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好想亲她。
栗子吃了一半, 苏玉融怕积食,便重新将袋子扎好,起身洗手去厨房里做饭。
一扭头瞧见庭院里的晾衣绳上多了些东西, 她不由疑道:“小叔,你清早还洗被褥了?”
蔺瞻眉心一跳, “嗯”一声。
怕她多问, 便忙着将话绕开,“你要做饭了吗?”
“嗯嗯。”苏玉融笑着问:“中午吃饺子好不好?你有忌口吗?”
“没有。”
蔺瞻脱口而出,也不是没有,但是只要是嫂嫂做的,就算加了砒霜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苏玉融将那件挂在窗台上的缬染围裙取下来, 绕在腰间系上,她将袖口挽起,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臂。
“蔺檀他就不吃葱姜蒜,我一开始都不知道, 因为不管我做什么他都能吃下去, 还是后来听衙门的官差说起我才知道的, 他不吃这些, 身边的老奴做饭时都会注意,我问他, 他才告诉我,说不想我特意迁就他的口味。”
“我听了就和他说, 做两份就好啦, 一份不放葱姜蒜,又不是难事,不要觉得麻烦。”
她就像说起家常话般,一边加水和面, 一边絮絮叨叨,“内脏也不吃,连味道都不能闻,一闻就吐,但是他还是会经常给我买镇上那家酒楼的辣椒炒腰花。”
蔺瞻:“……”
他垂下眼睫,掩住眸中的情绪。
他并不想听这些她与亡夫之间的,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回忆,因为这些他无法参与的过去,一旦提起来,只会让蔺瞻觉得自己像个融入不进去的局外人。
他沉默地走近厨房,倚在门框边,目光落在苏玉融沾满面粉的指尖上,低声道:“嫂嫂,我帮你打下手吧。”
“不用。”苏玉融摇摇头,“你去看书吧,做好了我喊你。”
蔺瞻却依旧走了进来,“不妨事,耽误不了多久。”
想离她近一点,哪怕只是呆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绕过灶台,蔺瞻看到墙角的地上摞着六七个竹筐,不由纳罕道:“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竹筐?”
昨日收拾房子的时候还没有,只能是今日买的,可一下子买这么多做什么,家里又用不到。
苏玉融一听,顿时面露羞赧,她省略了那个大汉的存在,只说自己遇到个热心肠的大嫂,家在很远的村镇,背着自己编制的竹筐,花了好几日才来到栗城。
“因为栗城刚经历过水灾,所以大家生活都比较拮据,没什么人买东西,往日同样数量的竹筐早就卖完了,但这次她已经在城内耽搁许久却还有好一些,身上的盘缠也不够用了,我便干脆将她剩下的竹筐全都买了下来,好让她能早点收工回家。”
苏玉融面露难色,“就是有点太多了,我在想,要不问问邻居要不要,我们自己留两个,其他的全都送出去。”
蔺瞻无言,嫂嫂一直是这样温软又好心的性子,她对自己抠抠搜搜,若非他坚持,苏玉融大概会真的一路走去栗城,最多雇辆牛车。
但是碰到别人有什么难事,又会一下子变得很大方,真是吝啬全都吝啬在自己身上了。
“也好,一会儿我去问问。”
蔺瞻站在她身旁,低头择菜,今日中午吃的是白菜猪肉馅饺子,是个大部分人都能接受的口味。
择好菜后,蔺瞻拿到庭院里用井水冲洗干净。
苏玉融正专心致志低头和面,为了方便干活,她将头发全都挽了起来,用头巾包住,微微俯身时,恰好露出一段白皙纤巧的后颈,被穿进厨房的阳光一照,泛着细腻的光泽。
蔺瞻从她身旁经过时,目光在那处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面无表情地走到桌子旁拿起刀,熟练地将白菜切碎,与猪肉泥混合在一起,做成饺子馅。
小院不大,厨房更是狭小,两个人的身影在灶火的映照下交织摇晃。
慢慢地,不知想起什么,苏玉融揉面的动作突然慢了下来,她盯着手中渐渐光滑的面团,轻声道:“今日在吴大嫂那儿买竹筐的时候,我听她说,一个月前……她在河边捡到了一个好像被洪水冲过来的男人,还有一口气,没有死……”
她顿了顿,像是那话题太过沉重,让她无法顺畅吐露,苏玉融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含在唇齿间的嗫嚅,“我当时听着,心里就忍不住想,夫君会不会……也还活着?毕竟、毕竟当时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对不对?”
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在乞讨一份不切实际的希冀,可她还是想问出来。
苏玉融很少在外人眼里展露她的脆弱,吴大嫂是个热心肠的女人,苏玉融几乎能预料到若是被吴春娘知道她的丈夫死于洪水,那么对方神情一定会瞬间错愕,接着是同情,或许还会夹杂着几分尴尬无措。
她会搜肠刮肚地想出一些安慰的话语,比如“节哀顺变”,“保重身子”……
苏玉融不想看到别人因她而变得拘谨慌乱,两个人本来只是在说说笑笑,若是提到蔺檀,苏玉融便忍不住想哭,那会让双方原本还算和谐自然的相处,瞬间蒙上一层尴尬的阴影,让对方感到不自在。
等回到熟悉的环境里,碰见熟悉的人,苏玉融才敢泄露出那么一丝半点。即便面对的是小叔子,她也是犹豫许久才开口,怕别人责怪她的异想天开。
大家都在往前走,她不能总是拉着别人说一些已经过去的事,给别人增添苦恼。
告诉别人,也许她的丈夫还没有死,也许还活着,然后大家都一窝蜂涌过来,奔着那一点可能存活的希望,最后却失望而归。
蔺瞻切菜的手猛然一顿,刀刃停在砧板上。
他抬眸看向苏玉融,她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有些透明,睫毛低垂,覆盖着浓重的悲伤。
他放下刀,声音极轻,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甚至有些残酷的冷静,“嫂嫂,那不可能。”
他一开口,苏玉融眼眶便红了。
“当初官兵沿着河道搜寻了多日,凡是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兄长被卷走时是暴雨夜,伸手不见五指,洪流湍急如同猛兽,天灾之下,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
蔺瞻目光紧紧锁住她,目睹她咬紧唇,努力忍住心头情绪的模样,“况且,若兄长真的还在人世,以他的性子,他怎会这么久都不回家,不来找我们?他舍得让你一直如此牵挂担忧他?”
苏玉融听完,肩膀微微塌了下去,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力气。
她慢慢低下头,盯着手中柔软的面团,手指无意识摩挲两下,闷声不再说话。
其实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明白,只是心里总存着一丝侥幸,蔺檀在雁北任职的第一年,某地也曾因为雪融而水位上涨,引起山洪,淹了下游一个村子,死了许多人,其中有一些村民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找到。
那时她问蔺檀为什么会这样,没找到人是不是就代表着对方有可能还活着,蔺檀摇摇头,告诉她,若是被卷进漩涡深潭,或是卡在了水下岩缝里,尸体便冲不上岸,时间久了就会被河里的鱼虾分食,尸骨逐渐腐烂,融于淤泥。
苏玉融用力眨了眨眼,将那不争气的泪意逼了回去,仿佛跟谁赌气似的,更加用力地揉搓面团。
她本来力气就大,那面团越揉越劲道,甩在案板上“啪啪”作响,蔺瞻感觉灶台都跟着晃。
他侧目悄悄去瞧寡嫂的脸,她倒是没哭,就是闷头干活,许是动作幅度大了些,一缕柔软的乌发从她松松挽起的鬓边滑落,随着动作在她颊侧晃荡,带来细微的痒意。
苏玉融手上沾满了湿黏的面粉,无法去拂,只能有些烦躁地晃了晃头。
蔺瞻一直留意着她,见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伸出手,将她颊边那缕不听话的发丝,轻轻地拢回了她的耳后。
苏玉融下意识地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蔺瞻笑了声,试图缓解气氛,“嫂嫂,你这样揉下去,饺子皮就成手擀面了。”
苏玉融意识到自己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动作。
面团揉好后还要发一会儿,蔺瞻便先提了个竹筐敲响对面邻居的门。
“郎君是?”
门打开后,一名妇人探出头,见是个面生的年轻公子,有些不明所以。
蔺瞻侧过身,指了指自家小院,“我住对面,昨日刚和家人搬来。”
他语气自然,将竹筐递过去,“她不小心多买了些,家里用不完,送您一个,邻里之间,不必客气。”
妇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透过那扇简陋的木门,正好看见对面庭院里,一个穿着靛蓝色围裙,身形窈窕的年轻女子正踮着脚,轻轻拍打挂在晾衣绳上的衣物。
她挽着发髻,不像是未嫁的姑娘,侧影温婉,与眼前这清俊的公子年纪相仿,妇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对新搬来的小夫妻。
她脸上顿时露出亲切的笑容,接过竹筐,触手是细密扎实的工艺,不由赞道:“这编得可真精巧!真是谢谢你们了,都是邻里,以后常往来啊!”
蔺瞻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回到家后,面也发好了,苏玉融包了几只下锅,煮熟后夹起一只,“小叔,快来尝尝咸淡。”
“来了。”
蔺瞻正在收拾桌案,听到她的声音后便放下抹布走上前,苏玉融一手夹着饺子,一手在下面接着,防止滑落。
他弯腰,就着她的手吃下,苏玉融提醒道:“有些烫。”
他不听,结果吞得有些急了,烫到舌头,蔺瞻忍不住张开嘴,眉毛一跳,猛地吸气。
苏玉融见状笑出声,“我都说烫了呀!”
蔺瞻的样子有些滑稽,他捂住嘴,吐出来又不雅观,咽又咽不下去,只能囫囵含在嘴里,好像在同饺子打架似的。
这与他平时清清冷冷的模样很不一样,苏玉融没见过这样的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笑出声,那笑声清越脆亮,一双清澈圆润的鹿眼也弯成了月牙儿,连身形都笑得有些微微后仰。
蔺瞻看着她明媚的笑颜,听着她清脆的笑声,一时间,连舌尖的灼痛都仿佛感觉不到了。
他将饺子咽了下去,然后也看着她,缓缓地扬唇笑了,少年本就生得清俊,唇红齿白,貌若春华,他与蔺檀长得虽然像,但细看又不同。
蔺檀年长,是个成年男子,长相舒雅,气质也温和,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说蔺大人是个脾气好,有风度的男人。
而蔺瞻因为年纪还轻,样貌尚未完全褪去稚嫩,他平日沉默寡言惯了,所以苏玉融只记得他冷淡讥诮的模样。
但此刻,他垂眸看着她,唇角笑容舒朗,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消失不见,苏玉融才突然发觉,其实小叔子长得是很秀美的。
眸似点漆,唇若含丹,笑起来仿佛天地都明亮不少,一瞬间春雪消融,苍风簌簌。
她呆呆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直到蔺瞻忽然轻声问了一句:
“开心了?”
苏玉融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她一向是迟钝的,尤其是在人情感受方面,常常别人骂了她,苏玉融还笑呵呵的,每次都能把对方气个半死。
但这一刻,看着蔺瞻带着些许促狭却又宁静的眼神,她忽然就反应过来,原来小叔子刚才那般作态是故意的,是为了……逗她开心吗?
这个认知让苏玉融心里猛地一颤,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
在她固有的印象里,蔺瞻始终是那个性情冷淡,甚至有些阴郁疏离的小叔子。
她没从他嘴里听到冷嘲热讽的话已是难得了。
苏玉融从未想过,他也会有这样细致体贴,甚至是逗趣的一面。
这突如其来的,与她认知截然相反的温柔让苏玉融有些无措。
为什么会这样呢,小叔子怎么与平时不一样。
她一时想不明白,但经他这么一闹,先前因为提及亡夫而萦绕在心头的沉重与悲伤,确实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大半。
苏玉融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目光,不敢再与他对视,脸颊微微发热,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的鞋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轻应,如同羽毛落在蔺瞻心上,他低头看着嫂嫂带着点羞怯的乖巧模样,心底某个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拉了个椅子坐在小桌旁,低头帮忙包饺子。
但是包得太丑,苏玉融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道:“要不……你坐旁边等着吧,或者看会儿书,我来就好。”
这次蔺瞻没有再逞能,乖乖坐到一旁,“哦。”
他也觉得自己包得太丑,歪瓜裂枣的,都不好意思摆在她的旁边。
只是坐在嫂嫂身侧,蔺瞻根本就看不进去书,只好盯着苏玉融的侧脸瞧。
嫂嫂的注意力都放在包饺子这件事上,一点也注意不到他肆无忌惮的目光。
他细细地临摹,数着她的睫毛,有时候面粉飞舞到脸上,她皱起鼻尖的样子可爱得不行,蔺瞻眼睛一眨不眨,大概是这目光存在感太强,苏玉融察觉到一些,看向他,“怎么啦?是饿了吗,要不要先煮一点?”
蔺瞻对上她毫无防备的目光,心跳骤然失序,如同擂鼓般在胸腔里轰鸣。
他强自镇定,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嫂嫂,脸上……沾了面粉。”
蔺瞻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示意。
“啊?哪里?”
苏玉融下意识地就抬起沾满面粉的手背要去擦脸。
“等……”
蔺瞻想阻止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用手背一抹,结果反而蹭了更多。
她一向气血足,所以脸颊一直是红扑扑的,透着健康自然的颜色,蹭上面粉后对比更加鲜明,白里透红。
蔺瞻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自然而然地用没有长茧的指腹触碰她的脸颊。
指下的肌肤柔软温热,他动作不得不变得更轻柔,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东西。
难怪那时候,蔺檀总是亲吻她的脸颊。
她浑身都是软的,让人心里起了怜惜,只是对上那双润光潋滟的眸子,又克制不住摧折的欲望。
好想亲她。
苏玉融似乎被他亲昵的举动弄得无措,她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问道:“弄干净了吗?”
蔺瞻对上她疑问的目光,只觉得那眼神纯粹得让他无所遁形,也让他心底那些隐秘的,又悖德的念头无所适从。
一股汹涌的热意噌地一下毫无预兆地窜上他的脸颊,迅速蔓延至耳根脖颈,连耳廓都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慌忙移开视线,只觉得心跳如脱缰的野马,撞得他胸口发疼。
“嗯。”
蔺瞻丢下这一句话后便起身走开,坐到灶台后面,只闷着头往里面塞柴火,“饿了,我先烧水。”
“噢。”
苏玉融低头将最后几个剂子也擀平,包上馅。
吃过午饭后,蔺瞻便钻到屋里看书去了,苏玉融则出门向邻居借铁锹,她打算将庭院里的土地翻一翻,种些蔬菜。
来到栗城前,苏玉融便决定好要在这里住许久,栗城虽遭大难,但行走其间,苏玉融总能从断壁残垣与忙碌的重建景象中,捕捉到亡夫留下的印记。
河道缺口填上了沙石木料,这附近的百姓说,那是蔺檀亲自带着人跳进水里去打的桩。
现在城内还有不少地方设了粥棚和医棚,苏玉融出门时能远远看到有官府的人在施粥。
她从邻居家里借来铁锹,回到院子后,挽起袖子开始一锹一锹地翻土,她计划着,这边撒上些快熟的菜种,那边可以移栽几株耐活的瓜苗,她想在栗城,在亡夫曾经拼死守护过的土地上,看到有新的生机长出来。
边上可以围个小栅栏,养几只小鸡,集市上一颗鸡蛋能卖六七文钱,一只肥鸡也值不少。
说做便做,第二日,苏玉融便去捡了不少木条回来,削尖了插在地上,确认不会晃动倒塌后,再用麻绳绕上去加固一圈。
蔺瞻看书看累了,抬起头,透过窗户,看到寡嫂忙碌的身影。
她总有用不完的精力,决定好什么便一定要付诸行动。
蔺檀的死讯刚传回京时,蔺瞻看着嫂嫂那悲痛欲绝的模样,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担心苏玉融会不会跟着蔺檀一起去了。
在他眼里,苏玉融是很柔弱的一个人,低眉顺目,不敢大声讲话,很容易哭,语气冷一些,她便会露出那种惊慌的神情,眼睛红得像兔子,丈夫死了,她唯一的依靠也没了,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骨头一般,麻木又无助。
跟着她来栗城,一半原因是不想和她分开,另一半是怕苏玉融会寻死。
可如今看来,她的温软之下,藏着一种惊人的韧性,如同掉落到石缝中的草籽,即便在照不到阳光的地方,也能顽强地破土而出,努力生长。
她没有每日以泪洗面,也从来没有表现出一点想要随亡夫而去的征兆,安安生生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是了,她的人生又不是只能围着丈夫一个人转。
蔺瞻心里面多了些宽慰,亡兄在嫂嫂心里似乎也没有占据一个多么重要的地位。
这意味着他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得到这个结论后,蔺瞻满意地低下头,连看书的速度都变快了。
栅栏围好后,苏玉融便去集市上买了几只毛茸茸的小鸡仔回来,黄澄澄的一团,叽叽喳喳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它们太小了,先前围好的栅栏缝隙有些大,鸡仔们轻轻松松就可以钻出去,苏玉融惊慌失色,满院子抓越狱的小鸡。
她不得不又围了两圈麻绳,将缝隙堵住,小鸡就钻不出来了。
做完这些,苏玉融气喘吁吁,累得额头都冒出一层汗,叉着腰喘了两口气。
她蹲在栅栏边,小心翼翼地将碎米和菜叶撒进去,看着它们争相啄食,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她小声道:“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叫呀,屋子里有人在读书的。”
蔺瞻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听到她嘀嘀咕咕的话,轻轻笑出声。
笨笨的,鸡听得懂吗?
第三十七章 吻
天渐渐凉了, 早晨起来时吸进口中的冷气让人浑身颤栗,苏玉融贪暖,早上睁不开眼, 窝在被子里想着再眠半柱香就起来,结果一眠就眠得昏天黑地, 等过了大半个时辰, 苏玉融猛地从床上弹起,匆匆穿上衣服,挽发准备出去做饭,喂鸡。
然而一推开门,发现厨房里冒着热气, 小叔子围着她的那件缬染围裙,正低头用抹布擦拭着灶台。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晨光映照在他清俊的脸上, 蔺瞻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嫂嫂醒了?早饭做好了, 过来吃吧。”
苏玉融局促地抠了抠掌心, 总觉得自己这嫂子当得有些不称职,只顾着贪睡, 反而要忙着读书的小叔子为她烧饭。
她讷讷地应了一声,走到井边, 想要打水洗脸漱口, 蔺瞻却道:“嫂嫂,我烧了热水,天冷,你用热的, 已经放温了。”
苏玉融一愣,手上动作也顿住,“噢”一声,慢吞吞挪过去。
盆里的水温正好,将布巾沾湿了贴在脸上时,苏玉融忍不住喟叹一声。
洗漱完,她坐在桌边喝蔺瞻煮好的粥,苏玉融心里越发不好意思,放下筷子,支吾说道:“小叔,今日我睡过了,下次不会再赖床的。”
她明明答应小叔子,要给他一个去处,到了栗城后,院子是他租的,苏玉融本想担起照顾小叔子饮食起居的责任,结果现在连饭都是人家做了!
“不要紧。”蔺瞻坐了下来,往她碗里夹了些刚炒的肉丁咸菜,“我本来也要早起读书,便顺带做了,嫂嫂养家辛苦,要多休息。”
苏玉融捧着碗,面颊薄红,其实她也没有辛苦,家里面就他们二人,小叔子又是个不需要人操心的,她平日也就种菜喂鸡忙活些,远谈不上辛苦二字,几天要干的活加起来还不如她以前杀只猪累。
吃完饭,苏玉融去院子里喂鸡。
上次买了十只小鸡,现在都活得好好的,能吃能拉,大半个月过去,小鸡长大许多,毛茸茸的羽毛变得有些硬,苏玉融挎着篮子,往栅栏里撒了把小黄米,一群小东西叽叽喳喳围上来。
她蹲在一旁,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叩响,一道有些焦急的女声响起,“小苏在家吗?”
苏玉融忙起身去开门,见是住在对门的张婶,她脸上满是难色:“小苏啊,能不能劳烦你帮个忙?我儿子今日要从省城回来,我想着杀只鸡给他炖汤补补。平日里这活儿都是他爹做的,偏生这几日他爹不在家,我、我实在是下不去手……”
苏玉融一听便明白了,爽快地点点头,“张婶别急,交给我便好,我取个刀。”
说罢,苏玉融转身去厨房里拿了自己的刀,又朝东厢房的位置喊道:“小叔,我出门一趟。”
门后,蔺瞻应了声。
苏玉融回过头,“走吧张婶。”
她顺手将院门掩上,张婶领着她往自家走去。
那只公鸡还在满院子乱窜,苏玉融挽起袖子,走上前,毫不费力地一把擒住它的脖子。
“张婶,麻烦拿个碗来接鸡血。”
“欸,好!我这就去拿。”
张婶忙小跑进屋子,端了个碗出来放她旁边。
苏玉融左手稳稳地按住鸡脖子,防止它动弹,右手握刀,下手精准迅速,那公鸡甚至没来得及多扑腾几下,便瞬间没了声息。
放完血,她将鸡扔进一旁准备好的木盆里,提起旁边灶上一直温着的热水,熟练地浇淋上去。热气蒸腾中,苏玉融开始给鸡褪毛,手指翻飞,丝毫不拖泥带水,张婶不由惊叹:“小苏,没你我可真不行啊。”
苏玉融轻轻一笑,“小事而已,婶子以后还有这样的事找我就行。”
“好!”
张婶慈爱地看着她,少女神情专注平静,动作干脆,与她那秀气的外表格格不入,却又惊异地融合成一种独特的气质。
忽地,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容貌普通,但五官还算端正。
这正是张婶在省城铺子里做算账先生的儿子,刘明远。
“娘,我回来了。”
一听到声音,张婶便眉开眼笑地迎过去,“不是说晌午才到的吗?”
“天不亮就出发了,早点回来,娘也不用为了等我吃饭而饿肚子。”
刘明远背着包袱,走进院子,一眼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侧对着他,蹲在木盆边忙碌。
她穿着件再普通不过的水蓝色棉布裙,正低头杀鸡褪毛,听到开门声后抬起头,望了过来。
张婶笑着说:“明哥儿,那是对户刚搬来的新邻居,小苏。”
即使做着杀鸡这样的活计,那姑娘的身影也透着一股难言的温婉。
刘明远不由得愣住了。
张婶又转向苏玉融,“小苏,这是我儿子,刘明远。”
苏玉融手上动作停下,对着刘明远露出一个友善而略带腼腆的笑容,“刘大哥。”
这一笑,如同春风拂过湖面,在她那张并不算明艳,但却十分干净清秀的脸上荡开涟漪。
她的眼睛很亮,脸颊因劳作而微微泛红,鼻尖沁出一点细小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整个人就像一块被溪水洗濯过的温润玉石,没有耀眼的光泽,但看着却觉得无比舒服,令人心生好感。
刘明远脸上也有些发热,他慌忙垂下眼,不敢再看,只讷讷地回了一句:“苏娘子有礼了。”
打完招呼,苏玉融又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活儿,她利索地将鸡毛褪净,开膛破肚,取出内脏,手法娴熟得令人咋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只光溜溜,处理得干干净净的鸡便呈现在眼前。
“张婶,好了。”
苏玉融说完又就着井水洗净了手,“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哎哟,真是太谢谢你了小苏。”
张婶连声道谢,看着苏玉融的眼神愈发喜爱,“辛苦你了,中午留下来吃饭吧。”
“不了,我家里还有人呢,我得回去做饭。张婶,走啦。”
苏玉融笑了笑,转身便往自家院子走去。
屋中的刘明远正在喝水,目光透过窗户追随女子的身影而去,张婶等苏玉融走了才转身进屋。
“娘,刚刚那位是……”
“不是说了。”张婶看他一眼,“对门新搬来的姑娘。”
她狡黠一笑,看着面前的儿子,“怎么样,好看吧。”
刘明远放下杯子,只道:“说什么呢您。”
张婶“哼”一声,拎着鸡,放在灶台上,一刀刀剁成块。
刘明远今年二十有五,刘家早年穷得揭不开锅,为了家中生计,刘明远十三岁就一个人去外地打拼了,人长得周正,也没什么不良癖好,吃喝嫖赌都不沾,本来是个香饽饽,但奈何家里实在太穷,二十多了都没娶上媳妇,直到去年刘明远因为得人赏识,在省城一家酒楼做起算房先生,月银有二两,刘家的日子才渐渐好起来。
他两个月才回家一趟,这样的好日子,张婶每次都会杀鸡迎贺。
苏玉融回到自家小院,扬声说:“小叔,中午吃面条吧,我炒个韭黄鸡蛋当浇头,昨日隔壁的吕大娘送了一把青菜,正好一起下里面。”
蔺瞻“嗯”一声,“好,我一会儿帮你择菜。”
他坐在窗边写字,上次买的纸快用完了,过几日又得去买一些。
苏玉融正在揉面,突然听到几下敲门声,赶忙洗了洗手,走出厨房,“谁呀?”
她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对门张婶家的儿子,苏玉融一愣,“刘大哥?”
刘明远手里端着一个粗瓷大碗,里面盛着满满一碗香气四溢的炒鸡肉,上面还堆着几块金黄的烙饼。
“苏娘子。”
刘明远脸上带着诚恳的笑意,“方才多谢你帮忙。家母炖了鸡,这些是刚做好的,还有我从省城带回来的一些糕点,不成敬意,邻里之间,以后要常来往。”
他说着,便将碗往前递,刘明远在酒楼当工,所以经常有机会吃到不少精致可口的菜肴,每次回乡都会带一些。
苏玉融连忙摆手,“刘大哥太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哪能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那些糕点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要收的要收的!”
刘明远态度很坚持,“远亲不如近邻,苏娘子莫要推辞,不然家母该责怪我不懂礼数了。”
他不由分说地将碗塞到苏玉融手里,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根,匆匆说了句“趁热吃”,便转身快步离开了。
苏玉融来不及拒绝,碗已经塞到手里。
她站在门口,心里不由有些无奈,邻里间的善意,总是让人难以拒绝。
她没注意到,自家屋子的窗户后,一道冰冷的视线将方才门口的一切尽收眼底。蔺瞻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门边,看着苏玉融端着碗走进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盯着她手中的瓷碗。
“嫂嫂,那是谁?”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仿佛随口一问。
苏玉融将碗放在桌上,解释道:“是隔壁张婶的儿子,在省城做活,今日刚回来。这是他们送来的。”她顿了顿,补充道,“张婶和刘大哥也真是客气,送了这么多,我只是帮他们杀了一只鸡而已,没帮什么大忙,也不知道他们够不够吃呢。”
苏玉融忍不住嘟囔道,无故受人太多好意,她便心里过意不去,思来想去,要不一会儿多炒点韭黄鸡蛋,给张婶也送碗吧。
“刘大哥?”
坐在面前的小叔子却突然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看来嫂嫂与邻居相处得还不错。”
苏玉融心思单纯,并未听出他话里的异样,只当是寻常闲聊,点点头,“是啊,大家都很好,也热情。”
蔺瞻没再说什么,坐在屋檐下静静地择菜。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苏玉融挎着装满衣物的竹筐,去了离家不远的一条小溪边浣洗。
小叔子的衣物不要她洗,她虽开口问过,但蔺瞻并不给,反而还问她,可不可以帮她洗衣服。
那怎么行,苏玉融立刻就拒绝了。
恰在此时,刘明远也拿着几件换下的长衫来到溪边,见到苏玉融,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低眉顺目的侧影,与潺潺的溪水以及远处的青山构成了一幅宁静的画卷。
欣喜完,刘明远随即又有些局促,犹豫着走上前打招呼:“苏娘子,你也来洗衣?”
苏玉融抬起头,见是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是啊,刘大哥。”
她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
苏玉融分寸得当,让到边上,与男人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各自浣洗。
沉默了片刻,刘明远似乎鼓足了勇气,状似随意地开口说道:“昨日听我娘闲话,苏娘子才搬来一个月?”
“嗯。”
“怎么想到搬到这儿来。”刘明远淡笑,“栗城刚发生过水灾,四处破败,不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苏玉融握着棒槌,用力拍打衣服,“没有,栗城景色好,又是鱼米之乡,我相信没多久便能恢复从前的模样。”
“你不是栗城人?”
“不是。”苏玉融说:“我家乡在北方呢。”
“那你夫君是吧,你陪他一起搬来的?听我娘说,你与一年轻男子住一起。”
刘明远问得小心翼翼,见她盘着发,就知道肯定已经嫁了人。
苏玉融搓洗的动作未停,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地解释,“那是我小叔子。”
她话语稍顿,语气里带着些黯然,“我夫君……前些日子去世了。小叔子他没了爹娘,如今兄长也不在了,孤身一人,我既然是他嫂嫂,便应当尽责,照顾他。”
她说得坦然,刘明远一听,心中先是微微一沉,她竟是寡妇?接着,那怜惜外又升起一丝隐秘的庆幸。
他连忙敛去不该有的心思,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同情与歉意,“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提及苏娘子伤心事,还请节哀。”
“无妨的,都过去了。”
苏玉融轻轻说道,继续用力捶打着手中的衣物。
知道她并非有夫之妇,只是与可怜的小叔子同住,刘明远心下莫名轻松了些许,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他谈起在省城铺子里算账的趣事,说起省城的风土人情,语气温和,带着市井商人特有的圆融与实在。
苏玉融偶尔应答几句,时不时被他逗得抿唇轻笑,她很少接触外男,也怕和不认识的人说话,但刘明远比较健谈,且他母亲又是那个热情慈爱的张婶,苏玉融便也对他放松了警惕,两人一个说,一个听,气氛倒也融洽。
衣物洗罢,苏玉融端起竹筐,刘明远站了起来,伸手,“苏娘子,我替你提着吧。”
“这怎么行呢。”苏玉融摇摇头,“我自己来就好了。”
“没什么不行的,我们两家顺路,你给我吧。”刘明远笑着伸手,“你东西又不多,提起来轻轻松松的。”
苏玉融只好松手,感激道:“谢谢刘大哥。”
“不用客气,都是邻里。”
刘明远帮她提着竹筐,一路上,两人仍在断断续续地交谈,刘明远刻意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看着她被霞光映照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心头又暖又燥。
他已老大不小,家里人一直着急,要他早日成家,刘明远贫穷惯了,体会过太多人情冷暖,一直未曾遇到合适的人,这次回家一趟,竟一眼就相中了对门那户小寡妇,真是哪哪儿都合他眼缘。
他不由话更多起来,这样的人,在酒楼里做事,又早早便外出闯荡,自然圆滑世故,说话也幽默风趣,苏玉融听他聊起一些外面的事,不由入神。
眼看就要走到巷口,自家院子近在眼前,苏玉融正听刘明远说起一件十几岁外出闯荡时遇到的趣事,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嫂嫂。”
苏玉融和刘明远同时抬头,只见蔺瞻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口。他穿着一身半旧的月白儒衫,身形笔挺如竹,面容在朝霞中显得愈发清俊冷冽。
他手里拿着一卷宣纸,目光先是落在苏玉融身上,随即又缓缓转向她身旁的刘明远,带着一种毫不避讳的审视。
他并未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存在而凝滞了几分。
刘明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行走市井,也算见过些世面,此刻却被这少年看得有些脊背发凉。
“小叔。”苏玉融见到蔺瞻,她自然地扬起笑脸,走上前,“你出门买东西了?最近越来越冷了,早晨出门要多穿些。”
她看了眼蔺瞻身上穿的衣服,有些薄,语气里也带了几分责备。
蔺瞻的视线冷冷从刘明远身上收回,重新落在苏玉融脸上,那冰封般的眼神瞬间融化了些许,声音也放柔了,“出门时太急,让嫂嫂担心了。”
说完晃了晃手里扎好的油纸包,“买了些嫂嫂爱吃的糖饼,还是热的。”
苏玉融莞尔一笑,“家里又不是没别的吃食,又乱花钱。”
“给嫂嫂买东西怎么能叫乱花钱。”
蔺瞻声音清雅,说完,目光似不经意地再次扫过刘明远,好像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一样,“嗯?这位是……”
苏玉融忙介绍道:“这是张婶的儿子,就是上次中午给我们送了碗鸡肉的刘大哥。”
她又对刘明远说,“刘大哥,这就是我小叔子,蔺瞻。”
刘明远压下心头那股怪异的感觉,努力维持着镇定,对蔺瞻拱了拱手,“蔺公子。”
蔺瞻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他走到苏玉融身边,不动声色地将两人隔开了。
少年颀长的身影几乎将身后的女人挡得严严实实。
蔺瞻上下打量着刘明远,容貌寻常,气质平平,年纪瞧着比嫂嫂大了不少,不过是个普通账房先生,一身穷酸气,也敢觊觎苏玉融?真是不自量力,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心底嗤笑,面上却不显分毫。
刘明远被那少年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他内心深处那点刚刚萌芽的绮思。
尤其是少年刚刚看着苏玉融的眼神,这绝不是一个小叔子看待嫂嫂应有的样子,那里面没有尊敬,没有亲厚,只有浓浓的占有欲,就像一头恶狼,警惕地打量着任何可能靠近领地的入侵者。
蔺瞻忽地说道:“嫂嫂,我忘了,出门前锅上炖了东西,你进去看看吧。”
苏玉融“哎呀”一声,虽不知他到底炖了什么,但无人看在旁边,怕锅底熬穿,忙推门跑进院子。
她进去了,巷子里只剩两个人。
蔺瞻面容冷淡,伸出手,“东西给我。”
刘明远意识到少年指的是他提在手上的竹筐。
他心中不悦,但到底是人家的东西,于是只好还过去。
蔺瞻一把将装着衣物的竹筐夺回。
他冷冷看着面前的男人,丝毫没有刚刚苏玉融还在场时的温和,似乎连伪装一下都不屑。
刘明远客套地说:“蔺公子看上去可真是玉树……”
他话还未说完,少年已提着东西走进院子,“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刘明远:……
院中,苏玉融匆匆跑进厨房,结果却并没有看到炉子上炖着什么东西。
她茫然回头,见小叔子回来,“小叔,炉子上什么也没有。”
蔺瞻佯装才想起,“哦,我记错了,没炖东西,抱歉,嫂嫂。”
苏玉融只是笑,“没事的,我就怕会出什么事,没有最好了,但你下次也要注意,一定不能忘了厨房还炖着东西,这样很危险。”
“好,我知道了。”
他适时露出那种受教的表情。
晾晒完衣服,苏玉融坐在桌前吃蔺瞻带回来的糖饼,里面是豆沙馅,咬一口甜得心里都起了蜜。
吃到好吃的,苏玉融心情也会变好,她一连吃了三块后,不情不愿地将剩下的收了起来,怕自己再这么放纵下去,又得胖上一圈。
倒也不是胖,只是苏玉融长肉都长在一处,就显得人不老实,不正经。
过两日又得重新做心衣了,先前的小了一些,穿着有些闷。
吃完糖饼,苏玉融抓了一把米喂鸡。
前几日,她同一位邻家嫂子学做腌辣萝卜干,现下得将腌渍好的萝卜条放在太阳下暴晒,将水分全都晒得差不多了后,才好便于储藏,吃起来也是脆的。
喂完鸡,苏玉融将晾晒筐里的萝卜条拨了拨,翻了个面。
她一日到头总有许多忙碌的事情,苏玉融一刻也闲不下来,做完这些她又去给种菜的地方翻土。
蔺瞻看书看累了便抬头,总能看见嫂嫂忙碌的身影,他盯着她姣好秀气的侧脸,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只是一想到方才在巷子里的事情,蔺瞻心头便烦躁不已,好想杀了所有觊觎她的人,抠了两颗眼珠子,就没法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的嫂嫂了。
在蔺瞻眼里,那些男人光是看向苏玉融的视线,就是对她的亵渎。
他烦躁地磨着墨,极力克制自己想要杀人的冲动。
这时,一滴水珠忽然落在窗台上。
蔺瞻抬眼,苏玉融似乎也注意到了,拎着铁锹,望了望天,似乎是在确认刚刚飘下来的是不是雨滴。
一开始还只是零星几点,接着不过几息,便转身变成了细密的雨丝。
苏玉融忙将手中铁锹一甩,慌乱地将放在庭院正中的筐子往屋檐下搬。
“哎哟我的萝卜干,要臭了!”
苏玉融快气死了,明明早晨起来的时候是个大晴天,她昨天腌了许久!
见状,蔺瞻也从屋子里跑出来,帮她一起收拾东西,“嫂嫂,你去收衣服,这些东西我来搬。”
“好!”
苏玉融一把将绳子上的衣服扯了下来,抱进屋中。
蔺瞻则将那些筐子运回廊下,又往鸡窝上面盖了张防水的油布。
做完这些,两个人头发都淋了雨,狼狈地贴在脸颊上。
苏玉融点燃炭,准备烧水煮姜茶。
蔺瞻从柜子里取出干净的布巾,弯下腰,俯身擦拭苏玉融的鬓发。
苏玉融不习惯这样,试图扭开头,“没事的,只是淋了一点,一会儿就干了。”
“不行。”蔺瞻神情认真,不容拒绝,“一点也要擦干净,不然寒气入体,会得头风。”
苏玉融不以为意,觉得自己哪有这么脆弱,她以前下暴雨的时候还能在外面干活呢!就这样也没见生病,灌一碗热水便又能生龙活虎了。
但蔺瞻依旧捧着布巾,轻柔的贴着她的发丝擦拭,苏玉融想要自己来,他却说:“没事,我来吧,嫂嫂看着炉子,你不是说了,炉子上烧东西时一定要盯着,不能分心?”
他的语气好像是在责问她。
“哦……”
苏玉融垂下目光,眼睛盯着冒着小气泡的水面,仿佛那是什么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应对的难题,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蔺瞻的动作,布巾轻柔地擦拭着她的湿发,他的手指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她的耳廓或脖颈,带来一阵阵微麻的触感。
这感觉……很奇怪。
苏玉融心头发慌,下意识地就想躲开。她还是无法接受这样明显越界的举动。
“别动。”蔺瞻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的手稍稍用力,固定住她试图逃离的脑袋,“很快就好了,嫂嫂,是我力气大重,弄疼你了吗?”
苏玉融抿紧了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摆,一种陌生的,带着点无措的紧张感攥住了她,“没有……不是的。”
因为是低着头,所以她鬓边碎发上的一滴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了下来。
几乎是本能地,蔺瞻的手顺势而下,轻轻擦过她的脸,抹去那滴水珠。
他常年握笔的右手满是茧子,而女人的脸颊却光滑又温热。
当粗糙的触感传来时,苏玉融肩膀一颤,受惊般地抬起眼眸,恰好撞进小叔子深不见底的瞳孔里。
因为方才匆忙收拾东西时的跑动,她白皙的面颊透出浅浅的红晕,如同熟透的蜜桃,诱人采撷。
唇瓣因惊讶而微微张启,泛着水润的光泽,像雨后的花瓣,嫂嫂的眼神依旧是那样清澈,带着一丝茫然和无措,全然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样,落在有心人眼里,是何等的纯真与魅惑,只会引得人更加想要……狠狠地欺负她,占有她,让她那双清澈的眼里,染上一些别的东西,最好只映出自己的影子。
咚咚咚。
蔺瞻痴怔地盯着眼前的人,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耳朵里胸腔里全是那种擂鼓一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苏玉融张了张嘴,“小叔……”
理智的弦在欲望的炙烤下,发出濒临崩断的哀鸣。
苏玉融迟钝的心好像终于觉察到不对,她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几乎将自己完全包围,她本能地想要站起来逃离,只是刚动,面前的蔺瞻忽然捧住她的脸。
而后,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如羽毛一般,落在她的面颊上。
第三十八章 之前又不是没有过。……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屋中是炉上热水咕嘟咕嘟的声音。
少年唇瓣微凉,落在脸上时还能感受到他的颤栗。
苏玉融整个人呆住,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一时间忘了呼吸,瞪大双眸, 那种熟悉的清冽气息将她包围, 带着骇人的,想要将她吞噬掉的气势,最后却只是如春雨一般,轻轻地拂在她身上。
下一瞬,苏玉融回过神, 一抬手重重将蔺瞻推开。
她脸上满是惊慌,明明行冒犯之事的人是蔺瞻,苏玉融却恍若有一种心虚的错觉,她慌乱地张望四周, 厨房的门开着, 但庭院的门关上了, 围墙上, 树梢上也没有任何偷窥的眼睛。
蔺瞻踉跄一下,后背撞上墙, 他看向面前手足无措的苏玉融,开口, 声音喑哑, “嫂嫂……”
方才是有一瞬间慌乱的,但是他心里并不后悔,他唯一觉得不妥的是刚刚没有直接吃她的唇。
苏玉融呆呆地坐着,垂眸沉思, 好像在绞尽脑汁寻找一个理由来掩盖刚刚发生的事。
“下雨了,地上返潮,太滑了是不是?”
苏玉融扯起嘴角,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是了,她只能想到这样的理由,苏玉融根本不敢往下细想小叔子的行为动机,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哪怕再破洞百出,她也能做个睁眼瞎。
她就是那种只要装作看不见,日子就可以糊涂过下去的窝囊女人。
蔺瞻却并不想放过她,他太清楚嫂嫂心里想的什么了,于是直言,“没有,我是在亲你,嫂嫂感觉不出来吗?”
苏玉融两眼一黑。
“你不能这样。”她眼眶顿时红了一圈,这糊涂装不下去了,心中乱糟糟的,苏玉融连控诉的话语都那么柔软,毫无杀伤力。
“为什么不能?”蔺瞻反问,“兄长可以,凭什么我就不行。”
苏玉融不知道他是怎么将两件事情联系上的,她与蔺檀是夫妻,自然可以亲近,可是蔺瞻是她的小叔子,叔嫂是万万不能的事情,那是乱伦!
苏玉融反驳他,“因为我是你兄长的妻子。”
蔺瞻神情平静,“可是他已经死了。”
提到亡夫,她的眼睛似乎又红了不少,像只兔子,“那我也是她的妻子,我和他是夫妻!”
蔺瞻心中烦躁更甚,蔺檀是死了,可是他却时时刻刻存在着,嫂嫂的心里面就是忘不了这个已经死去多日的人。
他向前逼近一步,声音低沉而危险,“夫妻?他已经死了,嫂嫂,兄长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
他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苏玉融的心里。
蔺瞻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不容她有任何逃避,“兄长头七时,我同嫂嫂说的那些话,你都不记得了?还是觉得,那个时候我只是在说玩笑话。”
苏玉融呼吸一滞。
她想起那些刻意被她忘掉的事情,想到蔺檀的死讯传回京的那日,蔺瞻蹲在她面前,说:“哥哥走了,但你还有我,他能做的我也可以。”
苏玉融只当那是胡话,只当那些话语中藏不住的,隐秘的暧昧是自己的错觉。
但此刻蔺瞻旧事重提,她心几乎提到嗓子眼,迫切地想要阻止他开口,怕他将那点遮羞布彻底撕去。
蔺瞻锁住她的视线,让她避无可避,“要是嫂嫂忘了,那我就再说一遍。”
苏玉融头皮发麻,“不要……”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兄长能爱你护你,我也可以,我能做得比他更好,求嫂嫂给我一个机会。”
他每说一个字,便向前逼近一分,直到两人之间呼吸可闻,苏玉融被他逼得节节后退,脊背抵上了冰冷的灶台,再无退路。
“你别胡说了。”她几乎要哭了,“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蔺瞻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兄长能做到的,我也可以,他给不了你的,我能给!他那么没用,甚至没能护住自己,让你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而我……”
蔺瞻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我会活得比他更久,我会一直护着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如同惊雷炸响在苏玉融耳边,她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个眉眼间带着狠戾与执拗的小叔子,只觉得陌生又可怕。
他怎么敢……怎么敢如此比较,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你疯了!”
苏玉融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心里的混乱让她几乎晕厥,“这是乱伦,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我们、我们不能……”
“为何不能?”
蔺瞻打断她,“律法哪一条写了,兄长过世,弟不可照顾其寡妻?况且,你已自请下堂,与蔺家再无干系,如今你我只是结伴同行的陌生人,何来乱伦之说?”
他巧妙地偷换着概念,苏玉融被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只能无力地辩驳,“不行……不行的。”
蔺瞻嘴角勾起,鼻尖几乎蹭上她的脸,吐字缓缓,“就算你们没有和离,就算兄长没有死,我也会拉着你与我一起私通。”
嫂嫂那样好欺负,又心软又老实,怕是只会哭着接纳他的所有。
苏玉融脸一白,快被他这一句话吓死了,忍不住抬起手扇了蔺瞻一巴掌,只是她没用什么力,这一巴掌打在脸上也是软绵绵的,蔺瞻头都没偏,定定看着她。
她眼睛很红,睫毛因惊惧而轻颤,呼吸起伏。
他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苏玉融心神俱乱,一种莫名的恐惧将她席卷。
恰在此时,炉上的热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剧烈地沸腾,声音好像要炸了一般。
僵持片刻,蔺瞻只好先去将水壶拎起来。
他倒了一碗姜茶递给苏玉融,“先喝了。”
明明还想再逼她一些,逼她回应,但是又怕她淋了雨会着凉。
苏玉融一点也不想说话,她心里实在是太乱了,这已经超过了她能承受的极限,苏玉融扭开头,“我不喝。”
蔺瞻并不气恼,举着碗,递到她面前,声音平静,“那我喝,然后灌到你嘴里,你选。”
苏玉融又被他的话给惊到,她眼眶顿时湿润,泪珠子要掉不掉,怯怯看他一眼,仿佛害怕他又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最终,苏玉融屈服,只能一把将碗夺过。
她是不明白,好好的小叔子,怎么突然就发疯了。
蔺瞻看着她喝了姜茶,刚刚被吓傻的脸又变得红扑扑的。
不将她看紧些,总像先前那样温水煮青蛙,万一这样柔弱可欺的嫂嫂被别人捷足先登,骗走了怎么办。
蔺瞻还有许多话想要说,但是看着苏玉融可怜巴巴,吸着鼻子,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小团的样子,他就又不忍心逼她了。
老老实实,一辈子没做过什么逾矩之事的嫂嫂,一时难以接受他这些心思也正常。
算了。
蔺瞻想,让她好好想想吧,不将人逼得太紧,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呢,他害怕苏玉融被吓坏,起了逃离的心思,虽然他有信心能将她抓回来,关在自己的巢穴中,让她只能引颈承受所有。
“我去做饭。”
他直起身,那种悬在苏玉融头顶的压迫感终于减退许多,以往,做饭这种事情苏玉融都不会让蔺瞻来的,除非是她起晚了,蔺瞻才会做早饭。
但现在,呆呆傻傻的苏玉融不敢反驳他的话,她木讷地点点头,等蔺瞻转身去劈柴时,苏玉融“噌”地就从厨房里逃出去,跑进自己的卧房,关上门。
那些话始终萦绕在耳边,苏玉融想要忽视却忽视不掉。
她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同意让小叔子待在身边,一起前往栗城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苏玉融在屋中呆了许久,蔺瞻做完午饭,敲门喊她出来吃。
她心里纠结,不知道怎么面对小叔子,磨蹭了许久才出门,两个人面对面吃饭,谁也不说话,蔺瞻给她夹菜的时候苏玉融都要晕了。
她想不明白蔺瞻喜欢她什么,且不说两个人还有一层叔嫂关系在,就算她不是他的嫂子,那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并没有什么优点的女人。
没有家世,没有美貌,而且还嫁过人。
苏玉融只能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蔺瞻从小爹不疼娘不爱,性子又阴郁孤僻,没有接触过多少女孩,所以才会错误地将对嫂子的依赖亲近,当成了喜欢。
既然是错误,那就要拨乱反正。
吃完饭,苏玉融就出门去了,她无法继续和蔺瞻待在一个空间下,有些东西一旦戳破后,就再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挎着篮子,假装出去买菜,实际上在外面晃晃悠悠半天,到了傍晚才磨蹭回家。
蔺瞻已经做好饭了,正站在廊下看着她。
苏玉融都不敢和他对视,低着头,“我吃过了,刚刚在街上买的炸鱼脯。”
蔺瞻没说什么,只转身自己坐下来吃。
苏玉融闷头钻进卧房里。
接下来的数日,她都是这样,早出晚归,一整天都在外晃悠,减少与蔺瞻面对面的时间,知道小叔子醒得早,所以苏玉融只好咬咬牙,再冷也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穿好衣服,挎上菜篮出门。
清早,她刚将院门合上,一转身便碰到也准备出门的刘明远。
“苏娘子。”
看到她,刘明远的眼睛亮了亮,笑着同她打招呼。
苏玉融抿唇微笑,“刘大哥。”
“出去买菜?”
“嗯……”
刘明远走上前,“娘正让我买点米回来,既然顺路,那一起吧?”
苏玉融其实想一个人呆会儿,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拒绝,只好点点头。
刘明远在栗城生活多年,对这儿的路都很熟悉,告诉她哪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他时不时侧目去看向一旁的人,苏玉融垂着头,她今日半挽着发,小巧圆润的耳朵在发丝中欲隐欲现,偶尔腼腆地笑一笑,玉面生香。
一大清早,外头还有些冷呢,刘明远却觉得口干舌燥,他放慢脚步,与苏玉融并肩而行,过了会儿忍不住问:“苏娘子,你那小叔子成家没?”
“……还没有。”
提到蔺瞻,苏玉融心里就不自在。
“我瞧他年纪轻,芝兰玉树的,这样的公子想来一定早就定亲了。”刘明远笑了笑,“他一直和你住在一起吗?”
苏玉融本就心虚,这话里的探究意味让她脸颊发烫,她慌忙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只是替亡夫照顾他,他平日也很敬爱我这个嫂嫂……”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弱,如果蔺瞻那日没说那些胡话的话,她本来还可以抬头挺胸反驳这些话的。
刘明远闯荡多年,惯会察言观色,见她神色不自然,便语重心长地叹道:“苏娘子,你年纪轻轻,一个人在外不易。虽说长嫂如母,但毕竟男女有别,你那小叔子又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同住一个屋檐下,日子久了,难免惹人闲话。”
这些话,半是关心,半是试探,字字句句都敲在苏玉融的痛处,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已经被人指指点点,明明她与蔺瞻尚未发生什么,却已无地自容。
为了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压迫,苏玉融生硬地将话头转开,“刘大哥,你家今日中午吃什么?”
刘明远哑然,倒也知情识趣,顺着她的话说:“地里新收了些芋头,中午炖芋头吃。”
知道她不自在,刘明远便不再提刚刚的事,他确实有些太着急了,一家有女百家求,虽然苏玉融嫁过人,但这么能干,娶回家正合适,况且也那么合他眼缘。
两人转而聊起了栗城风物,刘明远言语幽默,见识也广,苏玉融渐渐听入神,来这么久,她只在附近逛过,不如刘明远这个本地人知道得多。
说到兴头上,刘明远提议,“这样,明日城西有庙会,很是热闹,小时候我常与玩伴一起去买酥糖,桥下面还有猴子卖艺呢,苏娘子若无事,不如一同去走走?”
苏玉融心里好奇,再加上她本就在想方设法避开蔺瞻,几乎没怎么犹豫,便点了点头,“好。”
在外磨蹭到天色渐暗,苏玉融才挎着放了几把青菜和葱苗的菜篮子回到小院。
站在门前,她深深呼吸几下,接着轻轻推开院门,还未站稳,一个黑影便从门后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
“啊!”
苏玉融吓得惊呼一声,心跳骤停,定睛一看,竟是蔺瞻。
他不知在门后站了多久,身形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骇人,直直地盯着她。
“去哪儿了?”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苏玉融心虚地攥紧了篮子提手,低下头,“去、去买了些菜,顺便……随处走了走,回来晚了。”
蔺瞻从她手里接过菜篮子,苏玉融不笨,骗人还知道伪装证据,这菜篮子里面的确放了东西,以佐证她真的只是出去买菜耽搁了。
蔺瞻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他不再说话,只是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身上。
他不是傻子,嫂嫂这几日早出晚归,刻意躲闪,他岂会看不出?
她在逃避,以为当个鹌鹑就能无视一切,就可以装作不知道,过段时日,再与他像从前一样,做对分寸得当的叔嫂吗?
怎么可能。
为什么躲着他,又为什么对另一个男人展露笑颜。
那个刘明远有什么资格和她站在一起。
他心中冷笑,神色阴狠。
入夜后,万籁俱寂,巷子里只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声。
刘明远半夜起身如厕,刚提好裤子走出茅房,便见院中槐树下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吓得魂飞魄散,还未及出声,一柄冰冷的,闪着寒光的剪刀已然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月光微弱,勾勒出蔺瞻半张阴森的侧脸,刘明远看到他,瞳孔一颤,“蔺公子,你这是……”
“你算个什么东西。”
蔺瞻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地狱般的寒气,钻入刘明远的耳朵,“也敢不自量力,肖想她?”
刘明远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喉咙被冰凉的剪刀贴着,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开口说话,怕一张嘴,那剪刀就戳进喉咙里了。
“离她远点。”
身后的少年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再让我看到你靠近她,跟她多说一句废话,我不止一把火烧了这院子,还会把你这一身贱肉,一刀刀剁成烂泥,煮熟了,喂给你爹娘吃下去。听明白了?”
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刘明远感觉到脖子上一阵刺痛,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他吓得肝胆俱裂,喉咙里艰难地发出气音,“明……明白。”
翌日,苏玉融依照约定,早早出门去了约定的路口等待刘明远,然而,直到日上三竿,也未见其人影。
她心中纳闷,却也不好直接去刘家询问,只得像前几日一样,独自在城中漫无目的地闲逛,打算熬到傍晚再回去。
已经连续许多日如此了。
苏玉融躲着蔺瞻,可是也不能一直长此以往地躲下去,刘明远昨日同她说的那些话还在耳边回响,是啊,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就算他们没有做什么,在别人眼里也是如此吗?
她心中一团混乱,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苏玉融盘算着自己手中攒了多少钱,要不趁哪个月黑风高的日子跑路吧,她去别的地方,不和小叔子待在一起。
可是……那时蔺瞻在京城郊外与她说的那些话又浮现在脑海里。
他是个无处可去的可怜人,蔺府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囚笼,苏玉融不忍心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将他丢弃在栗城。
要么等等吧,小叔子肯定要回去考试的,以他的能力,金榜题名,前程似锦,到那时候,京中有的是人家等着榜下捉婿,他见了那些名门贵女,转而便觉得自己那个寡嫂,身无长处,无趣得很,也许就将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当做年轻时的不懂事了。
苏玉融思来想去,觉得这才是最稳妥的方式。
她打算晃到傍晚再回去,天冷,加上快到傍晚,路上的人也渐渐少了。
苏玉融挎起篮子,打算走回家,穿过街巷时,她迎面碰上一人。
那人五大三粗,比上次见要潦倒一些,大概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苏玉融,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苏玉融看清对方的脸,面色一白,转身撒腿就跑。
那是上一次被她拆穿售卖病畜的男人!
男人反应过来,骂了一声,“臭娘们!老子终于找到你了。”
他冲上前,一把捂住苏玉融的嘴,巨大的力道将她往深巷里拖拽。
苏玉融惊恐地瞪大双眼,男人面目狰狞,眼中满是怨恨,“就是你上次坏老子的好事!害得老子这么久来一个生意都没做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唔唔!”
苏玉融拼命挣扎,她力气大,于是将手里的篮子提起来往男人头上砸,猪五花和菜叶子噼里啪啦倒了男人一脸,他眸中愤怒更甚,手中拖拽苏玉融的劲更大了一些。
天渐渐黑了下去,嘴被死死捂住,男人人高马大,苏玉融几乎被提起,脚踝在挣扎中狠狠扭了一下,疼得她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若是被拖进巷子深处,天这么黑,再想逃出来就难了。
突然,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疾掠而至苏玉融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见寒光一闪,那挟持她的男人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捂着自己鲜血喷涌的脖子踉跄后退。
苏玉融身子滑落,就要摔在地上时,被人拦腰搂起来抱到墙角坐下。
面前的少年神色冰寒,眼中翻涌着嗜血的杀意,他脱下外袍,盖在她脸上,遮住她的眼睛,“坐在这儿,不要动。”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玉融身影一颤,“小叔……”
蔺瞻起身,没有丝毫犹豫,手起刀落,又将那男人刚刚拉扯苏玉融的手臂,齐腕斩断,动作干脆利落,狠戾得令人胆寒。
滚烫的血噗呲几声,溅了一地,苏玉融嗓音一滞,躲在小叔子的外袍下,只能听见凄厉的惨叫响起,以及一遍遍钝刀入肉的声音。
那男人捂着脖子,血溅三尺,惨叫两下后便再没哼出一声,轰然倒在血泊中,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
苏玉融瘫软在地,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虽然什么都没看见,但也能想象出眼前的景象是什么样子。
蔺瞻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随手将染血的短刀在男人衣服上擦了擦,收了起来。
苏玉融紧闭双眼,只能感到蔺瞻的气息再次靠近她,盖在脸上的衣服被拿走,她颤抖着睫毛睁开眼,少年冷白的面容在昏沉的夜色中犹如鬼魅。
他在苏玉融面前蹲下身,方才那骇人的戾气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他伸出手,如对待什么姿势珍宝一样,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和灰尘。
“没事了。”蔺瞻低声说。
苏玉融看着他的脸,声音发颤,带着几分委屈,难得叫了他的名字,“蔺瞻……”
她伸手攥住他的衣襟,方才苏玉融某一瞬真的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
蔺瞻心里的杀意与燥怒,因为她这一声一下子平复了。
“没事了,没事了。”
蔺瞻顺势将她抱进怀里,手掌贴在女人纤瘦的背上轻拍。
苏玉融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脸埋在他的胸口闷声啜泣,她哭了两声,才想起一件事,理智回笼,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小叔……那、那个人……”
她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哭腔,“他……他死了吗?官府、官府会不会……”
杀人偿命,这是刻在普通人骨子里的认知。蔺瞻杀了人,这要是被官府追究起来,苏玉融不敢想下去,只觉得浑身冰凉。
“死了。”
蔺瞻开口,直接敲定了苏玉融最坏的猜想。
苏玉融倒抽一口冷气,又要哭。
“嫂嫂不必忧心。不过是市井无赖,死不足惜。”
他自有说法去应付官府,是那男人先动手在先,他只是防卫而已。
苏玉融看着他,心里仍旧不放心,但她腿太痛,喉咙里也无意识地哽咽。
蔺瞻低下头,“是不是扭到了?”
“嗯……”
“还能走吗?”
她含着泪,试着动了动脚踝,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泪眼汪汪地看向蔺瞻,摇了摇头。
蔺瞻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在她面前微微蹲下。
“上来,我背你。”
苏玉融看着蔺瞻蹲在自己面前的背影,那宽阔却仍带着少年人清瘦线条的肩背,如同一个无声的邀请,也像一个危险的陷阱。
她下意识地摇头,声音带着哭泣后的沙哑,“不、不行的,小叔,这于礼不合……”
蔺瞻没有回头,声音混在傍晚微凉的风里,“之前又不是没有过。”
“之前……”
苏玉融一愣,旋即想起自己刚嫁入蔺府不久,因被误解偷盗玉佩而委屈,跑下山却迷路的那次。
那次,也是他找到她,将她背了回去。
可是这两次的心境却截然不同,那时只觉他是冷面却尽责的小叔,如今知晓了他那悖逆的心思,这样的亲近,便沾染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她心里天人交战,见她久久不动,蔺瞻微微侧过头,余光扫过她纠结的脸,语气平静地给出了另一个更让她心惊肉跳的选择,“如果嫂嫂不想我背你,那我也可以抱你回去。”
苏玉融呼吸一窒,老实巴交了一辈子,被他这句话彻底噎住,苏玉融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这两个选择,在她单纯的认识里,竟一时分不清哪个更不妥,哪个更体面。
蔺瞻静静看着她,等她选择。
苏玉融脚踝很痛,她咬着唇,忍着羞耻,慢慢地,极其僵硬地伏上了他的背。
女人身体贴上来的那一刻,蔺瞻霎时绷紧了背脊。
太软了。
即使隔着几层衣物,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温热。
她似乎不敢完全趴伏,身体微微悬着,带着小心翼翼,一双纤细馥软的手臂,怯生生地环住了他的脖颈,那一点微弱的力道,却像是锁链一般,直接勒在了他的心上。
苏玉融的呼吸因为方才的惊吓而有些急促轻颤,一下下拂过他耳后的皮肤,像羽毛一样撩刮,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痒意。
她身上的皂角清香,萦绕在他的鼻尖,明明再普通不过,却仿佛融了春情,让他心神动荡。
蔺瞻手臂稳稳地托住嫂嫂的腿弯,站起身。
苏玉融起初全身僵硬,但随着他平稳的行进,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与力量,她心里那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
劫后余生的恐惧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苏玉融的脸颊贴着蔺瞻的后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奇异地,方才那噬人的恐慌竟被一点点抚平。有他在,似乎再可怕的事情,也能过去。
每次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小叔子都会出现。
这种依赖感让她心惊,却又无法抗拒。
两个人一路无话,苏玉融慌乱恐惧的心跳声逐渐平复了。
快到家门口时,望着不远处院落里透出的暖光,苏玉融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小叔,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那巷子离家远,不知他怎么及时出现。
蔺瞻的脚步未有停顿,“因为我一直跟在你身后不远处。”
苏玉融浑身一僵。
他继续说着,语气里听不出责备,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执拗,“你总是躲着我,避着我,不肯见我。”
被戳穿心思,苏玉融双臂微微一收。
“可我想你。”
“你不想见我,我只能偷偷跟着你,嫂嫂,你对我很残忍。”
他最后这句话,声音极轻,苏玉融趴在他背上,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心绪彻底乱了。
第三十九章 “我可以亲你吗?”……
原来, 她自以为成功的逃避,从头到尾,都在他沉默的注视之下。他看着她躲闪, 看着她与他人谈笑,看着她独自徘徊, 而她遭遇危险时, 第一个出现的,也还是他。
苏玉融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好似一个灌满水的水袋,涨涨的。
“同你说这个,你大概心里又会责备我。”蔺瞻步伐稳健, 背着她推开院门,“但是我很庆幸,我一直跟着你,才能在你有危险的时候及时出现。”
“我……”
苏玉融埋下头, 声音轻弱, “我没有责备你。”
她心里面都乱透了, 哪里还分得出心思再去思索其他东西。
“是吗?”蔺瞻笑了声, “那真好。”
庭院里传来小鸡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外面耽误这么久, 回家的时候天都黑透了,苏玉融这时候挣扎着想从他背上下来, “糟了……我还没有喂鸡。”
“你别动, 脚都扭伤了。”
蔺瞻托着她膝弯的手用了几分力,他有些无奈,真不知道该对这个嫂嫂说什么,自己都这般模样了, 心里惦记的竟是那群鸡。
苏玉融被他稳稳托住,无法挣脱,只好又老老实实地趴回他背上,只是目光焦急地望向鸡圈方向,那几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是她的宝贝,苏玉融指望着将它们养大了能下蛋补贴家用,她一向珍视。
“可是……它们到现在还在饿肚子。”
小鸡们叫声连绵不绝,察觉到那个经常给它们喂食的女人的气息,一窝蜂地往栅栏边缘靠近,扑腾翅膀。
蔺瞻只好背着她,径直走到鸡圈旁的矮凳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让她能坐着。他自己则转身去取了鸡食,熟练地撒进食槽里,小鸡们立刻欢快地围拢过来,啄食不停。
苏玉融坐在矮凳上,看着小叔子替她做这些琐事,月光和屋内透出的灯火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撒食的动作有条不紊。
他这样一个本该专心读书,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书生,如今却在这小院里帮她喂鸡……这画面透着一种奇异的不协调,却又让她心头那涨满的水袋仿佛又被注入了一丝温流,酸酸涩涩,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别的什么。
“好了。”
蔺瞻做完这一切,洗了手,重新走到她面前蹲下,“现在抱你回房,我给你看看脚伤。”
苏玉融抓紧自己的衣摆,“不、不要。”
“不要抱那就背,行了吧。”
她不是这个意思……
但蔺瞻已经蹲下,苏玉融咬住唇,犹豫许久,才磨蹭着爬上去。
蔺瞻像刚刚一样稳稳背着她站起身,两个人一起在栗城的小院生活了两个月,这还是蔺瞻第一次走进寡嫂的房间。
苏玉融的卧房就和她的人一样干干净净,入目整洁。
蔺瞻将她放在榻上,褥子温暖,那还是刚来栗城时,苏玉融用一部分积蓄让人帮忙做的。
她和蔺瞻一人一条棉被,苏玉融隔几天就要他捧出来晒一晒,再捶打,她的榻间满是暖香,让人闻着都晕乎乎的。
榻边的桌子上放着针线篓,里面有一些做完的鞋垫,旁边还有一个瓷罐,那是蔺檀给她买的香膏,苏玉融舍不得用,偶尔才拿出来涂一涂。
床上放着她还没有做完的绣品,是一件藕荷色的心衣,布料柔软,小小一件,一看就是贴身的衣物。
苏玉融瞧见了,懊恼自己这么出门前怎么没收起来,忙攥到手心,又塞到被褥底下。
蔺瞻的目光顺着她的手,待她藏好后,又移到她脸上。
苏玉融脸颊有些红,再加上先前还哭过,所以眼尾也是绯色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了一片,像把小扇子似的眨了眨。
他凝思一会儿,意识到刚刚嫂嫂藏的是什么后,耳根隐隐红了,低下头去,“脚抬起来我看看。”
苏玉融被他握住脚踝,只好踩在他的膝盖上。
蔺瞻脱了她的绣鞋,又想将罗袜也褪下来。
苏玉融觉得不妥,往后缩了一下,“不……”
“不什么?不看一看怎么知道严不严重。”
他抬眸看她一眼。
蔺瞻个子高,身形颀长,即便蹲着,也与坐在榻上的苏玉融差不多高,几乎和她平视着。
苏玉融守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底线,脚趾在罗袜里紧张地蜷缩了一下,她想抽回脚,可蔺瞻的手掌温热而有力,阻止了她的后退。
从他背着她走过漫漫长巷开始,从他理所当然地踏入她的卧房开始,从她默许他触碰她的脚踝开始……那些所谓的规矩,礼法,早在不知不觉间,被他,也被她半推半就地,毁去得七零八落了。
她的底线,已经后退了不知道多少步,绷着一根随时都会断裂的弦,苏玉融心中没来由的起了一丝恐慌。
见她不说话,蔺瞻也不再多言,他不由分说地抬起嫂嫂扭伤的那只脚,动作轻柔,直接将罗袜褪了。
苏玉融眼睛一红,浓浓的羞耻将她完全淹没,她咬紧唇,只能逼迫自己不去看,男子手掌宽大,包裹住女人纤巧的足,她的脚踝很细,轻易就可以拢住,软绵绵的。
“别动。”
蔺瞻低声道,滚烫的掌心熨帖着她薄薄的肌肤,不轻不重地揉着。那触感让苏玉融浑身僵硬,羞得耳根都红了,因为太痛,她忍不住发出几声细小的哼吟。
可随着他恰到好处的力道,脚踝处火辣辣的疼痛竟真的渐渐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热的舒适感,像水流一样包裹着她。
苏玉融倚在榻上,偷偷抬眼看他。
蔺瞻低着头,神情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瓷器。这副模样,与方才巷子里那个煞神般的形象判若两人。
苏玉融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觉得被他触碰的地方,除了疼痛之外,还有一股陌生的,令人心慌意乱的痒意,顺着小腿一路蔓延上来。
他蹲在她面前,这个角度,苏玉融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微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以及紧抿的薄唇,他呼出的温热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小腿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
卧房内安静得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鼻尖弥漫着褥子被阳光晒过后的暖香,以及女子身上淡淡的皂角气。
苏玉融的心跳快得如同擂鼓,只好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指节泛白。苏玉融知道这样不对,非常不对,可她却贪恋这份被小心翼翼呵护着的感觉,贪恋这劫后余生的温暖与安定。
“还疼得厉害吗?”
蔺瞻忽然开口,依旧没有抬头。
“……好多了。”
苏玉融声音低得她自己都要听不清,心里乱糟糟的,如同填满了棉絮。
蔺瞻仔细地为她揉按了好一会儿,直到红肿的地方缓解不少,才用干净的布条将她的脚踝轻轻包裹固定好。
“这几日尽量不要走动,需要什么告诉我。”
他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苏玉融轻轻点点头,心里明白,经过今日之事,她想要再像之前那样躲着他,怕是更难了。
就像有一张无声无息蔓延开的网,早已将她笼罩其中,而她这只怯懦的飞蛾,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在一点点被消磨。
蔺瞻做了晚饭,端到她榻前,苏玉融心里过意不去,“又耽搁你读书了……”
没多久就要新年,正月一到,蔺瞻就要抓紧时间进京赶考,他温习功课的时间,因为她的事,全都浪费掉了。
“没事。”蔺瞻捧着碗,在榻边坐下,“我喂你。”
“我自己来。”苏玉融很难为情,她只是腿扭伤了,又不是胳膊断了,哪里需要别人喂她吃饭。
可小叔子好像不明白一样,将汤匙递到她嘴边。
先前在外头,他控诉她一直躲着他,避着他,那语气可怜兮兮的,苏玉融心里面很不是滋味,恍惚竟觉得自己真如他所说的那般残忍。
纠结了一会儿,她张嘴吃下小叔子喂来的饭菜。
两个人也不说话,他喂一勺,她就吃一勺。
但蔺瞻盛得太多,饭量大如苏玉融,也有些勉强,摇摇头,小声道:“吃不下了。”
他便端着碗出去了,就着寡嫂没吃完的饭菜,填饱了肚子。
夜里,苏玉融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面前便总浮现刚刚发生的事情。
脚踝处似乎还残留着小叔子掌心熨帖的温度,让她心乱如麻。
苏玉融睁着眼睛,望着那一点从窗户缝隙泄进来的,清冷的月光,仿佛那是唯一能让她保持清醒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伸手,从枕下摸出蔺檀送她的珠钗。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过去苏玉融每每心绪不宁时,便会拿着蔺檀送给她的东西,那是她唯一的慰藉与寄托,想到亡夫,她虽然伤心,但也心安。
此刻,苏玉融紧紧握着珠钗,试图从中汲取一些熟悉亡夫的气息。
可是,今夜不同。
她不仅没有心安,愧疚反而先如同潮水,涌上心头。
蔺檀才走了三个月,她竟然和亡夫的亲弟弟弄成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局面。
这让苏玉融觉得自己像个背叛者,辜负了夫君昔日待她的好,玷污了那段纯粹的感情。
三个月了。
蔺檀离开她已经整整三个月,尸骨无存,连个念想都没留下。最初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在这些日子里,似乎被磨钝了棱角,苏玉融再想到蔺檀的时候,已经不会再哭得几欲晕厥。
亡夫的面容在记忆中依然清晰,温润如玉,可那份悸动,那份依靠,却仿佛隔了一层薄雾,变得有些遥远而不真实。
苏玉融努力回想与蔺檀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试图压下心中的不安。
她睡不着,心慌得很,想要起身喝杯凉茶,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苏玉融坐起来,艰难地下榻,一瘸一拐地跳到桌边,但是屋子里太暗了,一只脚扭伤严重,只刚走了几步,她便疼得歪倒,也将桌上的杯子撞翻。
这时,卧房门被推开,蔺瞻快步冲了进来,将苏玉融拦腰抱起,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便已被放到榻上。
苏玉融只穿着身寝衣,方才惊慌之下,衣带都有些松散,露出一小截白皙脆弱的锁骨,被蔺瞻骤然抱起又放下,她羞得浑身都泛起了粉色,慌忙扯过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住,只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我、我只是想喝口水……”
她声音细弱。
蔺瞻没有立刻点灯,女人的腰肢软得不像话,好像怎么摆弄都可以,他呼吸几下,手指动了动,转过身。
月光透过窗棂,朦胧地勾勒出榻上缩成一团的人影。蔺瞻走到桌边,扶起翻倒的茶杯,又从茶壶里倒了一杯水。
他端着走回榻边,递给她。
苏玉融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微微发抖的手,接过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丝毫无法浇灭她心头的燥热与混乱。
“还要吗?”
蔺瞻站在榻边,低声问。
苏玉融摇摇头,将空杯子递还给他,“谢谢……”
说完,她看着蔺瞻的衣角,忍不住问道:“小叔,你还没就寝吗?”
蔺瞻说:“你扭伤了脚,我怕你不方便,夜里要是想喝水都没法自己来,所以没有睡。”
闻言,苏玉融沉默住。
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心头,她低下头,“不必的,你读书要紧,快去休息吧。”
“读书不急在一时。”
蔺瞻看着她,“你的脚伤要紧,若是方才又摔了,怕是会伤到骨头。”
苏玉融没有说话,窝在被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中安静片刻,蔺瞻转身,“我就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你就叫我。”
他迈步往外面走去,只是还没走到门前,身后突然传来嫂嫂低闷的声音,轻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蔺瞻脚下顿住。
苏玉融盯着照在地上的一缕月光,轻声呢喃,“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会喜欢她?
“就要过年了,小叔,你回京吧,以你现在的身份,想来,大家也不会亏待你,你那样厉害,日后定然前程似锦,到那个时候,家中一定会为你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你……别在我身上耗时间了,回去吧。”
她一口气说完,心里面依旧一团糟,那种不安和恐慌并未因此减轻多少。
蔺瞻走到她身边,蹲下来,半跪着仰头看向她,“除了嫂嫂身边,哪里我也不想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只是因为接触的人太少,所以才会喜欢你。可是我清楚地知道我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嫂嫂,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只求你别赶我走,我生来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只有嫂嫂疼我,在乎我,你若也不要我了,那我便真的无处可去了。”
蔺瞻大着胆子,缓缓攀上,握住她颤抖的手,“我知道你与哥哥情深义重,知道你忘不了他,嫂嫂,我不求别的,只盼你别不要我,疼疼我,让我留在你身边,好吗?”
苏玉融心头揪紧,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即便在黑暗里,蔺瞻的双瞳也是明亮的,目光灼灼,一步步逼近,让人无法忽视。
她垂着眸,唇瓣被自己咬得发白,“可我……嫁过人了,我是你哥哥的妻子,我……蔺檀他才走了三个月。”
她那颗心在摇动,苏玉融想到蔺檀便浑身颤栗,她的理智告诉她绝不可以这样,这样天理不容的事情不该存在。
“他若在天有灵,必不忍看到嫂嫂孤苦无依。”蔺瞻身体前倾,捧着她的双手,虔诚又满是蛊惑地说:“而我,对嫂嫂忠贞不二,我会替他照顾你一辈子,永永远远陪在你身边。”
话音落下时,蔺瞻的唇瓣轻轻落在苏玉融微凉的手背上。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这是要浸猪笼的事情……”
苏玉融懦弱不堪,她一生恪守着本分,连触角都不敢从壳里探出。
蔺瞻明亮的瞳孔里几乎映照着她的脸,“要是你担心世俗,怕被别人议论,待我考取功名后,我们就搬到别的地方,好不好?”
苏玉融不知不觉,已经被他绕进去,她明明还没有答应他,但顺着他的话反驳,“蔺家不会同意的。”
是了,她嫁给蔺檀时,便为人不喜,蔺家看不起她的出身,为了她,蔺檀与家中决裂,难道还要再害蔺瞻也一样,被宗族背弃吗……
蔺瞻却笑了一声,“只要嫂嫂答应我,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蔺家算什么呢,他天生就是一个冷血寡情的怪物,世人的非议与指责,只会成为滋养他与嫂嫂之间情谊的养料,用累累白骨,筑起只属于他们的欢海。
“求嫂嫂垂怜……”
他就那样望着她,眼眸像是一双深不见底的幽潭,引导着她往下跳。苏玉融站在岸边,身影摇摇欲坠。
她心口空鸣,怔怔对上少年灼热的视线,他的声音里满是蛊惑,拉着她跌入,可是看着她的目光又温柔得很,有力的双手紧紧握住她的。
好像在说,别怕会坠下万丈深渊,他会在底下永远托举着她。
许久,苏玉融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她将自己闷在被子中,缩成一只蚌壳。
蔺瞻的脑海里空了一瞬,一股尖锐的快感,如同烧红的铁水灌入他冰冷的四肢百骸,灼烧着他的血脉。那原本空落落的胸腔里,死物一般的心脏,突然被注入了滚烫的生机,沉重而有力地搏动起来,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擂鼓般的轰鸣。
他觉得自己这副行走于世间的苍白骨架,也开始生出了鲜活的筋肉,真正地活了过来。
而赋予他这一切的,是榻上那个缩在被子里,怯懦得如同受惊小兽的嫂嫂。
蔺瞻垂下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借此掩盖自己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浓烈情绪,一种近乎癫狂的平静,他轻轻啄吻苏玉融的手心,“我不是在做梦吧,嫂嫂答应给我一个机会了?”
苏玉融手心发麻,挣扎着想要抽回,却被他握得紧紧的,她撇开目光,睫羽发颤,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人的勇气就那么大点,刚刚的回应已经把她毕生的勇气都用没了,她只能窝囊地道:“我要睡了……”
蔺瞻舒然一笑。
“好。”
他应道,声音依旧低沉,却仿佛被什么浸润过,带上了几分沙哑与柔缓,“要是有什么事,要喊我。”
苏玉融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躺在榻上,好像在无声地催促他快点滚蛋。
蔺瞻贪婪地盯着她的背影瞧,想在那纤细洁白的脖颈上咬一口,烙上自己的印子。
只是这样她会生气,今日苏玉融肯松口给他一个机会,已经很难得了。
蔺瞻舔舔牙,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出去。
他走后,苏玉融才睁开眼,心口胀胀的,她并不见得有多高兴,只是心里起了几丝茫然。
以后……怎么办呢,她也不知道,只晓得,这层隐秘的窗户纸一旦被捅破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因为扭伤了腿,所以苏玉融好几日不能出去,她只能拜托蔺瞻洗衣做饭,这因而又耽误了他读书的时间,苏玉融心中过意不去,但蔺瞻似乎乐在其中。
他万分享受着为嫂嫂洗衣做饭这几件事所带来的快感,只觉得不够、不够……还需要更多才能占满他欲壑难填的心。
入冬了,先前一场冬雨,让苏玉融着了凉。
本来腿就伤着,这下人也病了,病得倒不重,就是浑身乏力,只能躺在床上,要蔺瞻抱着她,将饭喂到她嘴边。
“先前让你喝姜茶,你还不愿意,这下真病了。”蔺瞻坐到她床边,搂着她过来。
苏玉融还不习惯一下子这么亲密,“我自己来……”
话音落下,蔺瞻却垂下眼皮,“嫂嫂还是与我那么生分吗?我以为你终于肯接受我了。”
他眸光暗淡,看她一眼,像是无声的控诉。
苏玉融心里软塌塌的,底线全无,被人哄骗着,只能任他揽住腰,抱在怀里,一勺一勺地喂饭。
怕她无聊,蔺瞻还寻了些民间话本子给她看,苏玉融新奇地翻着,她看累了就绣东西,这些天,蔺瞻总是借着要照顾她的理由,堂而皇之地坐在她的屋子里,苏玉融的针线篓子旁慢慢也多了男人的笔墨纸砚。
午后,蔺瞻正坐在靠窗的书案前写字。
经过这几个月的休养与奔波,他比初到栗城时更显挺拔结实,肩膀宽阔了不少,原本略显单薄的少年身形,渐渐有了青年男子的坚实轮廓。
苏玉融放下手中绣了半日的帕子,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往日只有她一个人的卧房多了另一个人,苏玉融的目光便不自觉地飘向了窗边的身影。
小叔子的眉形生得极好,斜飞入鬓,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阴郁与凌厉,然而低垂的眼睫却长而密,在眼下投下小扇般的阴影,低头写字时,那份锐利好似被软化,竟然平添了几分温柔来。
苏玉融看着看着,有些出神,连蔺瞻何时停了笔都未曾察觉。
直到一声极轻的低笑传来,苏玉融才蓦然回神,撞入蔺瞻不知何时抬起,含着一丝促狭笑意的眼眸中。
他显然早已察觉了她的注视,见被抓了个正着,苏玉融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像被烫到一般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膝上的绣布。
蔺瞻放下笔,起身,缓步走到她榻前,高大的身影一下子将苏玉融笼罩其中,他俯下身,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嫂嫂方才是在看我?”
“没、没有。”
苏玉融耳根都红透了,头垂得更低,“只是绣花累了,随便看看……”
“是么?”
蔺瞻却不放过她,又靠近了些,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那嫂嫂觉得……我好看吗?”
他问得直白,苏玉融哪里招架得住,只觉得浑身都烧了起来,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她想躲,身后却是床榻,无处可退,只能羞窘地偏过头,咬着唇不吭声。
这人偏偏非要逗弄她,苏玉融被逼急了就容易生气,伸出手推了他一下。
她越恼,他便越是得寸进尺,“真好,看来嫂嫂喜欢我这副皮囊。”
苏玉融羞恼道:“谁喜欢了!”
她瞪他一眼,这副模样,落在蔺瞻眼中,更是引得他心头燥热。
本来只是想逗逗她的,嫂嫂生气骂他的样子也好看极了,可是她好可爱,好想亲她。
蔺瞻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羽睫上,又缓缓下移,掠过她秀气的鼻尖,最终停在那因为紧张而轻轻抿着的,泛着红润光泽的唇瓣上,嫂嫂唇形饱满,他曾无数次在想象中描摹,渴望。
“苏玉融。”
蔺瞻叫她的名字,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
“我可以亲你吗?”
苏玉融一怔,被他盯着,躲也躲不掉,他双手撑在她两边,苏玉融几乎是被他揽在怀里,视线避无可避。
她只虚虚地垂着眼皮,睫毛抖个不停,弱弱道:“你若非要……亲,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蔺瞻笑了一声,眼眸又泛起光。
苏玉融发现他变得爱笑许多,以前,他都不是这样的。
一双手被他覆住,蔺瞻倾身,微凉的唇瓣贴上她的,一触即分。
苏玉融闭着眼睛不敢动,两个人的睫毛互相刮着对方的脸颊。
蜻蜓点水般的吻,像羽毛一样拂过心尖,苏玉融紧紧抓着手下的被褥,大概与她想象中的亲吻并不一样,她有些迷茫地睁开双眼,看了看蔺瞻。
他也正看着她,心口嘭嘭跳着。
这次是真的亲到她了,不是梦里的假象。
怎么哪里都这么软,明明没有涂口脂,可是唇吃起来却是香软的。
苏玉融被他圈在怀里,周身萦绕着他身上清冽又带着墨香的气息,方才唇上那微凉柔软的触感挥之不去,让她心慌意乱,与她对视时只觉得心惊肉跳,几乎要窒息。
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他灼人的视线。
蔺瞻痴痴地看着她,她往后,他便下意识跟着倾身,追寻着即将远离的唇瓣而去。
要碰到时,苏玉融抬起手,抵在他唇上,她眸光轻颤,声音细弱,带着病中的沙哑和一丝羞怯,“别……我、我还病着,仔细过了病气给你。”
蔺瞻低笑一声,非但没有退开,反而靠得更近,鼻尖几乎要蹭到她的,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正好。”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把病气都过给我,我替你病着,你便好了。”
苏玉融怔然,不知道这个有些傻气的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只是她尚未来得及反驳,蔺瞻已再次俯身,重重吻上她的唇。
第四十章 “允许你亲我。”
透过窗户, 洒在地面上的阳光斑驳摇曳,满室生辉。
这一次,不再是浅尝辄止的试探。
蔺瞻耐心地, 一遍遍地描绘着苏玉融的唇形,轻轻含吮。
他动作有些生涩, 即便是亲吻, 也只会四片唇瓣对着厮磨,苏玉融僵硬着身子,双手无措地抵在他胸前,试图推拒,但那力道微弱得如同蚍蜉撼树。
蔺瞻咬了一下她的唇, 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在门后窥视到的画面,他紧紧攥着苏玉融抵在自己胸前的两只手,学着蔺檀那样,将舌尖挤进她的口中。
是这样的吧 。
“唔……”
苏玉融身体往后缩, 又被他捞回来, 蔺瞻毫无章法地亲吻她, 吐着舌, 勾着她的,吃得啧啧作响。
另一手熨帖着她的后背, 胡乱地揉着苏玉融的衣衫,吻如狂风急雨, 苏玉融实在不适应, 用了些力,推开他,“别这样……”
太快了,她有些不习惯。
蔺瞻目光迷离, 盯着她看,白皙的面颊上浮现出红晕,被亲吻的明明是苏玉融,结果他却呼吸不畅似的喘息着,胸腔起伏,俯身埋头在她肩上,低低地呻吟,“嗯……嫂嫂……”
苏玉融眼皮一颤,顿时手足无措。
她觉得太过了,本能地趋利避害,加上他又在她耳边发出这样奇怪的声音,苏玉融直接一把将赖在榻边的蔺瞻推走了,他一颗心都挂在她身上,没有丝毫防备,被她推得一踉跄,险些又摔个屁股墩。
见自己又下了重手,苏玉融有些懊恼。
蔺瞻站起来,“嫂嫂……”
苏玉融唇光潋滟,那颗小小的唇珠本来并不明显,眼下却被吮得有些肿起来,女人眼尾洇红,细细地喘着气,唇瓣微张,探出一点被吮得发麻的舌尖,蔺瞻看得眼热,又想伸进去吃一吃。
方才他的手贴着后背揉,心衣的系带都被弄开了,衣襟松松垮垮的,垂落肩侧的乌发探进散开的衣襟,黑与白艳得明显,似有幽香溢出。
苏玉融回过神,含怒瞪了他一眼,抓起被子将自己裹住。
蔺瞻明明比她高上太多,却用那种仰视的模样看着她,眉心微微耸起,眼尾塌陷,“是讨厌我这样吗?如果是,下次我不会了。”
他知道这样子有些着急,她才刚答应给他一个机会,今日就忍不住亲她,显得太轻浮。
苏玉融就算生气,也被这些话四两拨千斤地消磨掉了。
她别开目光,“不是……但是我现在还……”
苏玉融顿了顿,低声道:“我现在还不习惯这样。”
她的心口突突地跳着,一种难言的情绪在肆虐。
虽然松口答应蔺瞻,但一下子又亲又抱的,让她有些难以适应,总觉得太快,还没准备好,尤其是她本来谨守本分,结果现在一下子就坐实了外人说的那些话,孤男寡女,瓜田李下,果然勾搭到一块去了。
苏玉融忍不住抬头,看向大开的窗户,害怕有人会偷窥到方才叔嫂抱在一起亲吻的画面。
蔺瞻察觉到她心中所想,走过去,将窗户合得严严实实,“你别怕,咱们家这围墙高着呢,且方才我将嫂嫂遮得严严实实,谁又知道我怀里还藏着个人呢。”
苏玉融头皮发麻,“……你别说了。”
她裹着被子,头扭向一边,红艳艳的唇逃离了他的视线,苏玉融盯着墙角,说:“以后,你不要随便亲我,被外人看到不好,要说闲话的。”
蔺瞻心微微沉了沉,却还是笑着看着她,“知道了,那依嫂嫂而言,什么时候可以?”
苏玉融没有想到他还问这样的问题,想了想说:“我没让你……的时候就不可以,我同意了,才可以。”
蔺瞻一时惊异,很少瞧见她提要求的样子,心里都忍不住有些新奇,确如苏玉融先前所言,若是他非要亲他,她的确也没法将他怎么样。
她能怎么办呢,是她引狼入室,将这个早就心思不纯的小叔子留在了身边,给了他可乘之机,再好、再坏,不也只能张开怀抱全都受了。
所以这话说出来后,苏玉融也没觉得蔺瞻会遵守。
但他却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蔺瞻伸出手,拇指摸向她的脸,将苏玉融水淋淋的唇瓣擦干净,大概实在流连忘返,指腹忍不住在她有些发肿的唇珠上摸了一下,才依依不舍地收回。
苏玉融脸热,“你去写字,别坐在我这儿。”
“好吧。”蔺瞻抿抿唇,“嫂嫂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一会儿我去买菜,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她这几日生病,再加上心头乱糟糟的,都没有精力去做饭,这些天,都是蔺瞻照顾她的。
苏玉融窝在被子里,想了许久,才小声地说:“我不想吃你做的饭,不好吃……”
蔺瞻:“……”
苏玉融说完,头往被子里又缩了一些,刚说完就后悔。
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太伤他……
可是真的不好吃,每次她都是忍着吃进嘴里的。
苏玉融抬眸,悄悄觑了一眼蔺瞻,他神色淡淡的,好像并没有因此生气。
“哦。嗯,知道了。”蔺瞻起身,“那我给嫂嫂买抚仙楼的炉焙鸡和蟹肉馄饨?”
苏玉融点点头,“好。”
蔺瞻便推门出去了。
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声响,也带走了那份令人心慌意乱的紧张,苏玉融一直绷着的肩颈这才缓缓松懈下来,她往下一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屋内静得能听到自己尚未平复的心跳,苏玉融抬手,指尖轻轻触碰自己有些肿痛的唇瓣,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男子灼热的温度,以及令人面红耳赤的湿润触感。
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又悄然爬了上来。她将发烫的脸颊埋进微凉的被面,试图驱散那恼人的燥热。
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呢?
苏玉融在心里无声地问自己。
她垂着眉眼,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明明几个月前,她谨小慎微,始终恪守着本分,怎么到如今,不仅默许了小叔子日夜相伴,竟还与他做出了这等亲密之事。
一想到方才两人唇齿交缠的画面,苏玉融就觉得浑身像着了火,羞耻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他舌尖笨拙却执拗地探入时,那股几乎让她软化的潮意。
太不知羞耻了。
苏玉融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亡夫尸骨未寒,刚下葬也才三个月,她便与小叔子纠缠不清,若是传扬出去,莫说浸猪笼,光是唾沫星子就能将她淹死。
蔺檀若在天有灵,看到她这般,会不会伤心,对她失望……
想到蔺檀,一股铺天盖地般的愧疚瞬间将苏玉融淹没。这些天,苏玉融已经刻意让自己不要去想起他。
她与蔺檀之间,缘分实在太浅,成为夫妻后连一年都没有,未来的某一日,苏玉融与他阴阳两隔的时间,都快比两个人在一起还要久了。
她心里难过,拒绝蔺瞻又做不到,可是答应了,又难以彻底迈过去那个坎儿。
三心两意,摇摆不定,她就是个坏女人。
苏玉融伤心地钻进被子里。
没多久,外面传来“嘭嘭”的敲门声,苏玉融钻出来,辨别了一会儿,“谁啊?”
“是我。”
一个女声传来,苏玉融一听,是同街坊的一个妇人,苏玉融先前常与她一起在溪边浣衣。
她起身,将被小叔子揉得乱七八糟的衣襟重新扣好,穿上外袍出门。
“孙大娘,你怎的来了?”
妇人裹着头巾,一身粗布裙,手上挎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块豆腐,两颗鸡蛋,“我听人说你病了,过来给你送东西。”
苏玉融连忙摆手,“这使不得使不得。”
“哪里使不得,病了吃两颗蛋好得快。”孙大娘瞥了一眼她院子里的鸡圈,里面的鸡虽然长大不少,但还没到能生蛋的时候,篮子里的豆腐盖着碟子,另两颗鸡蛋一看就是早上刚从鸡圈里掏的,上面还没来得及擦干净。
邻里们都很喜欢苏玉融,她为人腼腆,不太爱说话,但经常给大家送东西,若有什么忙找她,苏玉融每次都欣然答应,做事麻利,从不忸怩。
苏玉融拒绝不得,孙大娘已强硬地走进院中,将那两样东西放在她家灶台上了。
苏玉融只好说:“谢谢大娘。”
“没事,你呀,既然病了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几日,最近就都不要出去了。”
孙大娘细心地叮嘱她,说话的时候似乎话里有话。
苏玉融不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孙大娘低声道:“前几日有巷子里死了人。”
苏玉融心里一揪,“哪个巷子?”
“就是东边那个,走到尽头是个死路,平日也没人往那儿跑。”孙大娘像是想到什么骇人的事情,面色白了一瞬,“就今早,一个乞丐在那儿发现了一个……”
她顿了顿,吸了口气,继续说:“面目全非的死人,肉都快被野狗吃没了……”
苏玉融心神一颤,想到那画面差点被吓死。
“官府过来看过后,有人认出那死人就是旁边一镇上的泼皮无赖,听说这两个月还因为卖病畜被官府抓进牢里关了十几日呢。死就死了吧,也是个祸害,就是这死法也太惨了些,听人说还被赌坊的人弄断了手,活该这种人。”
孙大娘哼一声,“总之,你以后小心些,别走到那附近。”
她仔细叮嘱着,怕苏玉融这个外乡人不熟悉地界,误闯进了这些死胡同里。
苏玉融脸色苍白,点点头,“是……我记住了,谢谢大娘。”
这几个词串联起来,苏玉融意识到东巷里的死人就是那天晚上被蔺瞻杀死的男人。
她当时惊吓过度,这几日又病着,心神恍惚,根本不敢去回想那件事。
苏玉融强撑着送走孙大娘,关上门,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她不是为那泼皮的死感到惋惜,那种人死不足惜,她就是担心蔺瞻因此惹上麻烦,被人发现,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大罪!
苏玉融心慌意乱地在屋里踱步,直到听见院门被推开,蔺瞻提着食盒回来的声音。
她几乎是立刻冲了过去,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一把抓住他的手,声音带着未褪的惊惶和颤抖,“小叔!刚才、刚才孙大娘来说,东边巷子里死了人,是上次那个……”
蔺瞻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写满恐惧的眼睛,瞬间明白了她的担忧。他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有什么事回屋说,怎么穿了这么点就跑出来了,外面冷呢。”
少年掌心温暖,团着她的,热得像是火炉。
蔺瞻将惊慌失措的嫂嫂引到桌边坐下,声音静,甚至低下头去哄她,“嫂嫂别怕,先坐下。”
他将食盒放下,这才看向她,目光沉稳,不见丝毫慌乱,“那晚你睡下后,我已将沾血的衣物都烧干净了。”
蔺瞻唇角勾起一丝漫不经心的弧度,“我在他身上塞了份仿造的赌坊欠条,数额不小。官府查起来,也只会认为他是被追债的仇家所害,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至于伤口,那不是都被野狗咬烂了吗?哪里看得出被刀割过的痕迹,仵作也查不出来什么。
这种泼皮,本来就犯过不少错事,衙门的老常客了,他的死并不会掀起什么风浪,人们只会觉得他罪有应得,总算少了个祸害,谁会去细细追究他的死因。
蔺瞻条理清晰地说着善后事宜,苏玉融没想到自己睡着后,他还跑去将尸体处理了。
她心底发寒,却又奇异地感到一丝安心。
至少,他不会因此被抓走。
“真、真的不会有事吗?”
苏玉融仍旧不放心,仰着脸,眼中水光潋滟,全是依赖与后怕。
“不会。”
蔺瞻斩钉截铁,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渗出的泪珠,动作轻柔,与他方才谈论杀人抛尸时的冷漠判若两人,“嫂嫂,我说过的,我会护着你一辈子,你尽管往前走,任何障碍,我都会为你除去。”
他的承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慢慢抚平了苏玉融心中的不安,不知道为什么,什么话从小叔子口中说出来,苏玉融便不会怀疑它的分量。
她看着他沉静的眼眸,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嗯……”
“好了,事情过去了,别再想了。”
蔺瞻不愿她继续沉溺于那件事情里,一个死透的烂人而已,哪里值得嫂嫂忧思。
他转身打开食盒,饭菜的香气立刻飘散出来,是抚仙楼的炉焙鸡和蟹肉馄饨。
闻到味道,苏玉融暗淡的眼眸稍稍亮了一些。
他将饭菜一一取出摆好,又盛了一小碗馄饨,坐到她身边,轻轻吹了吹,递到她唇边:“张嘴。”
苏玉融轻声道:“我自己来……”
他巍然不动。
这四个字,苏玉融已经对他说过无数遍了,但是好像没有一次真的成功过,最后还是张开嘴,任他一勺一勺地喂饭。
苏玉融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几口?”
蔺瞻摇头,“不饿,我先喂你。”
想吃她剩下的。
但他没说。
等苏玉融吃饱,蔺瞻才端着碗筷出门。
休息了几日,苏玉融的病便好了,她身体一向康健,旁人着凉都得咳嗽头晕个几日,苏玉融一贴药下去便能生龙活虎。
不久后就要年关,栗城人多了起来,隔三差五便有集市,苏玉融做了些馒头想要送给邻里,只是站在刘家门前敲了许久都没有人开。
上次刘明远与她约好去逛庙会,人也没来,苏玉融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发生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也没心思去管刘明远跑去了哪儿。
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回应,苏玉融有些奇怪,端着馒头回家的时候,对正在扫地的蔺瞻嘀咕道:“张婶不在家吗?我好几日没瞧见她了,刘大哥是不是也回省城了?”
蔺瞻将屋檐下的蛛丝扫下来,“好像是,听说他们一家人都搬去省城了。”
“啊?”
苏玉融心中惊讶,“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没人说过。”
蔺瞻神色淡淡,说:“嫂嫂那几日病了,许是他们也不想过来打扰你,便未曾告别。”
“好吧……”
苏玉融叹了声气,好歹做了几个月邻居呢,一下子还有些不舍。
街道两旁已经陆续挂起了红灯笼,虽不如往年密集耀眼,却也驱散了几分冬日的萧索。集市上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一种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热闹笼罩着这座正在愈合的城池。
苏玉融打算去买些年货回来,蔺瞻恰好墨用完了,便跟着她一起出门。
两人将院门锁好,蔺瞻挎着篮子,笑着道:“走吧。”
苏玉融点点头,却在他迈步时,刻意落后了小半步,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她的目光低垂,不敢与他对视,更不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与他有任何看似逾矩的亲近。
那份根植于骨子里的伦理道德,如同无形的枷锁,让她在外人面前,本能地想要与蔺瞻划清界限。
蔺瞻察觉到她的疏离,脚步微顿,侧眸看了她一眼,眸光黯淡几分,神色阴郁,随即又恢复如常,放缓了脚步,迁就着她的节奏。
到了集市上,买年画,香案,花生还有橘子等等用以供奉菩萨的东西,苏玉融挑得细致,蔺瞻手上拿了许多东西,一直不近不远地跟她身侧。
买完橘子,前方不远处传来阵阵喝彩声,苏玉融探头望去,原来是有杂耍班子在空地上表演。喷火的,耍猴的……引得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客,叫好声不绝于耳。
苏玉融忍不住踮起脚尖,努力想从人缝中瞧个究竟。
小时候,她短暂的关于童年最初的记忆里,大姐曾经牵着她与三姐去看村口的杂戏,但是没看多久,大姐被男人叫回去做饭,她那时日子过得也不好,头胎生的是女儿,叫丈夫打个半死。
苏玉融与三姐不得父母宠爱,饿了几天肚子,只好手牵着手,走到临村大姐家。
大姐刚瘪下去没多久的肚子又鼓起来了,圆滚滚的,弯着腰给她们两个擦了脸,又给她们拿了一个馒头,掰成两半。
三姐说,那好像是大姐自己的食物,但是被他们两个吃掉了。
杂戏看到一半,大姐的男人回来了,大姐又给她们两个塞了一个馒头,然后哭着叮嘱她们早点回家。
苏玉融一步三回头,她只记得那是见大姐的最后一面,伴着杂戏的喧闹声,几个月后,娘告诉她,大姐难产死了,她们将二姐赔给了那个男人。
眼前正有人表演喷火,苏玉融新奇地看着,对方喝了一口酒,接着喷出熊熊烈火,一下子将四方天地照亮,喷完火,杂艺人从笼子里牵出一只细小的猴子,那猴子浑身都在发抖,却还是被驱使着钻过火圈。
大家都喝彩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猴子在火焰中钻来钻去,突然风一吹,那火偏离了方向,一下子燎到它身上,猴子发出凄厉的叫声,下意识地要逃窜,结果被人甩了一鞭子,只能爬回来继续钻圈,火光映照中,苏玉融分明看见它也在流泪。
一下子,她就不愿意看了。
心里总想到从前的事,想到早逝的大姐,以及那只在火圈里钻来钻去的猴子,人的一生总是这么身不由己,太多太多的事情将该有的棱角都磨灭掉了,也成了一个被鞭子催赶着,只能闷头钻圈,供人取乐的猴子。
她逆着人群往后退,杂戏吸引了许多人往这个方向涌入,一股大力突然从侧面涌来,苏玉融一个没注意,被一个急着往前挤的汉子撞得一趔趄,踉跄着向旁边退去。
再一抬头,苏玉融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与小叔子走散了。
“蔺……瞻?”
她心一下子揪起来,慌乱地往四周张望,到处都是人影,比肩接踵,集市上一眼望不到头。
苏玉融突然想起,也是这样一个喧闹的集市,人声鼎沸,那时大姐刚走半年,二姐也嫁过去了,比她大一些的三姐似乎意识到即将落在自己头顶的结局是什么,于是趁一个黑夜逃走,至今音讯全无。
那个她该叫爹的男人,破天荒地对她露了个算不上和蔼的笑,说带她去买糖葫芦。她那时还小,信以为真,懵懂地跟着,心里甚至有点受宠若惊的欣喜,可一转眼,那人就不见了。
她茫然地站在人潮里,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从眼前晃过,喊着“爹”,声音却被淹没在鼎沸人声中,那种被抛弃的恐慌与无助,瞬间将她吞没。
画面清晰如昨,苏玉融呼吸都窒住了,然而,下一刻,一只温热干燥的手坚定地包裹住她的。
苏玉融抬起头,正对上蔺瞻担忧的目光,他不知何时已挤开人群来到了她身边,眉头微蹙,仔细打量着她,“没被撞到吧?有没有哪里疼?”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熨帖着她惶惑不安的心,苏玉融怔怔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发虚,“没、没有……”
蔺瞻却没有立刻松开手,他环视了一下周围愈发拥挤的人潮,目光回到她脸上,带着几分征求,低声问道:“人太多了,容易走散。我可以牵着你吗?”
他的语气很认真,没有半分轻佻,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给予她选择的权利。
要不要亲,要不要牵手,都是她来决定。
苏玉融的心跳漏了一拍,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这于礼不合,但是又迟迟无法开口说出拒绝的话,她挣扎了片刻,既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而是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蔺瞻似乎愣了愣,而后回过神,嘴角牵起一个笑容,将她的手更紧地裹入掌心,牵着她,小心地避让行人,朝人稍少些的地方走去。
“刚刚一扭头看不见嫂嫂,都快将我吓死了。”他有些担忧地抱怨,“人这么多,一开始就该牵着你的。”
苏玉融“嗯”一声。
没走多远,便看到一个扛着草靶子的小贩,上面插满了冰糖葫芦,蔺瞻停下脚步,买了一串最大的,递到苏玉融面前。
苏玉融看着那串糖葫芦,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
蔺瞻却笑了,带着一种看透她的了然:“不是小孩子也可以吃啊。”
他将糖葫芦又往她面前送了送,“尝尝看,这里的糖葫芦和京城的风味或许不同。”
他的话语如同羽毛,轻轻拂过她的耳廓,苏玉融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蔺瞻牵着她往家走去,喧闹的声音隔了几条街,如同天外来音,有些听不清晰,反而更衬得巷子里寂静不已,直到推开自家院门,将那满街的热闹彻底隔绝在外,苏玉融才仿佛从一场恍惚的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蔺瞻察觉到她的动作,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随即还是顺从地松开了,掌心骤然失去的温度,让苏玉融心头莫名空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串快吃完的糖葫芦,晶莹的糖壳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她不是小孩子了,早该过了贪恋这点甜味的年纪,可此刻,舌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混合着山楂与冰糖清甜的滋味,一路甜到了心里。
蔺瞻转身关好院门,回头便看见她正对着糖葫芦出神,唇角还沾着一点未擦净的亮晶晶的糖渍。他眼神一软,从袖中取出自己的干净帕子,自然而然地伸手过去,温声道:“嫂嫂别动,嘴边沾到糖了。”
苏玉融抬眸。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隔着细软的丝帕,轻轻擦拭着她的唇角,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苏玉融没有躲闪,只是微微仰着脸,任由他动作。她的目光落在少年近在咫尺的脸庞上,他睫毛很长,鼻梁高挺,认真的样子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墨香,还有一种让她心安的气息。
这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闪过。
那些沉重的世俗枷锁,亡夫离去带来的愧疚与悲伤,外界可能存在的流言蜚语,这一切的一切,忽然间,好像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
她已经在压抑和怯懦中活了太久,像一只永远缩在壳里的蚌。难道真的要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应该”和“不该”,就继续辜负自己那颗其实早已动摇的心吗?
蔺瞻盯着她的嘴角,那里散发着甜味,很想亲她,但上次刚答应过她,没有她的首肯,不准亲,而且现在还是白天,他那脸皮薄的嫂嫂更是不可能让他碰。
擦完后,蔺瞻直起身,“好了。”
但苏玉融却没动。
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悄然在她心底破土而生。
“蔺瞻。”
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蔺瞻正准备将帕子收好,闻声动作一顿,“怎么了,嫂嫂?”
苏玉融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垂下眼睫,不敢再看他,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摆,指尖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低声问道:“你现在想亲我吗?”
蔺瞻呆住,“什么?”
苏玉融脸很红,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声音比刚刚更小了,却字字清晰,落雨一般滴在他心头。
“你现在可以亲,我……允许了。”
作者有话说:
有的宝宝可能觉得融融答应弟太快了,但是在我写的过程中我觉得水到渠成,她本来就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融有情也“无情”,她虽然为哥流过很多泪,但其实从伤痛中走出来也非常快,融的一生经历过许多不好的事,但她本人内核比较强大,死去的人在她眼里就是死去了,她还要过好她的日子,加上本人比较吃男爱得死去活来,女并没有那么爱的剧情,大家看前文也知道,融对哥的爱是没有那么重的,她连嫁给哥这件事都是稀里糊涂的,所以对于要不要和弟在一起这件事,融更多的是觉得身份的问题,而不是愧对老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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