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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5

    第四十一章 “我叫……蔺檀。”……


    宁静的巷口时而传来几声犬吠, 偶尔有人路过时响起几句说话声。


    蔺瞻呆呆地站着,看向站在面前,始终低着头的苏玉融。


    她的脸很红, 也不敢抬起眼眸看他,肉眼可见的羞赧局促。


    蔺瞻还以为她要纠结许久, 毕竟寡嫂就是这样一个温吞的性子。


    但实际上, 苏玉融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太多,他以为她是怯懦软弱的,但是若真的软弱,早在爹娘刚去世的时候就被吞得骨头都不剩了,怎么可能一人支撑起一个铺子。


    蔺檀死的时候, 她怕是也真的跟着去了吧,结果亡夫安葬后的当天,苏玉融便收拾起行囊,准备启程前往栗城。


    在她离开蔺府不久, 蔺瞻曾经听到过有人议论苏玉融, 说她心狠, 男人死了, 擦擦眼泪就走了,怕不是又打算去物色新的目标攀龙附凤了吧。


    蔺瞻听完, 揪着对方的头,将人按进水里, 直到对方咽了气, 他才慢悠悠松手。


    嫂嫂一直是这样,看似柔弱不堪,但那娇小的身躯里总能迸发出让他不可思议的力量。


    她比大多数人都坚强太多。


    苏玉融的心是一块贫瘠的土地,但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她需要的是能让她扎根生长的养分,而不是仅供凭吊的回忆。


    蔺瞻走上前,牵住她的手,他怕是自己听错了,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沙哑,“嫂嫂?真的可以吗,我没有听错?”


    苏玉融点点头,“没有。”


    他脸上浮现出笑容,眉目舒展,眸若灿星,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苏玉融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人也没什么动作,倒显得她刚刚说的话有些太轻浮,苏玉融耳根发烫,扭开头,想要从他的注视下躲开,“我做饭去了……”


    蔺瞻却一把揽住她,“等等,有事没干呢,还没有亲。”


    他将苏玉融拉了回来,低下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唇。


    见她不反抗,蔺瞻才试探性地撬开她的齿关,舌尖探入,细细吮吸。


    苏玉融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仰头承受,嘴巴都被亲得有些发酸,他实在有些凶,刚开始还能忍住性子,没多久便急迫地又亲又咬,苏玉融都快要被搂抱得悬空起来,呼吸被掠夺干净,她眼眶里渗出泪水,只能张着嘴无力喘息,轻轻推了蔺瞻一下,向后躲开,“不是这样的……”


    哪有这样的,把人亲得都要窒息而死。


    苏玉融与蔺檀亲近太多次,她已习惯了亡夫温柔细腻的对待,蔺檀平日里亲她,都是将她抱到腿上,先碰碰唇角,亲几下会缓一缓,让她能呼吸,而不是蔺瞻这样,一个劲地勾着她的舌头,她嘴巴都酸了。


    蔺瞻唇瓣濡湿,脸贴着她的脖子蹭了蹭,一边蹭,还一边偷偷将脸埋进苏玉融有些松散的衣襟里,亲了两口寡嫂柔腻的肩窝。


    “那该是什么样子?”他抬起头,望着苏玉融湿漉漉的眼睛,“嫂嫂教教我吧。”


    青天白日,苏玉融一开始说可以,只是让他碰一碰而已,她没有打算弄成这个样子。


    她望了望高高的围墙,神色为难,但回头对上蔺瞻诚恳的眼神,便只能踮脚亲了他两下,探出一点点舌尖,描摹少年薄薄的唇形,蔺瞻扶住她的手臂,顺从地展开嘴,任寡嫂赐教。


    尖锐的快感涌过每一丝血管,他只觉得嫂嫂的每一次吐息都仿佛含了浓浓的春情,直叫他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栗,蔺瞻睁着双眼,苏玉融比较害羞,所以一直是垂着眸的,她所有的动作,每一次唇瓣翕合,粉舌吐露的动作与神态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要忍着咬住她,将一切的一切倾入她身体中的冲动,装得乖巧易碎,直到嫂嫂敞开柔软的怀抱,主动接纳他才行。


    覆在苏玉融身上的网正在一寸寸地收拢,无声地将她拖入自己的巢穴当中。


    蔺瞻的心脏怦怦跳着,他知道,寡嫂已经完全掉入了他的陷阱里。


    苏玉融亲完时,蔺瞻双目已经有些失神了,下意识追着她远去的唇,顶开肉瓣,将舌尖伸进去,依葫芦画瓢似的吮吻。


    结果因为太焦急,两个人的牙齿磕碰在一起,鼻尖也相撞。


    苏玉融牙磕得有些痛,亲着亲着又变味了,他又像刚刚那样吸咬她的唇珠,吃得水声啧啧。


    然后就被烦了的苏玉融一把推开。


    “不可以了。”


    她低声说道,宣告他胡作非为的时间结束。


    “抱歉。”蔺瞻捧着她的脸,哄道:“我有些太高兴了,弄得你难受了吗?我刚开始学,还不是很会,你多教教我就好了。”


    语气恳切而柔软 ,苏玉融脑袋里像是有一团浆糊,晕乎乎的,“嗯……”


    他笑了声,那笑声真是直往耳朵里钻,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耳廓,苏玉融红着脸将面前的蔺瞻推开,“我真的得去做饭了。”


    蔺瞻松开揽着她腰的手,一本正经地帮嫂嫂将被他拱开的衣襟合起来,里面被嘬吸得有些红,“那我去帮你烧火。”


    华灯初上,厨房里燃着温暖的光,一个切菜,一个劈柴,就像对年轻小夫妻似的,各司其职。


    苏玉融还是喜欢自己做饭,她病的那两日,吃小叔子烧的菜,苏玉融难以下咽,除了觉得难吃外,更多的是心疼,好好的青菜和肉,就这么被糟蹋了。


    她握着刀,咚咚几下,熟练地切好肉,起锅烧油,伴着滋滋滋的声音,心情也跟着宁静下来。


    这是苏玉融最喜欢过的日子,不需要多么大富大贵的生活,也没有被丫鬟们前后簇拥,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跑跑跳跳都可以,不用担心会踩到繁复的裙摆,摔个狗啃泥。


    如果可以,就这样安安静静在栗城一直过下去,看着这座城慢慢地重新恢复生机也挺好。


    蔺家在前几日来过一封信,说是请他回家吃团圆饭,蔺瞻以学业为重,赶路费时为理由拒绝了。


    蔺三爷气得头疼。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儿女们一个个翅膀硬了不听话,而他却逐渐年老,人最怕的便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衰逝,而曾经需要倚仗自己的晚辈却风华正茂,他却无能为力。


    栗城在南方,冬天不下雪,连河面都难结冰,过年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曾经荒凉的气息,到处都是热闹劲。


    二人吃完饭,往香案上摆了麻秸、橘子以及柏枝用以年节祭祀。


    蔺瞻将院门合上,插上锁,转身去牵苏玉融,这次她没躲,依靠着蔺瞻,并肩而行。


    街上火树银花,人来人往,蔺瞻紧紧牵着苏玉融的手,将她往怀里带,旁边拥挤的人群连触碰到苏玉融的衣角都难,他护得紧,不怕别人瞧见二人相依相偎。


    远离京城,哪有几个识得他们的人,自由自在,不用管世俗的眼光。


    路过一个卖烟花爆竹的小摊,各色烟花鞭炮琳琅满目,摊子前面挤满了小孩子,一个个叽叽喳喳地围着,拉着大人要买。


    蔺瞻脚步一顿,目光落在那些细小的烟花棒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他自幼被视作不祥,远离人群,何曾有过这般寻常孩子过年时的乐趣,家里人嫌他晦气,都是将他关在别处,他孤零零地坐在黑暗里,听着外头的哄闹声,默然无言,只仰头看向飞到天空的烟火,好像也参与了这场热闹。


    苏玉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头一软。


    “我们买一些吧?”


    她轻声提议,眼中带着温柔的亮光。


    蔺瞻嗤笑一声,“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


    苏玉融便说:“小孩子玩的我们就不能玩了?”


    这话听着耳熟,给她买糖葫芦吃的时候,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蔺瞻侧目看向一旁的嫂嫂,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眉眼弯弯,只走上前去,对老板说:“我买两把。”


    苏玉融挑得认真,“哪个最好玩?”


    “这个这个。”小摊贩热情介绍,“小孩子最喜欢了,卖得最好!”


    “那就这个。”


    “好嘞!”


    蔺瞻手心团紧,看着嫂嫂的背影,心里竟恍惚生出了几分隐隐的期待。


    苏玉融买完,抱在怀里,“走吧,我们找个空地去。”


    “嗯。”蔺瞻指了指,“那边人少些。”


    两人走过去,那处在河岸旁,行人们都过桥去对面了,远离了最密集的人流,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


    蔺瞻抽出一根烟花棒,握着火折子,长这么大从来没玩过,连见过的次数都少,他根本不会用。


    于是只好悄悄看向一旁,不远处也有几个孩童围在一起放烟花,蔺瞻学着他们的样子,有些笨拙地用火折子点燃引信。


    轻微的“嗤嗤”声响起,紧接着,绚烂的火花猛地从顶端喷溅出来,在朦胧的夜色中划出明亮而温暖的轨迹。


    蔺瞻眼睛跟着亮了起来,递给苏玉融看,“点燃了!”


    “嗯嗯!”


    苏玉融也新奇地看着,以前爹娘还在的时候,每年过年,爹都会给她买一把,苏玉融会和邻家玩伴一起放烟花,她是见过的,但是瞧小叔子的样子,明显没有接触过这些。


    火花映照着少年俊秀的脸庞,那双总是冷冰冰,疏离幽沉的眼眸此刻亮晶晶的,蔺瞻嘴角噙着浅笑,将烟花递给苏玉融。


    “给你。”


    苏玉融接过,小心翼翼地举起,看着那璀璨的火星簌簌落下,如同握住了了一小捧会流动的光。


    她忍不住轻轻晃动手腕,让那光芒在夜色中画出一个个闪烁的圆圈。


    蔺瞻又点燃了一根,握在手中,与苏玉融站在一起,轻轻去碰她的。


    两团火星碰撞在一起,迸发出更密集亮眼的光芒,噼啪轻响。


    “喏。”蔺瞻手动了动,挥舞几下,示意她看,“像不像一条龙。”


    苏玉融先是一愣,随即被他逗笑了,哼一声,“我也会啊。”


    她便也学着他的样子,快速飞舞,火星连成一片,如游龙腾舞。


    她转身沿着河岸跑开,素色的裙摆在夜风中轻盈飞舞,回头看向蔺瞻,粲然一笑,流光溢彩,顾盼神飞,像一朵骤然绽放的春花。


    蔺瞻眸色一深,立刻追了上去,他腿长,几步便轻易拉近了距离,却并不立刻抓住她,只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光芒在他们手中追逐,笑意在他们眼中流转。


    不远处的几个小孩们看向那两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大人,忍不住道:“怎么这么大的人也玩这个啊,羞不羞。”


    苏玉融笑盈盈道:“这东西又不分大人小孩,谁喜欢就能玩呀。”


    蔺瞻就不客气了,“臭小孩敢多嘴就打死你们。”


    “哇啊啊啊啊啊……”


    几人被吓跑了。


    苏玉融语塞,瞪了眼蔺瞻,“你干嘛吓人?”


    他只朗然一笑,追着苏玉融跑,幼稚得不行。


    直到手中的烟花棒渐渐燃尽,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相视而笑,眼中都带着未尽的光彩。


    蔺瞻伸手,将脸颊跑得泛红的苏玉融揽入怀中,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发顶,感受着怀中的温软,以及二人因奔跑而略显急促的心跳。


    远处,更多的烟花升空,在夜幕中轰然绽放,绚烂夺目,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朦胧而温暖的光晕里。


    灯火阑珊时,蔺瞻低头问苏玉融,“累了没,背你回去好不好?”


    苏玉融扭头往四周看了几眼,牵手这事藏在衣袖下面还好,真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就不行了。


    蔺瞻笑着看她四处打量,等她确认附近没什么人后,才红着脸点头。


    “上来吧。”


    蔺瞻蹲下身,苏玉融趴上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被他稳稳背起,夜色温柔,灯笼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苏玉融伏在他宽阔的背上,脸颊贴着他温暖的颈窝,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平稳有力的步伐和透过衣衫传来的体温。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带着少年特有的清爽,又混合了方才烟花燃放后淡淡的烟火气。


    “重不重?”


    她小声问,语气里透着羞怯,气息拂过他耳畔。


    “轻得很。”


    蔺瞻侧过头,脸颊几乎蹭到她的鼻子,声音低沉含笑,“嫂嫂平日里该多吃些。”


    “我吃得不少了……”


    “真的轻。”


    他作势颠了颠,苏玉融惊叫了一声,忙搂住他的脖子,趴得紧紧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包裹着她,她忽然想起什么,轻声说:“今日没宵禁吧?”


    “过节的时候没有。”


    “那要锁好门。”


    “知道。”


    “又忘了喂鸡了……”


    蔺瞻轻笑,“没事,我喂了。”


    知道她宝贝得很,他便只能爱屋及乌。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琐碎的事情,头靠在一起时如同耳语,身体紧密相贴,心跳声隔着衣物齐鸣。


    回到小院,蔺瞻没有放下苏玉融,径直走进了她的屋子,小心地将她放在床沿坐下。


    点了灯,烛光摇曳,映得一室温馨。


    苏玉融刚坐稳,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脸颊微红,低头在自己的袖袋里摸索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枚圆圆的花钱,递到蔺瞻面前。


    那花钱做工精细,上面清晰地刻着“平安喜乐”四个字。


    “给你的。”


    她声音细细的,带着点不好意思,“年集上看到的,想着……给你求个平安。”


    蔺瞻看着那枚静静躺在她掌心的花钱,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他眼底像是有什么情绪迅速融化,漾开层层柔软的波澜,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也伸手入怀,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同样质地的物件。


    也是一枚花钱,同样刻着“平安喜乐”。


    两人看着彼此手中几乎一模一样的花钱,先是怔住,随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原来,刚刚在熙攘的年集上,他们都怀着同样的心思,悄悄为对方挑选了这份寓意美好的祝福。


    花钱,又称“厌胜钱”,“吉语钱”,民间,家中长辈会为孩童求取花钱,寓意平安紧随,驱邪避祸。


    互相交换了为对方买的那枚花钱,这份相同的用心,让空气仿佛都变得甜稠起来。


    蔺瞻紧紧攥住,仿佛握住了什么稀世珍宝,他的目光从花钱上移开,重新落在苏玉融脸上,烛光下,她眼眸如水,唇瓣泛着柔润的光泽。


    屋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那灼灼的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温度,烫得苏玉融心尖发颤,她被他看得无所适从,下意识地想低头,却被他伸手轻轻托住了脸颊。


    他的指腹带着微砺的薄茧,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动作轻柔。


    蔺瞻缓缓靠近,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眸色深得像不见底的幽潭,里面清晰地映出她微醺般绯红的脸庞。


    苏玉融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小叔子这眼神太专注,让她有些心惊。


    蔺瞻喉结轻轻滚动,声音因压抑着什么而显得异常沙哑低沉,他情难自抑地用鼻尖蹭了蹭她,呼吸拂在她脸上,明明已经快忍不住了,却还要问她一句,“苏玉融,可以亲你吗?”


    苏玉融紧紧抓住自己的裙子,低着头,睫羽飞颤,她咬了咬唇,极轻地从嗓子里溢出一声“嗯”。


    蔺瞻摸着她的脸,倾身而上,含住她的唇,轻车熟路地伸进去,勾着嫂嫂瑟然躲避的舌尖纠缠,一手扣着后脑勺,一手将她紧紧揽住,苏玉融眼眶一红,没想到他学得这么快,一只拇指还印在她脸颊边,轻轻地刮动摩挲着,她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软了身子,被蔺瞻顺势抱到怀里,坐在他腿上。


    口脂被吃干净,连呼吸都被掠夺,只能抓着蔺瞻的衣襟,仰人鼻息,那个生涩,连亲个吻都能磕到牙的小叔子好像变了个人,将她衣衫揉得乱七八糟,舌尖吃得发麻,只能松松吐在唇边,连收回去都有些无力。


    她实在有些受不了了,手抵在他胸前推了一下,才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苏玉融眼睛里雾意潮生,一侧衣衫滑落些许,露出纤白的肩颈,上面还横着一条心衣的系带,也松了不少,摇摇欲坠。


    蔺瞻认出来了,那是上次在她屋里瞧见的,原来已经绣好了吗?


    他望着怀里的女人,一片绵软之意,他连搂着都不敢用力。


    蔺瞻觉得身体里仿佛有一把火在四处乱窜,漫无目的,横冲直撞,贴着女人微凉的身子才能缓解些许。


    可不知为何,大概这浇下来的并非冰凉的水,而是酒液,扑不灭火,反而烧得越来越旺了。


    “是不能亲了吗?”


    蔺瞻舔了舔她的眼睑,含糊地问,又用那种湿润的眼神看她。


    苏玉融摇头,“不是……”


    “那是还可以亲的意思?”他细密地啄吻,“抱歉,嫂嫂,刚刚好像将你嘴巴弄肿了,能换别的地方亲吗?”


    苏玉融掩面哭着“嗯”。


    蔺瞻得逞地笑了笑,低头,咬着她肩上的系带,轻松扯开,衣衫垂落,呼之欲出,他兴盛盛埋首而下。


    苏玉融哭得越来越厉害,蔺瞻贴着她,一寸寸含弄,将怀里的人揉得好似枝上白雪,簌簌而颤,三魂七魄飞了一半,等她神志不清了,他才假惺惺问:“嫂嫂,是这样吗?嗯……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不太会,你教教我吧。”


    苏玉融被哄骗着,爬上他的身子,颤抖双手解开少年的衣襟。


    她宛若一叶舟,起伏不停,被沉沉抵入时才忽地发觉自己牵着的并非一条可怜兮兮的小犬,苏玉融终于从迷离中短暂地扯出几分理智,哭着往后躲,脚踝却被轻而易举地扣住,拉扯分向两边。


    伏在身前的男子稍稍抬起头,烛光下,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示弱与恳求的眸子里,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可怜,那里面燃烧着的是毫不掩饰的,深不见底的欲望,蛰伏已久,吃到猎物,才终于毫不客气地露出獠牙。


    ……


    过完年,梅溪镇照例举办社戏。


    吴春娘一大早就将家里的活干完,领着孩子去镇上看庙会,每年这个时候,镇上都会有祭祀,意在消灾解难,求新年顺遂。


    街上人头攒动,她艰难地挤进去,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儿女都嘴馋,她掏钱买了两个梨膏糖,“别乱跑,跟着我知道不?”


    两个孩子一人一个,看了看她,“娘不吃吗?”


    吴春娘慈爱地笑,“娘不爱吃这个,你们少吃点糖,不然牙疼!”


    女儿吐吐舌头,牵住她的手,儿子虽然调皮,左看右看,但是也乖乖地待在她的身边。


    一家四口,虽然谈不上多么富裕,但也过得舒心自在,丈夫王木匠手艺精湛,经常接大户人家的活,每年能拿不少赏钱,她与乡妇编制竹筐,也能卖二十文一只。


    就是今年多了项开支,秋天捡的那男人到现在也没醒,养在赤脚大夫那儿,又一直得喂药喂饭,他们家也不是什么大富人家,经不起这么折腾。


    村民们几次想将人扔出去算了,但还是没忍心。


    吴家村的百姓都是质朴人,哪怕自己日子过得不怎么样,但都想着挤一挤,一家一口饭,总能吊着那男人的命。


    社戏结束后,吴春娘正牵着两个孩子,随着散场的人流艰难地往外走,心里盘算着家里的米粮还够吃几天,要不要买一些。就在这时,同村的一个半大少年气喘吁吁地挤到她面前,脸上带着几分惊奇,高声喊道:“春娘婶子!那半死不活的男人终于醒啦!”


    吴春娘脚步猛地一顿,“啥?狗蛋你说啥?谁醒了?”


    “就是王叔从河边背回来的那个!他醒了!” 叫狗蛋的少年激动地比划着,“刚醒没多久,睁着眼呢。”


    “哎呦天奶哦。”


    吴春娘一听,忙领着两孩子往村里跑。


    赤脚大夫那小茅屋里挤满了人,大家都在探头往里看,榻上坐着个清瘦的男子,见惯了他活死人般的模样,陡然瞧见个眼珠子能转,能开口的,大家都有些惊奇。


    赤脚大夫盯着她,翻眼皮,看舌苔,把脉,“还行。”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叉着腰问,“你知道你在我这儿躺了多久,吃掉了多少药吗?!我徒弟天天给你翻身喂饭都练出麒麟臂了你吃不知道?想起来自己是谁了就赶紧还钱!”


    男人茫然地坐着,他微微蹙着眉,目光有些空洞,好似做了一场经年大梦。


    许久,他才极其艰难、沙哑地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声音因为太久没说话而有些粗粝难听。


    “我叫……蔺……檀。”


    第四十二章 失忆


    茅屋里闹哄哄的, 里里外外都站着人,几个月前那个漂到吴家村,一直半死不活的男人终于醒了, 大家都新奇地凑过来看。


    男人身形清瘦,即便面色憔悴, 眼下乌青, 披散着头发,也依旧看得出姿容的俊朗清丽。只是他此刻眼神空茫,仿佛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迷雾,怔怔地望着屋顶茅草,对自己身处何地、周遭为何如此喧闹, 全然不解。


    蔺檀头脑昏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大梦,醒来不知身在何方,连自己姓甚名谁都是想了许久才记起来的。


    他出身泸州蔺氏, 太爷那一支进京做了官, 但是到父亲这一代就不行了, 隐隐有没落的趋势, 只是前人积攒下来的家底太厚,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倒也能挥霍个几十年, 因此看上去依旧富足高贵。


    蔺檀茫然若失, 眼前说话的那个人应该是大夫,但说的话蔺檀听不太懂,什么昏迷,什么叫躺了几个月。


    他脑中的记忆混乱异常, 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方,但是为什么出现在这个小茅屋里面却丝毫没有头绪。


    “啥,没听清,你叫什么写下来。”


    一个留着山羊胡,穿着粗布衫的老者挤到床边说。这人躺了几个月,嗓音粗粝,同鸭子叫似的,根本听不清说的什么。


    大夫递来纸笔,问道:“识字不?”


    蔺檀点点头,“识……”


    他隐约记得自己是参加过科考的,有没有考上就不知道了。


    蔺檀接过笔,准备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临到落笔,又一顿,随便扯了个名字,“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只知道似乎姓苏。”


    说罢,又作出头疼的样子。


    他还不知道眼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便不能将家世身份全部和盘托出。


    大夫只好看向蔺檀,“那你可记得自己家住何方?”


    蔺檀努力在混乱的记忆中搜寻,“也忘了。”


    大夫叹了声气,得,什么也不记得了,连自己叫什么都说不清,他颠三倒四说了好几个名字,一会儿是苏,一会儿是李,怕是将自己名字的和别人的都记混了。


    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有的人伤得重,撞坏脑子,幸运点的还知道自理,运气差的直接摔得半身不遂,变成只会尿裤子的傻子。


    这男人运气已经算好了,还会说话,听得懂别人问的什么。


    “敢问,此地是……”


    蔺檀哑着声音道。


    “梅溪镇吴家村,隶属安平府。”


    安平府……


    蔺檀低声呢喃,思索着此地在何处,他试图想起自己因何来到这儿,结果越想越吃力,头疼欲裂。


    大夫走上前,伸手摸向他的后脑勺,“冷静,别胡思乱想。”


    那里的硬块已经消下去了,他按了按,蔺檀顿时一皱眉。


    “有些疼?”


    “嗯。”


    “可记得今年是哪一朝?”


    蔺檀想了许久,脑袋里一团乱,喃喃说:“似乎是安庆二十一年。”


    “屁的安庆二十一年!”大夫一拍大腿,声音洪亮,“那都是四年前的老黄历了!新皇早就登基,今年是嘉宝三年了!”


    蔺檀一听,心里却丝毫没有头绪,他完全没有这几年的记忆,甚至连过去二十年的都混乱不堪,家住京城何处?可曾婚配?有无功名?这些至关重要的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了。


    吴春娘正领着自家两个小娃娃挤进了人群,她听到大夫的话,惊讶地睁大了眼:“老程大夫,这、这是咋回事?他这脑子……”


    程大夫叹了口气,收回手,对吴春娘和众人解释道:“看样子是脑袋撞坏了,瘀血未散,影响了神智,许多事情都忘掉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啊?那……那可咋办嘞?”


    吴春娘看着床上的年轻男子,脸上露出愁容。


    蔺檀被周围七嘴八舌的谈论声弄得头痛不已,他只觉得自己睡了许久,一睁眼就来到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围在周围的人还一个都不认识。


    他想要从脑海中思索出什么,但越想头越疼,一阵眩晕过后,蔺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若真是摔伤了脑袋,那他再怎么想也是徒劳,不过他能分得清,他心智还是正常的,能写字,能读书,现在也能背得出少年时看过的文章。


    他抬起头,不动声色地环顾这间简陋的茅屋,土坯墙,茅草顶,用具粗糙,可见此地主人家境普通,墙角堆着些草药,鼻子间也满是汤药的清苦味,方才那老者应当是个大夫,说话的是住在附近的村民。


    “不管如何,在下先多谢诸位救命之恩。”


    蔺檀声音依旧虚弱,但语气清晰,他试图撑起身子行礼,却被吴春娘慌忙按住。


    “哎呦,可使不得!你躺着,好好养着就行!”


    吴春娘连连摆手,面对这般客气,反倒有些无措。


    蔺檀依言坐好,目光再次转向那位程大夫,“劳烦先生,依您看,我这伤势……除了记忆有损,可还有其他大碍?需要如何用药调理?”


    大夫捻着胡须,“外伤都好得七七八八了,但是也不能大意,还需仔细养上许久,你呀,得亏是年轻,身体尚在盛极时,不然换做别人,坟头草都半个人高了。”


    “就是脑袋里那瘀血麻烦些。我开几副土方子,你先吃着,能不能想起来,啥时候能想起来,这就看天意了。关键是静养,不能再磕着碰着,这种东西,强求不来。”


    蔺檀点头记下。


    待大夫写下药方,蔺檀摸了摸身上,原本的衣物早已不知所踪,换上的是一身粗糙的葛布衣衫,自然身无分文。


    方才听那程大夫所言,他怕是在这茅草屋里躺了有好几个月了,这么多天受人照顾,又吃了许多药,蔺檀早就欠了一笔数目不少的债。


    看出他心中所想,程大夫冷哼一声,“罢了,再收留你几日。”


    一旁的吴春娘性子爽利,“哎呀,先治病要紧!钱的事慢慢想办法,我多做几个筐子卖了就是。”


    她打算像之前一样,下次进城卖竹筐时,多绕些路,去人多口杂的茶铺码头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京城来的客商,或是寻人的消息。


    接下来的日子,蔺檀便在吴家村住了下来。他身体虚弱,大部分时间只能卧床休息,精神稍好时,才能下榻走动两圈。


    眼下尚不知自己流落至此的原因,若是被人所害,此刻就将自己的身份名姓全盘托出,容易惹来祸端。


    在茅屋养伤的几日,蔺檀逐渐从村民们口中得知,此地与京城相隔千里,几个月前,上游的栗城确实爆发了水患,死伤惨重,不少百姓被洪水卷走,尸体顺江而下。


    他是被那位叫做吴春娘的农妇在村外那条支流河口处发现的,吴春娘说看到他时,他浑身是伤,重伤昏迷不醒,衣服上也全是血,身上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栗城水患……


    蔺檀靠在床头,神情凝重,一个京城人士,出现在千里之外的灾地附近,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当时身在栗城。


    那么,他去栗城所为何事?


    蔺氏虽祖籍不在京城,但家族重心早已北迁,他在京中长大、求学,按理说与这栗城并无任何关联。


    除非……是公务?


    他努力回想,破碎的记忆中似乎有官衙,公文之类的模糊影像闪过,却无法串联。若真是公务,那必然是受朝廷委派,也许他是被派到栗城治水的官员之一。


    既是水患,那么因勘察堤坝、指挥抢险而被洪水卷走,是最符合逻辑的推断,这也能解释他为何浑身是伤被发现昏迷在下游的吴家村。


    想到这里,蔺檀心中稍定。


    虽然记忆缺失,但至少推断出的前因后果逻辑自洽,总之,他不是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他的过去有迹可循。


    “吴大嫂。”


    这日,吴春娘刚从地里回来,便看到一青年站在路边,出声叫住她。


    她往旁边瞥了眼,不由一怔。


    前几日醒过来的青年站在斑驳的土墙下,粗布短褐,本是田间最常见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却硬生生显出几分难言的清致。


    男子身形清瘦颀长,如孤松独立,纵然面色带着久病初愈的苍白,下颌却依旧清晰利落。一头墨发未束,只用一根随手折下的细枝草草绾了。


    风骨天成,秀出于林的姿态引得几个路过挽着篮子的姑娘,都忍不住悄悄红了脸,目光在他身上流连片刻,才低声嬉笑着快步走开。


    吴春娘眼前一亮,“哎哟!俊的嘞。”


    蔺檀淡笑一声,“吴大嫂刚从田里回来?”


    “是啊,你能下地了?”


    “能了。”


    “真不愧是年轻人!”


    吴春娘乐呵呵笑说,前阵子还同个活死人一样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如今睁开眼,能说话,能眨眼睛,突然就同注了灵似的生动起来,难怪那几个年轻丫头总喜欢往这儿跑。


    蔺檀与她寒暄几句后问道:“听人说,大嫂每个月都要进城一趟卖竹筐?”


    “是。”


    吴春娘上次去还是两个多月前了,年前她丫头得了风寒,大人生病灌两碗姜茶硬捱过去,小孩着凉却万万不能马虎,吴春娘有两个月都没出过镇子,一直守在女儿身旁,直到她再也不咳嗽了,又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吴春娘才彻底放心下来。


    这几日她又编了不少,打算过段日子与几个乡妇以前进城卖竹筐。


    蔺檀沉吟片刻,语气诚恳地请求:“不知能否劳烦大嫂,进城时,帮我留意打听两件事?”


    “你说,啥事?”


    吴春娘很是热心,笑盈盈问道。


    蔺檀措辞谨慎,“第一件事,我听闻栗城一带发了大水,灾情颇重,不知如今情况如何?官府可有善后,我想我既然是从上游漂过来的,估计是栗城或是琼县那些地方的人,不知家中是否还有亲人,若灾情已经稳定,我心中也能宽慰一些。”


    吴春娘不疑有他,点头道:“这个好说。”


    蔺檀继续道,“第二件事,若方便,可否打听一下,当时主治水患的是哪些官员?”


    他顿了顿,解释道,“我隐约记得自己是某位大人身边的随从书吏,若能知道有哪些人,或许能顺着找到我的来历。”


    吴春娘一听,爽快答应,“成!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一定帮你仔细打听!”


    “如此,便多谢大嫂了。”


    蔺檀郑重道谢。


    “不客气!”


    回到近来居住的那位大夫家中,远远就能看见里面已经挤满了人。


    蔺檀深知自己身无分文,欠下颇多,便主动揽下些力所能及的活计。程大夫见他人虽然神志不清,但手脚也还算利落,便让他帮忙整理方子、晾晒药材,他没敢帮忙抄录药房,只说自己不识字。


    程大夫的医馆近来莫名热闹了许多,附近几个村子的年轻姑娘们,仿佛约好了一般,今日这个说头晕,明日那个道心悸,总要寻个由头来医馆转上一圈。


    原本他的医馆一直无人问津,程大夫平日也就治治拉稀的母猪和难产的黄牛,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场面。


    她们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在院子里安静晒着草药的身影。


    蔺檀对此恍若未觉,只低头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他欠老程许多钱,只能多干一些。


    蔺檀将簸箕里的药材均匀摊开,动作细致,即便做着粗活,那挺直的脊背和专注的侧脸,也自有一番清贵气度。


    “喂,你到底看不看病啊。”


    老程无奈地看着面前,眼睛时不时往外瞟的小丫头。


    那姑娘脸一红,“看的看的。”


    屋外,一名过来抓药的婶子看着蔺檀熟练地分拣草药,忍不住笑着搭话,“后生,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曾成家啊?”


    在他们镇上,二十多岁的男子早就成家立业,有的孩子都能满地乱跑了。


    蔺檀分拣药材的手指微微一顿。


    成家?


    幼时书房外,父母之间的争吵与怨怼声无休止境,蔺檀早就习以为常,这对因为利益而被迫绑定在一起的夫妻性格不合,完全是一对怨偶,母亲改嫁时很决绝,头都没回过,父亲更是没过多久便娶了续弦夫人。


    这种种都让他早早对“婚姻”二字充满了疏离,甚至是抵触。他亲眼见过所谓的良缘如何变成一对怨偶,最后相互折磨,也深知叔父想要为他安排的婚事,不过是另一场权衡利弊的家族联姻。


    他,与那个性格孤僻的弟弟,都是父母婚姻的牺牲品。


    离家求学,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逃避这种被掌控的命运,他听惯了争吵,见惯了夫妻之间歇斯底里,两看生厌的模样,所以无法想象自己能娶妻,与一女子相敬如宾。


    于是,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准备开口回答“没有”。


    然而,就在话音即将出口的瞬间,一股莫名的,毫无来由的滞涩感却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心底某个角落,传来一丝如涟漪般的悸动,像是飞鸟划过湖面,转瞬即逝,难以捕捉。


    他顿了顿,将那异样压下,面上依旧挂着温和而疏离的淡笑,“不记得了,许是不曾。”


    这是个万年不变的回答,这几日来,不管别人问蔺檀什么,他都说记不清了,也许有,也许没有。


    妇人只好悻悻离去。


    ……


    天光乍现,元月的第一日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晨光透过窗棂上糊着的桑皮纸,温柔地漫进屋内,驱散了冬夜的寒峭,光线中浮尘缓缓舞动,恍若碎金。


    蔺瞻早已醒了。


    或者说,他一夜未眠。


    他一直侧卧着,乌黑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枕畔,有几缕甚至与身旁之人的纠缠在一起,难以分开,他也懒得去解,只恨不得除了头发外,连肉体,灵魂,血液都与嫂嫂融为一体,难以分割最好。


    蔺瞻一瞬不瞬地盯着枕边仍在熟睡的苏玉融,一遍遍描摹着她的轮廓。


    她睡得沉,昨夜种种,于她而言怕是耗尽了她积攒的所有勇气与力气。长而密的睫毛像两弯乖巧的翎羽,安然栖息在眼下,她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红晕,昨夜也是这般,甚至更加艳丽,情到浓时,嫂嫂哭喘着求饶,泪光潸潸,那模样实在可怜,蔺瞻都只好忍下兴头上的贪欲,将她抱起来哄了许久。


    就像初生的婴儿被置放在摇篮里那般,他揽着她坐在怀里轻摇,贴着她的耳朵说尽了情话,要她摸一摸,自己分着,他的好嫂嫂那般温柔体贴,定能包容万象,所以理当毫无保留,慷慨地接纳他的一切才对。


    熟睡的苏玉融枕着他的手臂,哪怕已经发麻到没有知觉了,蔺瞻都舍不得抽出来,嫂嫂的唇瓣微微肿着,颜色比平日更秾丽几分,睡着后呼吸清浅均匀,温热的气息拂在他近在咫尺的颈侧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


    蔺瞻看得痴了。


    他伸出一只手,指尖轻轻落下,感受到她肌肤的温软滑腻,那触感让他兴奋不已,乃至于全身都有些颤栗。


    从此以后,苏玉融就是他的了,她们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人。


    这个认知让蔺瞻胸腔里充斥着一种滚烫的,近乎胀痛的满足感,他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一种扭曲而炽烈的独占欲如同藤蔓一般,顺着他的血液流动,疯狂滋长,缠绕紧缚着他的全身。


    蔺瞻想将她藏起来,藏到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让她的眼只看得见他,让她的世界只剩下他。


    他需要用很大的力量才能克制住这种冲动,只是单单想到那个画面,他都舒快得想发抖。


    许是他的呼吸太过灼热,苏玉融轻轻哼了一声,鼻尖皱了皱,睁开惺忪的眼睛。


    蔺瞻立刻收敛了眸中所有外露的,可能吓到她的目光,只缓缓牵起一边嘴角,“嫂嫂,早啊。”


    少年声音低沉沙哑,还带着点暧昧不清的黏糊,尾音上扬。


    苏玉融眼底刚刚睡醒的迷茫,一对上蔺瞻的视线,瞬间化为羞窘与慌乱,她耳根顿时红透,下意识地想扯过被子将自己埋起来。


    蔺瞻手臂却先一步环住了她的腰,不容她逃离,两个人都不着寸缕,男子结实修长的臂膀毫无遮拦地贴上了女人手软的身躯,宽大的手掌将人往怀里拉近。


    苏玉融不敢看他,靠近了,蔺瞻身上清冽又混杂着靡靡浊气的味道更加浓郁,整个床榻间都是这个味道,她更是羞得无地自容,尤其是察觉到那种密不可分的滞连,她伸手推他,想慢慢引出。


    结果蔺瞻坏心眼地乱动,那种发涨的感觉又缠上苏玉融,她张开嘴急促地呼吸几下,终于忍无可忍,抬起手,打了蔺瞻一巴掌,“你有完没完了……”


    蔺瞻低笑一声,胸腔传来微微震动,手臂收得更紧,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苏玉融难得动手打人,她连吵架都不会,更不用谈与人争执到需要动手的地步,这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也只有蔺瞻了,能让苏玉融忍不住打他的巴掌。


    她下手并不重,手臂软绵绵的,蔺瞻反而侧过脸亲她的手心,要她贴着自己的面颊抚摸。


    苏玉融没见过他这样的人,蔺檀就没这样对待过她,虽然亡夫也有凶狠的时候,但大概因为年长她几岁,所以绝大多数时对待她都是极温柔的。


    蔺瞻却完全不同,起先几次全无章法,胡乱磨蹭,可怜地求她教导,但他学什么都很快,到后来苏玉融已无力招架,迷迷糊糊地被他骗着认下欠条,隔日偿还,可这种事情,到了他嘴里,只怕利滚利,永无休止之时。


    而她一向老实木讷,就算被债主欺负了,也辩不过他这个巧舌如簧的坏人。


    见她恼怒,蔺瞻不敢再笑,只是逗逗她而已。


    他支起上半身,用被子将苏玉融裹好,下榻从地上捡了衣服套上。


    蔺瞻俯下身,凑近苏玉融,轻声道:“我先去烧水,等会儿给屋子加点炭火,这样抱你去沐浴的时候就不冷了,你再睡会儿,一会儿我叫你好不好?”


    嫂嫂已转过身缩到墙角,留给他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


    蔺瞻笑了一声,满心餍足,悠哉推门出去。


    作者有话说:弟:这你弟妹。


    哥:如果我说我喜欢我弟弟的老婆,你们肯定觉得我无耻,但如果我说我喜欢的女孩嫁给了我弟弟呢,你们是不是就会觉得我很可怜。


    第四十三章 活脱脱的亲兄弟。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 去外头灶房烧水。屋内,苏玉融听着他离去的声响,翻了个身 , 面对床榻里侧蜷缩着,蔺瞻出去后, 屋内只剩她一个人, 苏玉融反而放松了下来,拥着尚残留着二人体温与气息的被子,面颊烫得让她有一种将要烧起来的错觉。


    一直到现在,苏玉融还是有些恍惚,不敢置信自己做了什么。


    在她们家乡, 兄弟共妻,罔顾人伦,传出去都要被戳脊梁骨,被唾沫星子淹死。


    苏玉融自诩憨厚老实, 她从小到大都一直墨守成规, 也逆来顺受惯了, 旁人欺到她头上, 只要不是太过分,她大多默默忍下, 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唯一做过的一件出格的事情,是苏玉融十岁的时候。


    瘦得像豆芽干一样的小女孩终于被养父母养得胖了一些, 个头也窜高不少, 苏玉融并不漂亮,但也远远谈不上丑,在家乡小镇这种偏僻的地方,出不了什么大美人, 因此苏玉融经常被说秀气端正。


    那时她正是爱美的年纪,娘有时候会买花布为苏玉融做一身裙子,为她梳好看的头发,鬓边簪一朵小花。


    苏玉融很宝贝自己的新裙子,连走路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会刮蹭到。


    但男孩子们欺负人的方式总是多种多样的,苏玉融出门会被围住,他们往她的裙子上扔泥巴,丢苍耳,苏玉融越哭,他们反而笑得越开心,得意得朝她做鬼脸。


    裙子脏了,洗也洗不干净,苏玉融想要将粘在裙摆上的苍耳摘掉,但动作再小心翼翼也会勾破衣裙。


    她哭着回家,娘拉着她去讨说法,那群男孩的父母们却笑嘻嘻地说:“男孩嘛,喜欢谁才欺负谁,这说明融融讨人喜欢!不如做我家媳妇!”


    苏玉融不明白这个道理,回家越想越生气。


    她闷头钻研了一下午,终于想出一个狠招。她偷偷去田埂边摘了一大把苍耳,趁着那群混小子们下河玩时,将苍耳一个不落地全塞进了他们的布鞋里。


    没多久,果然听到岸边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和跳脚声。


    苏玉融躲在树后,听着那群混小子们一边拔着扎满脚底的苍耳,一边哭爹喊娘,心里涌起一股微弱的,带着负罪感的畅快。


    报复别人的确能带来快意,可随后几天,她都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是她做的,走路都绕着那些人,也不敢出门,她后怕得整整三天没睡好觉,总觉得他们会回来报复,告诉大人们,她就再也不是大家公认的好孩子了。


    从那以后,苏玉融就再也没干过类似的坏事,她每次稍微有点什么坏心思,还没来得及干,就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


    老实本分十几年,亡夫死去没几个月,就和他的弟弟搅和在一起,说出去这事是她苏玉融干的,别人都不一定信,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想着想着,她又沉沉睡了过去,前一夜实在是太累了,苏玉融连动都不想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被轻轻抱起,睁开惺忪睡眼,正对上蔺瞻含笑的眼睛,“水烧好了,洗洗会舒服些,已经放温了,不烫。”


    他声音低醇,带着点沙哑的温柔。


    苏玉融现在害怕看见他,羞赧地将脸埋在他颈窝,任由他抱着自己走近早已备好的浴桶旁。


    水温恰到好处,蔺瞻将她放入水中,动作细致地为她清洗,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滑过她细腻的肌肤,引起一阵阵细微的麻意。


    这过程本该是温情旖旎的,可苏玉融却隐隐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束缚,小叔子的目光太过专注,仿佛在清洗擦拭的,是独属于他的所有物,不容丝毫瑕疵,更不容他人窥见。他检查得那般仔细,连最细微处都不放过,让苏玉融刚刚放松些的身子又微微绷紧。


    少年握惯了笔的手指满是薄茧,伸进水中,轻轻按动,苏玉融没有力气,咬着唇,头歪着,摇摇欲坠,怕她磕到桶沿,蔺瞻抬起得空的另一只手,揽住纤弱的嫂嫂,要她倚靠自己,不至于软得滑入水中。


    指尖涓涌流动,源源不断,弄了许久才清干净。


    苏玉融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被抱起身,用毯子裹住。


    方才沐浴的一会儿,蔺瞻已经将床榻上的褥子都换好,洗漱完后,他将苏玉融抱回榻上,又取来干净衣衫,一件件为她穿上,肿得厉害,小衣这样柔软的布料贴在身上都有些痛,不得不涂些软膏才能消解一些。


    蔺瞻耐心十足,仿佛给嫂嫂穿上衣服是这世间顶重要的仪式,苏玉融像个乖巧的偶人,被动地承受着他的照料,穿个衣服也要将人抱进怀里,坐在腿上,一边系上扣子,一边细细密密地啄吻,眼见着好不容易要穿好的衣裳又差点被脱下来,苏玉融终于有些生气地说:“不可以。”


    她抬起脸,水润润的眸子看着他,又羞又怒,“你先前和我怎么说的?”


    没有她的首肯,不可以随便亲她。


    蔺瞻食髓知味,一点点肉哪里够塞牙缝的。


    “好吧。”


    他盯着苏玉融看了一会儿,目光流连在她红润的唇瓣上,许久才收回视线,帮她合拢衣襟,抱着人去桌子前吃饭。


    早膳是清粥小菜,蔺瞻执意要喂她,他舀起一勺粥,仔细吹凉,递到她唇边,苏玉融已经不像一开始一样不自在了,张嘴喝下。


    他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下,目光始终胶在她脸上,指尖偶尔会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的唇瓣,一顿饭吃得黏黏糊糊,苏玉融感觉自己仿佛被他用视线和动作密不透风地包裹了起来,几乎要透不过气,却又在他看似无微不至的关怀下,生不出力气反抗。


    日子如檐下雪融般无声地流淌着。


    蔺瞻不动声色地将自己东厢房的物件,一件件挪进了苏玉融的屋子,笔墨纸砚占据了窗下的矮桌,几卷常看的书册挤上了她的妆台,甚至连衣箱也堂而皇之地与她那只旧木箱并排而立。


    在他心里,既已有了夫妻之实,同宿同栖便是天经地义,这屋子自然也该有他一半。


    苏玉融还没有察觉到这种异样,她一向迟钝,等到连小叔子都要睡到她屋里时,她才惊觉自己的生活早就被这个人无声无息地渗透了。


    春乏秋困,日子过得倦怠,她也懒得出门,每日便窝在家里面养养鸡,有时候还会接一些酒楼的单子,帮忙代宰牲畜。


    她做事细致,这附近的摊子都知道某户住了位苏娘子,擅长杀猪宰羊,也从不缺斤少两,不像有的屠夫,接了酒楼的单子,偷偷摸摸换了肉,以次充好,糊弄人。


    正月到了后,离春闱越来越近,蔺瞻过了十五就得立刻启程回京,剩下的日子里,他都在见缝插针地看书,吃饭的时候书卷都不离手,见小叔子那么忙,苏玉融也不便打扰,蔺瞻看书的时候她便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纳鞋垫子,想着做两身衣服,让他路上穿。


    一日午后,阳光正好,暖融融地透过窗棂,在室内铺开一片静谧摇曳的光斑。


    蔺瞻已连续看了两个时辰的书,案头堆着的书册高耸,字迹在眼前渐渐有些模糊发花,额角也时不时传来尖锐的胀痛,蔺瞻揉了揉额角,有些烦躁地放下笔,下意识地抬起眼,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投向窗边。


    苏玉融正坐在那片光晕里,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绣着手中一件月白色的中衣。


    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脸上细软的绒毛似乎都能清晰可见,她捻着针线的手指灵活翻飞,神态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整个人沐浴在纷乱的光尘中,像一幅精心描绘的仕女图,温婉,宁静,美好得不似真人。


    蔺瞻看得痴了。


    胸腔里那股因苦读和头疼而生的焦躁,竟奇异地被这幅画面缓缓抚平。


    他搁下笔,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小团也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苏玉融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就能吸引走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太喜欢她了,喜欢到心口发胀,喜欢到生出一种荒诞的念头,恨不得能有什么法术,将她变得小小的,可以妥帖地揣进怀里,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一低头就能看见。


    苏玉融绣了好一会儿,觉得脖颈有些酸,便放下手中的东西,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一抬眼,却正好撞进小叔子那幽深专注的眸光里。


    他不知那样看了她多久,眼神直勾勾的,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痴迷,如有实质。


    见他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面容也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苏玉融心头一软,轻声问道:“怎么啦?是不是看得累了,头疼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走了过来。


    蔺瞻没有回答,只是依旧看着她。


    苏玉融走到他身旁,那种被阳光烘暖过的皂角清香,混着她身上特有的甜暖气息,一下子就将他环绕住了。


    苏玉融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她袖口垂落,随着动作一摇一摆,露出一截白腻馥软的手臂。


    那恰到好处的按压确实缓解了额角的胀痛,但更让蔺瞻心神摇曳的,是她近在咫尺的温软身躯和那萦绕不散的馨香。


    因为是在家里,没有出门,所以苏玉融便随意地挽着发,蔺瞻忍不住拾起一缕,凑近鼻尖嗅了嗅。


    而后伸出双臂,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人往身前带了带,接着将面颊贴上她柔软的小腹。


    苏玉融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身子一僵,脸颊微热,按揉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托着他的下颌,问道:“怎么了?”


    蔺瞻呢喃:“让我抱抱吧。”


    女人腹部柔软温热,蔺瞻面颊蹭了蹭,环着她的腰肢,将苏玉融圈在怀里。


    她有些不好意思,只背着手,将敞开的窗户关上了,青天白日,这样算什么话。


    察觉到她的动作,蔺瞻轻轻一笑。


    关了窗,屋里一下子陷入昏暗,不正方便干事吗?


    笨嫂嫂。


    “要是看久了就歇一会儿嘛。”苏玉融摸了摸他的头,就和安慰钻到怀里讨糖吃的小孩一样,语气温柔,“我给你揉一揉。”


    她抬起手,像先前那样,按揉蔺瞻的额角,蔺瞻仰着脸,看向她,手越收越紧。


    慢慢地,苏玉融有些站不稳,感觉到怀里的脑袋不安分地动了动,竟顺着她的腰腹向上蹭去。


    他轻咬着她胸口的衣襟,试探性地想要掀开,抬头看她一眼,好似在打量她有没有抵触。


    苏玉融四肢纤细,别的地方却是肉乎乎的,以前蔺檀便喜欢从后抱着她睡,手正好可以贴着女孩温暖的肚皮。


    蔺瞻比他无耻一些,像个寻求安慰和庇护的孩子,一点一点蹭着她,深深汲取着她的气息与温度。


    苏玉融整个人都僵住了,手悬在半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觉得被他贴近的那片肌肤隔着衣料都烫得惊人,心跳如擂鼓,响得她自己都能听见。


    “你干什么?”


    他不答,揽着苏玉融腰的手在她背后交叠,而后贴着脊骨,缓缓往上爬,终于爬到脖颈上,将那小小的系带一拉便扯开了。


    苏玉融一惊,“等等……啊。”


    话刚出口,蔺瞻直接从她衣襟上方将那松垮的小团布料扯了出去,低头,脸埋进,“嗯……”


    苏玉融眼睛顿时湿润,无助地软了身子。


    他细细啧着,悄悄将柔弱颤抖的女体往自己身上按。


    苏玉融推他的头颅,又不敢用力,想不通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又开始这样胡来。


    “蔺……瞻!”


    苏玉融惊叫一声,蔺瞻才依依不舍地抬头,抱着她,“抱歉……我有些太累了,见到你实在情难自抑。”


    她的衣襟都散开了,松松挂着。


    本来想要责问的话已经涌到嘴边,听到这一句,苏玉融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开口。


    小叔子这些天确实辛劳,早晨苏玉融睡醒,他已买完早饭,手中持一卷书,看得认真,夜里她有时起身,蔺瞻仍旧垫着一盏灯,低头写字时神情一丝不苟。


    她盯着他发红的双眼,不由起了几分心疼之意,重话再难说出口。


    他这般辛苦,要不让让他吧。


    所以也默许了小叔子越来越妄为的行径,可是任何事情,一旦松了口,便如割肉饲虎,只会将对方的贪欲喂得越来越大,到最后,她摇头要躲,蔺瞻就哄她自己捧着,他搂着她的腰,低头吞吃有声,好一会儿,才终于如约将她放开。


    苏玉融一把合拢衣襟,一双含着秋水的眼瞳噙泪瞪他。


    蔺瞻面色餍足,舔舔唇,似是在回味,“……嫂嫂,多谢。”


    他那脸皮薄的嫂嫂已从他身上跨出去,躲到屏风后整理衣物。


    苏玉融眼底雾蒙蒙的,膻中微凉,布满牙印,心里决计再也不要相信蔺瞻嘴里说出来的话了,这个总是装可怜诓骗她的坏人!


    ……


    新年后的几日,城门口来往的人又多了起来,过年时大家该回乡的回乡,该进城的进城,等年节一过,周边村镇的小商贩又开始陆陆续续进栗城做生意。


    过几日蔺瞻也要准备启程,他询问过苏玉融的意思,要不要随他一起回京,等他考中就自请外派,带她去别的地方生活,两个人过自己的日子。


    或者,她不愿意去,那他就自己回京,走之前请几名下人和护卫照看她,等他忙完春闱的事情再回来找她。


    苏玉融心里犹豫,难以作出决定。


    在栗城自由自在的日子过习惯了,一时让她回京城,她还有些不舍得,且回到京城,又要面对那些人……


    蔺瞻让她自己好好考虑,不管她怎么决定,他都会为她安排好一切。


    苏玉融已经想两天了,还没考虑好。


    这日,蔺瞻出门买纸笔,苏玉融正在小院里晾晒洗净的衣物,忽然听到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她放下木盆,擦了擦手,走过去打开院门。


    门外站着的竟是许久未见的吴春娘!她依旧穿的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脸上带着淳朴而热情的笑容,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竹篮。


    “妹子,还认得我不?”


    吴春娘嗓门敞亮,带着乡间特有的爽利。


    苏玉融一愣,随即脸上绽开欣喜的笑容,“吴大嫂!你怎么来了?我当然认得你 ,快请进快请进!”


    一边领着人进门,苏玉融一边问道:“大嫂今日怎的有空来栗城了?”


    吴春娘笑着迈进院子,“嗐,这不是又来城里卖些筐篓嘛,顺道给你带点自家地里刚拔的萝卜,水灵着呢,炖汤炒菜都甜!”


    她将篓子往前一递,里面沉甸甸的都是新鲜得能掐出水的白萝卜。


    苏玉融低头一看,顿时受宠若惊,“这、这怎么好意思,让大嫂破费了……”


    “自家种的东西,不值几个钱,别客气!”


    吴春娘摆摆手,硬是将篓子塞到苏玉融手中,她听这小姑娘的口音就不是栗城人,怕是从别的地方搬来的,独在异乡不容易,便想着给她带了些萝卜。


    苏玉融只好接下,连连道了几声谢,她将篓子放在厨房里,而后请吴春娘进来,炉上正烧着热水,苏玉融倒了一杯,让她坐下来歇一歇。


    吴春娘接过杯子,在堂屋中坐下,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小院。


    晾衣绳上挂着男子的衣物,屋檐下并排放着两双鞋,堂屋内的椅子,碗筷都是成双成对的,可见,这院子里就两个人住。


    吴春娘凑近苏玉融,压低声音,带着点过来人的熟稔笑意,妹子,你这是和丈夫两个人住在这儿?”


    若是从前,苏玉融定会立刻慌乱地否认与蔺瞻的关系。但此刻,她想起少年那执拗而灼热的目光,发觉自己那颗心,已经无法再回到纯粹叔嫂关系的位置上。


    她脸颊不禁微微泛红,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杯子,声音细弱,犹豫地道:“还……还没成亲呢。”


    吴春娘一听,立刻恍然大悟,了然一笑,“明白,明白!是未婚夫妻!”


    她心想,这兵荒马乱的,又是异地他乡,两个年轻人相依为命,互相照应,也是常情。


    再一看家里面好像只有苏玉融一个人,便忍不住询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你男人呢?”


    苏玉融轻声回答,“他……他去市集买些笔墨了。”


    两人闲聊起来,扯了一会儿家常,吴春娘想起来另一件事,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说起来啊,我去年在河边碰见的那个男人,昏迷了好几个月,前阵子总算是醒过来了!”


    苏玉融捧着茶杯,安静地听着。


    “就是可怜见的,脑袋撞坏了,好多事都记不清了,连自己个儿叫啥名儿都说不利索!”


    吴春娘叹气道,“说话颠三倒四的,什么也不知道,大夫说是瘀血堵着了,能不能想起来,啥时候想起来,都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苏玉融听着,只觉得世事无常,也跟着叹了口气,宽慰道:“人能醒来就是万幸了,记忆慢慢来,总会好的,若实在回不来便也不能勉强,捡回一条命已是天大的喜事。”


    “可不是嘛!”


    吴春娘跟着一叹,“倘若知道自己姓甚名谁,这要找家人还好找一些,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就麻烦了。好在他干活利索,醒来后一直在医馆干活,还算上道。”


    话音刚落,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蔺瞻回来了,他一手拿着新买的纸笔,一手提着一包点心,走近庭院。


    “我回来了。”


    苏玉融起身迎上去,“怎么买个纸也弄这么久?”


    蔺瞻提了提手里的点心,“你喜欢吃的,转道去买了一包,所以慢了一会儿。”


    苏玉融含羞一笑,“快进来吧,外面有风。”


    “嗯。”


    吴春娘听见说话声,下意识抬头望去,想看看那妹子的男人长什么模样,是不是如她一般温婉腼腆的小年轻。


    只是在看清蔺瞻面容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手中的粗瓷茶杯差点脱手落地。


    这少年,怎的与村里那男人长得那般像,活脱脱就是一对亲生兄弟啊!


    作者有话说:弟:嗯……多谢款待


    哥:……


    第四十四章 “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吴春娘站起身, 因为着急,膝盖不小心磕到桌子,她却浑然不觉, 眼睛瞪得溜圆,盯着站在门外的少年。


    听到那动静, 苏玉融看向她, 担忧道:“大嫂,你怎么了?”


    吴春娘从堂屋里走出,跑上前,神情惊讶,目光一直落在蔺瞻身上, 像是要将他看出个洞来。


    像,实在是像,乍一看就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只是眼前的少年看上去更加冷淡, 目光疏离, 只有在面向身旁女人的时候, 眼底的冷冽才会化了开, 露出盈盈笑意,荡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柔波。


    蔺瞻看着家里突然出现的陌生妇人, 那女子审视的目光过于直接,蔺瞻心中警惕, 双目微眯, 打量对方一眼,不动声色挡在苏玉融面前,声音平淡无波,疑声问道:“这位大嫂是……”


    苏玉融忙从蔺瞻身后探出身子, 细声解释,“这是吴大嫂,家里的竹筐就是从她那里买的,吴大嫂今日还特地给我带了她自家种的萝卜。”


    她又看向吴春娘,脸上带着点细微的薄红,小声道:“大嫂,这是我……嗯……”


    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去界定身旁人的身份,说是小叔子吧,可寡嫂怎么会和血气方刚的小叔子单独住在一起,可若说是别的什么,她更加讲不出来。


    蔺瞻却坦然接过话头,语气自然得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我是她丈夫。”


    话音落下,苏玉融心头一跳,惊慌地看了看他,下意识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蔺瞻侧目,淡笑问:“难道我不是吗?”


    苏玉融脸颊更热,垂下眼睫,声如蚊蚋:“……你说是便是吧。”


    她只是还没准备好,将这层骤然转变的关系如此直白地公之于众。


    吴春娘这才恍然,脸上连忙堆起笑容,“明白,我知道了,怪我眼拙,只是、只是小郎君,你家……可有走失的兄弟?”


    她急切地追问,目光依旧在蔺瞻脸上逡巡。


    他面色不变,只淡声吐出两个字,“没有。”


    蔺瞻直觉这个妇人的出现会带来的什么大麻烦,周身气压瞬间变得冷硬,好似只要她有任何异样的举动,蔺瞻就立刻将她丢出去,让其再也没法出现在他面前。


    吴春娘却像是并没有察觉到他的不悦,自顾自地继续询问,“那你有没有一个兄弟?失踪或是几个月前死于水患?”


    蔺瞻一愣。


    吴春娘却猛地转头看向苏玉融,声音因激动而拔高不少,急切地说道:“妹子,你家这位跟我去年救回来的那个男人,长得……长得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尤其是这下半张脸,就同一个爹娘生出来的似的!”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小院里炸开。


    苏玉融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地看向蔺瞻,又猛地看向激动不已的吴春娘,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蔺瞻在吴春娘手指过来的瞬间,眼神骤然冰冷,握着纸张的手指也慢慢收紧,冷冷道:“这位大嫂,天下之大,容貌相似者并非没有。”


    “不可能认错!”


    吴春娘激动地摆手,她是个直肠子,心里藏不住话,更何况是如此惊人的发现,“那男人是我从河边捡回来的,一开始我天天对着那张脸煎药喂饭,我能看走眼?”


    “你们两这鼻子,这嘴,就连下巴的弧度都跟照镜子似的,妹子,你是没见到,你要是见到了,准保也吓一跳,就在我们吴家村,眼下在医馆里帮忙打下手的那个,那男人,长得与你夫君有七分像!”


    苏玉融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吴大嫂和她提起过那个男人,是从上流漂过来的,身负重伤,昏迷许久,又与蔺瞻长得很像,一个荒谬的猜想不受控制地从心底钻了出来。


    会不会……会不会是……


    苏玉融整个人都在抖,眼睛死死地看着吴春娘,“大嫂,他叫什么名字?”


    “他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也不记得家住何方了。”


    “那他……”苏玉融一开口,声音哽咽,“他看起来多大年龄了,嘴角可有一粒痣?”


    吴春娘回想起来,“大概二十出头,很是年轻,嘴角……确实有一颗痣。”


    苏玉融一听,顿时哭出声,眼泪一下子如决堤的河。


    她早该发现的,早该意识到的。


    几个月前,吴春娘同她提过自己捡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苏玉融应该更警觉一些,哪怕只有一点渺茫的希望,她也应该立刻去查看那个男人会不会是蔺檀。


    吴春娘被苏玉融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惊愕地看着她,“妹、妹子?你这是咋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哭成这个样子,莫不是,她真认识那男人?


    苏玉融泪水汹涌而出,眼前视线模糊,她上前一步,胡乱抓住吴春娘的手,声音哽咽,几乎泣不成声,“大嫂,吴家村在哪儿?那个人……那个人现在还在吴家村吗?他还在那儿吗……他伤得重不重……”


    她越说越心痛不已,是了,吴春娘和她说过的,捡到蔺檀时,他重伤昏迷,断了好几根骨头,只剩一口气在,大夫都说救不回来了。


    他伤得那般重,孤苦无依,而她就在另一座相邻的城池中,却浑然不觉。


    “在、在的!他一直在我们村头的赤脚大夫那里帮着干活呢!伤得是、是有些重,但是如今也好得七七八八了!都能下地了!”


    苏玉融听了却并没有宽慰多少,心里反而更难过,昏迷了几个月才醒,九死一生,几乎是差一点就活不过来了。


    吴春娘被她这模样吓到,有些担忧地问,“妹子,莫非你知道他是谁?”


    “他是我……”


    苏玉融几乎要脱口而出“他是我丈夫”几个字,可话到嘴边,又猛地噎住。


    她惶然转头,看向身旁唇线紧绷,一眨不眨凝视她的蔺瞻。


    他刚刚才当着吴大嫂的面,说他是她的丈夫。


    一股巨大的混乱和愧疚,与知道蔺檀还活着的欣喜交织在一起,让她语无伦次,只能死死抓着吴春娘的手,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泣不成声。


    她能说什么,能怎么办,苏玉融已经放下亡夫的死,接受与他的弟弟在一起,可是如今,蔺檀却回来了……


    盯着嫂嫂的背影,蔺瞻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轻颤。


    在那妇人指出有一年轻男子与他容貌相似,又是因水患漂到他们村镇,重伤昏迷时,他的心中就已掀起惊涛骇浪。


    蔺檀没有死,他还活着。


    他竟然还活着。


    苏玉融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那么激动,她一向不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情绪,此刻却这么不体面地抓着别人的手,哽咽到话都说不利索。


    蔺瞻上前一步,想将苏玉融揽过来,让她先平静一下。可刚将她的身子微微拨转向自己,就对上她一张泪痕交错,写满了无助与急迫的脸。


    “你先冷静些……”


    蔺瞻试图安抚,声音低沉,指尖拂过她湿漉漉的脸颊,“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先别激动。”


    “我怎么冷静?”


    苏玉融眼底噙着泪,挥开他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是他,一定是他!错不了的,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苏玉融语无伦次,转身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院里乱转,想要收拾东西,却手脚发软,拿起这个忘了那个,包袱怎么也系不好,她心里一团糟,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现在就要去吴家村,去见蔺檀。


    要拿什么?要准备什么,要不要备两件衣裳,要不要拿钱,他伤好了没,拿几瓶金疮药吧。


    金疮药放在哪儿?


    苏玉融慌不择路地在屋中转了转,打开柜子,因为太着急还险些踉跄摔倒,幸好被蔺瞻及时扶住。


    蔺瞻看着她这般失魂落魄,几乎要崩溃的模样,深吸一口气,上前按住她微微颤抖的双手,“苏玉融、苏玉融!”


    他不得不提高声音,苏玉融一颤,回过神,慢慢移目看向他,嘴唇嗫嚅,默默流泪,“他还活着,我得去找他。”


    蔺瞻张了张口,想劝说她冷静下来,只是话到嘴边,对上苏玉融那双含泪的眼睛,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握着苏玉融肩膀的手紧了紧,“别着急,我帮你收拾东西,现在还不知道那人到底是不是兄长,不必急着收拾那么多的东西,我先陪你去看看,好吗?”


    他声音温和,苏玉融一颗乱糟糟的心短暂地清明下来,慌觉自己这副模样实在有些失态,她抬手擦了擦脸,看向吴春娘,脸上满是歉意,“对不住,大嫂,让你见笑了……”


    吴春娘诧异地看着她,若说村里那男人与苏妹子的丈夫是兄弟,怎么得知亲人还活着,当兄弟的都没什么表示,神情淡然,只一开始怔愣一瞬,接着便又恢复成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反而当弟媳的却哭得肝肠寸断。


    她心里有些古怪,忍不住打量二人几眼,却没看出个什么头绪。


    蔺瞻转身,看向吴春娘,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大嫂,从此地到吴家村,若快马加鞭,今日能否赶到?”


    “能,能赶到!”


    吴春娘连连点头,“我坐牛车慢,要两三个时辰,若是骑马走官道,快得很呢,天黑前准能到!”


    “好。”


    蔺瞻点点头,“一会儿便有劳大嫂带路。我们即刻出发。”


    吴春娘见状,也激动起来,能找到那男人的家人是天大的好事,她立刻道:“我这就带你们去,竹筐不卖了!咱们这就走!”


    蔺瞻不再多言,迅速拿了些银钱,又去打了盆水,沾湿了帕子,将还在不住流泪,浑身发软的苏玉融拉到怀里,低头细细给她擦脸。


    “别哭了,眼睛都肿了。”蔺瞻低声安慰,“是不是的,今日赶到吴家村就知道了。”


    苏玉融吸了吸鼻子,闷声说道:“嗯……”


    蔺瞻为她披上一件外衫,半扶半抱着她,沉声道:“嫂嫂,我们这就走。”


    苏玉融被他牵着走出院门,蔺瞻雇了马车,与车夫谈好价钱,三人即刻启程,朝着吴家村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卷起阵阵尘烟。


    车厢内,苏玉融紧抿唇,双手死死攥着衣角,她时不时抬起头,身体因紧张而微微前倾,目光透过晃动的车帘,神色焦灼地看向外面。


    蔺瞻坐在她身侧,异常沉默。


    他的面容平静无波,仿佛一潭死水。


    蔺檀没有死,这消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对于亲生兄长死而复生这件事情,他理当欣喜。可是蔺瞻一点也笑不出来,一股阴郁的情绪在心里涌动,不安吗?还是不甘心。


    蔺瞻心中烦郁,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苏玉融。


    她怎么都安静不下来,满心焦急,伏在车窗旁,时不时地掀开帘子向外看去,鬓发都被吹乱了。


    蔺瞻伸手拉了拉她的手,“嫂嫂,你坐过来,掀着帘子容易吹风吹着凉了,外头冷。”


    栗城虽是南方,但正月里也有些冷,东风灌进喉咙里面只觉得如刀割。


    苏玉融坐回来些,她心不在焉,没多久又探头出去,扬声询问,“老伯,能不能再快一些?”


    “快不了喽姑娘,再快马要跑死了。”


    马夫挥舞鞭子,驱使马车稳稳向前。官道上尘土飞扬,苏玉融呛了风,忍不住咳嗽几声。


    蔺瞻皱了皱眉,强硬地将她拉到怀里,一把扯下帘子,“听话,坐好!不可以再往外面看。”


    苏玉融伏在他胸前,咳得肩头轻颤。蔺瞻一手揽着她,一手在她后背轻轻顺抚,脸色沉郁,隐有怒意。苏玉融也知道自己有些太着急了,只好耐着性子,不再乱动弹。


    抵达吴家村时,已是傍晚。村子不大,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道旁还有刚从田里干完农活回来的村民,肩上扛着锄头,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说笑。


    吴春娘利落地跳下马车,急匆匆引着二人奔向村头的大夫程家。矮旧的篱笆院内弥漫着草药味,程大夫正在收拾晒干的药材,一旁还有几个年纪略小的半大少年,围在程大夫身侧,似乎是学徒,正在学习如何辨认药草。


    “程大夫,程大夫!”


    吴春娘人未到声先至,程大夫抬起头,“阿桃他娘,这急慌慌的是做什么,阿桃又病了?”


    阿桃是吴春娘的女儿,年前生了场病,吴春娘将女儿送到他这儿躺了半个月。


    这好不容易才病好回家,瞧她这焦急的模样,莫不是丫头又病了?


    “不是……不是!”


    吴春娘冲进茅房,先四处张望两眼,“阿苏呢?”


    那男人记不清自己的名字,只说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姓苏,大家总不能一直“喂喂喂”地叫他,便唤他阿苏。


    程大夫抬起头,看到吴春娘以及她身后风尘仆仆的两人,愣了一下,先回道:“你说阿苏啊,他去村西头帮忙修水车去了,那水车坏了有些日子,没想到他竟会摆弄……”


    那男人神志不清,连名字是什么都不记得,但是居然懂得水车是如何运作的,有些坏了的农具他也会修。


    这两天,阿苏都没空在医馆帮忙晒药草,一整日都在外面,村民们家里坏了的农具都会请他过去帮忙修缮。


    苏玉融站在后面,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急急追问,“阿苏?他是不是就是大嫂去年从河边捡回来的男人?”


    吴春娘点点头,“是啊,我们都叫他阿苏。”


    苏玉融心神一颤,眼眶酸涩。


    蔺檀向来心系民生,精通这些水利稼穑之事,在京城时便常研究农具,家中书房里都是他绘制的图样。


    蔺瞻一听这句话,便知道,那男人必是蔺檀无疑了,兄长曾凭着这手本事,帮忙修缮过城外年久失修的佛殿引水机关。


    无需再问,苏玉融转身就往外冲,蔺瞻眸光一暗,立刻紧随其后。


    程大夫这才看清蔺瞻的容貌,顿时惊得张大了嘴,看向吴春娘,问道:“刚刚那两人是……”


    “好像是阿苏的家人。”吴春娘答道:“你瞧着,阿苏和那小郎君像不像?”


    程大夫连连点头,“一看就是亲兄弟!”


    苏玉融沿着村中小路,发疯似的向西边跑去。


    她焦急地往两边看去,农田广袤,路过的农人都忍不住看向那个奇奇怪怪的女子。


    一看就是外乡人,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处。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苏玉融气喘吁吁,目光穿过几户人家,远远望见一片开阔的农田,一架老旧的水车伫立在田埂边。


    此时,金乌正沉沉下坠,东边的天际已漫上青灰色的薄暮,如同浸了水的生绢,暮色四合,坠着一弯浅浅的月牙儿。


    而西天方向云霞却好似被点燃,熔金流火般铺满了半个天空,美得惊心动魄。


    就在这片沉寂的暮色中,田埂尽头,一个穿着粗布短打,卷着裤腿身上的高挑身影,正扛着一锄头,踏着夕阳的余晖,缓缓走来,他的面容在夕阳下看不清晰,但苏玉融就是一眼便确定,那就是蔺檀。


    苏玉融呼吸瞬间停滞,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夫君……”


    她喃喃开口,身体先于意志做出了反应,一颤颤走上前,渐渐跑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巢的倦鸟,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身影飞奔而去。


    蔺檀刚修完村西的水车,正扛着锄头准备回医馆。


    远远的,他看见一个身影朝自己这方向奔来,蔺檀抬眸看了一眼,那似乎是个姑娘,情态焦急,蔺檀忙让到一旁,生怕自己拦了这位姑娘的路。


    哪知下一刻,一个温软馨香的身体便狠狠撞入他怀中,突然的冲击力让蔺檀脚下不稳,踉跄后退了半步才稳住。


    一双纤细的手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腰身,苏玉融扑到他怀中,滚烫的泪水霎时浸湿了男子胸前的粗布衣衫。


    “夫君……”


    苏玉融哭得撕心裂肺,用力搂住蔺檀的腰,整个人都埋进他怀中。


    是蔺檀,是她的丈夫,他没有死,他真的还活着。


    蔺檀彻底僵住,肩上的锄头哐当砸落在身后的地面上,他手无措地悬在半空,对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完全摸不着头脑,鼻尖萦绕着女子发间干净的皂角清香和一种莫名的,让他心头微颤的熟悉感。


    一团温软伏在怀中,他有些不知所措,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苏玉融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泣不成声,所有的委屈与失而复得的狂喜,都化作了破碎的呜咽和一遍遍细细的呢喃呼唤,“夫君,太好了,你没死呜呜……”


    蔺檀身体僵硬,听着怀中女子一声接一声的夫君,他眉头微蹙,眼中满是困惑。


    那姑娘声音细软,娇娇柔柔,环着他的腰,扬起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女孩面颊圆钝,眼瞳如鹿,鼻尖哭得有些红,泪光潸潸地望着他,樱唇饱满,吐字馨香,“夫君。”


    蔺檀一下子就愣住了,心口嘭嘭跳着。


    他迟疑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怀中人颤抖不止的肩背,语气温柔,又带着几分难掩的困惑。


    “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苏玉融一怔,抬起头,看着他。


    蔺檀眸中并无她熟悉的柔情缱绻,只有一片茫然,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苏玉融怔愣住,“夫君?”


    被这女孩叫夫君让人面颊忍不住发烫,且她正紧紧抱住他,一片馨香在怀,蔺檀垂着眸子,男女有别,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实在不合礼数,蔺檀本应当立刻将她推开,但此刻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这样一张含着泪,风致楚楚的脸,他一下子竟无法伸手将她直接推开。


    男子眼中的疏离与茫然做不了假,苏玉融松开手,不可置信地看着蔺檀,颤抖着后退几步,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蔺檀凝视她的脸,心中一片空茫,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第四十五章 “你会丢弃我吗,嫂嫂。”……


    他努力在残存的记忆里搜寻过许久, 空空荡荡的,关于面前这个女子的部分毫无头绪,蔺檀确信, 自己是不认识她的。


    只是他刚说出口,那姑娘泪眼婆娑, 凄凄哀哀地望着他, 那双眼眸里溢出来的难过令他心惊,不知怎的,蔺檀也跟着慌乱起来,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说错了话, 让她受伤难过,他下意识就走上前,想要扶住姑娘摇摇欲坠的身体,只是刚走近一步, 却有人比他更快地揽住了她。


    几乎在苏玉融后退的瞬间, 一直沉默跟在后面的蔺瞻已如鬼魅般上前, 长臂一伸, 牢牢锁住苏玉融单薄脆弱的肩头,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 将她猛地拉回,紧紧箍进自己怀中。


    他一手环着她的腰, 另一只手用力按着她的后脑勺, 迫使她将脸深深埋入自己胸前,隔绝了她与蔺檀之间所有的视线交流。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苏玉融知道抱着她的人是蔺瞻,她心中又悲又慌, 一想到自己的丈夫现在就在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她与弟弟拉拉扯扯,苏玉融心中乱糟糟的,整个人难堪到了极点,下意识就要挣脱蔺瞻的怀抱,才刚挣扎了一下,就被他更紧地禁锢在怀里。


    蔺瞻感受到她的不情愿,心里面戾气更甚,他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缓缓抬起手臂,顺着女人柔弱的脊背轻拍。


    苏玉融心里所有的委屈与伤心,终于在他怀中化作了压抑不住的,闷闷的哭泣声,她肩膀不住地颤抖,死死咬住唇,汹涌的泪水一下子就将蔺瞻的衣服打湿了。


    蔺檀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突然出现的男子以一种极其占有和保护的姿态拥住那个姑娘,仿佛生怕有不长眼的东西会觊觎她似的。


    蔺檀眼中的困惑更深,但目光落在那少年脸上时,他怔愣一瞬,而后惊喜道:“阿瞻?”


    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是你吗,你是阿瞻吗?”


    他近几年的记忆虽然受损,但还能认出来蔺瞻是谁,毕竟兄弟两个长得那么像,乍一看就同照镜子似的,这个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拥有与他几乎完全相同的脸了。


    蔺瞻抬起眼,对上兄长欣喜的目光,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心底深处不由自主地翻涌起一股晦暗难明的波澜。


    沉默几息,他点了点头,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兄长,是我。没想到你还活着。”


    “真的是你啊阿瞻!”


    蔺檀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嘴角轻轻牵起,笑意温和宽厚,能看出几分往日的风仪。


    他激动地上前一步,想拍拍弟弟的肩膀,蔺瞻却不动声色地避过。


    蔺檀伸出去的手再一次落空,他悻然收回,笑了笑,目光最终落回弟弟怀中那个微微颤抖的身影上。


    “这位姑娘是……”


    蔺檀迟疑着问道,


    蔺瞻揽着她的姿态透着浓浓的占有欲与戒备,就像圈了一块地,死死地将猎物按在自己的巢穴中,不允许她逃出去,也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这副亲昵的模样,关系应当不一般。


    蔺瞻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苏玉融,手臂收得更紧,他抬眼,语气平淡,看着蔺檀,一字一顿道:“她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


    蔺檀明显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惘然。


    随即化为歉然和替弟弟高兴的复杂神色,他笑了笑,那笑容似乎带着几分勉强,转瞬即逝,又变成一副温和的模样,“你竟然已经娶妻了……我这个做哥哥的,真是失职,竟然完全不知道,也记不清了,真是……恭喜你们。”


    听到这些话,苏玉融肩膀颤抖更甚,她不敢转头去看蔺檀,怕看到亡夫那一双笑意如波的眼睛。


    蔺瞻紧紧抱住她,看着对面的男人,淡声说:“方才,许是内子认错了人,若有冒犯,希望兄长不要怪罪她。”


    蔺檀闻言,扯了扯嘴角,牵出一丝算不上笑意的弧度,“原来是这样。”


    他与蔺瞻二人的确长相相似,远远一看便容易认错。


    原来,她是将他认成蔺瞻了啊。


    “怎会怪罪。”


    蔺檀回过神,连忙摆手,目光却忍不住又在那颤抖的肩头上停留了一瞬,心头莫名空落落的,“既是你妻子,那便是一家人……一家人,又那么斤斤计较做什么,小事罢了。”


    蔺瞻颔首,“是,天色将暗,有什么事,先回村里说吧。”


    他双手滑落,牵住苏玉融,站在中间,将她与蔺檀隔开。


    比起刚刚那样的悲恸,她似乎已经缓解许多,低垂着头,连哭声都是细细弱弱的。


    苏玉融心里伤心欲绝,这一日她已经哭了太多次,眼睛都肿得有些看不清路。


    蔺瞻半抱半扶着她,三人往村庄里走去。


    回到程大夫的医馆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一盏小油灯跳动着微弱的光芒。


    蔺檀同程大夫说了两句话,简单交代了那两人的来历,“那少年是我弟弟,旁边的姑娘是……是我的弟妹。”


    程大夫了然,点点头,“我就说,你俩保准是亲兄弟,你既然已经找到家人,那便快回家去吧。”


    蔺檀颔首,行了个礼,“这些日子,多谢诸位关照。”


    程大夫皮笑肉不笑,“把医药费付了就行。”


    “那是自然。”


    等回了蔺家,他会遣人过来的。


    聊完后,蔺檀转过身,正看到弟弟手里捏着一张帕子,俯身将那女孩环抱住,低头温声细语地哄着,用帕子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


    虽然还很年轻,尚未及冠,但他的骨架已完全长成成年男子的模样,肩宽体阔,站在女人身前,即便伏着身,也能将她完完全全罩住,蔺檀从背后看,只能瞧见一小截粉白的裙摆。


    苏玉融心里很难过,抑制不住地流泪,她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不想弄得这么难堪,可是眼泪总是自顾自地流,许多时候越压抑,泪水越是汹涌,怎么都止不住。


    蔺檀不记得她了,他失去了一段记忆,忘了与她的一切,看她就和看一个陌生人一样,苏玉融在他心里连名姓都不曾留下。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浓浓的愧疚感几乎将她淹没。


    尤其是,当她知道蔺檀将自己遗忘时,她心中的哀伤当中竟然掺杂了一丝隐秘的窃喜。


    她伤心的是他忘掉了独属于二人的,浓情蜜意的过去。


    又在窃喜什么呢,是窃喜他忘掉了一切,不记得面前这个和他弟弟搂搂抱抱的女人曾经是他的妻子吗?这样自然也不会面对这兄弟共妻的混乱局面,也永远不会知道他心爱的妻子在自己死后三个月就勾搭上了他的弟弟。


    铺天盖地的愧疚感几乎将她压垮。


    苏玉融难堪不已,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怎么会这样想,蔺檀受了那么重的伤,九死一生,她却在偷偷庆幸他忘掉了一切。


    她想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不想让三个人如今的情况太过可笑。


    蔺瞻一直在帮她擦眼泪,只是嫂嫂的泪水太多,怎么都擦不完,她小心翼翼,怯生生地想要去看一看站在不远处的蔺檀,却又不敢。


    “不哭了。”蔺瞻低声安慰,“哥哥还活着不是很好吗?”


    他语气平静地宽慰着面前的女人,心情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


    忘了也好,忘了一切,他就不用惴惴不安地担心苏玉融会离他而去,可是他真的可以高枕无忧吗?


    苏玉融心情低落,默默地哭着,她连哭都不会哭出声音,生怕漏出一点端倪,被蔺檀察觉到异样。


    是啊,只要蔺檀活着,她还要奢求什么,只要他还好好地活着就好了。


    见她终于好受一点后,蔺瞻才起身去处理眼下的情况,重伤昏迷的那几个月里,蔺檀伤势极重,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但头部受过重创,失去了近几年的记忆。


    程大夫捋了捋胡须,说:“他身体远未完全康复,内里亏损得厉害,幸好是年轻,身体正是最鼎盛的时候,所以才活了下来,我这里这里条件有限,只能进行最基本的调理,想要完全康复,还要好好休养一年半载。”


    “嗯。”蔺瞻颔首,将先前自家中临时取出的所有钱都交给程大夫,“我身边暂时只有这么多的钱,劳烦列一张清单,待我书信一封回京,再将剩下的钱全部送来。”


    程大夫也不客气,他还有几个学徒要养,有一个医馆经营,自然不会嫌钱多。


    夜色渐深,小小的医馆内灯火摇曳。因为已经天黑,无法再进城,所以苏玉融和蔺瞻便只好在吴家村歇下了。


    吴春娘热情好客,拉着几人住在自己家中。


    苏玉融坐在角落的凳子上,眼睛红肿,神情恍惚。


    她看着不远处正在与邻里低声交谈的蔺檀,他的侧影在月色下依旧清俊挺拔,言谈间偶尔流露出的温和气度,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可那双看向她时充满陌生和礼貌疏离的眼睛,却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


    蔺檀与吴春娘的丈夫说完话,转头一看,对上苏玉融的视线。


    她看得入迷,所以一时没有察觉到蔺檀发现了她的视线。


    待他走过来,她才蓦地回神,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蔺檀看着她低垂的脑袋,与放置在膝头,微微蜷缩着的双手。


    她好像很紧张,也好像很惧怕他,大概是因为白日认错人的事,让她觉得有些难堪,不自在了。


    蔺檀长这么大,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与女孩子近距离接触过,莫说像黄昏时那般紧紧相拥,就连与女孩子单独说话这样的事情都从来没有过。


    他抿抿唇,走上前。


    “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温润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犹如淙淙泉水,苏玉融肩膀一颤,只看到一双粗糙的布鞋停在了面前不远处,她不敢抬头去直视蔺檀,只虚虚抬起目光,“我……我叫苏玉融。”


    蔺檀在心里默念,又温声一笑,“是哪几个字?”


    坐在面前的女孩只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视线。


    蔺檀自认为自己长得应该还算可以,不至于到吓人的地步,不知道她怎么就那么怕他,若是因为不自在,既是一家人,抱一抱也不会怎么,他又不介意 ,又并未觉得她冒犯。


    苏玉融瓮声瓮气,说:“雪融的融,宝玉的玉……”


    女孩声音清糯,软软的,蔺檀点点头,微微一笑,叫人如沐春风,“我明白了,很好听的名字呢。”


    苏玉融头低得更低。


    蔺檀看着她的发旋,因为低着头,所以女孩细白的颈子完全暴露出来,脆弱得好像一只手就可以完全攥住,让她挣脱不得。


    蔺檀皱了皱眉,不知道自己怎么冒出了这样荒谬的想法,实在有些……


    他还要开口说些什么时,蔺瞻从屋子里出来了,看到蔺檀站在苏玉融面前,他立刻走上前去,不动声色将两人隔开,挡住男人的视线。


    蔺瞻方才与吴春娘说了些事情,给了一笔钱,问清楚了她发现蔺檀的地方,一出门就看见蔺檀似乎在与苏玉融说话,虽然不知道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但他心里就是有些不安,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名分来得不够光明磊落,所以难免患得患失。


    “吴大嫂家就两间屋子,没有多余的地方给我们住了,方才收拾出了一间柴房,土坑上能勉强躺一夜。”


    乡下村子里条件也只有这样,现在去镇上也有些太晚了,回栗城更是来不及。


    苏玉融“嗯”一声,“没关系。”


    “走吧。”他伸手扶她起来,“早点休息,明日天一亮我们就回栗城。”


    苏玉融站起身,被他牵着,她的身影被蔺瞻完全罩住,只能跟着他走。


    蔺檀转过身,看着弟弟将弟妹揽在怀里,两个人慢慢离开他的视野,心里突然有些失落,方才还有许多话没问她,比如……他们办过酒宴了没,有没有下过聘,拜过天地。


    柴房被收拾出来,中间的土坑上铺了被褥,苏玉融在榻边坐了下来,她今日没什么精神,一直呆呆地坐着。


    直到腰肢被箍住,蔺瞻像鬼魅一样从身侧攀上她的身体,双手缓缓收紧,将她拉到怀里,苏玉融的后背紧紧贴着蔺瞻的胸膛,被迫坐到他的双腿上,而他低下头,以一种环抱的,禁锢的姿势,将她锁在自己怀中。


    苏玉融正心神不宁,一时不查,已被他狠狠缠住。


    她吃惊地回头,“蔺……唔。”


    想叫他名字,只是刚开口便被蔺瞻掰着脸同他接吻,他很凶,咬开她的唇缝,舌头不容推拒地闯了进来,狠狠地往里面顶,苏玉融惊慌失色,想要挣扎,却被禁锢得更用力,他的手钻到裙摆底下,顺着腿侧软肉用力地揉。


    苏玉融慌乱地扭动,舌根却被狠狠一吮,嘴巴都有些发麻得合不拢,整个人软绵绵地滑了下来,却反而愈发坐在他纤长的手中,她哭叫道:“蔺、蔺瞻!”


    听到这声音,蔺瞻才终于抬起头,松开女人被唇齿厮磨得有些泛红的脖颈。


    他眼底猩红,戾气重得人都有些神志不清,此刻才惊察到自己又在犯浑。


    苏玉融推开他的肩膀,从他腿上跨出去,合拢衣襟,坐到离他最远的边上,抿唇不说话,眼睛红通通的。


    蔺瞻怔然坐着,许久,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走过去,牵住她的一截衣角,低声道:“对不起。”


    苏玉融侧身背对他,攥着自己的衣襟,吸了下鼻子,“好端端的你干什么,我……我不喜欢这样。”


    且不说现在是在外面,她心里一团乱,根本没有心思做这种事情。


    蔺瞻垂着眸,心里面波涛翻涌,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明明知道蔺檀什么都记不清,他心里面还是不安,蔺檀虽然忘了一切,可苏玉融还记得,一见到蔺檀她便哭成那个样子,她那么喜欢他,如今亡夫死而复生,真的能将一切都看淡了?


    以前,蔺瞻还能强硬地劝说她,蔺檀已经死了,她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得往前看,可现在,要是一切的前提都不存在了呢。


    他心里不安愈来愈浓,迫切地要从她身上寻求几分安全感。


    “我就是害怕。”蔺瞻侧目看了她一眼,声音很轻,“我怕你知道兄长还活着,会不要我。”


    苏玉融一怔。


    “你会选他,然后丢弃我吗?嫂嫂。”


    蔺瞻盯着她的侧脸,轻声询问。


    苏玉融呆坐着,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像是被这个问题钉在了原地,连呼吸都滞涩了。


    蔺瞻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着她,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问得那样轻,却又那样重,像一块巨石投入她本就混乱不堪的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一边是曾经三书六礼,拜过天地的丈夫,两个人曾经浓情蜜意,仿佛天地间只有彼此。


    他死后,苏玉融的确好像有一半的魂魄都跟着他走了,她伤心了许多日,茶不思饭不想,连睡觉都不敢,只要一闭眼就想到蔺檀,想到两个人最后一面,他站在烟雨蒙蒙中朝她挥手,让她快些回家的画面。


    好不容易,她从丈夫死去的伤痛中走出来了,他死而复生,但却将她全然遗忘,那些在雁北的点点滴滴,他教她写字时的耐心,为她画眉时的温柔甜蜜,这些记忆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


    哪怕他忘了,她也无法轻易抹去,苏玉融在得知他还活着时,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与随之而来的巨大愧疚,几乎要将她撕裂。


    另一边,是以强横又偏执的姿态闯入她生活中的小叔子,引她背离伦常,走上不归路。


    苏玉融深知,蔺瞻性情阴郁难测,手段偏激,只是她这个人软弱不堪,虽然惧怕蔺瞻这样的人,但是她又渴望有人能这样强硬地闯进她一尘不变的生活,哪怕这是一根扭曲的浮木。


    就算她想要与亡夫旧情复燃,蔺檀会愿意么?他已将她视为陌路,她该如何自处,如何告诉他真相,难道要声泪俱下地告诉他,自己曾是他的妻子,如今却与他的弟弟纠缠不清吗。


    那对他而言,她也许就是一个冷心冷情,放荡不堪的女人,苏玉融完全不敢想象蔺檀知道真相后,那双温润眼眸中会露出怎样的失望。


    若是就这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又无法心安理得地与蔺瞻在一起。


    苏玉融只觉得头痛欲裂,心口像是被两只无形的手狠狠撕扯,哪一边割舍不掉,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三心二意,水性杨花,她才是那个最坏的人。


    苏玉融一想到这儿,脸色发白,她抬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不断溢出,“我不知道……要是没有我就好了,要是我没来过京城就好了。”


    看着她如此痛苦的模样,蔺瞻眼底翻涌的戾气与偏执逐渐消退,转而被一种复杂的心疼与无奈取代。


    嫂嫂总是有那么多的泪,好像怎么都流不完。


    他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将她揽入怀中宽慰,却在触及她颤抖的肩膀时,动作顿住了。


    苏玉融哭成这样,此刻的拥抱,对她而言,或许不是慰藉,反而是一种逼迫。


    蔺瞻叹了一声气,缓缓收回手,只坐在她身旁,静静地望着苏玉融泪痕遍布的面颊,“嫂嫂,我没有逼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心里现在很不好过。”


    他看着她蜷缩哭泣的背影,眼神幽黯。


    苏玉融哽咽声停住,转头看向他。


    蔺瞻也凝望着她的双眸,他的目光很平静,不像方才亲吻她时那般强硬得让人觉得窒息。


    “但是嫂嫂。”


    他轻声开口,一字一顿,“无论你最终如何选择,我都不会放手。你可以犹豫,可以挣扎,甚至可以恨我,但你想回到蔺檀身边,与我划清界限绝不可能,除非我死。”


    苏玉融愣愣望着他,一时连哽咽都忘了。


    这句话没有方才的激烈,却带着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决绝,他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并非询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蔺瞻说完,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一点点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动作轻得像是羽毛,好像生怕力气大一点便会弄红女人柔软的面颊。


    其实他骗了她,就算他死了,她也别想与他划清界限,别想和蔺檀双宿双飞。


    他那可怜的嫂嫂那样胆小,见了鬼怕是会害怕,可是那又怎样,害怕,也好过不要他。


    作者有话说:哥:谁家男鬼从地底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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