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她与蔺檀在一起,蔺瞻怎么……
钝刀割肉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不声不响的,短短几个字都能伤人肺腑。
蔺檀原以为,当两个人交心后, 就能像以前一样,虽然, 他不记得从前与苏玉融相处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但夫妻间该有的甜蜜与熟稔却完全没有。
但这几日已经比先前好了许多,苏玉融不会避着他,也不会说话的时候眼皮都不敢抬,但她对他的态度仍旧敬重,透着几分疏离, 在她眼里,他的身份并没有从情人的兄长转变成丈夫。
这个认知浮现在脑海里时,蔺檀心里抽痛了一下。
外面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将他混乱的思绪强行扯回。
鸡圈里的那些小鸡们已经长大许多, 褪去绒毛, 羽翼渐丰, 翅膀扑腾起来能飞很高, 两只鸭子每天都嘎嘎叫个不停,苏玉融说, 要带鸭子出去凫水,吃些水草, 才能长得快。
这些天, 她生着病,手上又有伤,没法去捞水草摸螺壳,苏玉融很着急, 怕她的宝贝们会长不好。
蔺檀记在心里,每日都会帮她喂鸡喂鸭,收拾羽毛乱飞的鸡圈,一开始常常弄得蓬头垢面,但他学东西快,几日后便熟悉起来,鸭子们长大一些后,他便赶着他们去河岸边。
“我出去捞水草,你吃完后将碗筷放在桌上,我回来后洗。”
他临走前站在卧房门口说。
苏玉融讷讷点头,“嗯嗯好。”
蔺檀提着篮子出去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苏玉融低头喝粥,一勺接一勺,很快喝完,本来想依言就放在桌上等蔺檀回来收拾,但看了看,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总是这样麻烦他……苏玉融抿了抿唇,还是起身,用未受伤的右手,将碗碟叠起,拿到厨房的水缸边,单手就着清水,一点点仔细清洗干净。
天气越来越热了,厨房有些闷,洗个碗的功夫,苏玉融便觉得后背出了汗,她靠在灶台边歇了口气,心想,要不洗个澡吧。
她是个极爱干净的人,以往卖猪肉的时候,恨不得日日都沐浴一番,苏玉融甚至会走十几里路,到城里买那种香胰子,店家说是东洋进来的货,里面不知加了些什么东西,闻起来很香,苏玉融每次都咬牙买回去,洗头沐浴的时候用,就不会有血腥气了。
这几日因为受伤生病,加上蔺檀常在眼前,她只能简单擦洗,但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如今伤势稍缓,便想好好清洗一番,去去身上的晦气,怎么总是招小人。
至于为什么想避着蔺檀呢,苏玉融也很能说清楚这种原因。
虽然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他是她曾经的夫君,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两个人本不该如此生分,可不知为什么,面对眼前这个蔺檀,她总觉得与记忆中那个会温柔哄她,与她恩爱的丈夫还是有些不同,并非同一个人,所以无法在他面前毫无芥蒂地袒露一切,把他真正当自己的丈夫看待。
犹豫片刻,苏玉融估摸着时辰,蔺檀还有好一会儿才回来呢,她赶忙走到灶前坐下,单手费力地引火,烧了满满一大锅热水。
水汽氤氲,烧得差不多后,苏玉融放下柴火,灶台前有些热,刚刚坐在小板凳上添柴的一会儿功夫,,她已是满头的汗,额上的汗珠滚落,苏玉融也顾不上擦,站起身,又用那只完好的胳膊,艰难地将热水舀到桶中,再咬着牙,一步一步提进卧房。
这倒不算什么,最麻烦的是要怎么将水倒入沐浴用的桶中。
苏玉融往日力气大,提起来倒了就是,但她如今一只手缠着绷带,再加上被掳走时挣扎太厉害扭到了手臂,如今这个左手完全不能乱动,一动就疼得厉害,大夫都说了要养许久。
另一只手虽然没事,但单手倾倒热水实在艰难,一不小心还有可能泼自己身上。
苏玉融咬着牙,费力地提高,水花四溅,好不容易才倒了一桶进去,她已累得气喘吁吁,靠在桶边喘气,手臂酸软,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始提第二桶。
等注了小半的热水,苏玉融已被热气熏蒸得满身都是汗,她胡乱擦了擦脸,吐出一口气,低头开始解自己的衣带,盘扣单手解起来有些麻烦,折腾了好一会儿,苏玉融才将外衫褪下,丢到一旁。
她怕热水会凉,动作有些着急,偏偏里面的衣服都是系的衣带,需要两只手拆开,尤其是那心衣衣带,需要绕到脖颈后才能解,苏玉融无法,拉了几下竟成了死结,她心中焦躁,于是用力扯了扯,这才除尽了身上的衣物。
跨入温热的水中,苏玉融舒服得轻轻喟叹一声,满意地晃了晃脚,她想去舀旁边桶里剩下的热水,右手拿起水瓢,探身去够,既要保持平衡,又要小心避开左臂的伤口不让溅起的水花打湿,动作不免变得分外别扭。
一个重心不稳,“啪嗒”一声,水瓢脱手掉落,滚到了浴桶另一边,几滴热水泼溅出来,落在了她的身上。
水溅在身上有些烫,苏玉融惊呼一声,险些跳起来。
看着地上的水瓢,又看看自己湿漉的脚以及只加了一半的木桶。
苏玉融欲哭无泪,叹了声气,打算弯腰去捡。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瞬,卧房的门“哐当”一声被猛地从外面推开。
“阿融!怎么了?”
蔺檀捞完水草回来,还没来得及放下箩筐,便听到屋里传来惊呼和物品落地的声响,心下一紧,将箩筐一丢就推门冲了进去。
他担心苏玉融一个人在家,不小心磕到碰到了,再加上前几日她险些被沉塘一事,蔺檀心里有些后怕,担心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霎时僵在原地。
氤氲的水汽中,苏玉融站在浴桶里,背对着他,正弯腰费力地去够掉在地上的瓜瓢,女孩圆润的肩头与雪白的后背袒露在人前,泛着莹润的光泽,湿漉漉的发还在散落肩侧,滴落的水珠划过柔韧的后背与微微凹陷的腰窝,最后没入看不见的地方。
那腰窝生得极好,拇指卡在那儿,正好方便一双手握住。
苏玉融闻声回头,与突然出现在门口的蔺檀对视几眼,长发贴在颊边,黑的黑,白的白,一张脸因热气而通红,那双明眸先是呆愣,接着微微睁大,显现出受惊后的慌乱与无措。
蔺檀的呼吸一窒,目光飞快地从她裸露的肌肤上移开,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红色,他立刻背转过身,声音带着未褪的焦急和一丝慌乱磕磕绊绊到:“我……我听到声音,以为你出了事,所以才贸然闯进。”
苏玉融整个人都懵了,惊叫一声,整个身子迅速下沉,将脸都快埋进水里,只留下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露在外面,受伤的胳膊搭在桶边。
她忘了,她如今行动不方便,所以做事情很慢,以往的速度是可以在蔺檀回家前洗完澡的。
听到哗啦啦的水声,蔺檀急道:“你、你别乱动,胳膊上的伤不能碰水。”
苏玉融脸红得厉害,“我知道……”
因为把自己埋在水里面,所以她说话的时候“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蔺檀不敢回头,僵硬地站在门边,怕外头会有人看到,忙伸手将门一关,屋内再次昏暗下来,就只两个人。
这样……怎么反而更奇怪了,要不开门出去吧。
手刚搭在门框上,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方才的画面,她弯着腰似乎是要捡什么,就是够不着。
蔺檀喉咙收紧,抿了抿唇,轻声问道:“方才你……可是要捡什么?”
“瓜瓢……我想舀水的,但是我一只手不方便,它就掉下去了。”
苏玉融闷在水里“咕噜噜”说。
蔺檀僵立片刻,埋着头,视线紧紧盯着自己的鞋尖,走到浴桶旁,找了一圈,将滚在一边的瓜瓢捡了起来,本来想递给她,但是又怕她像刚刚那样,因为不方便,又弄得很狼狈。
于是他偏过头,将那桶热水提起来,摸了摸,还好,水温不烫,刚好适合沐浴,他低声道:“我帮你倒进去。”
“哦……”
苏玉融将自己缩成一团,抱着膝盖。
哗啦啦水声响动,热水将她完全包裹,雾气缭绕,连人脸都看不清,更别提其他东西,只瞧见女孩白软的身躯在水雾中荡漾着,蔺檀垂着眼皮,放下木桶,“好了。”
他转过身,“我出去了,有事叫我。”
苏玉融轻轻“嗯”了一句。
她不由抬起头,看向蔺檀的背影。
以前她洗澡的时候,蔺檀都是站在一旁帮她搓头发,有时候还会跨进来,两个人一起洗的时候都有呢,突然碰到眼下这种半生不熟的情况,让苏玉融都有些不适应。
她看着他走出去,背影依旧挺拔如松,但是透着一股怪异感,苏玉融瞧了瞧,了然。
他是同手同脚走出去的,难怪看着很别扭。
门再一次关上,蔺檀靠在门廊的柱子上,他还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眼前仿佛还残留着那片水雾中,她惊慌羞怯的模样。
明明只是在屋子里站了片刻,不知怎的也被水汽熏蒸出一片汗意。
他拿出帕子,低头擦了擦,迈步走到院中水井旁,打了一盆水,手鞠起一把泼在脸上,晶莹的水珠顺着男人高挺的鼻梁滑落,蔺檀站在水井旁一动不动,薄唇轻抿,嘴角紧绷,好一会儿,直到栅栏里等着吃饭的鸡鸭鹅此起彼伏地叫起来,蔺檀才猝然回神,自己竟然忘了准备饲料。
等喂完鸡,苏玉融也洗好澡了。
她费了许久的功夫总算将自己擦干,可接下来穿衣服又是个难事,外衫尚可勉强披上,但贴身的衣物都有衣带,她自己没法系。
她尝试用一只手将心衣的系带绕过脖颈,可另一条手臂受伤无法配合,稍一用力,左臂扭伤处便被牵扯得一阵锐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几次三番下来,非但没系上,反而疼得她眼眶发红,心中涌起一股无力的泄气感。
洗什么澡!差点又出一身汗,还不如不洗呢,真是瞎折腾!
苏玉融气鼓鼓地想,在榻上坐了片刻,叹气。
可是总不能就这样衣衫不整的。
她满脸苦恼,听着院子里鸡鸭叫唤的动静,踌躇许久,没办法,只好站起身,将外袍紧紧裹在身上,遮住内里,这才慢吞吞地挪到门边。
苏玉融将房门拉开一条细缝,探出半张被热气熏得绯红的脸颊,眼神游移,不敢直视院中那人,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浓的羞窘,“那个……蔺、蔺檀……”
早晨他刚说,不喜欢兄长这个称呼,又不能叫蔺大人,便只好叫他的名字了。
喂完食,正蹲在鸡圈前发呆的蔺檀闻声抬起头,肩膀一顿,立刻转过头来。
看到她从门缝里露出的一张红扑扑,水润润的脸,他的心口又不自觉地跳了两下,站起身,擦了擦手,快步走了过去,语气里满是担忧,“怎么了,可是伤口疼,是不是方才洗澡的时候溅到水了?”
“没……没,不是这个。”
苏玉融摇完头,脸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垂下眼睫,不敢看他,手指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襟,声音越发小了,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你可、可不可以……帮我系一下衣带,我手、手不方便……”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自己的耳朵都烧起来了。
蔺檀听完,也是微微一怔,随即耳根刚刚褪下去的热意又迅速蔓延开来。他垂下眼眸,不敢乱看,只盯着她紧攥着衣襟的手指。
“好。”
他低声应道。
苏玉融这才稍稍将门开大了一些,蔺檀走了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屋里很热,弥漫着水汽,雾蒙蒙的。
苏玉融背过身,松开紧攥衣襟的手,那件宽大的外袍微微散开,她抬手,将头发拨到前面去。
蔺檀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目光落在她纤细的,因紧张而微微绷直的脖颈上,然后迅速垂下眼眸,走上前,伸手从她手中接过那两根柔软的系带。
苏玉融僵直着身体,咬着唇不敢动,只小声道:“……你帮我打个结就好了。”
“好。”
蔺檀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可此刻的动作却略显笨拙,小心翼翼避开与她肌肤的直接接触,屏气凝神,动作僵硬。
明明以前,他跟着老师学那些建造之法,知晓如何让房屋构造精密稳固,不易塌毁,他的双手就如尺子一般,在图纸上画出的直线是直线,圆是圆,削出的木头也能精准地嵌入卡槽当中。
可不知怎的,此刻竟觉得手抖得厉害,两根纤软的衣带,与那坚硬的顽石与木头起来,明明应该更好掌控啊。
苏玉融低着头,微湿的发贴在脸侧。
他身上的檀香气息将她笼绕,苏玉融有些恍惚,想到一些从前的事情。
有时两人胡闹得太晚,她累得眼皮都睁不开,还没结束的时候就软软地窝在他怀里打盹儿。
蔺檀总是无奈地笑,不忍再折腾她,草草结束后,便会抱着昏昏欲睡的她去清理,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她连手指都懒得动,只闭着眼睛,依靠在他身上,蔺檀就在她耳边道:“没事,睡吧,我来就行。”
苏玉融便彻底陷入沉睡,在他面前,她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可以安安心心地将一切都交给他。
往往等她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干燥舒适的被褥里了,身上清清爽爽,衣物都已被妥帖穿好。
那时的他,做这一切是如此自然熟练,带着夫妻间毫无保留的亲昵与疼惜。
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因为那些记忆在他心里已经被抹去,只有苏玉融一个人记得,这样的不等,让两个人之间产生了无形的隔阂,连这种明明做过许多次的事情再面临时都有些尴尬。
她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空气中弥漫着皂角的清新气息和她身上刚刚沐浴后的温热湿意,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蔺檀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她颈侧,他刚洗过手,那微凉的触感让苏玉融控制不住地一颤,肩胛骨隆起,像受惊扇动的蝶翼。
蔺檀察觉到她的颤抖,动作更加轻柔,他屏住呼吸,捏着系带打了一个结实又不会勒到她的结。
“好了。”
他低声说,随即像被烫到一般立刻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目光也迅速转向一旁。
苏玉融慌忙将外袍重新拢紧,脸上的红晕久久未散,“……谢谢。”
“无妨。”
蔺檀的声音依旧有些低哑,他顿了顿,又抬眼瞥向她湿漉漉的头发,犹豫道:“要帮你擦头发吗?湿着头发容易得头风,你自己一个人又弄不来。”
苏玉融下意识地想拒绝,她不想总是麻烦他,可话到嘴边,看着蔺檀那双带着关切的眼眸,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好。”
得到应允,蔺檀暗暗松了口气,他转身去取来干燥的棉布帕子,示意她在梳妆台前坐下。
苏玉融依言坐下,背对着他,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指尖却微微蜷缩。
蔺檀站在她身后,拿起一缕湿发,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他的手指隔着布料,轻柔地按压,揉擦着她的发丝,慢慢吸干水分。
苏玉融闭上眼,感受着身后那人轻柔的力道,刚成亲那会儿,家里就他们两个,没有大宅门里那些复杂的事情,那时,他也会这样帮她擦头发,有时会一边擦,一边低声跟她说着衙门里的趣事,他做事细心,从来不会弄疼她,但有时候又会故意用手指绕圈,把她的头发弄得微乱,再在她嗔怪的目光中笑着抚平。
“好了。”
没多久,头发擦得半干,不再滴水。
苏玉融说道:“谢谢。”
蔺檀正在收拾浴桶旁狼藉的手微微一顿。并未回应,这让苏玉融有些奇怪,他不是一个失礼的人,不会无视别人的话语,苏玉融不由地抬起眼眸,透过朦胧的铜镜看向身后的人。
他侧对着她,看不清神情。
“阿融。”
蔺檀开口,声音很轻,“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对我说谢谢。”
苏玉融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蔺檀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我们……不是夫妻吗?夫妻之间,做这些琐事,不是应该的吗,为何你总要同我这样客气,这样生疏。”
苏玉融怔然道:“可、可是……我们现在,不算夫妻了。”
蔺檀心脏一紧,原来在她的认知里,他们早已不是夫妻,她觉得自己是在麻烦一个已经没有名分的前夫。
怎么可以这样。
他袖中的手握紧,面上极力维持着平静。
“那不算数的。”蔺檀说:“我已得知过去的事情,那个时候我下落不明,大家都觉得我死了,叔父他趁我不在逼你离开,我知道,这并不是你自愿的,也不是我想看到的事情,所以……我们……”
他话语稍顿,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 不是可以再续前缘吗?一纸和离书罢了,律法没有规定,和离之后,不能再嫁给同一个人。”
苏玉融顿时讶然。
他的这些话像是一颗小石子,在她心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的确,当初蔺檀的死讯传到京城,她没了庇护,一个人在蔺家是过不下去的,那些人本来就不喜欢她,她又何必继续强留,她不走,蔺家有的是法子让她离开,虽然不舍得与蔺檀之间那短暂的婚姻,可她那时除了主动要求和离,还能怎么办呢,别无他法。
两个人既然相爱,阴差阳错分开后,又得老天爷眷顾,再次相遇,这是上苍所赐的缘分,再续前缘实在是一件再合适不过的事情。
可是……
苏玉融看着蔺檀,眉头微锁,困扰着呢喃问道:“可是阿瞻呢,阿瞻怎么办?”
第七十二章 “宝宝,转过去。”……
回京前, 蔺瞻也曾数次问她,等他考取功名后,可否求亲, 两个人结为真夫妻。
苏玉融总是支支吾吾,左顾而言他, 要么就是找借口敷衍过去, 总之从来没有松口答应过。
她已经不想再嫁人了,况且,蔺瞻是蔺檀的弟弟,嫁给他,也是嫁给京中贵族子弟, 苏玉融实在厌烦了那样处处受限的日子,虽说满堂金玉堆砌,做贵妇不用她费心思去谋求生计,只要坐在那儿, 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捧到面前来, 可是她还是不喜欢。
骨子里, 她还是一个喜欢自在一些的人, 贫穷一点也没关系。
那样的日子,一开始的确新奇, 苏玉融也曾被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与戴不完的金银首饰迷乱过眼,没有任何一个常年生活在贫困里的人陡然面对这样的花花世界能做到平淡, 她也如此。
可那欢喜底下, 心却始终是悬着的,无法真正安放。就像穿着不合脚的鞋子,外表光鲜,内里却磨得生疼。她学不会那些曲意逢迎, 看不懂那些眉眼高低,应付不来大宅子里的暗流,尝试过一次,苏玉融就不想再体会一遍了。
如果不是因为丈夫是蔺檀的话,她是决计不愿意被困在那个锦绣牢笼里的。
如今,早逝的丈夫再次回到她身边,问她可否再续前缘,重新做回夫妻。
苏玉融本该欣喜若狂,毫不犹豫地点头,她自己心里也可怜二人之间那短暂的婚姻,可偏偏,他回来得太晚了,若是在他刚失踪不久,他便这样归来问她,她定会哭着扑进他怀里,答应他。
可是蔺瞻呢?
那个在她最孤苦无依时护着她,陪伴她许久的蔺瞻,她无法假装他不存在,无法完全不在乎他的感受,就这么欣然答应蔺檀,与他成亲。
而且,一个女人,怎么能同时嫁给兄弟二人呢,选择了一个,必然要舍弃另一个,这于礼不合,于理不容,传出去会是何等惊世骇俗的笑话,她自己心里这一关,也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
蔺檀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当她提到蔺瞻的名字时,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突然狠狠攥住了,骤然缩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什么叫蔺瞻该怎么办,成了婚,做了夫妻的不是他们两个吗?与蔺瞻有什么关系,他嘴上说着不介意,她便真的完全不再顾念旧情,完全不在乎他的感受了吗?
蔺檀以为自己能做到大方的,可是事到如今,他发现自己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气定神闲,甘愿分享她的爱,甘愿变成一条弃项。
他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颤抖,“如果、如果我这次没有回来,你是否就会随他回京,待他功成名就,便……嫁给他?”
每说一句,都像是在凌迟自己一样。
苏玉融被他问得一愣。
若蔺檀真的永远回不来了,往后没有他的日子里,蔺瞻一直陪在她身边,她的决心是否会慢慢被融化?
看见她迟疑的神色,蔺檀眸光一点点碎裂开来,她若没有那个意思,定然会直接摇头否认,犹豫,就代表着内心至少确实有几分这个倾向。
“那我呢?”
他轻轻吸气,望着她,话语几乎不成调,“阿融……那我怎么办?我在你眼里,又算什么,你真的只是将我当做一个……已经没有关系的前夫吗?”
“我……”
苏玉融慌了,手足无措上前,想解释,“不是的,可是阿瞻他对我也很好,我不能不管他的,我……”
她话还未说完,却见蔺檀眸色晃动,失魂落魄地看了她一眼,涩然道:“所以……你便选择舍弃我,不要我。”
苏玉融张口,“不是……”
蔺檀却没再等她说下去,转过身,踉跄着快步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轻轻带上。
苏玉融一下子就愣住了,惶觉自己好像说了错话。
她干嘛没事提什么蔺瞻啊,苏玉融真是对自己这张嘴无话可说了,总是对着一个人说另一个人,明明想要安慰对方,却反而让其更加难过。
蔺檀问那些话,说个别的什么应付一下不好吗,就像蔺瞻问她什么时候成亲,苏玉融说等过完年、等省试后、等放榜再说一样。
蔺檀问可否再续前缘的时候,她也回答等小鸡们长大了能下蛋后再说不就好了嘛!
苏玉融心慌得厉害,她推开门想追出去,结果门一开,发现蔺檀并没有走远,他就站在屋檐下,背对着她,微微垂着头。
他的背影透着几分孤寂,苏玉融看到他抬起手,用手背飞快地在脸颊上擦了一下。
这时,蔺檀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苏玉融清晰地看到了他微微泛红的眼眶,以及眸中那尚未完全敛去的湿润水光。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追出来,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和狼狈。
“蔺檀……”
苏玉融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喃喃唤道。
蔺檀迅速别开脸,避开她的视线,声音勉强维持着平稳,但听着却有一丝沙哑,“……你刚沐浴换下来的衣裳还没洗,我去洗了。”
他说完便冲进屋里,从架子上抱起一团衣物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留给苏玉融一个故作镇定却更显仓惶的背影。
苏玉融呆立在房门口,望着他抱着木盆冲出院门的身影,脚下像是生了根,动弹不得,他跑得太快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巷子。
苏玉融耷着眉眼,抿唇心想,他刚才是不是哭了?
一股汹涌的愧疚感瞬间袭来。
苏玉融欲哭无泪,绞着衣摆,她怎么能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细细想来,蔺檀从头到尾也没做错什么,苏玉融心里的确怨他忘掉一切,可他不过是奉旨去治理水患,尽一个臣子的本分,重伤失忆也不是他想的。
好不容易经历九死一生回到妻子身边,却发现她已生二心,不再视他为唯一,甚至在他满心期待地提出再续前缘时心里却想着别的男人。
苏玉融都要哭了,守在家中,坐立难安,时不时望向门口,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透过窗棂紧张地望去。
蔺檀抱着洗好的木盆回来了,他站在庭院里,将衣物一件件抖开,晾在院中的绳子上。
晒完衣服,蔺檀挽起衣袖,系上襻膊,径直去了厨房,开始生火做饭。
苏玉融像个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在厨房门口打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蔺檀,我之前说的……”
“小心些,别让油星子溅到。”
他抬起头,温和地打断她。
“哦……”
苏玉融讷讷地应了一声,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饭菜很快做好了,他将碗筷摆好,又把洗干净的,水灵灵的葡萄装在碟子里,放在她手边。
“你先吃,我去把屋里的浴桶收拾一下。”
蔺檀语气自然,听不出丝毫异样。
苏玉融看着他那平静的侧脸,心里更慌了,小声说:“你……你不一起吃吗?一会儿饭菜该凉了。”
“我不饿,你先用。”
蔺檀笑了笑,那笑容依旧温和,与他从前一样,就好像一个时辰前两人间的对话从来没发生过似的,可苏玉融总觉得奇怪,觉得哪里不对。
说完,蔺檀便已转身进了里间,将木桶擦干净后抬出去晾干水分。
苏玉融默默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目光时不时看向屋内的那道身影,等她慢吞吞地吃完,蔺檀也已经将里间收拾得干干净净,连被褥都换上了新的,散发着阳光晒过后暖融融的气息。
他走出来,将苏玉融吃完的碗筷都收拾到厨房洗了。
苏玉融站在一旁,尴尬地团着手。
傍晚,她手臂上的伤口到了换药的时候,若是往常,蔺檀定然会亲力亲为,小心翼翼地帮她清洗、上药、包扎。可这次,他却只是将药膏和干净的布条放在她手边,温声道:“我去请张大娘过来帮你换药,她手脚轻。”
苏玉融愣住,“不、不用麻烦张大娘,不是有你吗?”
“我毕竟是男子,多有不便。”
他轻声道,理由充分得体,苏玉融一时无法反驳,眼睁睁看着他出门,张大娘来了后,他则避到了院中,直到张大娘帮她换好药离开,蔺檀才重新进屋,但也只是帮忙收拾了东西,便退出去了:“早点休息。”
苏玉融苦恼地瘪着嘴,爬上床后将自己裹成一个粽子,翻来覆去,很晚才睡。
第二日,苏玉融因为心事重重,精神有些萎靡,起床的时候,蔺檀又出门了,将早饭放在灶台上温着,留了字条,叮嘱她醒来后记得吃,他去捞水草了。
苏玉融坐在屋中发呆,突然,院门被敲响,她立刻抬起头跑过去打开。
门外站着的却是蔺瞻。
看到她,蔺瞻便笑了。
他手里拿着一个精巧的木制机关盒,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看着便知价值不菲,并非市井常见的玩物。
“阿融。”
蔺瞻走进来,目光在院内扫了一圈,跟随她一起进屋,发现屋子里也空空的,“兄长不在?”
他今日过来,本也是想将三房那边已彻底失势,再也构不成威胁的消息告知蔺檀,没想到他竟不在。
“他……他出去了。”
苏玉融心不在焉地回道,让他坐下,倒了杯茶递过去,而后目光落在那个机关盒上,勉强提起了点精神,“这是什么?”
“刚来的路上在小摊贩那儿看到的玩意儿,据说解开后内有乾坤,想着你会喜欢,就买过来给你解解闷。”
苏玉融接过来,入手沉甸甸的,木质温润。
她下意识地用手拨动了机关,盒子却又变了个样子,这精巧的结构让她生出了一丝好奇。
蔺瞻见她低头摆弄盒子,纤细的手指在机关缝隙间探索,那双总是带着怯懦的眸子此刻专注而认真,果然,她很感兴趣。
蔺瞻唇角不由地微微勾起,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
然而,苏玉融只摆弄了一小会儿,心思便又飘远了。
她想起昨日说了伤人的话,将蔺檀弄哭了的事情,他伤心了,也不理她了,苏玉融心里过意不去……
想着想着,她握着机关盒的手指也微微收紧,刚刚提起的一点兴致,又被沉重的愧疚和担忧压了下去。
她抬起头,望向空荡荡的院门,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失落与牵挂。
蔺瞻看着她这副模样,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眸色沉静下来。
“怎么了?看着有些不开心。”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微蹙的眉间。
苏玉融慌忙摇头,“没、没有不开心。”
她怕蔺瞻多想,寻了个借口,“可能就是病了这些天,一直闷在屋里,有点……有点闷得慌。”
听她这么说,蔺瞻眼底的探究之色稍缓,他手臂展开,稍稍用力,便将她从旁边搂了过来,抱到自己腿上。
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苏玉融身体一僵,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想拉开些距离。
“别动。”
蔺瞻却将她圈得更紧,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语气带着哄慰,“等你风寒好利索了,我就带你出去走走怎么样?”
他靠得极近,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苏玉融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发烫,那股别扭感更重了,却又不敢大力挣扎。
蔺瞻盯着她羞怯的面颊,轻轻一笑。
这么久了,苏玉融的脸皮还是那么薄,明明两个人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许多次,怎么还是连抱一抱都容易害羞。
他低头将脸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苏玉融身体更加僵硬,感受到男子濡湿的嘴唇贴着自己薄薄的皮肤亲吻。
很奇怪,她身上有种独特的香气,不是市面上任何一种脂粉味,而是一种干净的暖香,让他莫名心安,又隐隐躁动。
“你住在这里……”
蔺瞻的声音闷闷地从她肩窝处传来,带着几分抱怨,“我却还得待在府中,如今……事情多,忙得很,不能日日过来见你,有时候夜里看完书,时辰已晚,怕你已经休息了,便不好来打扰你。”
苏玉融说:“你如今风头正盛,自然很忙。”
蔺檀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锁住她有些闪躲的眼睛,语气忽然变得很认真。
“前几日,三叔这些年私吞族产的事情被发现,罪证确凿,如今已被收了掌家之权,圈禁起来了。以后三房算是彻底落了,再没人能欺负你。”
苏玉融一愣,她只是在小院里躺了几天,怎么外头一下子就变了,前不久,蔺家三爷不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模样吗?
蔺瞻看着她,叫她的名字,“苏玉融。”
猝不及防被喊大名,苏玉融肩膀跳了跳,看向他,“怎、怎么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要她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等我考上状元,你就嫁给我好不好?我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我们堂堂正正站在一起。”
苏玉融彻底呆住了,脑子里“嗡”的一声。
昨日,蔺檀才问她可否再续前缘,今日,蔺瞻就如此直接地求娶……
她顿时心乱如麻,几乎无法思考,回忆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她半是担忧,半是想绕开话题,脱口而出,“那……那五弟妹怎么办?她毕竟是三房的媳妇,三房倒了,她会不会受到牵连?”
话说完,变成全然真心实意的担忧,抓紧他的衣袖询问。
蔺瞻一听,脸色沉下,嘴角牵起的弧度也落下,他没有回答,反而低头,惩戒似的在她的下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唔……”
苏玉融吃痛,轻呼一声,抬手摸了摸唇,茫然又委屈地看着他,“为什么咬我?”
“你跟我在一起,心里怎么总想着别人?”
蔺瞻瞪着她,“还有,不准再叫她五弟妹,你已经跟蔺檀和离了,她算你哪门子的五弟妹?”
他紧紧箍着她的腰,眼神执拗,非要她一个回答不可。
苏玉融被他咬得唇上一痛,缩了缩脖子,弱弱道:“我、我就是习惯了……”
蔺瞻凑近她,鼻尖抵着她的,“那就改掉这个坏习惯。她娘家是贺家,有的是人给她撑腰,你不用担心。还有,以后不可以再叫她五弟妹,这般称呼于礼不合。你既已与兄长和离,便与蔺家各房再无瓜葛,这般称呼,徒惹人闲话。”
苏玉融这种老实本分的女人最怕的就是于礼不合这几个字,一听这话,顿时像被捏住了命门,连忙点头,“知道了,我改,我以后不叫了。”
蔺瞻说:“这就对了,别那么叫她,你若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可以叫她……”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五嫂嫂。”
苏玉融无语。
怎么叫弟妹是于礼不合,叫嫂子就不是了?
蔺瞻一见了她便心情好得很,尤其是蔺檀那碍眼的东西还不在,等蔺家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他就光明正大把苏玉融带在自己身边,那里用得着屈居在这破地方。
他满意地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甚至故意掂了掂腿。
苏玉融猝不及防,身体失衡,同坐摇摇椅似的,低呼一声,怕自己会滑下去摔个狗吃屎,于是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整个人几乎完全陷在他怀里,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般依附着他。
感受到她全身心的依赖,蔺瞻越发得寸进尺地将她搂得更紧,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嗅她身上的香气。
安静了片刻,他稍稍退开些许,想起先前未说完的话题。
“刚才问你的话,还没回答。”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的后颈,带着诱哄,“等我考上状元,就嫁给我,好不好?”
苏玉融瞥他一眼,被他那理所当然的自信弄得有些好笑,又有些不服气,嘟囔道:“你、你还没考呢,考上再说……你就那么自信你能考状元?”
蔺瞻眉梢轻佻,“我为什么考不上,担忧这个做什么?”
苏玉融说道:“状元可是千万里挑一的人才!”
她现在懂得可多了,什么叫秋试,省试,殿试,她都了解了一些,还知道什么叫三元及第呢!那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她这副努力显摆新学来的知识,却又掩不住天真娇憨的模样,让蔺瞻觉得可爱极了,他低笑出声,胸腔震动,忍不住又凑过去亲了亲她嘴角,尾音翘起,“那你说,如果我考中了,你是不是就答应嫁给我?”
这个问题,让苏玉融刚刚放松些许的心情又揪紧了。
她低下头,声音弱下去,“我之前嫁过你哥哥,一个女人,怎么能、怎么能先后嫁给一对兄弟呢?而且,我、我……”
她“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那团乱麻。她怕说深了伤到蔺瞻,怕他像蔺檀一样被她无心的话刺伤后黯然离开。
最终,她只能采用惯用的方式,带着几分恳求地小声说:“现在还没想好……等之后再说好不好?”
蔺瞻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那双幽静的眸子仿佛能洞察人心,试图从她闪躲的眼神和微蹙的眉间看出她真实的念头。
苏玉融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几乎要撑不住。还好最终蔺瞻只是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点了点头,没再逼问,重新将她揽入怀中,手臂环住她的腰肢。
他不再提婚事,抱了一会儿,手指开始不安分地在她腰侧的软肉上轻轻捏了捏。
苏玉融忍不住扭了扭,“痒。”
她浑身上下长着许多痒痒肉,一摸就难受。
蔺瞻将下巴搁在她发顶,“前几日在铺子里看见一匹布料,瞧着很衬你,想给你做身新裙子。”
苏玉融摆手,“我不缺穿的。”
蔺瞻却说:“你不缺是不缺,又不妨碍我送。而且,以前……兄长不也常给你买衣裳首饰?怎么他送得,我送就不行?”
这话堵得苏玉融哑口无言。
她张了张嘴,确实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好应承下来,“……那、那好吧。”
见她答应,蔺瞻松开环抱她的手,竟从袖中掏出了一卷软尺,显然有备而来,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腰侧,语气自然亲昵,“宝宝,起来一下,我给你量量尺寸。”
苏玉融脸颊“轰”地一下烧得更厉害了,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这种在床上才叫的称呼怎么能白天说呢。
看着她羞窘的模样,蔺瞻嘴角笑意更深,却故意板起脸,一本正经地晃了晃手中的软尺,“快些,不然尺寸不准,做出来的裙子不合身,岂不是浪费了好料子?”
苏玉融被他弄得没了脾气,晕乎乎地,顺从地从他腿上站了起来,张开手臂。
蔺瞻走上前,环着她的腰,拿着软尺,一本正经地开始丈量,只是那动作,实在算不得规矩。
软尺在她腋下穿过,环绕到胸前,他捏着尺子收紧,手里拿着根炭笔,低头,在上面刻下标记,温热的呼吸扑到她抹胸上方的皮肤上,引起一阵细微的颤栗,苏玉融不自在地缩了缩身子,却被他按住,“别动,这样就不准了,站直了,挺好。”
“……”
她咬着唇,只好张开手臂,挺直身体。
哪里怪怪的……可是看他神色认真,倒显得是她想多了。
量到腰身时,他更是慢条斯理,软尺松松环住,手指不可避免触碰到她腰侧的软肉。
苏玉融最是怕痒,被他这么一碰,忍不住轻呼出声,偏偏抬起头,瞧见他含笑的眼睛,苏玉融反应过来,脸颊绯红地瞪他,“你就知道捉弄我!”
蔺瞻低笑,看着她羞恼的模样,越笑越恣意,怕她恼怒,便哄道:“好嘛好嘛,不闹你了,我们好好量。”
好不容易量完了胸腹,蔺瞻拍了拍她的手,“宝宝,转过去,量肩膀。”
苏玉融被他一声声“宝宝”叫得心尖发颤,他声音本来就好听,这样的称呼从他口中吐出时不由带了几分黏糊感,苏玉融脑子晕呼呼的,失去思考的能力,乖乖转过身,背对着他。
转身时,视线不可避免地掠过了那扇为了通风而敞开的卧房窗户。
她的目光忽地定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凉透。
院子里,不知何时静悄悄地站着一道身影。
是蔺檀。
他提着一小捆刚捞上来的,还滴着水的新鲜水草,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庭院里,隔着那扇敞开的窗,目光平静,直直地望了进来,与刚刚转过身,脸上还带着红晕的苏玉融,对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说:弟:[撒花][撒花]
哥:……
第七十三章 三个人的纠缠
全身血液一下子凉透是个什么感觉?
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连逃避的反应都做不出来。
蔺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看不出喜怒,只有那双总是温润的眸子, 此刻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情绪都被压抑在那片深潭之下, 唯有无声的注视牢牢锁住了她。
苏玉融脸上的红霞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只觉得一股难堪从脚底直窜头顶,方才与蔺瞻之间的那点暧昧温存,在这一眼的对视下,瞬间碎得七零八落。
蔺瞻正低头看着软尺上的刻度,身躯贴着她的后背, 并未立刻察觉到凝固的气氛,直到他被慌乱的苏玉融往旁边推了推,蔺瞻不明所以,疑惑地抬头, 顺着苏玉融呆滞的目光望去。
视线与窗外那道冰冷的目光相遇时, 蔺瞻先是愣了下, 而后脸上的笑意也收敛, 眸色变得阴沉。
只是这变化并未持续,只一个呼吸, 他又勾唇笑了起来,语气里满是气定神闲, 坦然无畏, 甚至隐隐透露出几分挑衅,“兄长回来了。”
苏玉融唇瓣紧抿,眼皮轻颤,赶紧垂下目光, 避开蔺檀的视线。
这是第几次了,怎么又被蔺檀撞见了这样的事情……
她心慌不已,恍若那种在外偷腥被抓包的负心人,整个手心都湿了。
偏偏蔺瞻却丝毫没有那种羞怯的模样,好像他偷嫂子偷得理所当然似的,甚至扬了扬下巴,热络地说:“兄长傻站着做什么?不进来坐坐,喝口茶歇歇?瞧瞧,你衣摆都湿了,看着真是有些狼狈。”
苏玉融头皮发麻,真想求他别说了。
对他而言,他难道不该有一丝被兄长撞破的窘迫吗?这难道不是需要遮掩的事情吗?
苏玉融低头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那样就能逃避这令人窒息的场面。
蔺檀没有回应蔺瞻的话,他转身将水草放在栅栏旁,而后去厨房舀了一瓢水洗手,接着才进屋,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干涩的嗓子。
蔺瞻似乎并不在意这尴尬,他走上前,率先开口,“三房气数已尽,族里的意思,是送那老东西去别庄养着,不准再回京,也算是变相的囚禁。”
蔺檀“嗯”一声,“三叔气性大,好面子,这样的结果对他而言还不如去死。”
“这算什么死?”蔺瞻嗤一声,阴恻恻地笑了。
千刀万剐,生不如死才是他应有的结局。
他眼底没什么温度,嘴角虽然是牵着的,但看着皮笑肉不笑,反倒让人见了心生寒意。
蔺檀抬眸看他一眼,张嘴,似乎是要说什么劝诫一番,但最后只是低下头,“随便你,你自己注意分寸,别弄得好不容易考上的功名都没了。”
他们一来一回,公事公办地谈着事情,苏玉融就僵硬地坐在一旁,他们谈话的声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知道似乎与三房的事情有关。
脑子里一片混乱,反复回想着不久前的一幕,整个人如坐针毡。
蔺檀是生气了吗?可若是生气,为什么什么都没表现出来,连质问都没有。
她瞳光轻颤,心揪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蔺瞻的声音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他喊了她好几声:“玉融,苏玉融?”
苏玉融猛地回神,抬起头,眼神还有些茫然。
蔺瞻笑着看她,“想什么呢?发了许久的呆。”
“没……”
他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府里还有些事,我就先回去了。”
“好。”
他晃了晃手中已经收好的软尺,笑容加深,“要不要再量一遍,我怕有哪里不准。”
“不、不用。”
苏玉融连连摆手。
她真是怕了他,也不看看都这么时候了。
幸好蔺瞻也没有再坚持,他将软尺收好,“行吧。”
话音落下,竟又旁若无人地弯下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走了。”
蔺瞻直起身,神情如常,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甚至还礼貌地对着面色沉静无波的蔺檀点了点头,这才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小院。
苏玉融彻底呆住,额头上被亲吻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火辣辣的。
她僵坐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根本不敢,也没有勇气去看身旁蔺檀此刻的表情。
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蔺檀的声音响起,“早饭吃了吗?”
她刚刚已经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他要说的话,结果却是这一句。
苏玉融看着他,讷讷地点头,声音细弱,“吃、吃了……”
“嗯。”
蔺檀应了一声,没再多问,也没看她,转身便又出去了,继续处理院子里还没做完的杂事,将捞回来的水草均匀地撒到食槽里。
苏玉融心慌意乱地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许久,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后面。他停在栅栏旁忙活,苏玉融便也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忙碌,内心挣扎了许久,才小声道: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蔺檀撒水草的动作没有停顿,连头都没有回,他开口,声音随着春日微凉的风,清晰地传入苏玉融耳中。
“他亲你的时候。”
“……”
苏玉融的脸瞬间爆红,随即又变得惨白,窘迫、羞愧、难堪……种种情绪如同海啸般争相将她淹没。
蔺瞻将她抱到腿上亲还是一开始的事情,那么,后面蔺瞻给她量体的过程他也全都瞧见了?他连一丝声响都没发出来,而沉迷其中的二人却恍然不觉。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撇清,却发现自己语言如此苍白无力,苏玉融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在能读书的时候不能多学一点呢,如果她也会出口成章的话,就不会再被抓包的时候连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地喃喃道:“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他今日会来……”
这样的话惨白又无力,毫无分量。
蔺檀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缓缓直起身,回头看她,“没事。”
他说,“不必为此向我道歉,不是什么大事。”
那模样瞧着倒挺包容的,好像他已经不在乎她与别人做出什么,是不是蔺瞻,亦或是别的什么人都没关系,他不会再过问她的事了,反正对她而言,他不就只是一个再没有任何关系的前夫吗?
苏玉融慢慢垂下脑袋,可是她并没有这样想,但……话说出来听到耳朵里,似乎她就是那个意思。
喂完鸡鸭,又将碗筷洗了,蔺檀走上前,问:“中午想吃什么?”
苏玉融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她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吃什么?心里乱糟糟的,堵得难受,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摇了摇头,眼圈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
蔺檀看着她这副模样,眸光几不可察地黯了黯,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沉吟片刻,才用一种商量的、温和的语气提议:“碧云楼的香煎小黄鱼,吃吗?”
这句话,像是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了苏玉融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碧云楼的香煎小黄鱼是她从前最喜欢的一道菜,他那时公务繁忙,却总隔三差五去给她买回来,看着她吃得眉眼弯弯,他便会露出温柔的笑意。
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忘了他们的过往,可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他脱口而出的,依旧是她最爱吃的东西?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苏玉融慌忙低下头,掩饰住湿润的眼眶,瓮声瓮气地,带着浓重的鼻音应了一声,“好。”
他又问:“上次买的那些算数本都做完了吗?要不要再买些?”
苏玉融喜欢没事的时候一个人做算术题,也不是多么难的题目,许多小孩子都会解,但她开蒙比别人晚,所以学得也慢,每次解完一道在她眼里很困难,在别人眼里同喝水一样简单的题目,苏玉融依旧会成就感满满。
她点点头,“要……”
“好,我一会儿买完菜顺路带回来。”
他说道,然后便出门了,等他回来时,手里果然提着几个包裹,左手是碧云楼的食盒,右手拿着几本书册。
蔺檀走进屋中,将食盒放下,打开将里面还冒着热气的饭菜一一摆放在小桌上,又将她最喜欢的那金黄酥脆,香气扑鼻的小黄鱼推到她面前。
“吃吧。”
他语气依旧温和。
苏玉融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心思全然不在饭菜上,目光时不时偷偷瞟向对面沉默用餐的蔺檀。
他吃得不多,举止依旧优雅,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苏玉融想要缓和一下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于是吃完饭后主动站起来,抢先将空碗端起,“我、我来洗吧!”
蔺檀皱眉,“你手还没好,怎么洗?”
“不要用力,幅度不大就没事的。”
苏玉融友好地笑了笑,怕他拒绝,她端起碗就跑,一溜烟钻进厨房里,舀了几瓢水开始洗。
蔺檀站在门口,看着苏玉融略显慌乱却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背影,她正小心翼翼地清洗着碗碟,刻意避开了受伤的左手,动作有些笨拙,却透着一股急于证明什么,弥补什么的急切。
他的目光贪婪而执拗地流连在她身上,袖中的手蜷曲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他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他深知苏玉融是什么性子,心软,念旧,容易愧疚,害怕辜负别人的好意。
她就像一只小犬,若是强行去抓,她只会惊恐地反抗,甚至不惜鱼死网破,可若摆出宽容大度的姿态,默默付出,再适时流露出些许脆弱,她那过剩的同情心和责任感,便会促使她主动靠近。
他太了解她了。
所以,在窗外亲眼目睹蔺瞻与她亲昵,在那一瞬间怒火几乎要焚毁理智,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他很想进去将那双缠在她身上的手剁掉,踩碎,可他就是没动,硬生生将所有的暴戾都压了下去,站在那儿,等她发现他。
口中都是血腥味,是将舌头咬破了吗?不得不靠唇齿间那一点腥甜,与舌尖的痛感来维持清醒。
他不能发作。
更不能被舍弃。
所以,他只能用这些欲擒故纵的把戏。
他需要的是她亲口的承诺,一个清醒的、坚定的,永远不会不要他,永远不会丢弃他的承诺。
为此,他愿意舍弃自己所有的风骨,愿意将所有的嫉妒与不安都深深地埋葬起来,装作一个,已经绝望的,再泛不起波澜的人。
蔺檀知道这很卑劣,是在利用她的善良和心软。
但他不能失去她,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他都要将她牢牢地绑在身边,这场三个人的纠缠,他就算不是赢家,也不要做败者。
……
内室里,药味浓重得化不开。
蔺三爷瘫卧在床榻上,原本威严的面容如今枯槁蜡黄,眼窝深陷,嘴角因中风而微微歪斜,涎水不时不受控制地淌下。
祠堂一事后,蔺三爷急怒攻心,竟一病不起,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袁琦发间不见珠翠,形容憔悴地坐在床边,她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将汤匙小心翼翼地递到丈夫唇边,“老爷,该喝药了……”
蔺三爷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噜声,他用尚能动的左手一挥。
药碗被打翻在地,药汁泼洒出来,溅湿了袁琦的裙摆。
袁琦看着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看床上烂泥一般的丈夫,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过去,她是多么的风光啊,执掌中馈,整个蔺家后宅都是她做主,如今却什么都没了。
今早族里还来传话,等蔺三爷能动弹了,就迁到乡下庄子里好好静养,这不就是变相囚禁?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从云端跌落泥潭的落差,几乎击垮了这个一辈子都在内宅争权夺势,维护体面的女人。
蔺三爷不肯喝药,袁琦就去找三房另一个男主子,也就是她的儿子,“五郎,你去劝劝你爹,让他把药喝了。”
蔺五郎姿态萎靡,手边还放着两个酒坛子,没有答话,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三房大多产业都被族中收回,那他以后还继承什么?
年轻的男人满脸憔悴,瘫倒在榻上。
袁琦无奈,出门的时候遇到大着肚子的贺瑶亭,眼眶一红,“阿瑶……苦了你了。”
“没事的婆母。”
贺瑶亭安慰了她一会儿,让她回去休息一会儿,她去劝劝五郎,袁琦抹着泪点点头。
待婆母走后,贺瑶亭吩咐丫鬟端着刚刚炖好的参汤,走向房门紧闭的书房。
书房内酒气熏天,蔺五郎衣衫不整地瘫坐在矮榻上,脚边散落着几个空酒坛,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昔日那点世家公子的风流倜傥早已荡然无存。
贺瑶亭将参汤放在桌上,强忍着不适,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夫君,事已至此,颓废有何用?父亲……父亲虽然倒了,可你还年轻,只要你自己肯振作,发奋图强,将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丈夫闻言,缓缓转过头,醉眼朦胧地看向她,脸上露出一抹极其怪异的,怨毒的笑容。
他嗤笑一声,声音沙哑而刻薄,“贺瑶亭,你说得倒轻巧!你这种整日就知道攀比,要金要银的女人知道什么,你若真是个旺夫的,我们三房何至于此,如今父亲倒了,你倒想起来劝我振作了?怎么,是怕跟着我吃苦,做不了你的富贵少奶奶了?”
贺瑶亭一愣,心里觉得莫名其妙。
她什么也没说,不知道怎么就刺伤了这个贱男人。
她出身尊贵,当初若不是蔺檀并无结亲的心思,她怎会下嫁蔺家五郎,不过是看中蔺三爷这一房在族中的权势和未来可期的前景,如今,树倒猢狲散,蔺三爷中风,她那丈夫出了事只会借酒消愁,真是个立不起来的,
眼见着整个三房被族中抛弃,发配到乡下庄子自生自灭……她堂堂公府嫡女,难道要跟着一起去吃苦受罪?
不行!
贺瑶亭摸了摸肚子里的孩子,将那参汤端起来就倒了,直接转身出门。
“去,给我母亲递个信,就说我想回家了。”
第七十四章 “我们永远不分开。”……
四月初的时候, 京郊一处寺庙因为年久失修,有半面墙塌毁,房梁也岌岌可危, 里面还有许多佛像,寺中僧人无奈, 向工部送了求助文书, 蔺檀从前的同僚要他过去一起看看。
清晨,天刚蒙蒙亮,蔺檀便起身了。
他轻手轻脚地准备了早饭,温在灶上,又走到苏玉融房门前, 轻轻敲了敲,低声交代:“阿融,京郊云栖寺有处殿宇年久失修,有塌毁的风险, 我今日需得过去看看。早饭在锅里温着, 午饭我已同碧云楼打过招呼, 他们会将饭菜送来。”
屋内传来苏玉融带着睡意, 含糊的应答声:“嗯……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听着她的声音, 蔺檀心头微松,这才转身出门。
他身上的伤势已经渐渐好了, 先前断掉的肋骨也长得差不多, 朝廷前几日催过,最多不过半个月,蔺檀就该再次上职了。
苏玉融醒来时,家里已只剩下她一人。她慢吞吞地起床, 吃了蔺檀准备的早饭,将碗筷洗净,又拿起一本书,坐在廊下看了会儿,看累了,苏玉融就起身去喂鸡,接着又到巷子里和邻里捞了会儿嗑。
前两日,李蝉还来探望过她,百味斋一直有聘她过去当厨子的打算,他们给的工钱挺多,是苏玉融不敢想的数字,但苏玉融并没有答应。
她手上有二百两,对于富人家来说,这二百两属实不值一提,但苏玉融却总想用它做些什么,其实,她还是很想像以前一样,开个小摊子卖东西,也不一定卖猪肉,想尝试一些新的东西,只不过苏玉融一直没有想好。
眼看着日头渐高,已近午时,碧云楼的小二果然送来了饭菜,食盒里面都是苏玉融喜欢吃的菜,她连声道谢,“谢谢你辛苦跑一趟,请你喝茶。”
她这个人就是害怕麻烦别人,所以听蔺檀说中午会有人过来送饭菜时,苏玉融便开始准备了,烧了壶紫苏茶饮。
弄得跑腿的小二都有些惶恐,看着递到面前的茶水不知所措,犹豫许久才伸手接下,摸摸头,讪笑说:“应该的。”
苏玉融吃完午饭,盘子里还剩下许多。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山寺的蔺檀。
寺庙清苦,他又是去干活的,也不知有没有饭菜吃,寺里的斋菜想是清淡,干活的人怕是吃了都攒不起力气。
犹豫再三,苏玉融还是走进了厨房,她想着,左右无事,不如做些素煎儿,给他送过去。
然而,菜刚洗完,小腹却传来一阵隐隐的坠痛,苏玉融起初并未在意,可没多久,那疼痛却并未缓解,反而如同细密的针,越来越尖锐地搅动起来,她的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扶着灶台,赶忙回屋里一看,原来是癸水来了。
苏玉融身体一向好,月事也准,应当还有好几日呢,这次不知怎么就提前了许多天,那痛楚来势汹汹,不过片刻,便让她脸色发白,连站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更不用谈继续做饭。
她这才恍然意识到,许是前些日子接连落水受寒,又生了病,这次月事才会如此疼痛难忍。
苏玉融也没有力气去收拾灶台上的东西,勉强将自己收拾一番,换了干净衣裳后就上了榻,蜷缩着躺倒。
小腹处仿佛揣着一块寒冰,又像是被无数只手用力撕扯,疼得她浑身发颤,意识都有些模糊起来,只觉得被冷汗浸湿的中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十分难受。
傍晚时分,蔺檀才回来。
推开院门一点灯光都没有,他脚下一顿,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怕又出了什么事,可是以三房如今的样子,应当不可能再掀不起什么波澜了,而且,他走之前,是留了人在附近守着的。
蔺檀慌不择路地冲进卧房中。
屋内光线昏暗,榻上的人影蜷缩成一团,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苍白的,布满冷汗的额头,几缕湿透的发丝黏在颊边,一动不动。
“阿融!”
蔺檀的心沉了下去,声音都有些发颤,他踉跄跨到床边,俯下身,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肩膀,“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苏玉融昏昏沉沉的,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他焦急万分的神色,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结果却因为疼痛而变成了一个扭曲的表情。
“我去请大夫。”
蔺檀立刻转身就要走。
“别……”
苏玉融急忙伸出冰冷的手,虚弱地抓住他的衣袖,声音细若游丝,“不、不用请大夫……我没生病,也没什么大碍。”
“怎么能不请大夫呢?你都这样子了。”
蔺檀又急又心疼,“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苏玉融垂下眼睫,轻声道:“是癸水来了。”
蔺檀一怔。
“你怎么难受成这个样子?”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那里汗津津的,蔺檀赶忙拿出帕子去擦。
“估计是上次落水受寒的缘故。”苏玉融抽了抽气,眼皮轻颤,“所以才这么难受,真没事……不用请大夫。”
蔺檀站起身,先将油灯点上,屋里亮堂起来,他蹲在榻边,轻轻将苏玉融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为她掖紧被角,“你好好躺着,我去给你煮壶热茶,炖碗羊肉红枣汤好不好?”
苏玉融点点头,“谢、谢……”
“没事。”
然后他转身出去,到了厨房,发现灶台上还放着洗好的菜,与调了一半的面糊,蔺檀怔然,他让碧云楼送了菜过来,都是她喜欢吃的,难道她吃腻了吗?怎么想到自己下厨,明明手还没好。
蔺檀简单收拾了一下,开始烧水。
片刻后,他先端着红糖水送到床边,放得有些温了,刚好能入口。
“不烫了,喝一些。”
蔺檀将她小心地扶起,喂她喝下。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流入腹中,带来一丝难得的暖意。
蔺檀灌了两个汤婆子,一个放在她脚边,一个叫她揣在怀里。
苏玉融喝完热水,再次蜷缩起来,除了头露在外面,其他地方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过了小半个时辰,汤也炖好了,羊肉软烂,热汤喝完后感觉四肢都暖融融的。
蔺檀轻声问道:“有没有好一些?”
“嗯……”苏玉融颔首,“手脚热起来了。”
“那就好。”
蔺檀松了口气,回来好一会儿,他连身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这会儿才有功夫除去脏兮兮的外袍,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再次回到卧房时,蔺檀想到灶台上的东西,又问道:“方才我在灶台上看到面糊,你想做什么?是中午的菜不合口味吗?”
“不是,没有不合口味,都是我喜欢吃的。”
苏玉融摇摇头,她蜷缩在被子里,小声嗫嚅道:“我中午……原本想着给你送些饭去的,怕寺里的斋饭太过清淡,你吃不饱,也怕山上没有饭吃,就想弄些素煎儿送给你,我用的都是素油,应该可以送庙里去,但……做到一半肚子疼,实在没有力气了,才丢在那里,灶台也没有来得及收拾,是不是很乱?给你添麻烦了。”
她语气歉疚,明明他干了一天的活很累了,结果回来也没来得及吃口饭喝口水,就要为她的事情忙前忙后。
蔺檀正拧了热帕子准备给她擦擦脸,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没想到苏玉融是为了他而准备的,他开口,温声说:“谢谢,并不乱,我也不觉得麻烦。”
他心里有些意外,又不可避免地觉得欣喜,只是要她为他忙前忙后,他便心疼,不愿意,于是说道:“山上有斋饭,虽然清淡,但也很饱腹,也并不难吃,所以你不必如此劳烦,不需要给我送东西,身子要紧。”
他语气柔和,并无他意,确实是不希望苏玉融为他费时费力,只想她好好休息。
可苏玉融听着,却觉得这些话分外客气疏离,联系到他近来的模样,心口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密密地疼。
他最近总是这样,看似关怀,却总在两人之间划下一条无形的线,对她客气冷淡,与从前温柔的模样一点也不同。
果然,她那日说的话,还是伤到他了。
她抿紧了有些发白的唇,难堪和失落涌上心头,默默地将脸往被子里又埋了埋。
蔺檀见她这般模样,只当她是腹痛加剧,心下更急,俯身凑近了些,声音放得更柔,“怎么了?还疼得厉害吗?”
被子里传来她闷闷的、带着鼻音的声音,像受了委屈的小猫,“不疼,我没事……”
疼倒是没有那么严重了,就是心里难受得很,她很讨厌自己这样,说不了几句便想流眼泪,所以想将自己藏起来,不想失了最后的体面。
蔺檀看着她蜷缩成一团,微微发抖的身影,一时无措。
书上好像说过,女孩子这种时候都是脆弱难捱的,有一点点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
过了许久,久到苏玉融以为他不会再有回应,心里难过得都要碎掉了,伤心地将自己缩成一个虾球。
“冒犯了。”
头顶突然传来他的声音。
苏玉融一愣,睁开眼,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身侧的床榻微微一沉,紧接着,她被连人带被子,拢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她浑身一僵。
蔺檀躺在她身侧,隔着柔软的棉被揽住她,一只手却伸进了被子里,轻轻覆在她冰冷痉挛的小腹上,极其缓慢又认真地揉按起来。
他的掌心很烫,干燥而灼热,同个小火炉似的,按揉的力道适中,一点点驱散内部的寒意,缓解着那种一阵一阵的抽痛。
蔺檀手掌宽大,长指一拢就几乎能覆盖住女孩柔软的肚皮。
“这样会舒服一点吗?”
苏玉融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不敢动。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将她团团包围着,在这狭小的床榻上避无可避。
这个姿势,苏玉融再熟悉不过了,以前,每次睡觉都要这样抱着,他就喜欢揉着她肚子上的软肉,捏一捏就能看出她最近瘦没瘦。
他们有多久没有这样亲密地接触过了?以至于他的气息如此靠近的时候,苏玉融都有些不习惯。
“好、好一些了。”她磕磕绊绊回答。
“嗯。”蔺檀的声音而后传来,“我给你揉一会儿。”
苏玉融捏着被子,呼吸放得很轻,感受着他的温度。
思绪渐渐回到过去,因为小时候日子过得太苦,总是没饭吃,所以苏玉融的个头并不高,虽然爹娘对她很好,可大概因为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伤了根本,所以一直到十五岁才第一次来癸水。
那个时候,养父母已经去世了,她的世界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人,许多女儿家该知道的事情,根本无人教导。
蔺檀来雁北已有一段时日,两个人的关系谈不上多么熟络,但她已不会再看见他便害怕。
春时,城外一处山坡上开了杜鹃花,蔺檀邀她一起去看看,苏玉融不好意思拒绝,到了约定的日子,她心里紧张,却又难掩雀跃,偷偷换上了自己最好的一身浅色裙子。
山花烂漫,云霞似火,两个人沿着山坡走了许久。
忽然,苏玉融感觉小腹一阵陌生的坠胀,她起初并未在意,直到蔺檀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裙摆上,“苏姑娘……”
苏玉融扭身一看,自己的裙摆上已不知何时晕开了一片暗红的痕迹。
她顿时吓得脸都白了,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下意识地并紧双腿,眼泪瞬间就在眼眶里打转,“怎么会这样,我受伤了吗?”
可是她并未感到任何被刺伤的痛觉,害怕又茫然地提着裙子,眼眶湿润,泪珠挂在脸上。
蔺檀虽出身世家,读遍圣贤书,但不曾接触过女子这些私密之事,虽然他曾在书上看到过关于女子月信的话,但见她裙上染血,第一反应也是她是否无意间受了什么伤。
情况紧急,他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礼仪规矩了,脱了外袍盖在她身上,背着人就狂奔回家。
苏玉融又羞又怕,将脸深深埋在他肩膀上,小声地啜泣起来,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裳,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心里满是恐惧。
后来大夫来了,被蔺檀那焦急的阵仗吓了一跳,忙仔细询问了情况,把了片刻脉后,捋着胡须,脸上露出了然又有些好笑的神情。
他对一脸焦急、额头都沁出汗的蔺檀说道:“这位公子不必惊慌,这小姑娘并非受伤,而是‘月事’初至,此乃女子成人常态,并非病症。”
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①
这句子,他曾在书上读过,女孩来了月事,就变成大人了。
蔺檀先是愣住,随即俊朗的面庞迅速涨红,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他站在那儿,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送走大夫后,蔺檀立刻去寻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嬷嬷,仔细叮嘱了一番,请她之后好好照顾并教导苏玉融这些女儿家的事。
苏玉融被嬷嬷扶起身,换洗妥当,喝了碗热腾腾的汤,腹中的不适缓解了许多,但心里的羞窘却久久不散。
过了会儿,蔺檀来问她是否好些了。
苏玉融羞窘不已,点点头,偷偷抬眼,目光落在他身上,瞥见他的衣摆上不知何时沾染上了一点痕迹。
他那样干净整洁,风光霁月的一个人,穿着染了污迹的衣袍,定是十分难堪吧?
苏玉融心里顿时充满了愧疚,羞愧地对他说:“蔺、蔺大人……您的衣服……对不起,我、我帮您洗洗干净吧……”
蔺檀瞧着她怯生生的眼神,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袍,温和地笑了笑,安抚道:“无妨,一件衣裳而已,不必在意。”
后来,苏玉融还是执意将那件外袍要了去,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搓洗了许多遍。可那衣袍上终究是留下了一点点极淡的,洗不去的印记。
后来有一次,不知他是不是忘了这回事,又穿着这件衣袍来见她,其实那印记已经很轻了,只要不仔细看是不可能发现的,但苏玉融却红了一天的脸。
此刻,被蔺檀的手掌轻柔地安抚着小腹,苏玉融脸颊依旧会微微发烫,更多的是难过。
她悄悄抬起眼皮,从被子的缝隙里偷看他。
蔺檀微垂着眼睫,神情专注,并未注意到她偷看的视线。
感受着他久违的怀抱,苏玉融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再也忍不住,眼眶一阵发热,她吸了吸鼻子,几乎是气音般地开口,“对不起……”
蔺檀揉按的动作一顿,垂眸看向她。
苏玉融鼓起勇气,继续哽咽着说道:“我上次、上次说的那些话……不是故意的……我从来没有想要丢弃你的意思,真的没有……”
她的话断断续续,带着急切的辩解和深深的懊悔,仿佛生怕他不信。
“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不在的时候,阿瞻确实陪伴了我许久,所以我无法不考虑他而回答你的问题,但我并没有说……抛弃你,不要你的意思。”
她的眼泪落下来,抽咽着望着他,“上次,你和我说,你还喜欢我的时候我很开心,我其实……我一直很害怕,你失去记忆后会喜欢上别人,我确实是个三心二意的人,明明自己没有做到从一而终,却还希望你一直喜欢我。”
苏玉融咬着唇,心里愧疚,“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现在的你相处,可是……”
她话语一顿,吸了下鼻子,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可是我还是很喜欢你,我还是想好好与你一直在一起,你能不能别不理我,别……”
她话还没说完,蔺檀忽然低下头,吻住她的唇。
他急迫地亲吻她,双臂收拢,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呼吸都被掠夺,在这狭窄的床榻上,只能依附于他的怀抱,后退便是墙面,向前是他坚硬、推不开的胸膛。
苏玉融呆住了,目光晃动,脸上的泪痕都被他吻去,蔺檀手越收越紧,气息紊乱,好似压抑许久的情绪一下子迸发了,隔着被褥,苏玉融似乎都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灼热的体温。
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蔺檀才缓缓退开些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轻蹭着她的鼻尖,呼吸绵密地交织在一起。
“没有不理你。”蔺檀盯着她的双眼,他声音沙哑,吐息拂在她面上,烫得她眼皮都在颤。
蔺檀抽出一只手,一寸寸抚摸着她的脸,“我真的……我真的忍了很久、很久了,阿融。”
他已经快被嫉妒与占有欲折磨疯了,每夜照着那面镜子,都觉得里面的人陌生得不像他,那双眸子里哪还有半点温润的光芒,五官狰狞扭曲,猩红的双眼里满是嫉恨,他早已被这些情绪摧折成了一个怪物。
人不人,鬼不鬼。
他还能坚持多久呢,他需要她的垂怜来维系他可怜的,摇摇欲坠的生命。
他的力气很大,苏玉融几乎被他抱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嘴唇到现在还是麻的。
蔺檀的眸中有泪光闪烁,他眼尾通红,看着她说:“我只要你一个承诺,只要你说,你还喜欢我,允许我继续留在你的身边,看着你,守着你就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切,渴望她的爱,渴望她的接纳,渴望得到一个能让他安身立命的许可。
“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求,也不敢再多求。”
蔺檀低下头,将脸埋在她颈窝处,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肌肤上,“别再让我一个人,阿融……”
苏玉融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听着他这番完全不似他平日性格能说出来的话,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没有人能在听到这些话时毫不动容,更何况他是她曾经的丈夫,他是那么清冷的一个人,也会如此无助地说出这些哀求的话。
酸涩的情绪填满胸腔,她伸出手,努力回抱住他,用力地点头,
“喜欢……我一直都喜欢你,不会丢弃你,永远不会,我要你一直一直陪着我,夫君……我们永远不分开。”
作者有话说:牢弟:丸辣
①出自《黄帝内经》
第七十五章 戒尺
清早, 贺瑶亭便已经吩咐丫鬟婆子们收拾好东西,蔺五郎瘫在榻上睡得昏天黑地,昨日刚喝过酒, 现在头还是疼的,直到一张和离书甩到面前。
他有些懵, 抬起头看到自己那身怀六甲的妻子, 正站在不远处,皱着眉,抬手在鼻尖挥了挥,驱散那难闻的酒气,见他醒了, 眉梢轻挑,“醒了就签字画押吧。”
蔺五郎不明所以,将那纸拿起来,撑开沉甸甸的眼皮, 仔细辨认上面的文字, 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 他一个激灵, 宿醉瞬间醒了大半,猛地从榻上坐起, 难以置信地看向贺瑶亭。
“和……和离?”
他声音都变了调,又急又气, “三房刚出事, 你几日都等不得?这么快就要和离?”
“不然呢?”贺瑶亭反问他,“继续守着你这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吗?出了点事就要死要活的。”
“你果然是个爱慕虚荣的人,当初看中三房富奢才嫁过来,如今, 眼见着三房不行了便一刻也等不及,好你个冷血无情的女人!”
蔺五郎酒全醒了,踉跄着站起来,指着她训斥道。
“我没给过你机会吗?”贺瑶亭反问,“家中刚出事的时候我是不是问过你,只要你振作,我就会陪着你,你还这么年轻,何愁将来没有东山再起的一日,族里只是将公爹赶去了庄子,又不曾叫你禁足,你若有志气,还怕将来站不起来吗?”
贺瑶亭冷笑一声,厉声道:“可你当时是怎么说的,你说我贪慕虚荣,怕吃苦,那行啊,我便如你所愿,快些签了这和离书!”
蔺五郎浑身一僵,牙齿打着颤,吸了口气,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瑶娘,你疯了吗?你看看你自己的肚子!你怀着我的孩子,现在要和离?你……你让孩子怎么办?”
贺瑶亭虽身怀六甲,气势却丝毫不减,“从前三房势大,我念着夫妻情分,也念着家族颜面,总想着督促你上进,盼着你哪怕有一丝长进。可你呢?公爹一出事,你倒好,转头就出去喝得烂醉如泥,我不走,难不成叫孩子继续跟着你吃苦?”
“你……你简直是胡闹!”
蔺五郎气得脸色涨红,试图拿出往日作为丈夫的威严,却又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显得底气不足,“你大着肚子和离,就不怕外人笑话?不怕孩子生下来没有爹?”
贺瑶亭慢条斯理地在屋内走了一圈。
换做以前,她自然不会这么快就做下决定。
只是脑海里忽然想到当初二哥出事后,蔺家逼迫苏玉融和离,那时,她也拉着苏玉融的手,问和离了后怎么办,以后一个人怎么办。
那时苏玉融是怎么说的?
她说:在没有遇到蔺檀前,我也是一个人过的。
贺瑶亭一直将这句话记在心里,是了,抛弃一个没用的丈夫,她只会过得越来越好,怕别人笑话做什么,为了所谓的体面,忍受着丈夫的堕落无能,才会叫别人笑话。
她抬眸看向坐在榻上,一身狼藉的丈夫,眼神平静得让蔺五郎心头发慌。
贺瑶亭轻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怎么,离了你……难道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活不下去了不成?你是不是将自己看得有些太重了些。”
蔺五郎眼皮一颤,咬牙切齿道:“那你肚子里的也是蔺家的种!你别想带走。”
自古以来,子女被视为家族血脉延续的核心,母亲若和离再嫁,孩子是没法带走的,只能留在夫家。
蔺五郎并不想和离,他与贺瑶亭成亲不过两年,虽说贺瑶亭脾气大,性格有些太过强势,可架不住她实在过于美貌,加上贺家家大业大,很难再找个比贺家女更合适的妻子做续弦了。
和离的女人毕竟是少数,大家都是得过且过,更何况她肚子里面还有个孩子,孩子是牵绊住母亲的绳索,以前,贺瑶亭那么期盼怀孕,早日生下嫡子,以稳固她日后主母的地位,蔺五郎不信她能不管肚子里的孩子。
贺瑶亭沉默片刻,扶着腰,缓缓站起身,目光移向他,“孩子我会生下来,而后送到蔺家。”
蔺五郎一愣,“你什么意思?你是他亲娘,你不管他了?”
“对。”贺瑶亭示意嬷嬷将那掉在地上的和离书又捧给他,她指着,语气斩钉截铁:“快些签了,我没有心情继续在这里与你浪费时间。”
蔺五郎被她这番话砸得头晕眼花,他看着妻子决绝的神情,终于意识到她不是玩笑,也不是往日耍小性子时的气话,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试图去拉贺瑶亭的手,声音带上了哀求,“瑶娘,你别这样……我错了,我再也不借酒消愁了,我现在就爬起来读书,我改,我以后一定改!你看在孩子的份上……”
话还没说完,贺瑶亭已不耐烦地沉下脸。
贺家的女儿若执意要和离,他们三房是拦不住的。
屋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空酒坛在角落滚动着。
蔺五郎惨白着脸,顺着榻沿滑落在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起来的,连握着笔的手都在抖,颤颤巍巍在纸上落下字。
名字最后一笔刚写完,他便伸手想要拉住贺瑶亭的裙摆,“瑶娘,我……”
贺瑶亭已转身离开了。
消息传到袁琦耳边时,贺家正好来接人。
因为贺瑶亭的弟弟今年省试也考中了,所以他们风头正盛,眼见着三房失势,贺家主母立刻将女儿接走了,以免继续留在蔺家吃苦。
袁琦心里气愤,但和离书已签,她也无可奈何,只能任贺瑶亭离去,唯一一点宽慰是,至少孩子生下来后还会送到蔺家。
蔺五郎喝了一夜的酒,一直在念叨着贺瑶亭的无情,连亲生骨肉都不要了,袁琦叫人给他送了醒酒汤,接着又要去照顾蔺三爷。
而族里也在催促他们赶紧搬到乡下别庄去。
树倒猢狲散,落井下石之人众多,从前在三房面前唯唯诺诺的几个庶房兄弟如今也变得目中无人,三房产业只剩零星几个,铺子里的管事们各怀心思,袁琦心力交瘁,已无心再去管理。
没两日,族里准备了车马,要将蔺三爷送去乡下。
车厢内弥漫着药味和衰败的气息,蔺三爷瘫在软垫上,口眼歪斜,涎水不受控制地自嘴角滑落,昔日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病痛和失势折磨得形销骨立的躯壳。
袁琦坐在一旁,默默垂泪,手中帕子早已湿透,她想起临行前,想去看看儿子,叮嘱他振作,却只得到丫鬟支支吾吾的回报,说五郎又醉得不省人事,根本无法起身。
一股深切的无力感笼住了她,丈夫倒了,儿子废了,儿媳走了,这诺大的三房,竟在顷刻间分崩离析,如何不叫她悲痛欲绝?她只能让下人带话,嘱咐儿子莫要懈怠,好好读书,可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颠簸一整日,到了傍晚时候,马车才在庄子门前停下,这里久无人居,处处透着荒凉。下人将蔺三爷安置在一间勉强收拾出来的卧房里,便退了出去,袁琦照顾了他一会儿,奈何病中的人脾气古怪,稍有不满意便发作,袁琦本就乏累,无心再去应付动不动便发脾气砸东西的丈夫,只留了个小厮照看,她自己则去另一个房间勉强歇下。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破旧窗棂发出的呜咽声。
蔺三爷在睡梦中极不安稳,即便是在梦中都觉得有一道目光正盯着自己。
他猛地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
惨白的月光透过窗纸缝隙,幽幽地照进屋内,在地上投下斑驳诡异的光影。
睁眼的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然缩起。
借着那惨淡的月光,蔺三爷赫然看到房梁上竟悬空吊挂下来一颗人头,那头颅面色青白,双目圆睁,直勾勾地、毫无生气地正对着他,面容看着有些熟悉,可他根本不敢继续细看是谁,抖着嘴唇,张嘴就要喊人。
“呃……啊……”
极致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他想要尖叫,想要挣扎起身,想要逃离,可中风瘫痪的身体却如同被钉在了床上,连抬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他只能拼命地扭动脖颈,从喉咙深处挤出不成调的声音,涎水混着冷汗浸湿了衣襟,那颗人头就悬在眼前,占据了他的视线,蔺三爷隐隐感觉到有鲜血顺着断裂处滴落在了他的身上。
“呵……”
这时,一声极轻极冷的短促笑声,突兀地在黑暗的角落里响起。
蔺三爷艰难地扭过头,循声望去。
阴影里,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月光勾勒出他的脸,这真是一张秀美年轻的面庞,蔺三爷目光动了动,奋力张嘴,“七郎……”
他怎么会在这里?但是还好,是蔺瞻,这个在出事后,唯一一个向他示好过的晚辈,祠堂那事过后,蔺瞻曾经找过他,说过段时间就想办法让他回来,七郎可是未来的状元之才啊!有他相助,三房何愁将来不东山再起!
这才是真正知恩图报之人。
蔺三爷眼中涌现出激动,努力朝着蔺瞻的方向蠕动嘴唇,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三叔是要我帮你把这东西弄走?”
蔺瞻走到榻边,笑着问他,指了指挂在半空中的人头。
他忙不迭点头,“弄……弄……”
少年尾音上扬地“哦”一声,不仅没有拿走,反而将那人头拨得更加面向榻上的人,稍稍抬起几分,便能接着月光更清晰地看到那种苍白,死不瞑目的脸。
“三叔不觉得这人长得有些熟悉吗?”
面前的少年故作天真地问,笑脸盈盈,牵起嘴角,露出洁白的牙,眸似寒星,当真是意气风发,明媚清秀,如果他没有提着那颗血淋淋的人头的话。
蔺三爷被迫看着那张脸,片刻后,瞳孔忽地一缩,这张脸……
多年前,他买通了一个赤脚道士,让其在大哥的葬仪上,当着所有的面,指着年幼的蔺瞻说这孩子是天煞孤星,刑克六亲,以此夺走大房的产业。
此刻,面前的人头与那道士的脸重叠,他呼吸一滞。
“看来三叔想起来了。”
蔺瞻声音轻柔,可听着却莫名带着几分砭人肌骨的寒意。
他欣赏着榻上那把老骨头因恐惧而颤抖,可却无法动弹的狼狈模样,嘴角噙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唔……唔……”
蔺三爷拼命摇头,想要否认,想要撇清关系,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涎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流淌。
蔺瞻俯下身,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您风光不再后,手底下的人嘴巴可就没那么严了。还有,您以为这别庄里,还有几个是您忠心不二的奴才?”
他轻笑一声,带着讥诮,“树倒猢狲散,给些银子,或者许个更好的前程,他们巴不得为您这位旧主……行个方便。”
蔺三爷眼中最后一点希冀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绝望。他这才明白,蔺瞻所谓的示好,从来都是假的,他从一开始心存的就是报复,说不定……蔺三爷瞳孔一缩,那些账本,那些突然发难的族人都是与他一伙的!
蔺瞻好似能洞穿他心中所想,“你猜的都对哦,不过还有一件事忘了说,五叔手上那账本,是你最喜欢的好侄儿蔺檀给的。”
他直起身,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他是个心软的人,想着留你在庄子自生自灭,可我不一样,三叔,其实那道士说的也并不错,我的确是个天煞孤星,感情淡薄,睚眦必报。”
“我本也不急着同你动手,可谁让你非要伤她。”
蔺三爷恐惧地看着他,尤其是当听到蔺檀的名字时,牙齿磕碰得越发厉害,那个逆子,竟然……竟然……
不过,他口中的“她”是谁?
蔺三爷还没有反应过来,蔺瞻却猛地伸手,将他从床榻上粗暴地拖了下来。老人瘫痪的身体如同破布袋被蔺瞻半拖半拽地弄出了房间,朝着院中那口在月光下泛着幽暗光泽的池塘而去。
院子里果然空无一人,那群奴婢们都跑了。
明明已经快要入夏了,可不知为何,蔺三爷却觉得夜风凄冷,他仅着单薄中衣,冻得浑身发抖,更是恐惧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到了池塘边,蔺瞻没有丝毫犹豫,抓着他花白的头发,狠狠地将他的头摁进了冰冷的池水中。
“咕噜噜……”
蔺三爷拼命挣扎,残缺的身体在水中剧烈地扭动,冰冷的池水疯狂涌入他的口鼻,带来窒息般的痛苦。然而他全身瘫痪,那点微弱的挣扎在蔺瞻手中如同儿戏。
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溺毙时,蔺瞻又猛地将他提了起来。
“咳!咳咳咳……”
蔺三爷趴在池边,咳得撕心裂肺,肺里像着了火一样疼,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狼狈不堪。
“溺水的滋味如何?”
蔺瞻蹲在他身边,阴恻恻地笑。
蔺三爷还没来得及缓过气,又被掐着脖子摁进水里。
几次来回,他整个人像是已经失去三魂七魄,鼻腔里,耳道里都在往外冒着水。
脖子上的手很用力,几乎快将这截脖颈拧断,血管都快要爆炸。
许久,蔺三爷终于福至心灵地反应过来,她是谁。
苏玉融。
那个将他们蔺家搅得一团糟的女人。
不仅勾引了蔺檀,还叫蔺瞻也为她发了疯。
蔺三爷咬牙切齿,想要破口大骂,可张开嘴,却只会有更多的水灌进嘴里。
蔺瞻觉得不够,嗜血的快意与恼恨交织着在心头流窜,他的血也越来越热,不知疲倦地玩着这样折磨的游戏,在蔺三爷快要窒息时让他呼吸一口气,接着又堕入溺毙的痛苦中。
说不出究竟是趁早死了好,还是活着多吸一口气好。
直到手底下的人再也没了动静,像条烂泥一样瘫在岸边。
蔺瞻眼中暴虐的情绪消退一些,他冷冷看向脚边的人,踢了一脚,将其翻过身,脸都被泡肿了,嘴里还在“咕噜咕噜”地吐着水,死得不能再死。
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发麻,蔺瞻仰起头,轻轻喘了两声气,转了转手腕。
他低头,一脚将岸边的尸体踹进池中,“噗通”一声,翻起层层涟漪。
到庄子的第一夜,蔺三爷便死了,尸体是第二天早上,下人洒扫时在河边发现的。
袁琦悲痛欲绝,她也不知道怎么,昨夜突然格外困倦,一觉睡到天亮,不省人事连屋里的丫鬟都没醒,下一刻,一名庄子的洒扫小厮哭着冲了过来,动静太大,一下子将袁琦惊醒,他回跪到在地,说老爷没了。
袁琦呆住,冲到岸边,远远地就能瞧见里面泡着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她怔愣片刻,辨别出那是自己的丈夫,顿时大哭起来,抬手掩住唇。
下人说,老爷估计是半夜出来,也许是烦闷,睡不着走一走,也许是别什么原因,却失足落入了水中。
……
过了两日,天气晴好,蔺檀忙完了山寺修缮的后续事宜,终于得了空,午后暖阳透过窗棂,在室内洒下一片融融金光,他便搬了桌椅到窗边,和苏玉融一起,一个看书,一个看公文。
苏玉融低头看着摊开的书卷,神情专注。
她现在已经能自己看书了,不需要别人读给她听,也不需要对着彩绘才能理解意思,虽然看得依旧很慢,一页要读许久,但苏玉融心里也是满满的成就感。
阳光勾勒着她柔和乖巧的侧脸轮廓,她看得认真,指尖轻轻点过书页上的字句,唇瓣无声地翕动着,默念理解。
蔺檀手中也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早已不在字里行间,时不时侧目看向一旁的人,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神态的变化,她微微蹙眉思索时,那认真的神态让他心头发软,偶尔无意识抿唇的小动作,也会让他心底泛起阵阵涟漪。
苏玉融察觉到一旁持久的注视,抬起头,对上他有些出神的目光,脸颊微热,轻声问:“怎么了?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蔺檀回过神,看着她疑惑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看得入了迷,耳根不由发热。
苏玉融见他这般,忍不住抿唇一笑,眉眼弯弯,清澈的眸子里漾着细碎的光,如同两弯新月,“你在看什么呀?这般入神。”
蔺檀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掩饰性地低咳一声,坐正了身子,“没、没看什么。你方才唤我,是有什么事吗?”
两人之间的隔阂尽去,她的态度也恢复了从前的亲近自然,甚至因着那份失而复得的小心珍惜,与他相处时,比过去更多了几分依赖。
苏玉融伸出手指,点了点书页上的一行字,身子自然地朝他这边靠了靠,“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女孩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萦绕鼻尖,蔺檀心神微荡,定了定神,才看向她所指之处,仔细解释一番。
苏玉融听得认真。
她拿起笔,蘸了墨,在书页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了注解,她的字迹依旧算不得好看,有些稚拙,但她写得却很努力。
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圆润的脸庞,思绪又不自觉地飘远了。
有时候真的很恍惚,不敢相信苏玉融竟然会是他的妻子,他居然这么有福气吗?以至于会莫名地嫉妒起从前的自己,明明是同一个人,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去想,那个拥有着二人全部过往,与她有着无数共同回忆的蔺檀,该是何等的幸运。
苏玉融写完了字,扭头想与他说话,却发现他的目光又胶着在自己脸上,那眼神炽热专注,仿佛带着温度,让她脸颊瞬间就烫了起来。
书是看不进去了,她羞赧地轻轻推了他一下,“你……你怎么又在发呆呀?”
蔺檀骤然回神,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假装去看窗外的景色,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就是……很想看你。”
苏玉融红着脸,“你看公文啊,看我作什么。”
蔺檀苦恼地说:“看不进去。”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强迫自己将视线与注意力放在公文上,可坚持不了片刻,便会不由自主地看向身旁的人。
其实她就坐在旁边,可他就是有一种不真切感,明明之前设想过无数次与她这样毫无芥蒂地坐在一起,但真到了这时候,又害怕是一场梦。
两人明明早就做过夫妻,此刻却如同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一般,各自脸上飞红。
蔺檀对失忆前的相处模式毫无头绪,这些日子以来,他也不敢太亲密,怕唐突了她,也不敢太克制,又怕她觉得冷淡,惹她不快,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
“我不知道从前与你,究竟是怎样相处的,怕做得不合适,会让你觉得不舒服、不喜欢。”
他轻声说道。
苏玉融眨了眨眼睛,“没有不舒服,也没有不喜欢。”
她侧目看着他微红的耳廓和强作镇定的侧脸,心中微软,又觉得他这般模样实在可爱,她放下笔,认真想了想,眼眸弯起,“你……你可以问我啊。想知道我们以前是怎么样的,问我便是了。”
蔺檀眼神微亮,从善如流地问道:“那……我们从前,是什么样子的?也会这般坐在一起看书吗?”
“会。”苏玉融笑着道:“还是你教我看书写字的呢。”
“我教的?”
“是呀。”
苏玉声音放轻了,带着女儿家的娇态,“以前你只要休沐,有空的时候都会亲自教我写字背诗……”
蔺檀顺着话问:“怎么教的?”
苏玉融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声如蚊蚋,几乎要听不清,“我若是学得好,你便会……亲我一下,当作奖励……若是学不好,就会用戒尺……”
她不知想到什么,话说到一半,卡住了,嘴巴动了动,飞快扭过头,继续将目光放在纸上。
在说什么啊……苏玉融懊恼地想,险些胡言乱语。
她握起笔,僵硬地岔开话题,“我继续看书啦,你还欠好几本公文没看呢,不要发呆了。”
蔺檀却看向她羞红的脸颊,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突然笑了。
蔺檀缓缓伸手,指了指她面前书上的一行字,问道:“阿融,这句是什么意思?”
苏玉融看了眼,是自己看过的句子,于是下意识便回答出来,“‘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①,生若是好事,死也应当视作好事,意思就是说生死有命,不可强求。”
蔺檀勾了勾嘴角,“答对了。”
苏玉融刚要得意地笑,下一刻,一个干燥且温暖的吻突然落在她嘴角。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庄子》
太忙了所以才写好,本章掉落四十红包补偿
哥:老婆亲亲,老婆好可爱[亲亲]
弟:滚犊子,打死
明天先吃老哥,后天应该就轮到牢弟了叭
针对上一章说一下,宝子们小说图一乐,现实中未成年小女孩还是离向自己示好的成年男子远一点[彩虹屁]
7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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