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是我引诱的你。”……
屋外有些冷, 蔺檀睡不着,弟弟拉着弟妹进屋去了,脑海里回忆着女孩白皙的脸庞, 柴房这种地方不如真正的卧房,门窗简陋, 夜里会漏风, 她那般纤弱,黄昏时扑进他怀里时的触感柔软得好像一团云,蔺檀都怕用力点会将她揉碎了。
他不由心想,苏姑娘能适应乡下柴房这样粗陋的环境么,夜里会不会怕冷, 怕黑?她那样柔弱多泪的人,估计胆子也很小,若是病了就不好了。
想到这儿,蔺檀立刻转身, 跑到村头医馆中。
过去的一段时间, 他一直暂住程大夫的医馆, 被褥是借的一户村民的, 蔺檀冲进屋中,将自己平日睡的被褥捧了起来。
一路上他都有些庆幸, 自己平日只要是晴天就会将被褥捧出去晾晒,洗得也勤, 也不知是从哪儿来学来的习惯, 暴晒时拿棒槌拍一拍,被褥上就满是晴日的味道。
那么苏姑娘应该不会嫌弃。
他走到柴房门前,想要扣门,刚抬起手, 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哭叫,婉转嗔怒,转瞬即逝,像是抑制不住从喉咙里泄出来的一般。
他愣在原地,手僵硬在半空。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门从里拉开,只有一点缝隙,蔺瞻站在门后,淡声询问,“兄长,什么事?”
他倒是吝啬,连一丝一毫都不肯给别人看去。
蔺檀笑了笑,朗声说:“虽然过完年了,但眼下还是初春,东风料峭,夜里冷得很,给你们多送床被褥。”
蔺瞻沉默。
屋里的苏玉融听到丈夫的声音,抬起一张月白似的脸,直直望向柴房门。
她刚哭过,脸上的泪痕还没来得及擦干净。
蔺瞻回头,便看到嫂嫂那双急切的眼睛,她是很想见蔺檀的,只是不敢,又怕被蔺檀知道二人曾经的夫妻身份,所以才总是怯怯地低着头。
但不管怎样,外面站着的是自己曾日思夜想的人,所以只要一有机会见到他,她便忍不住看过去。
蔺瞻心里堵了一片,方才又惹她生气了,她好一会儿没和他说话,现在一听到蔺檀的声音,她就急迫地抬起头。
还是放不下他,还是忘不了他。
见弟弟没反应,蔺檀放低了声音,“怎么了?可是苏姑娘已经歇下了,我这般贸然前来是不是有些打扰了?”
蔺瞻还没来得及答话,苏玉融已经出声道:“还、还没有!”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只是下意识不想冷落蔺檀,不想他好心过来送东西反而被泼一瓢冷水。
蔺瞻看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苏玉融一对上他的视线,嘴唇嗫嚅,别过头。
蔺瞻无言。
外面的蔺檀听到女孩细软的嗓音,眉眼弯弯,语气比刚刚更加温柔,捧着被褥往前递了递,“拿着吧,夜里冷,若是着凉了就不好了。”
蔺瞻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他能感受到兄长温和却不容忽视的视线,也能察觉到身后嫂嫂骤然绷紧的呼吸。
她是在期盼他接下,好让她能与蔺檀有哪怕多一瞬的,隔着门扉的接触吗?
这念头像毒蛇一样啮咬着蔺瞻的心。他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笑意不达眼底,轻扯嘴角,“多谢兄长挂心。”
“不必客气,一家人。”
蔺檀笑了笑,弟弟的身形将门缝挡得严严实实,分毫都没有露出,也不知道苏姑娘是否已经从惊吓中缓解出来了。
他温声道:“那……你们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兄长也早些安歇。”
蔺瞻应道,随即不等蔺檀再说什么,便轻轻合上了柴房的门,将他的身影与关切的视线彻底隔绝在外。
门一关上,柴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蔺瞻抱着那床柔软的被子,转身,目光沉沉地落在蜷缩在土炕角落的苏玉融身上。
她低着头,双手攥着自己的衣襟,肩膀微微瑟缩,像是在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一步步走近,将被子放在炕上,“过来 。”
苏玉融不动,蔺瞻沉默几息,伸手将她拉到身边。
“啊……”苏玉融以为他又要像先前那样不管不顾地和她亲近,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襟,“我想睡觉了!”
“嫂嫂以为我要做什么?”
蔺瞻轻声开口,半拥着她,低声说:“擦一下脸,睡觉了。”
他默然不语,从袖袋里拿出丝帕,擦干净她泪痕遍布的脸,接着便展开被子,盖在她身上。
见自己误会了,苏玉融脸一红。
过了会儿,她探出头,担忧地望向门外,“夫……他给我们送来被褥,他自己呢,他会不会没有被子盖,他还带着伤呢。”
看着她这副模样,蔺瞻心头那股邪火与不安交织翻腾,他问道:“他应该还没走远,要我出去叫兄长进来挤挤吗?”
苏玉融顿时愕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蔺瞻神情平静,不像是在和她开玩笑的样子,大有一种她若点头,他便真的扭头出门将蔺檀喊进来,三个人一同在这土坑上挤一挤的意思。
这怎么使得,哪有这样子的,深更半夜像什么话。
他怎么能面无表情地说出这样的话,苏玉融脸涨得通红,“你……你……”
蔺瞻:“要吗?”
“不、不要!”
说完,她翻身钻进被子里,留了一个后脑勺给他,一副生气又不敢气的模样。
蔺瞻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除了外袍,在她身侧躺下。
苏玉融睁着眼睛,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蔺瞻靠了过来,伸手将她捞进怀里,紧紧拥住。
他胸膛宽阔灼热,苏玉融有些不安,她无法再像以前一样,任由他爬上她的床,抱着她睡觉,如今做同样的事情,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坐立难安,忍不住小声道:“别这样……”
蔺瞻睁开眼,“先前不都是抱着的,为什么现在不可以?因为哥哥回来了,我便连抱着你睡觉的资格都没有了吗?苏玉融,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要我了?”
深夜万籁俱寂,初春时连虫鸣声都没有,柴房里静得出奇,只能听到沉沉的心跳与呼吸声。
苏玉融心里揪了起来,“我……”
黑暗中,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侧脸,迫切地需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我对你而言,是寂寞时的慰藉,是随时都可以丢弃的露水情缘吗?”
他的语气里透着几分不甘,“你不要我了,那我无处可去,只有我苦苦的奢求你像爱哥哥那样爱我,在你眼里,只要他在,哪怕你们已经和离了,我也得给他腾位置对吗?”
苏玉融将自己缩成一团,被他说得心头发麻,她一向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他若声嘶力竭地讨要说法,她心里还能好受一点,最怕的就是蔺瞻这般平静地控诉。
苏玉融声若蚊呐,“我没有……没有那个意思。”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能怎么说,说她无颜面对死而复生的亡夫,说她害怕在蔺檀面前,暴露自己与他的弟弟做出的悖德之事?
她的心里充满了自我厌恶和恐慌,苏玉融讨厌这样的自己,一想到这些可能的后果,她便瑟瑟发抖。
见状,蔺瞻抱得更紧了些,下颌轻轻置在女人微抖的肩膀上,“嫂嫂……”
他语气轻如薄烟,“你没有错,你与蔺檀已经和离了,是他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落入被族人为难的境地,是他不好,况且,他还将你全然遗忘,忘掉了你们的过去,你只是在丈夫去世后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了,这并不是什么过错,难道……你要为他守一辈子的寡吗?”
“嫂嫂……你不用那么愧疚,是我引诱的你,是我心怀不轨,在你与哥哥还没有和离的时候,我就已经频频梦到你,每一次见到你,我都很想将你……我知道我大逆不道,一切罪责我来承担,你只是被我引诱了。”
听到他说的那些话,苏玉融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不敢相信在她眼里勉强算是正人君子的小叔子竟然早就心存那些罔顾人伦的心思。
他吐气如兰,唇几乎贴在她的耳廓上,温热的气息里带着一种令人昏沉的韵律,丝丝缕缕地钻入苏玉融的耳中。
“嫂嫂……”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她紧绷的神经,“是谁将你忘了,是兄长,又是谁在你最难过,独身一人的时候陪在你身边?是我啊嫂嫂。”
苏玉融想要反驳,“不……不是的……他是因为受重伤失去了一段记忆,所以才将我忘了,并非、并非故意不记得我。”
蔺瞻的手臂环着她的腰肢,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料,贴着她的身躯,缓慢而轻柔地摩挲着,
他轻轻啮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感受到怀里的人颤栗起来,声音愈发低沉,一字一句全是蛊惑,“你看,连老天爷都觉得哥哥不该再占据你的心,所以才让他忘了一切,这是天意,是在给我们机会,嫂嫂,我们是命中注定要结合的。”
“我们之间,不是罪孽,是顺应天命……” 他的话语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理智,“你对我,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心动吗?你舍得不要我吗?若是心里没有我,怎会容许我陪在你身边,我亲你的时候,你明明也很喜欢不是吗?你明明也有动情,嗯……这是什么?”
他的手从裙摆底下伸出来,在她面前撑开五指。
苏玉融眼皮发颤,整个人都抖得不成样子,紧闭双眼。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移动,温热的唇瓣沿着她的耳廓与脸颊,极尽温柔地游移,留下细密而灼热的触感。
“所以……别不要我,嫂嫂,既然已经可怜了我这么久,那就继续超度我吧。”
蔺瞻沿着她的面颊向下亲吻,撩开衣襟,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女人微凉的锁骨上。
苏玉融的心防如同被温水浸泡的堤坝,正在一点点软化崩塌。
她想反驳什么,可是一张口又不知道该说哪句话,只觉得头晕目眩,重重压在身上的枷锁突然变得很模糊。
蔺瞻盯着她的眼睛,嫂嫂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像是在思索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她紧紧攥住衣摆,齿间无意识地呢喃,“不是的……不对……”
哪里能那么说呢,她还是觉得不合适,觉得眼下三个人的关系实在太过混乱。
蔺瞻握着她的肩膀,轻轻将她的身体转过来面向自己,低下头啄吻她的眼睛,“哪里不对,嗯?”
鼻尖相抵,蹭了蹭,“就算哥哥真的怪罪起来,那也是我的罪过,是我……对你起了悖逆之心……嫂嫂,你没有犯错,不必觉得愧疚。”
苏玉融的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像是挣扎,又像是无力的妥协。
察觉到她的软化,蔺瞻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暗芒,他不再给她思考的机会,寻到她微微颤抖的唇瓣,深深地吻了上去。
圆润饱满的唇瓣被轻轻咬了一下,苏玉融紧张得攥着他胸前的衣襟,牙齿磕颤。
蔺瞻一边亲吻她,一边还含糊地说:“别怕,是我引诱的你,嗯……张开嘴。”
苏玉融眸中雾气迷离,呆呆地启唇,他的气息沉入,纠缠着她的舌尖,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连肉带骨地吃进腹中。(仅接吻,脖子以上没做别的事情)
苏玉融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愧疚,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都被这个炽热而缠绵的吻搅得粉碎。
她只觉得浑身发热,像是漂浮在云端,又像是沉溺在温暖的深海,如同口渴之人无助地去汲取甘霖,饮下后才发现那并非救命的水源,而是甜蜜的毒药,若饮鸩止渴,放下也是死,继续沉溺也是死(只是接吻,并无其他意思)。
良久,蔺瞻才缓缓放开她。
苏玉融眼神茫然,双颊酡红,唇瓣微微肿起,泛着水润的光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伏在他怀里,眼神里还带着未褪的迷惘与情动,他停下时,她还下意识嘟起唇往前(只是接个吻而已)。
看着她这副全然被蛊惑,依赖着自己的模样,蔺瞻心中涌起巨大的、扭曲的满足感,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儿,手顺着滑腻的肌肤游到前面,一边慢慢地揉,一边低头叼着她的唇吃,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润低沉,带着含糊的诱哄,“睡吧,嫂嫂,我在这儿陪你,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家。”
“嗯……”
他将她小心地放倒在炕上,为她拢好衣襟,掖好被角,自己则侧身躺在她旁边,依旧将她揽在怀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脊。
苏玉融身心俱疲,整个人被刚刚那样绵长的吻弄得晕乎乎的,想要说的话也全都乱成一团,说不出来了。
一整日大起大落,浓重的睡意很快袭来,她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最终抵不过疲惫,在蔺瞻怀里沉沉睡去,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确认她已熟睡,蔺瞻脸上那温柔似水的表情,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他垂眸凝视怀里的女人,压抑住心里想要立刻带着她离开吴家村,甚至是立刻离开栗城的想法,去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让她再也见不到蔺檀,逃不掉也躲不开,只能面对他,只能乖乖地张着腿在床上等他。
双手不由收紧,嘴角绷成一线,眸子里好像有什么要烧起来,直到怀里的人因为被抱得喘不过气,而在梦中扭动挣扎了几下时,蔺瞻才回过神,摸了摸她的头,轻吻两下后搂着人睡去。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三人便辞别了吴家村的村民。程大夫特意前来相送,看着蔺檀气色尚可,便又多叮嘱了几句路上注意伤口的话,“你回去之后还要注意修养,别仗着年轻就胡来,这身体一旦亏损了,是怎么都不可能补得回来的。”
蔺檀点点头,“我知道,多谢程大夫。”
因为来时只匆匆雇了一辆马车,车厢内空间有限,就算足够宽敞,蔺檀也不好与他们小两口待在一起。
蔺瞻先扶着苏玉融进去了,也难为他心细,这么匆忙的情况下还想到将马车里铺上软垫子。
待苏玉融坐好后,蔺檀主动开口道:“我坐在外面就好,正好也透透气,你们小夫妻快进去。”
清早,外头的晨风尚带寒意,苏玉融想起他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嘴唇动了动,“你身上还有伤……”
蔺檀眼里掠过一丝惊讶,今日苏姑娘好像不是很怕他了,还会主动与他说话。
他微微一笑,“没事的,快坐进去吧,把帘子放下来,别呛风。”
苏玉融握着车帘,攥了一会儿才松下,只低低说了声,“……多谢。”
蔺檀对她温和地扬了扬唇,笑容舒阔明朗,摆摆手表示无妨。
临上车前,程大夫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阿苏,在这儿住了这些时日,还不知你全名是?”
蔺檀拱手,坦然道:“在下蔺檀,字熙晏,先前隐瞒名姓,也是怕生出事端。”
程大夫闻言点了点头,也能理解他的举动,若是他有仇家,村民贸然将他收留,说不定会给吴家村带来灾祸。
“好,快回家去吧。”
程大夫摆了摆手,目送蔺檀利落地跨上马车前辕,车夫一扬鞭,马车便辘辘启动。
盯着瞧了一会儿,直到马车驶出一段距离,程大夫才猛地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睛瞪得老大。
那人刚刚说他叫什么来着?
蔺檀?
那不是去岁朝廷派来治水,因公殉职的官员名字吗?
莫非真是那名官员,他抬头望向马车消失的方向,可官道上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扬起的些许尘土,人早已走远了。
马车一路疾行,路途颠簸,蔺瞻紧紧搂着苏玉融,见她时不时担忧向外看去,便低声询问道:“要不要让兄长进来?他在一旁也是坐得下的。”
苏玉融犹豫一会儿,轻轻点头。
蔺瞻将帘子掀起一角,苏玉融抬眸,正好看到蔺檀挺阔的背影。
他闲闲坐在车前,正与马夫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兄长。”蔺瞻开口,“进来坐吧,你伤还没好。”
蔺檀回过头,目光越过他肩,看向里面的苏玉融,问道:“弟妹可介意?”
从蔺檀的视线里看,女孩先是用力地摇了摇头,乌黑的发髻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面颊微红,眼眸如浸了水光的黑葡萄,怯生生地抬起,飞快地瞄了他一眼,随即又像被烫到一般迅速垂下,小声道:“不、不介意,夫……兄长快进来吧。”
蔺檀被她可爱到了,忍不住牵起唇角,眉眼自然而然地舒展开,弯成了一个极其温柔的弧度,眼底漾开清浅的笑意,如同春风吹皱一池静水,朗月冲破薄云。
苏玉融便也浅浅笑了一下,坐到角落去。
蔺瞻坐在两人中间,紧紧牵着苏玉融的手。
“不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蔺檀刚落座,便出声询问,目光扫过紧挨着坐在一起的两个人,语气里带着关怀。
车厢内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苏玉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攥紧了蔺瞻的手,指尖冰凉,她慌乱地垂下头,不敢与蔺檀对视,生怕那双清澈的眼睛能看穿她心底的混乱与不堪。
蔺瞻面上不动声色,轻轻回握安抚。
他抬起眼,迎向兄长探究的目光,语气平稳,“说来也是缘分,去岁秋日,我于一处山林遇雨,恰逢阿融也在亭中避雨。雨势颇大,山路泥泞难行,见她孤身一人,步履维艰,我便邀她同行了一段。”
他语速不疾不徐,“后来在京中偶有往来,我对阿融渐生情愫,费了许多功夫,她才答应与我在一起。”
苏玉融听着他面不改色地说谎,心口砰砰直跳。
蔺檀朗声一笑,“原来是这样,真是有缘分。”
蔺瞻“嗯”一声。
苏玉融手心里都冒了不少汗。
这一话题聊过后,蔺檀就再也没问过什么,三人一路无话,后半程谁都没有开口。
第四十七章 回京
抵达栗城城门时, 照例需要查验路引,说明入城缘由。蔺檀平静地报出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并说明要回京复命的目的, 守城的兵卒先是疑惑,待仔细核对后, 脸上的表情从例行公事的严峻变成了难以置信。
“蔺大人?”
守卫惊诧地看着从马车中探出身子的年轻公子, 虽然对方只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人也瘦削得过了头,但面庞依旧俊秀清雅,微微一笑便难掩风仪。
当初发大水的时候,大家都签了生死状, 为了抢险都是拿命去堵缺口,蔺檀也在,所以城内大多官兵都见过他。
再加上,那一张脸实在叫人过目不忘, 想不记得也难。
官兵反应过来, 立刻欣喜道:“蔺大人没有死!”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 迅速在栗城官场内部传开。
那位功绩卓著却不幸因公殉职, 去岁已被朝廷追封的蔺大人竟然活着回来了,这样天大的奇闻一传十十传百, 马车只是从城门口进过,没多久, 全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确认身份后, 无人敢怠慢,一路放行。
蔺檀惊异别人对他如此恭敬的态度,方才进城的路上,他已经从蔺瞻口中得知, 自己为何会落水失踪。
原来他是朝廷派到栗城治水的官员之一,重阳的时候暴雨夜巡视河道时,被洪水冲走,官兵没找到他的尸体,只寻到一件被冲上岸的残衣,毕竟落水生还的可能性太过渺茫,所以大家才认定他已死。
但是没想到,他被洪水卷走,黑灯瞎火的,竟然还活了下来,蔺檀自己听着都不信,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重伤的自己吊着一口气的。
现在回想起苏醒后最初的几日,蔺檀只觉得自己的神识是混乱的,好像一直在做梦,但究竟梦到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对他说:不要死,有人在等你回家。
因为这一句话,蔺檀不甘心去死,他就这样醒了过来,但苏醒后,却对梦中的一切都记不清了。
进了城后,三人先是去了苏玉融和蔺瞻暂住的小院收拾行囊。
昨天走得匆忙,晾晒的衣服还没收拾,庭院里的绳子上挂着两人的衣物,女子的长裙,男子的罗袍,因风卷起,翻飞纠缠。
到处都是二人生活的痕迹,就连门后挂着的蓑衣与斗笠都是一双。
苏玉融走进院子前本来还心事重重的,门刚打开,她便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直直冲了进去。
蔺檀见状,看向她焦急的背影,担忧问道:“苏姑娘这是怎么了?”
忙里忙慌的,倒像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急事等着去办。
蔺瞻反手合上门,眼皮都没抬一下,了然地说:“去喂鸡,怕她的宝贝们饿着。”
他语气自然,好像早已习以为常。
“什么?”
蔺瞻惊奇,顺势看过去。
苏玉融跑到院墙角落的鸡窝旁,嘴里发出“咕咕咕”的轻柔呼唤。方才还因陌生人到来而有些警惕,在围栏里里踱步的几只鸡一感受到她的气息,便扑棱着翅膀围拢过来,将她团团包住,它们已经长大不少,能腾飞一小点高度,低头啄啄米,再亲昵地蹭蹭她的裙角。
“抱歉呀……昨日走得太急,忘了给你们多喂点食了。”
她小声嘀咕道,从厨房门后的陶瓷碗里舀了一碗谷粒,站在鸡窝旁轻轻扬下 ,一只胆大的芦花鸡腾地一下飞起,跳上她的膝盖,苏玉融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忙拎着鸡脖子将其挥下。
这动作满是少女娇憨之感,灵动不已,见状,蔺檀牵起嘴角,没忍住笑出声。
苏玉融下意识回头看去,对上蔺檀的视线。
他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动作,身影陷在那片流淌的晨光中,唇边笑意被映照得格外清晰温暖,青年眉眼弯弯,笑容恬静,“它们可是每日都要喂?”
苏玉融“啊”一声,没想到他会问问题,思索一番,答道:“嗯……每日都要喂的,这样它们才会长得快,要是吃不饱会啄羽。”
他似是来了兴趣,好奇道:“什么是啄羽?”
苏玉融抿抿唇,答:“小鸡饿肚子,会啄咬同伴的羽毛,还会吃自己的蛋以填腹……蛋若是被它们吃掉了,我就没得吃了……”
苏玉融养鸡就是为了卖鸡蛋、吃鸡蛋,一颗在她们家乡能卖八文呢!小时候生病了,娘就会去集市上买两颗鸡蛋,放点红糖,煮成甜蛋汤给她吃,苏玉融喝一碗,全身热乎乎的,第二天病就好了。
闻言,蔺檀笑容更甚,眸光粲然,清风拂面,簌簌如玉树琼枝。
重伤后,青年瘦削不少,但皮肤依旧洁白如雪,此刻映着晨光,更显面庞明净通透,如同无瑕美玉。
这是苏玉融最熟悉的笑容,如今再见,这笑容却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过去在雁北时,夫妻俩也有一个这样的小院子,原本是苏玉融从前与爹娘一起生活的地方,爹娘去世后,她攒了许久的钱,才够请工匠在原址上重新搭起一个小屋,院子的篱笆,还是用她自己从山上捡的树枝围起来的。
小院比如今这个更简陋,是一个低矮的土坯房,蔺檀每次进屋都要低下头,但阳光却很好,晴天的时候,整个屋子里都是暖融融的。
苏玉融从小就喜欢养些小东西,除了鸡,还养过两只灰扑扑的兔子,是去山上砍柴火时捡的,本来养着玩玩,结果后来兔子越生越多……越生越多,苏玉融便开始给酒楼供货,由此赚了不少钱。
后来还试图在墙角搭个窝养鸽子,被蔺檀哭笑不得地劝住了,说鸽子粪太不雅观,因为她刚养第一只的时候,那只鸽子很不客气得将蔺檀的公服拉脏了,苏玉融只好作罢。
她又想到刚认识的时候,因为救了蔺檀,他心存感激,后来给她送了许多谢礼,苏玉融不好意思拒绝,她这个人就是说不出“不”字,但回头越想越不安,于是半夜偷偷爬上衙门的围墙,将蔺檀送过来的那些东西,全都悄悄放回了院中。
几次之后,蔺檀就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给她贵重的礼物,她反而不自在,于是蔺檀就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东西,说这是衙门为优秀小贩准备的嘉奖,苏玉融忸怩不已,说自己也没做什么,怎么就是优秀小贩了。
蔺檀说,因为她从不缺斤少两,为人真诚,官府都看在眼里,所以才给她嘉奖,借此激励其他商贩。
苏玉融心想,县令大人应该不会骗人,于是就腼腆地说,她想要养小鸡。
蔺檀失笑,将主动权送到她手中,以为她会要些金银玉器呀,结果她只要小鸡。
但他最终还是让小厮去集市上捉了二十只鸡崽回来送给苏玉融。
拿到手的时候,苏玉融眉开眼笑,兴冲冲地围起鸡窝,宝贝似的养着它们,蔺檀每次拜访,都能看到她蹲在窝边,小心翼翼地给小鸡喂泡软的小米。
鸡崽们长得很好,毛色油亮,精神抖擞,可是等他们长大了,到了该下蛋的时候,鸡窝里却总是空空如也,苏玉融每日清晨满怀期待地去摸窝,结果每次都失望而归,愁得眉头都拧成了小结。
“怎么会不下蛋呢?”她蹲在鸡窝前,对前来拜访的蔺檀小声抱怨,“谷子也喂了,菜叶也给了,水也干净……它们是不是生病了啊。”
蔺檀见她对着鸡窝发愁,眼里露出自责的情绪,便也走了过来,学着她的样子,撩起衣摆,毫不在意地蹲在她身边,轻声细语地宽慰她,说他来想办法。
他是锦衣玉食长大的高门少爷,送到他面前的鸡都是已经制作成佳肴的模样,哪里懂这些。
但是过了两日,蔺檀又来拜访她,手里竟拿着一本皱巴巴,封面模糊的小册子,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母鸡饲养繁育须知》
他说,那是他昨日在集市旧书摊上瞧见的,想着或许有用就买下来了。
苏玉融不识字,只茫然地看着那本书。蔺檀便坐在她身边,翻开册子,凑近她,一字一句地读给她听,他念得很认真,遇到些养殖的术语,还会停下来,用她能听懂的话耐心解释。
清朗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光照需足,窝巢宜暗且静’……你这鸡窝,是不是离院门太近了?人来人往,怕是惊扰了它们。”
苏玉融恍然大悟,“好像还真是!明日我就将鸡窝搬到墙角去。”
他又念,“饲料需多样,可添些碾碎的螺壳、骨粉……”
说完,侧目对她笑了笑,“我们衙门后头就有一条小河,浅水处常有螺壳爬来爬去,明日我带你去看看?”
苏玉融一抬眸就对上他的眼睛,那时,夕阳的金辉笼罩着并肩蹲在鸡窝前的两人。蔺檀的侧脸在光晕中显得格外柔和,长睫低垂,专注地看着书页,偶尔抬眼与她交流时,眸子里映着她的倒影,清澈而温暖。
那个在百姓眼里,高高在上的县令大人,眼中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与轻视,仿佛帮她解决母鸡不下蛋的问题,与他治理城池同样重要。
第二天,他们真的按照书上说的,给鸡窝挪了地方,蔺檀也真的带她去衙门后面去捡螺壳,他卷起裤脚,挽着袖口,站在岸边帮她摸了一箩筐,苏玉融全都细心捣碎了混进鸡食里。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那方法真的起了效,没过多久,苏玉融果然在铺了干草的窝里,摸到了第一颗温热的、带着血丝的鸡蛋。
她当时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也不知怎么就大着胆子,捧着那颗蛋,第一时间就跑去献给正在衙门处理公务的蔺檀看,等到他下职,从里面出来,苏玉融一看到他的身影,立刻招手,欣喜道:“蔺大人,蔺大人,我家鸡生蛋啦!”
喊完,周围的人全都奇怪地看向她,腼腆胆怯的苏玉融顿时大窘,忙低下头,脸颊红透,这时,蔺檀快步从台阶上跑下,站在她面前,小心翼翼接过那颗鸡蛋,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抬头对她笑了,“我们的辛苦没白费!”
随后,蔺檀又招呼其他官吏上前,一一向他们展示这个成果,苏玉融脸热,但心里却是满满的成就感。
回忆至此,苏玉融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那时蔺檀说“我们”两个字,是真心实意地将她的事当作自己的事。而如今,他依旧会温和地笑,会好奇地询问,但那声自然而亲昵的“我们”,却再也听不到了。
苏玉融背过身,假装整理晾晒的衣物,用力眨回眼底涌上的湿意。
蔺瞻则冷冷看着这两人。
从一开始,他就不想带蔺檀来到这个小院,不想独属于他与苏玉融的温巢里闯进一个不相关的人,只是,昨日才在嫂嫂面前装可怜卖乖,眼下若是表露出一点不满,有理也显得没理了。
苏玉融那样的女人,摇摆不定,犹豫不决,不逼她一把,她一个人能纠结一辈子,可若逼得太紧了,又会得不偿失。
他攥紧手,努力从二人身上移开目光,所幸,几只鸡也喂不了多久,蔺瞻跟着苏玉融走进卧房。
她正打算收拾东西,见状,蔺瞻问道:“嫂嫂决定好要与我一同前去京城了?”
苏玉融几乎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蔺瞻心里面稍微宽慰了一些。
转念一想,她答应得这么干脆,好像是因为蔺檀。
先前他要准备去京城赶考,问她是否同行,苏玉融犹豫许久,只说自己还要留在家里养鸡呢,刚在栗城安定下来,还不想离开,如今,重伤未愈的蔺檀要回京养伤,她便眼巴巴地跟着去了。
蔺瞻肉眼可见脸色冷了下去,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气恼,高兴有她相伴,二人不必分离,烦的是身边多了个蔺檀,太过碍事。
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说:“我陪你一起收拾。”
苏玉融嘴角笑意浅浅,“谢谢。”
弟弟与弟妹进了卧房收拾东西,他二人的房间,蔺檀不便进去,于是便站在堂屋里转了转。
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针线笸箩,里面还有未做完的绣活,他凑近瞧了瞧,做的是个香囊,针脚还算细致,窗台上,一只粗陶碗里养着几根翠绿的葱苗,旁边已剪去一丛,新的又挣扎着从土里钻了出来。
这些细微之处,无不默默展示着一段他完全陌生的,属于弟弟和弟妹地相互扶持的日常生活。
成双成对的椅子,杯盏,一个看书,一个绣花,你侬我侬时,弟弟或许会握着妻子的手,教她读书认字。
蔺檀轻易地便能在脑海里勾勒出这样的画面,少男少女,多情明媚。
他的目光在那些物品上流连,心中滋味难明。对于同父同母的弟弟,蔺檀心中一直带着几分歉意,因为家族的无视,而造成了蔺瞻性格的扭曲偏激,而如今,他能找到相伴一生的女子,做哥哥的理当欣慰。
但蔺檀心里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隔绝在外的失落与茫然,好像他们二人之间,似乎有一种自然而然的默契,又像是立了一道屏障,那种彼此相爱的氛围,是他这个兄长无法融入的。
想到这儿,他又一时觉得奇怪,因为作为一个兄长,产生这样的想法本来就是冒犯的,小两口情深义重,他在落寞什么,又想融入什么?
蔺檀沉默,从这些事物上移开目光,让自己偏离的思绪重新回来。
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屋里的人收拾好东西出来了。
蔺瞻先抱着一个衣箱往车上搬,蔺檀转头看向一旁的苏玉融,见她提着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分量的包袱准备往外走,蔺檀几乎是本能地上前一步,温和地问道:“要帮忙吗?我来拎吧。”
苏玉融闻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蔺檀重伤后虽然修养了几个月,但是与从前的他相比瘦了太多,看着便脆弱不堪。
苏玉融立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细细的,但语气却稳当,“不用,我拿得动。”
蔺檀以为她在逞能,这么重的包袱,她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怎么提得动,甚至心里面还隐隐起了几分对弟弟的责备,怎么当丈夫的,怎么把这样的重物留给苏姑娘呢。
他皱了皱眉,上前想要接过,“给我吧……欸。”
手还没来得及碰到包袱,苏玉融已稍稍用力,轻松地将它提了起来,甚至看起来比寻常男子还要利落几分,稳步走向门外的马车,“真不用!”
她背影矫健,连肩膀都没歪一下,快步提到院门外,放在了车厢后面。
蔺瞻默契接过,将东西规整摆好。
蔺檀看着她毫不费力的背影,心下大惊。
苏姑娘怎的如此健气,那包袱瞧着不小,有些男子提着说不定都觉得吃力。
想他刚刚竟然还见她个子娇小,便理所当然地觉得她柔弱可欺,实在是有些以貌取人。
蔺檀摸了摸鼻子,无奈地笑了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玉融放下东西后熟练地翻上马车,动作干脆利落,一点也没有他想象中的柔弱。
行李很快装好,三人不再耽搁,立刻启程,朝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时间紧迫,距离春闱已不足一月,蔺瞻必须尽快赶回京城备考,容不得半点延误。
京城的消息,总比人脚程更快。
在三人尚在路途颠簸之时,蔺檀生还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
起初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待多方信源确认后,整个蔺府彻底沸腾了。
今年初本因倒春寒而缠绵病榻半个月的蔺三爷,闻此喜讯,竟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骇人的精光,连日来的病气仿佛瞬间被驱散了大半,声音都有些哆嗦,“此事……此事当真?熙晏真的没死?”
报信的小厮欢笑着说:“千真万确啊老爷,这沿路的关隘可都是确认过身份的,错不了!”
蔺三爷深深呼吸几下,眼睛发着光,拍掌惊呼,“好……好!”
府中上下,从主子到仆役,无一不是恍惚又狂喜的模样,前两日,袁琦还在闲说着寒食祭祀的事情,今日便要张灯结彩迎接死而复生的二公子。
廊庑下、庭院中,处处是奔走相告,喜极而泣的下人,沉寂了数月的府邸,骤然焕发出近乎喧嚣的生机。
贺瑶亭今年有了身孕,如今是双身子了,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有些不信,问了好几遍,“你说这话可是真的?若是胡编乱造,小心撕烂你们的嘴。”
报信的小厮连连点头哈腰,说夫人已经吩咐下去洒扫全院了,短暂的震惊与欣喜过后,贺瑶亭又猛地想到了苏玉融。
她抚着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眼中光彩明亮,若真如他们所说,二哥没死,那二嫂嫂是不是也能回来了?这几个月,还不知她一个人在外头吃了多少苦。
贺瑶亭一想到苏玉融便觉得开心,她想象着苏玉融得知蔺檀生还后该是何等欣喜,不由脱口而出,“二嫂嫂若知道二哥还没死,定然也开心死了!”
她话音未落,袁琦脸上的笑容却骤然一冷,锐利的目光如刀子般扫向她。
贺瑶亭一愣,“怎、怎么了,婆母。”
袁琦皱着眉,开口,“慎言,什么二嫂嫂?和离书白纸黑字,她早已不是我蔺家妇,一个连族谱都未曾上过的外人,也配称蔺家媳妇?”
贺瑶亭被她突如其来的厉色吓了一跳,噎在原地。
袁琦深吸一口气,环视四周,确保无闲杂人等,这才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心腹嬷嬷,以及下人们一字一句地清晰吩咐道:“都给我听清楚了!信上说了,熙晏身受重伤,头部受创,有淤血未清,以致忘掉了近几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目光森然地扫过众人。
“等他回府,全府上下都把嘴巴给我闭紧,谁也不准再在他面前提起苏氏半个字,有关苏氏的一切,都必须烂在肚子里!”
第四十八章 “想做。”
回京的路上紧赶慢赶, 要在惊蛰前进城,偏偏遇到连日春雨,行至山道时, 一个车轮不慎卡进雨后松软的泥坑里,马夫用力挥舞鞭子催促马儿快行, 连续颠簸几下后, 车才被艰难地拉了上去。
车内晃动,蔺瞻眼疾手快捞住一旁的苏玉融,她摔进他怀里,同时,她的另一条胳膊也被另一个人拉住。
苏玉融半个身子在蔺瞻怀中, 手臂却被蔺檀牢牢攥紧,身体好像被分割成两半,兄弟两一人执一边。
三人顿时一怔,面面相觑。
反应过来, 蔺檀先松开手, “刚下过雨, 路有些泥泞, 车轮怕是陷进坑里了,苏姑娘没事吧?可有磕碰到?”
苏玉融睫毛轻颤, 从蔺瞻怀里起身,刚刚那一幕有点太诡异, 超出了她的想象, 苏玉融重新坐稳,磕磕绊绊道:“没、没事……”
她能有什么事,往哪儿摔都能摔到别人怀里。
蔺檀微微一笑,“没事就好, 接下来的路怕是还会颠簸,要小心些。”
意识到马车要晃动的时候,蔺檀身体先于意识,在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本能地伸出手拉住苏玉融,直到触及女孩柔软细腻的肌肤时,他才怔然收回。
人夫君还在呢,用得着他多事吗?
一旁的蔺瞻:“……”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而后低头凑到苏玉融耳边,冷若冰霜般的脸忽然化作一汪春水,轻声说:“靠着我坐好不好?我搂着你。”
苏玉融抬头看他一眼,似乎是不愿意当着别人的面与他这么亲近。
蔺瞻便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耳语道:“要是你摔到兄长那边怎么办?”
他一边说,一边将她的手悄悄拉到自己这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捏捏她的指头与温热的掌心肉。
苏玉融咬唇沉思。
现在蔺檀已经不记得他们二人曾是夫妻,在他眼里,她是他弟弟的妻子,是他的弟妹,要是她跌跌撞撞摔到他怀里,显得她很轻浮。
犹豫一番后,苏玉融乖乖往蔺瞻的方向稍微挪了挪,见她有所反应,蔺瞻嘴角扬了扬,一伸手直接将慢吞吞的她捞到怀里,修长的手臂从后揽住女人的腰肢,正好可以搭在她的腿上。
身躯一下子靠得太近,苏玉融有些不自在,低下头眨眨眼睛。
闻到她头顶馥郁的发香,蔺瞻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大口,向后靠着车厢,漫不经心地抬起目光。
蔺檀已将视线移向一旁,盯着摇摇晃晃的帘子。
他心想,虽然是二人的兄长,但这般与他们同居一室终归是不合礼数的,等到了下一个驿站,看看能不能再雇一辆马车吧,或是他骑马跟着也行。
想着想着,马车又接连晃动几下,蔺檀紧紧抓住窗棂,担忧地看向对面。
在他的视角里,苏玉融被蔺瞻搂得紧紧的,她有些害怕地攥着丈夫的衣襟,胆怯地朝外望了望。
这时,一侧的车轮往下陷了陷,蔺檀立刻张开双臂,作出一副保护二人的姿态,大有一种要是马车塌了,他就给弟弟弟妹做肉垫的意思。
他警惕地往外看了看,询问道:“怎么回事?”
帘子外传来马夫无奈的声音,“有个车轮似乎坏了,不听使唤,不能动。”
他不敢再赶车,只好对里面的人道:“二位爷,夫人……这车今日怕是不能走了,这前面二里地就到驿站了,辛苦三位先过去。”
苏玉融从蔺瞻怀里抬起头,“是马车坏了吗?”
“好像是。”
蔺檀掀开帘子跳下去,沿着马车转了一圈,有一侧车轮陷进泥坑中,似乎松动不少,已无法再像先前那样继续赶路。
他回头:“你们先下来,我们走去驿站吧,这车坐不了,很危险。”
蔺瞻便牵着苏玉融从里面跳下,天色渐晚,无奈之下,三人只得前往不远处官道上的一处驿站暂歇。
这驿站颇为简陋,只有一栋二层小楼,楼下是饭堂兼堂屋,楼上是两间狭小的客房,管事看了看三人,歉疚道:“此地偏僻,楼上也只有两间客房,几位看是挤挤?”
蔺瞻说:“我与夫人一间就好。”
他看向一旁的蔺檀,“兄长觉得呢?”
蔺檀:“……自然。”
这话问他做什么,他们夫妻俩不一个屋难不成让弟妹同他住一起吗?
蔺檀随即将自己的行李搬到小一些的屋子,两间房中间就隔着一道墙,屋中陈设简陋,只一张床,一副桌椅。
放下东西后,蔺檀叫管事的烧些热水来,再弄些炭火,紧着另一屋用,毕竟回京是往北,比栗城冷不少,他担心弟妹不适应,会受风寒。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后,甫一安顿下来,蔺瞻便向驿丞借了盏油灯,在屋中那张掉漆的方桌前坐下,摊开书卷温习功课。
苏玉融没敢打扰他,铺完被褥就自己坐在一旁看书。
过了许久,驿丞送来晚饭,苏玉融吃完有点撑,便想出去走走。
“我出去走一走,消消食。”
她走到门边对蔺瞻说。
“好。”蔺瞻点点头,“就在院子里,别去外面,天黑了会有危险。”
苏玉融“嗯”一声,“我知道的。”
她轻轻推开门,再关上。
站在阁楼的长廊上,苏玉融远远看见院子里,蔺檀正提着盏油灯,走到马车旁蹲下。
他虽出身高门,却并非四体不勤之人,尤其在工部任职后,对器械构造颇有兴趣。蔺檀围着那辆损坏的马车转了几圈,又向驿丞借了些简单的工具,打算仔细查看一番车轴的情况。
但一手提灯,一手握着工具,实在不方便操作。
蔺檀艰难地撬动榫头,一只手使不上力,想着要不进去找个驿丞过来帮忙照明。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软的女声,“需要帮忙吗?”
蔺檀回过头。
苏玉融正站在几步远外,屋檐下悬着一盏昏黄的旧灯笼,光晕朦胧,与天际初升的淡月清辉交织在一起,流水般倾泻在她身上。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布裙,周身泛着柔和的光泽,晚风拂过,带起少女鬓边几缕滑落的发丝。她并未佩戴什么华丽的首饰,一张脸干干净净,眉眼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晰温润。
苏玉融微微歪着头,目光带着询问,看向他时,那双总羞怯,容易受惊的鹿眼里,此刻盛着廊下灯火与天上月华,亮晶晶的,竟有种说不出的澄澈与安宁。
蔺檀一时有些怔住。
他并非未曾见过美人,京中贵女,环肥燕瘦,各具风姿,但眼前这般如流水泠泠润泽的清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人心的力量。
“苏姑娘?”
他回过神,忙应道,“不用麻烦的。”
话刚说完,苏玉融已经提着裙摆,小跑几步,来到他身边。
“不麻烦的。”
她声音依旧细细软软,“我帮你提着灯吧,你这样看不清楚。”
面对这样一个人,便根本不忍心说吃任何拒绝的话,蔺檀只好淡淡笑说:“那便有劳了。”
她伸出手,接过了那盏油灯,双手稳稳举起,向前倾斜。
有了稳定的光源,蔺檀收敛心神,重新研究起车轮,他蹲下身,用工具仔细检查榫头的断裂情况。
苏玉融看着看着,有些出神。
还记得从前,有一次,墙体渗水,半夜夫妻俩披衣而起,苏玉融一边打哈欠,一边提着灯,蔺檀则站在一旁,将缺漏的地方重新补好了,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屋内,夫妻相拥抵足而眠,那时候的日子别提有多惬意。
“苏姑娘,可否过来些,我看不清了。”
一道声音响起,打断她的思绪,苏玉融回神,蔺檀正望向她,示意她上前些,她刚刚只顾着走神,离得太远,蔺檀完全没法检查。
“噢噢……”
苏玉融窘迫地红了脸,蹲下身,将灯递得更近些。
蔺檀说:“可否……再往前一些?”
“可、可以的。”
她又往前挪了挪,两个人的肩膀几乎靠在一起。
“还好,只是榫头有些松动,卡死了,若能撬开复位,或可应急,明日到了镇上再换新的。”
蔺檀检查了一圈,确认了问题所在。
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尝试用工具去别开变形的部位。
他一边修理,一边忍不住用余光打量身旁的女子。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苏玉融闻言,将灯光凑得更近些,小声建议,“要不要往左边试着敲一下?我看那缝隙好像左边更宽一些。”
她语气带着些许不确定,像是怕自己说错了。
蔺檀依言尝试,果然,榫头松动些许,他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苏姑娘还知道这个?”
苏玉融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声音更小了,“以前家里东西坏了,没人修,我就自己瞎琢磨,看得多了,大概就知道一点。”
“很有用。”
他笑说,手下动作不停,“多谢苏姑娘指教。”
蔺檀用力一撬,损坏的部分终于被暂时固定,但他的手指也被粗糙的木刺划了一下,鲜红的血珠立刻沁了出来,他却只是微微蹙眉,随手甩了甩,继续用力,将榫卯重新固定好,虽然结构有损,无法像先前那样继续赶路,但撑到明日进城找匠人修理应该没问题。
苏玉融看到他手上冒出血珠,忍不住关切道:“兄、兄长……你的手流血了。”
蔺檀并不在意,温和浅笑,“没事,小伤而已,擦一擦就好了。”
苏玉融皱眉道:“这怎么行呢,这伤口好像有些深,木刺若是忘了拔出来,之后伤口会一直长不好。”
蔺檀低头一看,好像确实有细小的木屑扎进了肉中,一动就刺痛。
苏玉融踟蹰许久,才轻声问道:“我帮你弄吧?”
蔺檀看向她,颔首,“那就麻烦苏姑娘了。”
得到应允,苏玉融这才走上前,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捧起他受伤的那只手。
蔺檀的手指白皙修长,是一双适合执笔抚琴的手,苏玉融借着灯光,细心地将那些木屑挑出,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生怕弄疼了他。她的手法不算娴熟,甚至有些笨拙,但极其认真。
蔺檀垂眸,静静地看着二人交叠的双手。
她的手与他的相比就显得有些太小,他只要稍稍动一动,反手就能轻易包住,不过这么近一看,蔺檀才发现她的双手很粗糙,至少不是他以为的细腻光滑。
苏玉融的十指上都是厚厚的茧,关节处还能隐隐看出常年生冻疮的印记,左手的拇指指甲似乎被削去一小半,看着便觉得生疼。
蔺檀渐渐失神。
苏姑娘怎么有着这样一双手,只是看着,他都能想象得出她从前一定吃了许多苦。
可是她平时的样子,虽然腼腆,但却是充满生机的,在此之前,蔺檀完全想象不到她可能遇到过什么不好的经历。
蔺檀开始好奇苏玉融的过去。
他抬起眼眸,目光落在少女身上。
从他的视线,能看到她低垂浓密的睫毛,她的脸颊满是稚气,下颌圆润,线条柔和,鼻子不算高挺,却生得秀气乖巧,嘴唇抿得紧紧的,神情专注。
她确实不漂亮,五官拆开来看更是谈不上精致,组合在一起也只是清秀而已。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张脸,此刻却让他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之感。
“苏姑娘是哪里人?”
蔺檀忍不住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怕惊扰了眼前这份宁静。
苏玉融手中动作微微一顿,“雁北雪里镇人。”
“雁北……”
蔺檀沉吟,那对他而言是个有些遥远的地方,“听说那里冬日苦寒,苏姑娘怎会大老远来到京城,又与舍弟相识?”
苏玉融不敢多言,只道:“我……我来投奔亲戚的。”
朝廷的文书刚传到雁北时,蔺檀完全没有回京的打算,但是他又不能抗旨,所以只好交递公务,准备回京。
那时候两个人刚成亲两个月,新婚夫妻,正是最分不开的时候,苏玉融便跟着他一起进京了,哪里知道,后来又会发生那么多乱糟糟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蔺檀了然一笑,接着,他顿了顿,忽然语气带着些许歉意地开口说:“阿瞻性子有些孤僻,待人接物也略显冷淡,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以往疏于教导,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苏姑娘多多包涵,莫要怪罪,你若有什么不满他的,也尽管同我说,我定然会帮你教训他。”
苏玉融听完,心头五味杂陈,“阿瞻……他、他也挺好的。”
蔺檀笑了笑。
最后一根木屑也被挑走,苏玉融说:“好啦,只是小伤,这两日莫要沾水。”
“嗯,我知道了,多谢苏姑娘。”
蔺檀提着油灯,两人一起往屋檐下走去,他说:“赶了一日路,快回去休息吧。”
“兄长也是。”
二人相视一笑,各自上楼回屋。
就在他们走到廊下时,蔺瞻才将窗户关上。
苏玉融轻轻推开房门,屋内只点着一盏灯,光线昏黄。
蔺瞻依旧像她出去时那样坐在桌边,书卷摊开着,他看得认真,听到开门声,才缓缓抬起眼。
“回来了?”
蔺瞻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
苏玉融低声应着,走到床边开始铺被褥,试图用这些琐事掩盖心头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她脑海里还残留着方才在院中与蔺檀接触的画面,总是想起他那双含笑般的眼睛,里面似有和风细雨,让她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沉溺其中,总是失神想起过去的事情。
“在外面走了这么久?”
蔺瞻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像是在闲话家常,这驿站并不大,几步就能绕一圈,她就算在外面转二十圈都远远用不了这么久的功夫。
苏玉融铺被褥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回头,“没……就一会儿。出来的时候看到兄长在修马车,车轮坏了,天又黑,我怕他看不见,就、就帮他提了会儿灯。”
“是么。”
蔺瞻淡淡应了一声。
“是啊。他说是榫卯松了,不过已经修好了,但是好像还是不能像之前一样赶路,得明日进城找匠人彻底修理一下才行。”
“嗯。”
蔺瞻指尖微动,将书翻了一页。
方才,他立在半掩的窗后,檐下灯笼的光晕朦朦胧胧,恰好笼住那靠得极近的两人,衣袖几乎挨在一处,苏玉融鬓边一缕未束好的发丝垂下,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几乎要扫到蔺檀的手臂。
他看着兄长偶尔因她的建议侧首,两人低声交谈,姿态是说不出的熟稔自然,这样的画面,在过去,蔺檀还没有出事前,蔺瞻窥探过无数次。
兄嫂感情好,形影不离,有好几次他站在角落里,都能看到那两个人相依在一起,有时候是在亭子里,蔺檀握着苏玉融的手教她写字,双手交叠,亲密无间;有时候是在花园里,苏玉融摇着扇子扑蝴蝶,蔺檀与她一起玩这样幼稚的游戏。
方才院里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模糊地交融,不分彼此,就和从前一样。
一种细微却尖锐的不安,像冰锥一样猝不及防地扎进他心底,蔺瞻额角突突地跳着,躁动不宁。
他下意识收拢手指,窗棂粗糙的木刺硌在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他浑然不觉,直直地盯着两人的身影,直到那灯光移动,两人才稍稍分开些许距离,蔺瞻也沉默地转身,关上窗。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苏玉融铺完床,又开始收拾箱子里的衣物,就在她拿起最后一件外衫,准备折叠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具温热的身躯便从背后紧紧贴了上来,有力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环住了她的腰,将她牢牢锁进怀里。
“哎呀。”
苏玉融轻呼一声,手中干净的衣服险些掉在地上。
蔺瞻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他低头,将脸埋进女人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尖蹭着她细腻的肌肤。
苏玉融不安地扭动,“你看完书了?”
“嗯。”
蔺瞻吮吻她的耳垂,沿着脖颈往下亲,拨开衣襟,微凉的唇瓣落在她的肩上。
随即,细密的吻便如同雨点般,密集地落在她的颈侧与耳后。
苏玉融被他搂抱得衣服都叠不好了,她支起手肘,下意识推了他一下,“干什么啊,我在叠衣服呢!”
蔺瞻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继续他的动作,手臂越收越紧。
下一刻,苏玉融忽地被打横抱起,蔺瞻俯下身,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唇瓣便被含住。
苏玉融仰躺在榻上,猝不及防,只能仰面被动承受有些凶狠的啄吻,她睁开眼,看到蔺瞻在昏暗中愈发幽深的双眸,心跳如擂鼓,怯怯地伸出手,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推了推,却如同蚍蜉撼树。
蔺瞻一口咬在她的下唇上,苏玉融吃痛地张开嘴,他顺势探入,含着柔腻的舌尖吞吃,一边伸出手,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然后缓缓向下,解开挂在脖颈上的心衣系带,往外一抽,扔在一旁,苏玉融挣动两下挣不动,任由他的手从她敞开的衣襟处探了进去。
“蔺……瞻!”
她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心跳声被揉乱、吞没,呼吸急促起来,只能张开嘴,却反而更加方便他吃舌。
苏玉融还没反应过来,不明白自己刚刚还好端端地低头叠衣服,怎么眼下就被人放倒在榻上。
“你……唔等等,你怎么突然……”
她断断续续地说,声音含糊不清。
蔺瞻在她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才终于大发慈悲放过她,但依旧沿着脸颊细细吻着,苏玉融身上的衣衫已经褪至臂弯,裙摆也被蹭得稍稍掀开。
她眼中雾气迷蒙,盯着客房的屋顶,急促地喘气。
蔺瞻伸出手,拇指流连在她唇瓣,擦掉接吻时牵连溢出的东西,他目光平静,温柔地抚摸着苏玉融的脸,开口,吐字淡然。
“想做。”
作者有话说:
弟:小三上位就是没啥安全感
第四十九章 梦到弟弟的心上人。
这客栈本来就偏僻破陋, 还只有两间客房,马夫都只能和驿丞挤一挤,苏玉融方才被放在榻上的时候都听到身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一听就知道这床已经很老了。
她惊骇地盯着蔺瞻的平静的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你别胡来……这是在外面呢!”
又不是家中, 蒙上被子没人知道。
苏玉融警惕地环顾四周, 生怕他刚刚的虎狼之语会传出去。
蔺瞻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手却沿着她的肩膀向下抚摸,“屋里只有我们两个。”
苏玉融头皮发麻,“这不一样!”
屋里虽然没有其他人,可是隔墙有耳!
蔺瞻没理会她的话, 指尖挑开裙摆。
苏玉融气息不稳,无助地按着他的手腕,“等等……”
“嗯。”他嘴上应着她的话,唇却吻上她的, 堵住苏玉融的嘴巴, 让她说不了拒绝的话。
少年手指纤长, 微微一曲, 翻动间银星飞溅。
苏玉融只能仰着头,眼眶湿润, 一点一点软了身体,四肢乏力, 连攥着他手腕的力气都小了许多。
见状, 蔺瞻缓缓牵起一边嘴角,俯下身,叼着她的舌吃了会儿。
嫂嫂已经傻了,目横秋波, 泠泠泛着光,张嘴吐息,舌尖都收不回来。
他抽回手,仰躺在另一边,抬眸望着她,眼底满是蛊惑。
他本就生得那样好看,淡漠若冷月孤星,偶尔一笑,浑身上下便满是无声的引诱。
“过来。”蔺瞻轻声道:“坐在这儿。”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拉着她的手,牵引她靠近自己。
苏玉融听不明白是何意,蔺瞻又一笑,用了些力将她拉到自己身上,分开两股。
苏玉融顿时失语尖叫。
好似一叶无助的扁舟,被骤然掀起的狂风巨浪所裹挟,沉浮不定,只能紧紧抓住身前唯一的依靠,即使那依靠本身,就是风浪的源头。
坐也坐不住,身体绵绵滑下,蔺瞻将她放倒,抹了抹唇角,起身抱住她。
这人性格好生恶劣,像攒着一股坏劲,若央求他慢些,他还会乖乖点头说好,瞧着还算乖巧,但苏玉融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完,又险些颠得灵魂都被甩出去。
她双手撑着榻,想要往后躲一点,逃离眼前的疾风骤雨,蔺瞻淡淡哂笑,等她走出几步,自以为远离了,再伸手轻而易举将逃离的女人重新拉回到自己的巢穴当中,把着她柔软温热的腰肢,听到可怜的嫂嫂哀求他轻一些的时候,蔺瞻叹了叹气,贴着她的面颊低声说:“一会儿嫌重一会儿嫌快,怎么这么难伺候呢。”
苏玉融真是没话说了,好想扇他一巴掌,明明是他自己使坏心眼,却还倒打一耙,说她难伺候。
她委屈地咬住唇,眸中雾气氤氲,“讨厌你……”
听到这句话,蔺瞻嘴角僵了僵,转瞬又像刚刚那样轻笑,“好可怜,都开始说胡话了。”
他将她抱了起来,温柔地顺着后背轻轻安抚,将人搂在怀里颠了颠,摸摸头发,亲亲额角,放缓了动作,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的珍宝。
这片刻的温存让苏玉融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意识在春潮的余波中载沉载浮,愈发模糊。
蔺瞻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声音有些沙哑,诱哄般在她耳边低语,“好嫂嫂……喜欢这样吗?”
苏玉融神思涣散,被他的气息包围,她无力思考,也想不清蔺瞻都问了些什么,只凭着本能,细弱地呜咽着,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喜欢。”
“喜欢我吗?”
“喜、喜欢。”
这回答取悦了蔺瞻,他眼底掠过一丝得意,手臂收得更紧。然而,心底盘桓已久的贪婪执念,如同毒蛇吐信,悄然探出头来,他并不满足于此,想要她更多更多的承诺。
他轻轻咬了咬她柔软的面颊,将她缓缓缠紧,用更加低沉,更加蛊惑的声音追问:“那……比起蔺檀呢?你更喜欢谁?”
听到这个名字,苏玉融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本来就心神恍惚,被热意熏蒸得有些迷糊,凭着本能地回答:“蔺檀……喜欢蔺檀,喜欢夫君。”
话音落下,蔺瞻脸上的神情好似被刀斧劈开一般,一寸寸崩裂。
怀里的苏玉融眼神涣散,人都有些痴了,梦呓般地说着蔺檀的名字,“嗯……喜欢蔺檀。”
蔺瞻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他都这么哄她,她还是想的蔺檀,不是他。
不是他,不是他。
下一瞬,苏玉融被放趴在被褥上,腰肢被提了起来,她来不及呼吸,就猛地一趔趄上前,险些撞到墙,幸好前额被宽大的手掌及时包住。
几乎是惩罚般,她呜咽出声。
“喜欢我吗?”
一具快将她烧穿的热意贴上后背,可吐字的声音却冷得让她心生胆怯。
蔺瞻又开始重复起最初的问题,“喜不喜欢我?”
苏玉融无力地仰起头,“喜欢。”
他却不肯罢休,继续诱导哄骗,“你更喜欢我对不对?”
她若不答,便掐着她的腰,重重一记。
木床咯吱咯吱清响,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苏玉融哭叫道:“喜欢……更喜欢你。”
“嗯。”
蔺瞻爱怜地亲吻她的后背,一边是雨打海棠,一边是微风拂面。
“我是谁?叫我的名字。想好了再回答。”
掌着她的腰,不耐心地敲敲。
她被折磨得受不了了,颤声说:“蔺瞻……最喜欢蔺瞻……”
话音刚落,她就尖叫哭了起来,被褥湿漉漉的,全然无法再继续使用。
蔺瞻终于心满意足地将人翻过来,面对面重新抱在怀里安抚,轻声细语地哄,顺着后背轻拍。
……
一墙之隔外,蔺檀刚躺下不久,万籁俱寂时,突然听到几声若有似无、如同幼猫呜咽般的细微声响,自隔壁隐隐传来。
他起初以为是劳顿下的错觉,或是这老旧驿站里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野猫崽叫春,他翻了个身,试图忽略,然而,那声音并未消失,反而断断续续,夹杂着木质床榻承受重负时发出的“咯吱”声,清晰地穿透了并不隔音的墙壁。
蔺檀倏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那动静仿佛交织成一张无形而又密不透风的网,沉沉地将他笼罩其中,即便他刻意想忽略,那声音却如同拥有了生命,顽固地钻进他的耳朵,在他空旷的脑海里盘旋回响。
他是个成年男子,并非不谙世事的少年人。那声音意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
是阿瞻和苏姑娘……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莫名一紧,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感迅速蔓延开来。
他试图去想些别的,可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傍晚时分,在朦胧月色与灯笼光晕下,那个提着裙摆小跑过来,轻声问他是否需要帮忙的纤细身影。想起她蹲在自己身旁,小心翼翼为他挑出木刺时,那低垂的专注的眉眼,以及那双布满薄茧却异常温暖的手。
小小的,轻而易举就可以包住。
那时的她,看起来那般澄净温婉,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柔软。
怎么被欺负成这样。
客房内烛火早已熄灭,只余窗外渗入的微弱月光。
后半夜那种细碎的声音终于平息了,蔺檀呼出一口气,翻过身,重新闭上眼。
月色朦胧,涟漪一般轻轻荡开。
蔺檀走进了一间屋子,他心中茫然,这屋子有些熟悉,月光如水,清晰地照亮了榻上的人影,是苏姑娘,蔺檀一愣,他怎么走到弟弟和弟妹的房间了。
少女云鬓散乱,衣衫不整,那双总是带着怯意的鹿眼此刻迷离地望着他,里面水光潋滟,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惊心动魄的妩媚。
她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发出的却是如同夜里听到的那般细弱的呜咽,像个小弯钩,在他心上摇晃着。
他一步步走向床榻,俯下身,靠近那张令他心神不宁的脸。理智告诉他这样太逾矩了,不能和苏姑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应当现在立刻就推门出去。
但蔺檀还是伸出手,本来是想扶起纤弱的弟妹,结果手不知道怎么就搂到人家腰上了。
不对,这不对。
“兄长……不要、你不要这样……”
怀里的苏玉融似乎想要抗拒,发出细微的惊呼。
这声音如同火上浇油。蔺檀心口怦怦跳,看见自己伸出手,并非推开,而是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所有未出口的拒绝与呜咽都堵了回去。手掌下是她柔软温热的唇瓣,细腻的触感让他指尖发麻。
尚存的理智在说不可以这样,他们是兄长与弟妹,他这样子是罔顾人伦,可是心底却有个声音叫嚣着说,他们本该如此,天经地义。
心底的声音越来越大,将理智彻底压了下去,他松开手,用唇瓣代替堵住少女的嘴。
蔺檀一遍遍吻着她的身躯,她在他怀中颤抖颤栗,而他贪婪地唤道:“阿融……我的好阿融。”
他吻得那样用力,仿佛要将那点声音,那份温软都彻底揉碎吞噬。
一种混合着罪恶与极致兴奋的快感窜遍全身,蔺檀腰摆越来越用力,低头看着女孩泛红的脸颊和那双盈满水汽,带着惊恐的眼睛,他内心的罪恶感如同潮水般汹涌,只能抬起手,遮住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些所谓的人伦礼仪被他抛弃在外,全部的心思只有面前的女人。
他们本该结合,本就是天生一对,想要她,喜欢她,想要永远与她在一起,永远、永远……
鸡鸣声响起,天边泛起鸦青色的白。
蔺檀猛然睁开眼,原本热意汹涌的身体霎时感觉到了一股冷意,他的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冷汗,昏暗中,他大口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
窗外孤月凄清,天边好似鱼肚泛白,驿站后院传来几声鸡鸣。
蔺檀抬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掌心,梦中那细腻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其上,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与惊骇瞬间将他淹没。
尤其是当他察觉到自己梦醒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懊恼以及痛恨自己的无耻,而是意犹未尽时,那种自恶的情绪升到顶峰。
他怎么会、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梦里那个被他揽在怀里的女子竟然是……是苏玉融,是他的弟妹,是他亲弟弟的心上人!
蔺檀呆滞地坐着,万籁俱寂,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在抖动,心脏几乎要从胸口里钻出。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真实到让他以为像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他甚至能回忆起女孩肌肤的触感,舔舔牙,好像也能尝到浓浓的少女清香。(这段只是写男主梦醒惊讶,没做别的,求放过)
蔺檀深深呼吸,胸口发胀,被自己的无耻与不可理喻惊呆了。
浑身冰冷,衣物贴在身上,他再也无法入睡,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冷风拂面,试图驱散那萦绕不散的罪恶感与心底隐秘而汹涌的余波。
……
快日上三竿时,苏玉融才悠悠转醒。
一睁开眼,发现自己面上覆着一截腰带,遮住了眼睛。
驿站什么都没有,太阳升起时,蔺瞻怕刺眼的光亮会让她睡不好,便轻轻用衣带在她眼上环起来。
苏玉融伸手摘掉,侧目看向窗边,蔺瞻正伏案看书,早已穿戴整齐。
他衣冠规整的模样还算是个翩翩佳公子,清秀的脸庞让人难以心生戒备,如果苏玉融没有见识过他有多过分的话。
她都不知道昨夜具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意识不清,只隐隐记得自己睡着后被抱起来,蔺瞻找驿丞重新要了一床被褥,给了许多钱。
脑海里还能回想起那种快要让人窒息的潮意,苏玉融面颊生热,稍稍动一下,床榻便轻摇,发出吱呀的声音。
大部分时候蔺瞻慢条斯理,就和研墨一样,只是后面才急了,苏玉融有好几次面颊都快贴到墙面。
她也不知道蔺瞻昨日发的什么疯,只是相处这么久来,苏玉融已经慢慢深知他的难缠,若不顺着他的话说,还要受好一阵子颠弄。
有的时候,她真的有些后悔当初同意蔺瞻跟着她来到栗城,可是说出让他离开的话,她又不忍心,实在做不到。
“醒了?”
听到榻上传来的动静,蔺瞻放下书,转身。
苏玉融掩着面,送嗓子里溢出一声小小的“嗯”,声音还带着一点沙哑,她实在有些难为情,不知道天亮后该怎么面对其他人,尤其是仅一墙之隔的蔺檀。
“什么时辰了?”
她闷声问,依旧不敢抬头。
蔺瞻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想将她揽过来,却被她微微躲开,他也不强求,只柔声答道:“巳时三刻了。”
“巳时?!”
苏玉融惊得立刻坐起身,动作太急,眼前一黑,浑身酸软无力地向后倒去,幸好被蔺瞻眼疾手快地搂住,稳稳抱在怀里。
“怎么……怎么这么晚了。”
她又急又羞,“你怎么不早些喊我?这、这都耽误多久行程了!”
昨日本来说好的,好好休整一晚,天亮后就启程继续赶路。
蔺瞻抚着她的背,语气轻松,“看你睡得沉,便想让你多歇歇。不急在这一时。”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玩味,“再说了,兄长也未曾来催。”
这事粗想倒是奇怪,耽误这么久,蔺檀理当来问一下的,不会任由他们睡到日上三竿却不闻不问,只能是他知道两人不会醒来。
苏玉融脸红如火烧,嘴唇嗫嚅,羞恼得哭出来。
她低头抹泪,“都怪你……”
都让人听到了,她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怎么面对蔺檀。
先前她还能装傻充愣,这次是真的让他知道她与蔺瞻之间不清不楚了。
蔺瞻在她旁边坐下,“哭什么?”
他拉过她的手,团在掌中,“我们两情相悦,男女敦伦有何不可?”
苏玉融噙着泪,羞臊不安,她是个很本分的女人,只能接受蒙上被子,悄悄在家里面做那些事情,可是蔺瞻根本不管这些。
听他大白天的,毫无遮拦地说到“敦伦”二字,苏玉融两眼一黑,差点被他吓死
忙直起身捂住蔺瞻的嘴,“你不要说这些。”
“又没有说错。”蔺瞻拉下她的手,“明明嫂嫂也很舒服。”
苏玉融快气晕过去了。
昨夜的蔺瞻太过孟浪,比这样更过分的话他都不害臊地说过许多。
苏玉融有时候觉得他根本不是个读书人。
为什么总能面无表情,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那些,丢到他们家乡完全可以被浸猪笼沉塘的话。
她也讨厌自己,总是经不住引诱,那么没有出息,他说一下好话,咬着她的耳朵哄一哄,她便忘乎所以,任由他胡作非为,到最后后悔的都是她。
没脸见人了……
苏玉融呜呜哭着,睫毛上都挂满了泪珠。
蔺瞻看着她,心里觉得可怜又可爱。
他张开双手揽住她,抱到腿上哄道:“怕什么,你怎么总那么容易害羞,昨日都多晚了,大家都睡了,没人听见的,别瞎想,就算听到了又如何,在大家眼里,我们是夫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哄了许久,他那总是哭哭啼啼的嫂嫂才终于止住眼泪。
蔺瞻将她抱到水盆旁,亲自拧了湿帕子帮她擦脸,苏玉融很爱干净,小包袱里放着她洗脸的毛巾与牙粉,蔺瞻将这些拿出来,打湿了帕子,要为她擦脸。
苏玉融挣扎不过,又怕动静太大引来外面的人注意,现在不是深夜,驿站的人肯定都醒了,于是只得红着脸由他伺候,洗漱完毕,蔺瞻又让驿丞将简单的午饭送到了房中,看着她吃完。
出门的时候,苏玉融忸怩不已,踌躇许久才敢踏出门,蔺瞻同驿丞说话的时候,她就躲在他身后,都不敢探出头。
直到午后,三人才重新启程,马车修好了,虽然还有些许异响,但总算能正常行驶。
车厢内,气氛比来时沉闷了许多,苏玉融一上车就蜷缩到角落,低垂着头,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蔺瞻坐在一旁看书,时不时地将她团紧的手拉过来,捏一捏,放在手中把玩。
蔺檀是最后来的,不像之前,连招呼都没打,扯了个有点僵硬的笑容,便兀自在一旁坐下了。
上车后也是全程沉默,手里拿着一本书,目光却似乎久久未曾翻动一页,只定定地落在某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先前赶路的那些天,蔺檀还会像个长兄一般,时不时开口询问,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停下来歇一歇,包里准备了干粮后水,需要就和他说,语气柔和可靠,眉眼温润如玉。
可今日他一句话都没说,甚至头都没抬过。
只有蔺瞻,神情自若,嘴角始终挂着笑意,他话反而多了起来,一会儿问蔺檀,“兄长,你手上的书看完了吗,我书箱里还有许多,你可以再挑几本打发时间。”
蔺檀扯扯嘴角,“嗯,好。”
说完没多久,又看向苏玉融,轻笑问:“累不累,要不要靠着我睡会儿?”
苏玉融:“……不累。”
“噢,好吧。”
他似乎很遗憾地叹了声气。
苏玉融本来是个脾气很好的人,眼下都忍不住想骂他有病。
一进城,蔺檀立刻去找匠人彻底修理马车,“若是修不好,城内还有没有别的车行能雇新的马车?”
“有的有的!”
被他问话的人指了指远处,“你从这儿拐过去,再走三条街就是。”
蔺檀颔首。
路边,苏玉融和蔺瞻从马车上下来了,正坐在摊子前吃热馄饨。
他犹豫片刻,对二人道:“阿瞻,苏姑娘……你们在此稍候,我去刚刚那人说的地方看看。”
苏玉融脱口而出,“兄长饿不饿,要不要先坐下来吃一碗,暖暖身子?”
蔺檀向她看去,一对上少女清澈明亮的双眸,他便觉得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不用了……”
他低声道,随后转身走向车马行,不多时,不仅谈妥了修车事宜,还额外牵了一匹马回来。
见此,蔺瞻疑道:“这是?”
蔺檀平视前方,语气尽量自然地说道:“离京城也没多远了,我骑马便是。许久未骑,正好活动活动筋骨,怕生疏了,你们继续坐车就行,不用管我。”
苏玉融闻言,担忧地看着他。
他伤还没好呢,骑马又颠簸又吹风的。
蔺檀不敢看她,目光别向他处。
“没事的,我自有分寸。”
作者有话说:听到哥的名字,弟弟:[小丑]
哥哥梦到融后:我好恶心啊
融宝:你俩有病吧
第五十章 “我们已有夫妻之实”
惊蛰前, 越过连绵的的群山,赶了大半个月的路,巍峨的皇城终于映入眼帘。城墙高耸, 矗立在平原之上,角楼飞檐, 在初春尚且料峭的阳光下, 闪烁着冷硬的光泽。
看着眼前这座熟悉的城池,苏玉融心中五味杂陈,却不再有当初第一次看到时那般翻天覆地的波澜。
家乡雪里镇是个很偏僻的地方,苏玉融在十六岁前没有离开过这座城镇,她的天地很小, 目光所及,最高的不过是城外那座光秃秃的山头。
见过最气派的,是幼时有一次随爹爹去县令的府邸送剁好的牛羊肉,那日县令的孙儿百日宴, 朱漆大门, 青砖红瓦, 阶前石狮子威严, 在她那时的认知里,那便是顶顶辉煌, 如同仙宫一般的存在了,她站在门外远远看着, 觉得那里面的人, 过的定是神仙般的日子。
后来,那位县令因贪污被抄家,朱门贴上封条,石狮子蒙了尘, 所谓的辉煌顷刻间坍塌。没多久,雁北来了新的县令,便是蔺檀,他一身高门子弟的清贵气度,言谈举止与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苏玉融慢慢知道,雁北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镇县之外,还有州府,还有京城。
去年第一次随他进京,马车驶入城门那刻,她一下子就看呆了。
街道宽阔得能并排跑几辆马车,商铺鳞次栉比,宝马香车,络绎不绝,还有那望不到顶的楼阁,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她从未闻过的,属于繁华与权力的味道。
那一刻,她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出身是多么的穷酸,家乡小镇又是多么的破败渺小,她像是一粒被风吹进宝山的尘埃,惶恐又自卑。
最开始,她想尽办法融入其中,可后来,在这座看似金碧辉煌的城池里,她见识了高门大户里的虚伪与倾轧,那层繁华的镀金渐渐剥落,露出内里冰冷荒芜的底色。
苏玉融开始明白,再多的锦绣堆叠,也不过是更大的牢笼。她还是会想念雁北开阔的天空,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风,想念那里虽然简单,甚至有些艰苦,却足够真实,让她能脚踏实地的生活。
如今再次站在这座皇城前,苏玉融依然会感叹它的宏伟与壮观,这是一种超越个人情感的对庞大造物的认知,但她只是感叹京城的繁华,却并不像第一次到来那样心中波涛翻涌,瞠目结舌。
苏玉融从高楼上收回目光,轻轻吐出一口气,拢了拢衣衫。
马车刚驶入城门不久,便被一群早已等候在此的蔺府下人团团围住。他们显然提前得了消息,在此苦候多时。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一眼就看到了骑马行在马车旁的那道身影。
面容清隽,身姿如竹,即使穿着寻常的布衣,也难掩一身风仪。
那管事猛地揉了揉眼睛,待确认无误后,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激动得语无伦次,忙不迭冲上前,“二、二公子?真的是二公子!”
他这一嗓子,让身后所有的家丁仆从都炸开了锅,就连路上的行人都纷纷抬眼望了过来。
下人皆是又惊又喜,有的甚至当场抹起了眼泪,这架势弄得蔺檀都有些失语。
他们之前接到消息时还将信将疑,此刻亲眼见到本应死去的蔺檀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顿时喜极而泣。
骑在马上的蔺檀看着管家快抱着马腿嚎啕大哭,微微怔住。
他虽然失去了几年的记忆,但看着这些下人,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暖意和些许茫然,蔺檀勒住马缰,点了点头,“都起来吧,这般在外面哭哭啼啼的有损家门声誉。”
听他开口,几人忙抬起手,用衣袖擦脸。
马车内的苏玉融在听到动静时,便将身子往车厢内侧阴影里缩了缩,甚至微微拉紧了车帘,不愿让外面的人窥见分毫。
她低垂着眼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实在不愿再与蔺家有过多牵扯,更不想以现在这种尴尬的身份,出现在那些或多或少都见过的下人面前。
这时,另一辆更为宽敞华丽的马车被下人引了过来,管事躬身对蔺檀和马车方向笑容满面道:“夫人吩咐准备了车架,请二位公子换乘回府吧,府中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就等着为二位接风洗尘呢!”
然而,他话音刚落,马车内便传出一道冰冷的声音,截断了这份殷勤。
“不必了。”
蔺瞻甚至没有掀开车帘,他的目光从坐在角落的苏玉融身上划过,视线停留,声音透过车厢壁,语气里满是疏离,“你们先回去复命便是。”
那管事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些为难地看向蔺檀,又看向毫无动静的马车,“七公子,这……老爷和夫人吩咐了,定要接二位公子回府的……”
“我说,不必。”
蔺瞻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隐隐的不耐,“还需要我重复第三遍?你们将二哥迎回去便是,无需管我,我还有事情要办。”
闻言,管事和下人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言,他们深知这位七公子的性子,从前便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主,如今又有功名在身,地位不同往日,谁也不敢忤逆。
管事只得讪讪地行了个礼,看向蔺檀,“二公子……这,您随我们回去吧。”
他姿态越放越低,蔺檀听到弟弟刚刚的话,心中不解,却也没有出声阻止,他虽不记得前因后果,但能感觉到弟弟对回府似乎极为抗拒,而马车内的弟妹也始终没有露面,这其中的微妙,他有些不明所以,不清楚自己失去记忆的这几年里,族中究竟发生过什么。
“不用了,你们先回去吧,告诉三叔三婶,不必弄得大张旗鼓的,张扬过头惹人非议。”
蔺檀和声吩咐,想到家里面定然更是夸张过分,说不定备了喜炮,还不知道又是怎样的阵仗,这样子实在太张扬了。
“是……”
管事无奈,只得领着一群下人离开。
蔺府门前,早已准备好的鞭炮,只等着人来了就点燃,屋檐下挂了不少红灯笼,周围挤满看热闹的人。
蔺三爷与袁琦翘首以盼,府中上下都是一副盛装,等了半天,却只等到派出去的人原封不动地回来,管事硬着头皮支吾说道:“二位公子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暂时不回府……”
蔺三爷一愣,“还有什么事情?”
“不、不知。”管事低声道:“二公子说了,莫要铺张奢靡,引人记恨。”
满府的喜庆气氛顿时僵住,化作一片尴尬的沉寂与猜度,袁琦听懂了蔺檀的意思,笑了两声,忙叫人将门口的东西全都撤了。
马车从城门驶向一处颇为清静雅致的客栈,蔺檀纳罕地看着匾额,又看向一旁的两人,蔺瞻牵着苏玉融出来了,利落地要了间上房,客栈小厮将将行李提了上去。
苏玉融头上戴着帷帽,遮住了脸。
“你先在此处歇息。”蔺瞻对苏玉融道,语气放缓了许多,“舟车劳顿,不必理会其他。”
苏玉融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微暖,低声道:“谢谢……”
蔺瞻知道她不愿意与蔺家接触,也怕被人知晓她的身份,知晓这兄弟共妻的荒谬之事,她如今进京,一是还放心不下蔺檀,想着等他回家了,她就不再挂念了。
二是等蔺瞻考完试,他们就还回栗城去。
除此之外,苏玉融虽然不喜欢京城,但是又想念这里的人,想念五弟妹,不知道这么久没见,贺瑶亭可还记得她,想念曾经侍奉她的几个丫鬟,那时离府太匆忙,也未曾与她们告别,也不知那些丫鬟后来分到了哪个主子的院中,有没有被苛待。
以及那个小院子周围的邻里过得好吗,还有吕公的咳疾可有好一些,吕夫人还像夏时一样没胃口吗。
蔺瞻捏了捏她的手,低头凑到她面前道:“你先住在这里,最多两个月我们就离开。”
苏玉融乖乖点头,抬眸问他:“你一会儿是不是和你哥哥一起回府了?”
“嗯,蔺家那边肯定是要去一趟的。”蔺瞻应道,他还要再走之前把那些人收拾了,省得以后给他和苏玉融添麻烦。
“噢……”苏玉融说:“那你快走吧,那些下人,肯定是三叔三婶他们让过来的,你们刚刚都不跟着回去,他们肯定生气了。”
蔺瞻不以为然,“生气便生气,气死了最好。”
苏玉融震惊地看着他。
蔺瞻微微一笑,眯眯眼,“开玩笑的嫂嫂,我哪有这么坏。”
他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尤其是她受到惊吓,眼眸圆睁的模样,蔺瞻越看越喜欢。
他放下手中的包袱,在榻上坐下,伸手将她拉过来,抱到腿上。
青天白日,成何体统,苏玉融把他的脸推开,往后躲,“别发疯,你快回去。”
蔺瞻仰着目光看她,目露痴迷,“我就亲一亲你,马上我去考试了,贡院要封锁许久,我们会很多日见不了面。”
苏玉融现在也知道一点关于科考的事情,那里管得严,又有士兵看守,闲杂人稍微靠近些就会被驱赶,这是朝廷顶顶看重的事情,容不得任何人胡来,说是封锁,那就是整封锁,里面的人若想提前出来会被视为弃考,说不定还会剥夺以后科考的权力。
他眸光诚挚,清澈地倒映着她的脸,模样看着有些委屈,依依不舍地低下头,用鼻尖蹭蹭她的,又往下,埋头在她肩窝处,猛然吸了几口,闻着苏玉融身上暖融融的香气,便觉得神清气爽。
蔺瞻小心翼翼问:“可以亲吗?”
苏玉融抿唇,犹豫片刻,再一次选择相信蔺瞻的话,松开手。
他又笑起来,抬起头啄吻她的嘴角,舌尖往里顶,揉着女人纤软的腰肢,哄她自己吐舌给他吃。
窗外的鸟叫声叽叽喳喳,伴随着街边车水马龙,人潮穿涌的喧嚣声。
啧啧吃了许久,蔺瞻才将她放下。
苏玉融原本并不明显的唇珠都被吸肿了,眼中雾气蒙蒙,面颊红润,舌尖一时收不回来,软软搭在唇边。
蔺瞻看得心热,摸了摸她的头发,“那我先走了,客栈的钱我都给过了,你不用再给,后头有条巷子,毗邻太学,那边都是吃的,你若无聊,可以去那边逛逛。”
苏玉融小声“嗯”了一声,嗓音软软的。
蔺瞻起身出门,堂中,蔺檀似乎已经等了许久,目光游离,却一直看着他们进去的那间客舍的方向。
返程的最后几日,蔺檀的表现都很奇怪,话少了许多,也不再与他们坐一辆马车。
蔺瞻对此很满意,早就看不惯他了,坐在旁边碍眼得很,还总是同苏玉融讲话,端的一副长兄的模样,虚伪至极。
偏偏苏玉融心软,总是放心不下蔺檀,怕他冷着累着,从不肯赶他走,明明再叫辆马车就好,蔺檀非说浪费钱,怎么,堂堂蔺府二公子缺那些银子吗?也就一向节省的苏玉融会相信这种拙劣的理由。
蔺檀抬着头,望向阁楼,那两人进去好一阵子没出来,会不会是有什么话要说,蔺檀本以为他们今日也打算先住在客栈,休整一番后,明日再回去,结果过了片刻,蔺瞻一个人出来了,“走了,兄长。”
蔺檀见状,面露不解,又看了看客舍的方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阿瞻,苏姑娘……不与我们一同回府吗?”
“不,她住在这里。”
蔺檀眉心微微皱了皱,语气温和,像是纯粹出于关心,觉得这打算欠考量,“她一个姑娘家,独自住在客栈,未免不便,府中空房甚多,况且……她不是你的妻子吗,怎么不一同回去。”
蔺瞻脚步一顿,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晦涩,他看了一眼蔺檀,道:“我与玉融……我们的事,家中长辈尚不知情。”
蔺檀一怔。
蔺瞻继续道,“她是好姑娘,心地纯善,对我也极好。可兄长你也知道,咱们家那些规矩,婚姻大事,素来讲究门第相当。玉融她出身乡野,家中已无亲人,独自谋生不易。三叔他们若知道,定然要闹一通。”
“我本想待殿试之后再说的,不过如今你刚回来,伤势未愈,实在不宜再因我的事,惹得长辈不快,平添风波。”
蔺瞻郑重道:“等回府后,望兄长暂时不要将我与她之事告诉别人,以免有人找她麻烦。”
他自然是想广而告之,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与苏玉融是怎样的关系,但是传出去,旁人都知道他与蔺檀是亲兄弟,也有一些人知道苏玉融曾经与蔺檀是夫妻,这样子,实在损害她的名声,外头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风言风语。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蔺檀一愣,失笑一声,说:“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你放心,此事我心中有数,绝不会在长辈面前多言。”
他看向阁楼,“就是委屈苏姑娘了,不过……”
蔺檀顿了顿,“听起来,你们似乎并没有真的三媒六聘,拜过天地吧?”
蔺瞻眉心跳了跳,看向他。
青年目光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似乎只是在询问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
蔺瞻沉默片刻,“是没有,但我们早已有夫妻之实,迟早会成亲,她已答应我的求娶,待殿试过后我便娶她。”
闻言,蔺檀眼皮轻颤一下,“是吗……”
“嗯。”蔺瞻颔首,难得笑容浅浅地看向他,“让二哥见笑了。”
“没有。”蔺檀扯了扯嘴角,“你我……父母早逝,我是你兄长,你……若觅得良人,我自然也……为你高兴。”
“多谢兄长。”
蔺瞻低笑说:“走吧,别让家里人等着急了。”
“好……”
蔺府门前已撤去了显眼的红绸鞭炮,府门大开,仆从垂手侍立,廊下灯笼高挂,依旧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压抑不住的喜庆氛围。
远远看见兄弟二人的身影,早有机灵的小厮飞奔入内通传。
不过片刻,以主君主母为首,一众族人便迎了出来。
“熙晏,你可算回来了!”
蔺三爷抢步上前,一把抓住蔺檀的手臂。
袁琦也在一旁用帕子拭着眼角,语气充满了后怕与庆幸,“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知这些日子,我们是如何熬过来的……如今见你安然无恙,我们这颗心才算落了地。”
族中其他人也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关切与喜悦,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被众人簇拥在中心的蔺檀,面对这过于汹涌的热情,显得有些无措,昏迷太久,神思受了伤,他只能维持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虽然每个人都回应了,但言辞间不免带上了几分客套与生分。
祠堂里供奉的牌位已经撤了,族中正在择个日子将那衣冠冢也填掉。
同蔺檀说完话,蔺三爷的目光忽然转向一直沉默站在稍远处的蔺瞻,脸上的激动迅速褪去,换上了惯常的严肃,带着几分长辈的威严与不满。
“七郎!”他沉声开口,“你也是!一声不响便跑到栗城,年节都不归家,书信也无几封!可知族中长辈何等忧心?莫不是玩疯了心,连科举正事都抛诸脑后了?”
这番训斥,带着家族长辈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架子。
然而,蔺瞻只是微微抬了抬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三叔教训的是。侄儿去栗城,一是为查访兄长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总要有个确切消息,二是栗城历经水患,民生多艰,侄儿想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亲眼见见灾后重建,体察民情,于科举策论亦有益处。功课自然也不敢有一日懈怠。”
他随口扯了个谎,实在懒得应付这些人。
蔺三爷被他这四两拨千斤的态度噎了一下,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脸色变了几变,想再斥责几句,却又找不到更合适的由头,最终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你既有分寸便好,殿试在即,万不可懈怠!不要以为自己中了个解元便觉得了不起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侄儿谨记。”
蔺瞻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指摘,眸中却一片淡漠。
蔺三爷气得没话说,想骂两句,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在这场热闹中,贺瑶亭一直安静地站在人群后方,她的目光急切地在兄弟二人身后搜寻,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想象中应该会出现的身影。
二嫂嫂不是也去栗城了吗?她应该也得知了二哥死而复生的消息,为何没有一起回来?
婆母严厉的警告言犹在耳,她只能将所有的疑问和担忧死死压在心底,不好眼下就询问出口。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被众人围住的蔺檀身上,他微笑着,应对得体,人瞧着还是那个人,但又似乎有哪里不一样,若是从前,他定然与苏玉融寸步不离,不可能一个人孤身回到蔺府。
且先前脱离宗族一事闹得那么难堪,以蔺檀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踏足蔺家的,他今日这般言笑晏晏,想来早就忘了当日之事,若他记得,定然也清楚族人对苏玉融的轻视,做不到像如今这样体面。
只能是将一切都忘了,要么是记得,但是已经不在乎了。
贺瑶亭心中一阵酸涩难过,说不清这两种结果哪个更让人无法接受。
死而复生本是天大的喜事,可若这新生是以遗忘心爱之人为代价,那对活着的人来说,究竟是喜是忧?
若他记得苏玉融,却又表现出毫不在乎的样子,就显得曾经的深情像个笑话。
贺瑶亭默默垂下了眼帘。
接下来的日子,蔺瞻去了贡院,蔺檀先是被皇帝召见,但因为记忆受损,加上身体也不好,所以并没有立刻官复原职,皇帝准许他在家中养伤。
因为被嘱咐过,所以蔺家上下都不敢提到苏玉融的名字。
蔺檀过去共事的同僚过来探望他,蔺檀根本记不清对方是谁,心里歉疚不已,只好找借口说自己要深居养伤,以免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弄得大家都难堪。
恰好,他记得自己在城内有处空闲的院子,过去是给幼时的乳母颐养天年用的,后来老人家去世,子女也搬去他处,那院子就空了下来。
蔺檀同长辈说起这件事,蔺三爷神色诡异,看向他,“你突然提到那处做什么?”
“侄儿想暂时找个清静的地方养伤,在京中要应付太多东西,松懈不下来。”
蔺三爷沉默。
那小院,他先前离家后,与苏氏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方才他提起来的时候,蔺三爷还以为蔺檀突然想起什么了。
但青年面色如常,并未有什么异样的神情。
蔺三爷迟疑片刻说:“你若要养伤,不妨去别庄,别庄更加清静,那小院太偏僻,地方又小,连几个伺候的下人都待不住。”
蔺檀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也好,那我便只过去看看乳母。”
乳娘去世后,她的牌位就供在附近的小庙中,蔺檀幼时父母不合,乳娘在他幼年时期充当了一部分母亲的角色,所以他对她颇为尊敬。
因为离家太久,已许久不曾去看过。
“行吧。”蔺三爷松了一口气,“我叫人将别庄收拾一下,过几日你搬过去。”
“好。”
蔺檀行礼告退,晌午后独身前往城西。
那里多是民居,绕了几条街才找到院门,蔺檀本来只是想过来看一看这处几年不曾有人居住过的小院是否荒废了,哪里知道,会在这里遇到苏玉融。
作者有话说:弟:挑衅,一直挑衅
哥:再逼我真抢人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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