


    那些女人七手八脚地将一个独身的男人拖进巷子,最后还是他将对方从小巷子里扶起来,拉好对方的衣服,给了他一半干硬的饼子。


    那人被救后想要跟着李景夜,求个庇护,若不是看见李景夜身边跟着的狼,或许还会拉着他的衣服,死不松手。


    生逢乱世,人如草芥。


    李景夜这一路上看够了世道多艰、人心险恶,他愈发明白,宋碧冼为什么要教他自保,让他成长。


    她总是这样。


    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做在前面。


    李景夜很想她,总是会在梦里见到她。


    可每次他向她奔去,宋碧冼就会以各种方式,在他面前摔下悬崖。


    他总是满头大汗地被惊醒,再起身抱着宋碧冼送他的短刀,守着孤灯,枯坐到天明。


    李景夜深刻地明白,自己已经离不开宋碧冼了。


    他现在的所有,都是宋碧冼给的。


    如果她没了,他也……


    “嗬呜……”


    李景夜看着身边的白狼打了个哈欠,想起宋碧冼之前说,倘若她战死,希望他能坚强地为她活着。


    她说,让他不要着急,她会在黄泉路上耐心等着他。


    她之所以从军,就是想让心爱的人,平安无忧,寿终正寝。


    她说,若让她知道了他早早就下去,她下辈子就不跟他长相厮守,让他再做一辈子的鳏夫,好好给他长记性。


    ……


    李景夜紧赶慢赶了将近半个月,才赶到临城。


    没了那些跟霍岚赶路时提前打点好的便宜,他每经过一个城镇,都要在补给和通关上耽误些时间。


    临城果然封了城,军队都在城中坚守。


    听说只有白营,还驻扎在距离临城不远的边镇里。


    “……”


    李景夜叹了口气,即使心有愧疚,还是决定豁出一张面皮,去白营找霍岚。


    霍岚穿着一身军装,还是出面见了李景夜,不冷不淡地告诉他最新的消息:“宋将军确实被奸细所害,目前……下落不明。”


    现在是副将纪青鸾上任主帅,火速接手了军中。


    纪家本就是梁国的豪门大族,纪青鸾是世家女,又得卉炽密令,一直跟在宋碧冼身边韬光养晦贵,积攒军功。


    卉炽很早之前就安排好了一切。


    如果宋碧冼哪日战死,纪青鸾立马就能动用世族的势力,顺利接手。


    怪不得宋碧冼的奏折,也是总是纪副将在写。


    李景夜很快就想清楚了关窍。


    卉炽早就将纪青鸾暗中培养,为得就是以后让纪青鸾去接宋碧冼的权。


    她让宋碧冼出风头,也是为了让跟在宋碧冼身后的纪青鸾韬光养晦,避开锋芒。


    勋贵没有根基,容易折损,在很多时候,总是没有树大根深的世家好用。


    李景夜摇头甩开脑中这些。


    都什么时候了,他没工夫去琢磨卉炽这些复杂的政治考量!


    她们还没有发现宋碧冼的尸体,也没有明确说宋碧冼就是死了!


    军中无人为宋碧冼治丧,卉炽也还没有下诏!


    眼下白营也在找人,说明宋碧冼还有可能活着!


    他要去山谷里找她!


    霍岚看着李景夜寻人心切地告辞离开。


    他心里是有怨的,所以根本没想去拦李景夜。


    宋将军对李景夜那么好,这是李景夜应该做的。


    左右李景夜身后被将军安排了人护着,不会出事,那就让他去吧,让他也尝一遍,他们这些日子里寻人的苦楚。


    *


    山谷崎岖,野山坡地上,到处是荒草乱石。


    李景夜在谷里没法走稳,已经摔了好几个跟头。


    他似乎感觉不到身上疼,撑着一口气,没事人一样拍拍手再站起来,往山谷更深处找去。


    白狼走在李景夜身前。


    它回头确认了李景夜有好好地跟在后头,随后抬头,嗅到了风中同类的味道。


    “呜——唔——”白狼在山谷中呜咽出声。


    “嗷——呜——”


    山中传来回应狼嚎,却没有狼主动现身。


    从白天到黑夜,李景夜孤身在群狼环伺的山谷中,举着火把,一寸寸翻找。


    他在谷底看到很多残肢断骸,害怕从里面看到眼熟的衣料,又害怕自己在遍地残骸中找不出她。


    白狼孤独地不时嚎叫。


    谷中的风很大,狼群有时回应了它,但更多时候,是沉默。


    那些失去头狼的狼群不愿出现,它们似乎跟宋碧冼一起,失踪在了群山中。


    在这里,又不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感谢天使:天光破曉處 x1 夏夜寒霜x5 婳婳x2 的营养液~


    第90章 停战 梁国要将宋碧冼连人带尸体,交给……


    近一个月前, 宋碧冼赶到惠城时,城池几尽失守。


    她与纪青鸾拼命死战,也无法挽回失去惠城的颓势, 用尽了心力, 才敌人截断在关外, 退守临城。


    吴地善蛊,连廊连谢跟着宋碧冼进了临城后,便没再回来。


    两人在守城的任务上丝毫不敢大意,带着城池中所有的大夫和军营会医术的人们一起, 日夜巡检着城池的安全。


    那时,白营只驻扎在临城后面的一个小县城中。


    直到宋碧冼最后在山谷中与敌人会战失联,临城突然戒严, 才与狼啸军断了往来。


    噩耗传的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宋碧冼在山谷会战中跌下山崖, 失踪了。


    两国之间的战火, 突然从这一刻烧停。


    在确认宋碧冼的生死前,谁也没有再打,谁也没有撤军。


    吴国虽然先发制人,但进攻匆忙,再耗着打下去, 粮草未必供给得上。


    梁国失去了宋碧冼这个新仇旧账一起算的将军,武备也尚未打造好,一时半刻,也不会想继续打下去。


    谁都没想到, 宋碧冼的失踪,竟突然成了两国暂时停战的理由。


    两边的人都疯了一样地在找宋碧冼。


    可随着宋碧冼的失踪,狼群散落进了山谷里。它们守着山谷, 不允许任何一支军队进人搜索。


    形势如此敏感,两边的军队也不敢再硬来。


    双方都派了人盯着对方,不准任何一方派兵,围剿狼群。


    吴国率先派出了使者入梁。


    此刻,吴使大概已经在卉炽跟前,演完了全套戏码——她们想要求和。


    前提是:梁国要将宋碧冼连人带尸体,交给吴国。


    *


    李景夜根本不关心这些政治戏码。


    他一直不停地在找宋碧冼。


    李景夜每天天不亮就会从镇上出发,带够一整天的吃食和饮水,孤身从城里骑马过去,在山谷中,翻找一整个白天。


    直到火把都燃尽,山谷里盈满了夜风。


    他才会拢拢身上的披风,疲惫地做好今天的标记,带着白狼,安静地往山下走去。


    李景夜知道,白营里的人,必定将山谷中的每一寸都翻遍了。


    可他怎么能放心?


    他必须亲手确认才行。


    没找几天,李景夜在进山谷前唯一一个可以歇脚停马的茶棚里,遇到一个古怪的跛脚男人。


    *


    茶棚立在官道边,今日依然在营业。


    若不是惠城失守,这条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确实也能够老板糊口。


    可惜惠城丢了。


    这里的官道成了临城到惠城之间,无人敢走的废道。


    不知道下次两军交战后,这茶棚,还能不能留存。


    生逢乱世,有害怕战火铁蹄逃跑的人。


    也有光棍一个,活一天算一天的人。


    这个茶棚的老板,就很无所谓。


    这般不怕死的人,不多见,但也不是绝对没有。


    她似乎是无家无室,没有牵挂,就守着这个破旧的凉棚,日日躺在这晒太阳支摊。


    无所谓打不打仗,也无所谓有没有生意。


    反正她这一辈子,跑和不跑,也就这样了。


    真打起来了,还不如死在家门口,地方还熟悉。


    茶棚里虽有两个桌子,但只有李景夜这张桌子上头的凉棚完好,可以遮阳。


    那人背着个药篓,一步一拐地落座在李景夜身边,卸下身上背着的药篓,客气道:“又见面了,幸会。”


    李景夜只易了容,没有吃变声的药丸,只好礼貌地点点头,没有回答。


    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上次也是在这个凉棚里,对方见李景夜来买水休息,让了半张桌子给李景夜遮阳。


    这个跛脚的男人长得一般,身材比较壮实,笑起来莫名让人觉得阴恻恻的,总有种被他暗中窥伺的感觉。


    他似乎懂点医术,每隔几天便会进山采药,经常会跟李景夜在山谷中打照面。


    都见过好几次了。


    跛脚男人自然也看得出来,李景夜是在山谷中找什么东西。


    见李景夜还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跛脚男人小口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嗓子,主动挑起了话题道:“这位姐姐,我见您在山谷中徘徊多日了。可是在找什么人?”


    李景夜没想到对方上来就问自己是不是找人,而不是找东西,立马握住腰间的佩刀,坐远了些,一脸戒备地盯着对方。


    “姐姐不必紧张。”


    跛脚男人笑笑,解释道:“我叫年笙,住在这山里以采药为生。我之所以这么猜,是因为这谷里的山崖险峻,经常有人不慎摔下来。那些人进山找人的样子,跟姐姐是一般的。”


    年笙道:“这附近,半个月前追进来两支军队。听说有个厉害的将军,和敌人一起从崖上缠斗着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感谢天使:天光破曉處 x11 请你开心咯x1 987654 x1 婳婳 x1 睡醒说点小鸟话 x1 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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