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心事被一语戳破, 林安顿觉窘迫,挺直腰杆道:“明明是你偷听,还这么理直气壮啊?”
叶饮辰却不再答话, 转身出了房门。
林安启唇想要唤他, 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得愣在原地,一时茫然。
少顷,屋门再次被打开,叶饮辰又折了回来,手中还抱着一床被子,往窗边的小榻上一扔,径自躺了上去。
林安诧异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饮辰双手枕在脑后,眼都没睁:“外面还有个好色的醉汉,你确定要独自过夜?”
林安想起方才那一幕, 也有些恶寒, 明白了叶饮辰的好意, 道:“那你去里面睡床吧,这竹榻还是小了些,我的身量睡起来正好。”
叶饮辰这才睁开眼,眸光在昏暗中隐隐闪动, 开口却道:“既然要见识天地之大, 那你可曾想过,去夜国走走?”
“夜国?”
“在那里,我们可以去看虹雨海, 登沧流山,见识许多你从未见过的风景。”
叶饮辰的声音低沉而轻缓,仿佛隔着夜色渗进耳畔, 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温柔,分不清是诱哄,还是承诺。
林安双唇微动,她忽然想起在神影门中,一切最焦灼的时候,听到弟子禀报——“有人要闯山门,来找一位骑白马的姑娘。”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叶饮辰。
他才刚赶回夜国,仅仅因为一个模糊不定的消息,便又撂下手边的一切,孑然一身出来找她。
他……是真的担心自己的吧。
林安心中一软,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待此事了结,去走一遭也无妨。”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前一晚和衣而眠,此时倒也方便,林安随手理了理衣襟,穿上鞋便出了门。路过窗边时,却见小榻空空,叶饮辰早已不在,连那床被子也没了影,仿佛从未有人在这里睡过一般。
林安揉了揉眼,随即向叶饮辰原本所住的对面屋子走去。门并未关,她抬步走入,果然见到叶饮辰正百无聊赖坐在桌旁,被子随意扔在床上。
“你怎么在这?”林安纳闷。
“天没亮我就搬回来了。”
叶饮辰给林安倒了杯茶,见她仍一脸不解,不由轻叹口气,解释道:“你总不想让别人看到,我早晨是从你房里出来的吧。”
林安这才恍然,又有两分意外,没想到这个家伙向来肆意妄为,竟会在这种细节上如此体察,忙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对了,那个醉汉走了吗?”
“没有,他自称是逢漆的朋友,也是专程来这里找拘魂鬼报仇的。”
“逢漆又是谁?”
“第三名死者。”叶饮辰顿了顿,“还有,今早又来了一个人。”
“什么人?”
“不清楚,只知道那人名叫柴玉虎。”叶饮辰似笑非笑。
听这名字大概又是个壮汉,林安微微蹙眉,来此地的人越来越多,若有心怀不轨之辈混入,更是防不胜防了。
正思量间,门外忽传来洪亮高亢的男声:“在下谢阳,御水天居特派前来拜庄,请见沈大侠一面。”
“御水天居?”林安立即瞪大了眼。
昨日祝子彦说过,司徒舜扬死前去过御水天居,当时自己并不知那是什么,此时听来,似乎是个帮派?
林安与叶饮辰对视一眼,走到门边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瘦削的年轻男子站在院中,正对着屋门紧闭的主屋抱拳而立。
此人书生气十足,头戴一束方方正正的黑冠,活似书生帽,更平添几分斯文。
主屋中没有一丝响动,甚至不知沈玉天是否还在里面。
反而是荀谦若从另一边走了过来,道:“这位小哥,若是来等拘魂鬼,尽管留下便是,不必特意询问。”
自称谢阳的男子仍然保持着抱拳的姿势,身形笔直,未有丝毫懈怠,只将头稍稍转向荀谦若,道:“在下前来拜庄,自当先见庄主,否则便失了礼数。还请先生等一等,稍后再请教先生大名。”
荀谦若一愣,失笑摇了摇头,抄起手在廊边坐下,换上一幅看热闹的神情。
林安也忍俊不禁,小声道:“荀先生倒是好意,这人也忒刻板。”
谢阳再度郑声开口,一板一眼地重复道:“在下谢阳,御水天居特派前来拜庄,请见沈大侠一面。”
……
“在下谢阳,御水天居特派前来拜庄,请见沈大侠一面。”
林安不禁开始好奇,如果沈玉天一直不搭理,他能坚持喊多少遍。
可沈玉天显然没有这样的实验精神和耐心。又几遍过后,门“哐”地一声弹开,门板摇摇欲坠,昭示着开门之人高深的内力和怒气。
沈玉天沉着脸走了出来,面容依然如精雕的玉石一般俊朗,只发丝稍有凌乱。
林安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起得最晚的一个。可沈玉天毕竟刚向拘魂帮发出挑战,又是这庄子的主人,居然酣然睡到此时,难道这就叫艺高人胆大?
谢阳神色振奋,小跑着上前几步,继续抱拳道:“在下谢阳,御水天居特派前来拜庄,见过沈大侠。”
沈玉天只看了他一眼,便扫见荀谦若,冷冷道:“你怎么还没走?不是说代表归去堂的立场,不插手别帮别派之事么?”
荀谦若笑道:“我只是看看。”
沈玉天不再理会,独自扬长而去。
“沈大侠……”谢阳喃喃唤了一声。
荀谦若解释道:“他是去寻个无人之处了。我们这么多人聚在这里,他怕拘魂帮不敢动手。”
谢阳这才一溜小跑到荀谦若面前,惊异道:“难道阁下是归去堂的荀谦若先生?”
荀谦若点了点头。
谢阳顿时一脸景仰,口中念念有词:“荀谦若,江湖影响力榜排名二十三,武艺高强,智谋出众,善察人心,是廖堂主最为倚重的亲信之一,可堪军师之位。”
林安本就看出荀谦若不是普通人物,却没想到他在归去堂地位如此之高。
如此说来,廖堂主派他出山探查归心令的踪迹,显然已是超高级别的重视,又怎会草草收场?难道说,荀谦若先前都是在试探自己?
林安再次看向荀谦若,只觉那笑意盈盈的神情中,莫名就带上了狐狸般的狡猾。
叶饮辰却道:“江湖影响力榜……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阳的目光蓦地转了过来,严肃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对榜单有何意见?”
叶饮辰已经见识过此人固执刻板的奇葩功力,懒得与他费唇舌,只作不闻。
谢阳却径直走近,坚持道:“阁下还没有说,对榜单有何意见?”
叶饮辰一副淡定无视的姿态,林安只好在一旁道:“他不过是对这些不感兴趣而已,谢兄弟何必如此在意?”
谢阳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姑娘方才没听到吗,在下是御水天居特派而来的。”
“呃,所以呢?”林安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
对面的荀谦若此时笑道:“林姑娘或许不知,这些榜单都是御水天居发布的。”
林安还未及回应,谢阳已先抢着道:“难道姑娘连鼎鼎大名的江湖八卦十大秘闻都没听过吗?”
“听过啊。”林安道。
谢阳一脸自豪:“那也是我们御水天居发布的!”
“发布?”林安狐疑,“那不是江湖人公认的秘闻吗?”
谢阳蓄力般地深深吸了口气,连珠炮似地开口道:“这十大传闻本身,的确都是流传已久的秘事,可正是我们御水天居将零散之说悉数搜罗,在六年前权威排定先后,才有了口耳相传的统一版本。
除此之外,我们还发布了江湖影响力榜、门派势力榜等权威排名,以及新兴名人榜、新近轶事榜等不断更替的江湖新鲜热点。
众所周知,我们御水天居对江湖事只关注,不参与,不树敌,不招揽高手,也无意于帮派势力角逐,只为丰富江湖,娱乐大众,因而名声日涨,渐渐就成了公认的中立组织。”
谢阳振振有词地说完这一长串,只见林安愣愣出神,觉得对方终于被自己口中的宏伟事业深深震慑,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林安却在想,原来御水天居其实就是一个江湖新闻组织。如此说来,司徒舜扬会去那里倒也不奇怪了。他为盛薛亦之死调查拘魂帮,可毕竟人单力孤,也许是想向御水天居求取情报。
念及此,林安开口问道:“司徒舜扬是不是去你们那里打探过消息?”
谢阳像是被针扎到一样跳了起来,叫道:“我们从不泄露与顾客的往来,姑娘这样问太失礼了!”
林安嘴角抽了抽,道:“你这么说,就说明他去过咯。”
谢阳又跳了一下,慌忙捂住自己的嘴,不住地摇头。
叶饮辰看够了热闹,收回关爱智障的眼神,转向林安道:“走吧,去城里吃顿饭,这里白日大约也不会出什么事。”
荀谦若此时道:“荀某清早已经去城里酒楼订好了饭菜,中午便会送来,若二位不嫌弃,何不留下一同用饭。”
林安没想到荀谦若会如此周全,忙应声道:“当然不嫌弃,那便多谢荀先生请客了。”
“打扰一下。”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语气不失礼貌,却带着从容自若,“庄门大开着,我们便冒昧进来了。”
几人纷纷回头看去,而林安却在回头的一瞬,有如触电般怔住,整个人愣在原地。
眼前之人,她是认得的。虽只见过匆匆两面,却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苏锦阳。
相府大少夫人,昔年花世的红颜知己,经过首阳灯会的种种波折后,终究放下前缘,与萧大公子双宿双飞。
这一对三角爱恋,当时给林安带来了很大的震动,至今不过半年光景,仍旧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而苏锦阳身边,还站着一个器宇轩昂的男人,不是萧沐晖又是谁?
林安张口结舌。她还记得,萧沐晖因设计舍利子被盗一事,被判夺职罚俸,五年不得入仕。他本想外出散心,云游四海,结果苏锦阳去而复返,两人便一同云游去了。
难道两人恰巧云游到这座孤山上来了?这也太过巧合了吧……
谢阳率先兴奋道:“两位真是郎才女貌,一定是哪对成名已久的江湖侠侣吧?”
萧沐晖抱了抱拳:“在下萧沐晖,这是内子苏锦阳,我夫妻二人闯荡江湖不久,无名小卒而已。昨日听说有人在此捉鬼,专程前来看热闹,不知是否叨扰?”
“无妨,无妨。”谢阳连连摆手,“其实我们也都是来看热闹的,沈庄主很好客。”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林安,终于和苏锦阳对上了视线,苏锦阳眼底显然也闪过一抹讶然,却迅速递出一个噤声的眼神,同时不着痕迹地轻轻摇了下头。
林安虽不明缘由,还是咽回了已到嘴边的话,假装不认识两人,转头却见叶饮辰似乎也在盯着萧沐晖,眸色微沉,双眼微微眯起。
正此时,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在院中响起:“可惜啊,可惜。”
只见又一人晃晃悠悠走了过来,摇头咂嘴道:“难道江湖上有姿色的美人,身边都已有主了不成?”
他说着,目光惋惜地扫过林安和苏锦阳。
林安不禁皱眉,此人正是昨夜言语冒犯的醉汉,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叶饮辰伸手拉住林安手腕,道:“我们走。”
这人见自己一来,叶饮辰便拉着林安离开,知是对自己仍有介怀,遂在两人身后扬声喊道:“昨夜都是误会而已,在下施元赫,从不欺人之妻。”
叶饮辰脚步未停,林安便也静静跟着。她心知,叶饮辰虽然厌恶此人,但沉默离开却不像他的作风,一定是有别的事情。
一路走出庄子,沿山路走到僻静处,林安才道:“怎么了,有何不妥吗?”
叶饮辰神情有些严肃:“方才刚来的那对夫妻——”
“你认识?”林安诧异挑眉。
“那个自称萧沐晖的男人,就是昨天傍晚,在林间与我交手的拘魂鬼。”叶饮辰一字一句道。
“什么!”林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这里见到萧沐晖夫妇已经足够意外了,现在又告诉她,他们二人是拘魂鬼?
叶饮辰点头:“交手时我留意了他的眼睛,方才仔细看过,我想我不会认错。”
“等、等一下……”林安怔怔道,“那两个人我是认得的。”
“什么?”这回换做叶饮辰讶异了。
“萧沐晖……正是萧丞相长子,萧濯云的兄长啊。”
“……”
饶是见过大世面的叶饮辰,也被惊得一时失语。
片刻后,他才低沉道:“萧砚那个心机冷血的老狐狸,怎会让他的长子流落江湖,装神弄鬼?难道还有更大的阴谋?”
“不是这样的!”林安连忙解释,将首阳灯会的故事长话短说,告诉了叶饮辰。
“竟有此事。”叶饮辰啧啧称奇,似笑非笑,“没想到萧家长子竟还是个情种,为了吃醋,连监守自盗这种事都能干出来。”
“什么吃醋啊……”林安对他的理解感到无语,“不管怎么说,萧大公子绝不是坏人,而且他那般深爱苏姑娘,更不可能带着她一起作恶。”
“可昨日那个紫衣人……”
“对了!”林安忽而想起一事,“当时,那个紫衣人看到你之后便不太对劲,很快就撤走了。”
“那又如何?”
“你不知道,萧沐晖曾任龙骧卫副统领,负责景都守卫,自然有机会见过你,能认出你并不稀奇。
堂堂夜国国君,竟出现在这么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荒郊,还亲自动手打架,这中间的逻辑不是正常人能想通的,他当然会惊讶迟疑了。”
叶饮辰蹙眉回忆着:“可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他……”
林安没好气道:“你身份高贵,常居上位,自然不会留意每一个人了。”
叶饮辰耸耸肩,接受了这个解释。
林安接着道:“方才苏姑娘也认出了我,却向我使眼色不要声张,我想他们一定另有苦衷。”
“可不管怎么说,昨日是他们袭击祝子彦在先。”
“难道祝子彦有什么问题?”林安忍不住猜测起来。
话音刚落,便见祝子彦从山下沿着山路一路走来,背上仍背着他那把剑,肩上却多了一把斧头。
“正说他,他就来了。”叶饮辰嘀咕一句,若无其事地扬声道,“祝兄弟,怎么一个人下山了?”
祝子彦抬头看到两人,先热情招呼一声:“是恩公啊!”
又挠了挠头,赧然道:“从城外到山下,要穿过一大片林子,我总是天一黑就不认路,昨晚来时就绕了许久,所以一早便去做标记了。”
“标记?”
祝子彦挥了挥肩上扛着的斧头:“我在沿途每隔一段距离就砍一棵树,这样一来,即使晚上出门,也不怕再迷路误事了。”
林安嘴角微微抽搐,赞叹道:“呃,真是绝妙的主意……”
祝子彦抱了抱拳,又将斧头扛在肩上,大踏步朝庄子而去了。
叶饮辰朝他的背影努了努嘴,对林安道:“你觉得,他能胜任一个反派吗?”
林安:……
午饭时分,庄子里所有人终于第一次全部聚在了一起。
两个小二打扮的年轻男子手提大大小小的食盒,井井有条地往桌上布菜,不知来自哪家酒楼。
两人一路辛苦赶来,仍是欢欣鼓舞的神情,从这一点就不难猜出,荀谦若一定破费了。
庄主沈玉天自然坐在主位,却是一言不发,目不斜视,仿佛眼中丝毫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荀谦若坐在沈玉天右侧的次席,对小二和善笑道:“辛苦两位跑这么远。”
“不辛苦,不辛苦!”小二憨笑道,“原还担心这地方难找,没想到林子里一路都有砍倒的树指明方向,想来一定是庄主的巧思吧。”
小二说着,讨好地看向主座上冷若冰霜的沈玉天。
祝子彦挠了挠头,犹豫一番,终是没说什么。
荀谦若又掏出一个钱袋递给小二,道:“这两日都要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晚饭我们准时再来!”小二接过钱袋,很有眼力见地一溜烟跑了。
林安环顾一圈,这一桌整十人,只有沈玉天左手边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是她尚未见过的。
林安不由生出几分好奇,小声对叶饮辰道:“你猜那人是沈玉天带来的吗?总觉得不太像他的风格……”
叶饮辰也凑到林安耳边:“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早上来了一个叫柴玉虎的人么?”
“对哦。”林安想了起来,“那人怎么没来吃饭?”
“这个女人,就是柴玉虎了。”
“呃……”林安愕然,再次看向沈玉天旁边的女子。
此女身穿一身檀色绸衫,外罩一层海棠红纱衣,不似寻常江湖人的装扮,只从双手虎口的厚茧,才能看出久经历练的痕迹。
她约莫三十岁上下,薄粉敷面,芳菲妩媚,又不失大气自如,举手投足间流露着成熟女子才有的风流韵致,时不时媚眼如丝地挑沈玉天一眼。
她眉眼艳丽得近乎张扬,与沈玉天的冷肃格格不入,笑意却始终挂在唇角,看不出半分拘谨。
周身的丰盈媚态,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与“柴玉虎”这样一个粗砺的名字联系起来。
林安正出神,便见柴玉虎素手一转,为身边的沈玉天斟满酒,又端起自己的酒杯,娇笑道:“尚未谢过沈庄主收留,小女子先敬一杯。”
言罢,便仰头一饮而尽。
沈玉天眼皮未抬,举杯饮尽,依旧冷若冰霜,不发一言。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昨夜的醉鬼施元赫正坐在柴玉虎另一边,此时接过酒壶,讨好笑道:“沈兄向来惜字如金,姑娘又何必自讨没趣,还是施某陪姑娘饮吧。”
林安默默夹着菜,却见施元赫毫不顾忌地上下打量柴玉虎,顿时心生恶寒,正想提出让他换个座位,便见柴玉虎一拍桌子,横眉道:“老娘只与英俊郎君饮酒,你算哪颗葱?”
林安手一抖,险些没忍住笑,筷里的菜掉在桌上。
这个柴玉虎,对沈玉天自称“小女子”,到施元赫这就成了“老娘”,真真是个妙人。
叶饮辰更是已经“呵呵”笑出了声。
施元赫的殷勤碰了一鼻子灰,还当着一大桌不相熟的人,饶是再厚颜无耻,此刻也有些挂不住,站起身恶狠狠道:“你个半老徐娘,真是不识抬举!”
谁知柴玉虎起身比施元赫还要猛,随即更是一脚踢翻他身后的板凳,叱道:“敢跟老娘叫嚣的男人,都不是男人了。你也想试试?”
施元赫受此言语羞辱,脸色青白交错,眸中露出凶光,拳头也渐渐攥起。
空气中顷刻间弥漫着火药味。
荀谦若便在此时道:“施兄,柴姑娘,今日大家有缘聚在此处,都是为了见证沈庄主捉鬼的大计,还请各退一步,莫让庄主为难。”
“我不为难。”沈玉天自斟自饮一杯,淡淡道。
御水天居的谢阳却忽然跳了起来,一惊一乍道:“柴姑娘……姓柴的女子,外表妩媚,又如此彪悍,难道说……你就是玉虎镖局创始人的大千金,现任总镖头——柴玉虎!”——
第122章
柴玉虎只轻哼一声, 算是默认。
谢阳连忙重新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卷小册和一支笔,舔了舔笔尖, 奋笔疾书起来。
他旁边的祝子彦好奇探头看去, 跟着念道:“六月十四, 三品城外三一庄,独行高手施元赫示好玉虎镖局柴玉虎,惨遭失败,原因疑是柴玉虎属意庄主沈玉天……”
祝子彦字正腔圆地念着,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声音渐弱。
一直沉默的苏锦阳此时好笑道:“谢兄弟,你写这些做什么?”
谢阳头也没抬:“我们御水天居派我来此,就是为了全程关注沈庄主挑战拘魂帮的后续进展,事无巨细都要记下来, 每日飞鸽回报, 以免错过热点。”
林安这才明白, 原来谢阳是御水天居的“特派记者”。
苏锦阳又道:“可你写的这些,都与拘魂帮无关啊。”
谢阳道:“众位在江湖上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当然都要记下来了,这可是额外收获啊!”
在座之人, 不论是不是“人物”, 听着这话都或多或少感到几分舒坦。
林安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苏锦阳这几句话让她猛然想起,昨日在醉易阁,斜对面雅间中, 那道让自己觉得似曾相识的清亮嗓音,原来,就是苏锦阳。
如此说来, 他们夫妻二人当时也在醉易阁——难道,又是巧合吗?
荀谦若的说和,与谢阳无意识的吹捧,让场间气氛缓和了不少。
施元赫哼了一声,另搬来把凳子,却是与柴玉虎隔开了些。
柴玉虎也重新坐下,若无其事地继续为沈玉天斟酒,笑眼中的秋波再次让人惊叹她变脸之快。
谢阳终于停了笔,却没有收起小册,转头看向柴玉虎,一脸认真地采访道:“玉虎镖局可是一等一的大镖局,生意兴隆事务繁杂,怎么柴总镖头竟还抽时间来这种地方?”
柴玉虎漫不经心道:“我柴玉虎半生走镖,什么都见过了,就是没见过鬼。”
她顿了顿,“呵呵”娇笑两声,杏眸抛向沈玉天,“更何况,捉鬼之人还是江湖第一美男子……我又怎能错过呢?你瞧,我这不是来对了么,对着这样一张脸,多看一眼也不亏啊。”
她说着,伸出削葱般修长的手指,向沈玉天棱角分明的下颌挑去。
沈玉天身形一动,迅疾起身,以鬼魅般的身法闪过这一指,径直闪到门外去了。
冷厉的背影消失在廊下,似乎没有再回来的意思。
“噗,真不禁逗。”柴玉虎笑意未减,丝毫不见尴尬,转向谢阳道,“谢小哥,江湖八卦十大秘闻中的第九条,我知道答案了。”
谢阳睁大眼:“第九条……沈公子有多少个女人?”
“一个也没有。”柴玉虎道,“因为他不喜欢女人。”
谢阳已经蓄势待发准备记录的手,失望地放了下来。
柴玉虎不做理会,沉吟着扫视一周,目光在叶饮辰身上停了下来:“咦,这位小哥也很英俊,叫什么名字啊?”
林安口中的汤“噗”地一口喷了出来。
叶饮辰瞅了林安一眼,面不改色道:“我有主了。”
林安还在被呛得连连咳嗽,更要命的是,萧沐晖和苏锦阳二人的视线,已齐齐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讶异。
林安正要匆忙解释,叶饮辰已微微倾身,凑近耳畔低声道:“咳,帮忙解个围都不行么?”
林安一噎,缓了两口气,迅速转移话题道:“说起拘魂帮,他们已经杀了四个人了。”
打岔之生硬,令在场众人也不由暗暗称奇。
荀谦若顺水推舟道:“林姑娘说得不错,咱们既然都是为了拘魂帮聚在这里,不如便将此事理一理,说不定还能发现一些线索。”
林安忙接话道:“我听说,第一个死者名叫严九昭,人称‘扶远君子’,然而他死前两个月,却有传言说他偷盗武学。”
谢阳补充道:“严九昭只能算是二流高手,在我们御水天居的榜单中,也就只因为那桩偷盗传言而上过一次新近轶事榜,可见并不是什么大人物。
他靠一手刀法傍身,倒是经常做一些助人为乐之事,才有了‘扶远君子’的名头。不过,若那刀法真是偷盗而来,就真是伪君子了。”
林安微微蹙眉,神色多了几分认真:“即使武功是偷学的,他做过的好事总是真的。”
谢阳一怔,偷盗武学在江湖中向来令人不齿,只是林安所言,他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反驳。
原本始终将视线黏在沈玉天身上的柴玉虎,在他离开后倒也听得津津有味,此时问道:“他那刀法叫什么名字?真是偷来的么?”
谢阳摇了摇头:“从未听说他的刀法有什么名号。他独来独往,无门无派,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何处学来的刀法,所以很多人都信了偷学的传言。”
柴玉虎又道:“他未曾解释吗?难道他也承认了?”
“他当然说自己没有偷,可他的解释是……”谢阳苦笑摇头,仿佛将要说一件荒唐可笑之事,顿了顿才道,“他说,刀法是他捡来的。”
席间顿时响起阵阵笑声,施元赫道:“这是骗傻子呢?也不编个像样的。”
谢阳叹道:“根本没人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可他极力坚持,结果没过多久,就被拘魂帮‘行刑’了……”
祝子彦却忽然道:“我相信严九昭!因为拘魂帮所谓的惩罚都是幌子,我大师兄就没有罪!”
荀谦若向众人解释:“这位祝兄弟,是岁流剑阁弟子,也是第四名死者司徒舜扬的师弟。”
“司徒舜扬……”谢阳喃喃念了一声,情报正是他的专长,此时他又不假思索道,“江湖传言,司徒舜扬出身钱庄世家,抛弃了家道中落的未婚妻,逼得姑娘凄惨自尽。我想,这就是他的罪名吧。”
林安心中一凛,没想到司徒舜扬也做过此等亏心事,昨日祝子彦还口口声声说他是个正人君子,难道只是袒护?
坐在谢阳旁边的祝子彦“嚯”地一下站起身来,甚至带翻了谢阳的酒杯。
谢阳怪叫一声,手忙脚乱去收桌上的纸笔,祝子彦却一把将他揪起,激愤道:“我师兄根本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谢阳心疼地护着溅上了酒水的书册,也不甘示弱:“退婚之事有凭有据,绝非空口胡言,你还能管住悠悠众口?”
“根本不是那回事!我师兄不是因为……事、事情……”祝子彦愈加恼怒,却一时说不清楚,急得抓耳挠腮,眼看着又要动手。
另一旁的萧沐晖此时站起身来,伸手将祝子彦拦住,沉声道:“动手只会显得理亏,若另有隐情,不妨说出来吧。”
祝子彦仍因方才的义愤而面色涨红,沉默良久,他终于一咬牙,手上揪着谢阳衣领的力道更紧了几分,狠狠道:“我可以说,但你不许记!”
谢阳吐舌头:“略略略,你管天管地,还管得了我的笔?”
萧沐晖拍了拍祝子彦肩膀,再次劝道:“事关你师兄的身后名。”
祝子彦瞬间委顿下来,跌坐回凳子上,半晌才道:“师兄的确曾与富贾人家结过亲,后来也的确退了婚,可决不是因为别人家道中落的缘故!
这……那个……那个姑娘有了相好,还、还有了孩子……结果,那相好嫌弃她家中衰败,自己跑了!”
苏锦阳吸了口气:“所以,那位姑娘才羞愤自尽?”
“是啊!”祝子彦重重砸了一拳,“我师兄明知其间曲折,却为了保全故人家中颜面,将此事瞒住,任由风言风语说他嫌贫爱富,只在偶尔苦闷时对我一人讲过。
唉,倘若不是师兄出了事,我也会守口如瓶的。”
场间静了片刻,原本还打算继续奚落祝子彦的谢阳,也沉默了。
祝子彦的模样实在不似作伪,也许司徒舜扬这条罪名真的并不成立。
林安愈发狐疑起来——如果拘魂帮真是因所谓“惩恶”而杀人,怎会连事实真假都不调查清楚?
要知道,他们身穿紫衣,头戴鬼面,随身带着杀人名册,每逢月圆之夜行刑……如此满满仪式感的做派,又怎会偏偏对罪名如此草率?
“难道,被害者的‘罪名’,只是拘魂帮找的借口?”叶饮辰沉吟道,显然也是与林安想到了一处。
“恩公说的正是!”祝子彦激动道,“我自小在岁流剑阁长大,从未踏出师门,同样没做过恶事,昨晚不是还有两个拘魂鬼要杀我吗?所谓惩恶,都是无稽之谈罢了!”
林安与叶饮辰对视一眼,都没有再说什么——在问过萧沐晖夫妇之前,昨夜那两个鬼面人的身份,自然还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苏锦阳却偏偏开了口:“祝兄弟竟被拘魂鬼袭击过,难不成是下一个目标?还是多加小心为好啊。”
林安一惊,没想到她会主动接起这话,难道是在提醒祝子彦?
施元赫轻哼一声,将话题转回司徒舜扬:“即便退婚另有隐情,谁知他还有没有做过别的事。依我看,根本不用管这些,江湖上每天都在死人,又有什么了不起?”
祝子彦怒视向他,朝地上啐了一口:“等你被拘魂鬼杀了,自然没人会管。”
施元赫轻蔑道:“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就算你们都被杀了,老子也不会有事。”
眼看冲突又起,荀谦若插话道:“施兄,莫与祝小兄弟斗嘴了,你不也是因朋友被杀而来的吗?”
施元赫“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荀谦若便接着道:“第二名死者盛薛亦,乃一游方医者,医术确有几分手段,只是行事离经叛道,罪名是医死人。还有第三名死者……”
谢阳跟着补充:“第三人名叫逢漆,小人物罢了,连我这里也没什么资料,只知道江湖传言,他的罪名是丢弃重病的亲侄,任由侄儿活活病死。”
众人都看向施元赫,他毕竟自称是逢漆的朋友,总该知道点什么。
施元赫剔着牙,随口道:“他就一穷鬼!”
“还有呢?”谢阳又提起笔。
“想钱想疯了的穷鬼,没了!”施元赫没好气道。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柴玉虎讥笑道:“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来所言不假。”
施元赫好似被冒犯一般,恼怒地一拍桌子:“老子有的是钱!”
“呦,那我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柴玉虎阴阳怪气,“敢问阁下这身破烂布衣值几个铜板?”
施元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压抑片刻后竟不怒反笑,咧嘴舔唇道:“破烂只是暂时的,柴总镖头若是回心转意,大可以解散了镖局,跟着施某吃香喝辣。”
柴玉虎翻个白眼,也不再搭理这死皮赖脸之人。
林安不去理会这些争端,掰着指头默默数了起来——
严九昭盗取刀法,盛薛亦医死了人,逢漆丢弃亲侄见死不救。
除了现有罪名不成立的司徒舜扬,前面这三个人,犯的错有大有小,性质各异,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难道只是拘魂帮随意选择的目标?如果不是,那拘魂帮为何要杀这几人?
难道死者之间还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他们共同成为了拘魂帮下手的目标?
林安忽而想起一事,开口道:“我记得祝兄弟曾说,司徒少侠因为盛薛亦之死在调查拘魂帮,会不会……他已经查到了什么,才会被拘魂帮杀害?”
荀谦若沉吟道:“若是如此,他被杀的真正原因其实是灭口,所谓罪名,就只是凑数的幌子了。”
林安看向祝子彦:“你师兄可曾留下什么?”
祝子彦“啊”了一声,面上一瞬间闪过若有所悟的神情,片刻后却喃喃道:“师兄一直是独自调查的,在他出事前,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我……再想想吧。”
施元赫嗤笑一声,满脸嘲弄:“看你们如此绞尽脑汁,真是被拘魂帮吓破了胆。”
“最该怕的人是你吧。”祝子彦当即回怼,“在座众位,就你最不像好人。”
施元赫冷笑两声:“那就走着瞧。”
“嗯……”谢阳冥思片刻,像念书似的一本正经道,“施元赫——出身武学世家,武艺尚可,然而猥琐好色,为人浪荡,少年时便因强欺民女而被逐出家门,自此落魄江湖十余年,仍未改贪色之习,手脚很不干净。”
他的陈述告一段落,点了点头:“嗯,你的确是很适合的下一个目标。”
施元赫丝毫不以为意:“老子正想跟拘魂鬼坐下喝杯茶,哈哈哈。”
林安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萧沐晖夫妇,传闻拘魂鬼都是两两结伴出入,若在场真有拘魂鬼蓄势待发,也只有他们二人了。
视线中,萧沐晖正低眉为苏锦阳盛上一碗汤,笑容和煦。
林安掐断了心头刚冒出的一丝怀疑。
记忆中的萧沐晖,武将装扮时英挺俊朗,卸去银甲后俊逸端方。而此时的他,一身江湖布衣,长发高高束起,没有半点金玉配饰,举手投足间却仍是一股与生俱来的清贵之气。
他虽已无官无爵,眉宇间却比从前更多了几分闲适安然,许是因为佳人在侧的心满意足。
而他身边的苏锦阳,变化就更大了。
曾经那短短两面的印象中,这个女子虽然容色清丽,眉眼间却常有种说不出的情愁。此时的她则一扫当初的清冷与克制,眼眸清亮,笑容明艳。
看来,曾经在爱恨中纠结的“女捕快”,真的已经得到了自己的幸福。这出现实中的《三人抉》,终归是有了一个美好的结局。
只是不知,留下一句“自归江湖远,前世入浮尘”的花世,如今又过得如何?
对了,花世!
林安脑中忽然一闪,自己既然想找江湖中的陌以新,为何不从花世入手?
回想两人相处时的态度,再加上花世的焰火弹,两人一定相交匪浅,自己为何不去找花世问问?
不过……花世江湖人称“枕江风”,轻功一绝,行迹飘忽,就算自己想找,又如何找得到呢?
林安思绪飘远,脑中千回百转,直到叶饮辰轻咳一声,才回过神来。
却听荀谦若道:“萧兄与夫人郎才女貌,琴瑟和谐,着实令人羡慕。看萧兄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物,不知是从何而来呢?”
林安心中一凛,难道又是自己盯着出神的目光暴露了萧沐晖与苏锦阳?这个荀谦若,怎么吃顿饭还如此留意别人的神情……
萧沐晖笑容儒雅,不紧不慢道:“实不相瞒,在下与夫人来自景都,本是武将人家,只因厌腻官场浮沉,才决心归隐江湖。”
林安心知这番话半真半假,却足够出人意料,反而容易被人相信。
果然,众人都颇为讶异,毕竟曾出身庙堂又在江湖行走的,并不多见。
苏锦阳嫣然一笑,接着道:“我最怕沉闷无趣,最爱凑热闹,一听说这里有人抓鬼,便拉着夫君赶来瞧瞧。”
她说着看向萧沐晖,明媚笑容中又带着一分女子的柔情。她的话虽不知真假,眼中的爱意却绝非作伪。
众人发出阵阵羡叹之声,这顿屡屡冒出火药味的午饭,终于有了一个还算和谐的收尾。
林安再次环视一周,若有所思。眼前这些人,显然都不是寻常人物。
柴玉虎作为镖局总镖头,仅仅为了看热闹而只身来此。施元赫是逢漆的朋友,却对他知之甚少,看起来漠不关心。
这两人,似乎最为奇怪。
更何况,还有独来独往的沈玉天,老狐狸似的荀谦若,置身事外的谢阳,莫名成了拘魂鬼的萧沐晖和苏锦阳,还有被二人袭击的祝子彦……
这座看似平静的三一庄,真的还能一直平静下去吗?
饭毕,众人各自散去,一日无话。
入夜,庄子沉入一片寂静。林安的房门轻轻一响——叶饮辰抱着被子,又悄然闪身而入。
林安还未睡,见到他也不意外,只是迟疑道:“今夜还用守在这吗?”
“以防万一,更何况还有拘魂鬼可能藏在暗处。”叶饮辰将被子扔在窗边小榻上,难得显出几分尴尬,摸了摸鼻子,“天黑才来,天不亮就走,我这堂堂一国之君,怎么搞得像偷情一样……”
林安大窘,忙道:“拘魂鬼的目标怎么也轮不到我吧,你快回去睡!”
叶饮辰已经倚身靠在榻上,半闭了眼。
林安还要再说什么,门外忽又传来几声轻轻的叩门声。两人对视一眼,皆感意外。
“谁?”叶饮辰起身扬声道。
门外片刻静寂,才又传来略显迟疑的声音:“林安姑娘?”
林安微讶,已经听出来人是苏锦阳,忙走过去打开房门,果然见到苏锦阳站在门口,身旁还跟着萧沐晖。
林安与二人毕竟只有几面之缘,并不算相熟,本还在犹豫如何寻机找他们问个清楚,却没想到他们竟先找上了自己。
如此看来,他们二人果真另有隐情。
林安压下种种思绪,先将两人请进屋来,如从前一样见礼道:“萧大公子,夫人。”
二人目光却是齐齐落在屋内的叶饮辰身上,同时露出惊诧与尴尬的神情。
林安心下登时明白了几分,忙解释道:“公子和夫人不要误会,他是来……商议正事的。”
“既然都在江湖,不必如此称呼。”苏锦阳粲然一笑,无意间化解了尴尬,目光却不经意扫过榻上的被子,又迅速转开。
萧沐晖向前一步,对叶饮辰抱了抱拳:“阁下,可是夜君?”
叶饮辰已听林安分析过萧沐晖是如何认出自己,便只摆摆手道:“苏姑娘说的是,既然都在江湖,不必讲究虚名,叫我叶饮辰便是。倒是你们,真是拘魂鬼?”
萧沐晖赞道:“叶兄果然好眼力,单从眼睛便认出是我,那位姓祝的小兄弟还浑然不觉。”
叶饮辰说话向来直接,林安并不意外,可她却没想到,萧沐晖竟如此轻描淡写地承认了,瞠目结舌道:“你们……”
苏锦阳掩唇轻笑,看向身旁的萧沐晖。萧沐晖便将手里的包袱轻轻一甩。
林安瞥了一眼,随即便是一怔——包袱落在桌上,半散开来,赫然露出里面包着的紫色布衫。
苏锦阳也不卖关子:“我们,的确加入了拘魂帮。”——
第123章
“我们的确加入了拘魂帮。只不过是想打入内部, 探查他们的底细。”
“什么……”林安愕然。
“我们早就听说了拘魂帮的事,一直很是好奇,也想一探究竟。但他们行事诡秘, 难以捉摸, 我们只好想了这个办法, 先加入其中,再寻时机。”
“这……”林安一时不知该如何评论。
萧沐晖无奈笑笑:“我让锦阳闷了这几年,好不容易带她出来走走,她玩得尽兴便好。”
他神情虽是无奈,林安却看得分明,那目光里尽是宠溺,两人接着对视一眼,眉梢眼角皆是柔情蜜意。
好嘛,这俩人成亲五年了, 到如今才后知后觉地像新婚小夫妻一般, 蜜里调油。
林安由衷为他们高兴, 还是难免发出了单身狗的腹诽,又问道:“那昨夜你们到底为何要袭击祝子彦?真是帮派的指示?难道祝子彦真是下一个目标?”
苏锦阳摇了摇头:“我们收到的指示,只是说留意祝子彦的动向,并未提及要捉拿他。但我们毕竟刚刚入帮, 不知帮中会不会另外安排杀手, 所以才心生一计,制造了昨夜那场袭击,好让他产生危机感, 这几日多多警惕。”
林安恍然大悟,难怪祝子彦说拘魂鬼未念名册,也没带锁链, 原来是眼前这两个“拘魂鬼”,根本就没打算伤他。
也难怪这两人既出现在醉易阁,又来到三一庄,原来是在一路跟着祝子彦的行踪。
苏锦阳接着道:“我们原想假装失手让他逃脱,却没想到会有人出手帮他,沐晖更是认出了夜君,狐疑之下我们便先行撤走,哪曾想今日竟又在庄子里见到你们!
你我虽只有寥寥数面之缘,可我对那位心机深沉的陌大人可是印象颇深——”
她话音未落,萧沐晖已轻咳一声,飞快扫了叶饮辰一眼,接过话道:“今日席间,叶兄对我多有关注,我便明白叶兄认出了昨夜的我,所以趁早前来解释清楚,以免徒生误会。”
叶饮辰淡淡道:“你们既然加入了拘魂帮,都了解到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面上皆露出古怪的神色。
萧沐晖道:“说来恐怕难以置信,我们虽入了帮,却不知帮派位于何处,也不知帮主是谁,甚至从未见过帮中任何一人。”
“这怎么可能?”林安忍不住道,“那你们是怎么入帮的呢?”
苏锦阳道:“三品城有一间鸽舍,只要将自己的姓名、来历和想要加入的原因写在纸上,在鸽舍里任选一只鸽子,将纸放进鸽子腿上的小信筒,再放飞出去即可。
每只鸽子都关在带编号的小格子中,放飞时记住这个编号,以后再去找同一个格子,看回信是否通过。”
“还有如此怪异又麻烦的入帮方式……”林安喃喃道,“那万一有人捣乱,把所有小格子里的回信都拆开看了,又该如何?”
苏锦阳摇了摇头:“每个小格子都带着锁,只有里面有空闲鸽子时,锁上才会挂着钥匙。我们放飞后便将钥匙拿走,这个锁便只有我们才能打开了。”
“那回信又是谁放进去的?”
苏锦阳轻叹口气:“我们也不清楚,我想一定是拘魂帮的人拿着备用钥匙暗中安排的。然而我们也曾盯了那间鸽舍数日,却从未见有人接近,只能怀疑里面另有密道了。”
叶饮辰眉头一挑:“难道就没人试试,直接拆了那间鸽舍?”
林安嘴角抽了抽:“就算拆了,也还是找不到拘魂帮,顶多不过是让他们暂时无法联系新人而已。更何况若真这样做,不是彻底向拘魂帮宣战?恐怕没有人会做这种敌暗我明,而收益却微乎其微的事吧。”
“那我有个主意。”叶饮辰轻笑,“把鸽舍的事告诉沈玉天,他不是正好想宣战吗?”
林安白他一眼,接过话道:“说起来,沈玉天生怕拘魂鬼不敢来,总是独来独往,也不知会不会出事……你们可有收到关于他的指示?”
苏锦阳摇头:“没有。我们毕竟刚刚入帮,不可能获得太多信任。让我们留意祝子彦的动向,只是最初级的小任务而已。
事实上,包袱里那两件紫衣,也是我们自己私下做的。也许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让我们接触到扮鬼捉人的任务。”
林安听罢,难免有些可惜,沉声道:“这拘魂帮实在太过神秘,即便入了帮,还是知之甚少。”
“问题就在这里。”萧沐晖蹙眉道,“创立帮派无非是想扩大势力,扬名立万,可如我们所见,帮众对帮派几乎一无所知,帮众之间互不结识,无法增加凝聚力,这根本不是帮派该有的组织方式。”
他顿了顿,语气更为低沉,“我们猜测,这个帮派的创立也许另有目的,所以他们并不在乎帮派是否发展壮大,只要有可用的人手即可。”
林安点头认同,提醒道:“不管怎么说,你们身在拘魂帮中,一定要多加小心。”
“谢了。”苏锦阳扬唇一笑,又顺口道,“我还想问你,你怎会也在此处,陌——”
萧沐晖又轻咳一声,将话接过:“之后若再有新消息,我们会寻机告知二位。今日就先告辞了。”
苏锦阳莫名看他一眼,却也未再多说什么。
叶饮辰点了下头:“告辞。”
林安将两人送到门外,作别后,萧沐晖和苏锦阳回到了自己房间。
“沐晖,为何我每次说到陌大人,你都要岔开话题?”苏锦阳慵懒地斜倚在床上,看向一旁正整理行囊的丈夫,“陌大人不是你的朋友吗,你难道不想问问他的近况?”
萧沐晖放下手中的包袱,转身走到床边,挨着苏锦阳坐下,眉目间透出几分无奈,又夹着一丝淡淡的幽怨:“你啊,平日心思玲珑,偏在男女之事上,却总是如此粗心大意,后知后觉。”
苏锦阳想起两人从前的曲折,俏脸蓦地一红,虽无意撒娇,语气却自然带上两分嗔怪:“你又取笑我。”
萧沐晖唇角微扬,眼神温柔似水,低声笑道:“我错了,罚我为夫人梳发,可好?”
苏锦阳的长发此时已散在肩上,萧沐晖便拾起一绺,小心在手中抚顺,接着解释道:“难道你没看出,当初陌先生与那位林姑娘之间,有些不同寻常?”
“我看出了!”苏锦阳直起身子,离萧沐晖更近了些,“你不是还和我说过,上元夜陌大人让你破例借出一条小舟,就是要与林姑娘游湖。
说实话,这位陌大人我是看不透,可如此行径,自然非同寻常。”
萧沐晖点头,神色仍旧稳重:“林姑娘原本住在府衙,如今却离开景都,更是竟与夜君同行,看起来颇为相熟。这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以你我的立场,却是不好问出口的,以免徒惹两人尴尬。”
苏锦阳恍然大悟:“还是你想得周到,可陌大人那边……”
萧沐晖沉吟道:“算起来也快半年未与家中联络了,我便修书给濯云,问问陌先生的意思。”
他顿了顿,将苏锦阳如墨的长发轻轻拢到一侧,认真望进她的眼睛,音色低柔:“林姑娘离开了陌先生,可锦阳,你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这样一个清隽优雅的男人,却从不掩饰对她的脆弱与渴求。苏锦阳一颗心柔软得一塌糊涂,脸颊浮起一抹绯红,往昔种种错过与辗转,在此刻全都化作浓烈的依恋。
她就这样红着脸,揽住萧沐晖的脖颈,凑了上去。
他微怔,随即笑意漫开,反手环住她的腰,掌心收紧。
两人鼻息相融,一切未尽的言语,都化作坚硬而滚烫的回应……
……
第二日便是六月十五,林安静静等待着夜晚的到来,却没想到,中午便出了事。
——祝子彦不见了。
前一日的午饭并不和谐,之后众人便再未齐聚。然而今晚便是月圆之夜,拘魂帮要捉人也只剩下这一天的时间。
荀谦若本想再借午饭之机,将大家聚在一起,以免落单,却在挨个房间叫人时,发现祝子彦的房里没了人影。
“房中行李还在。”荀谦若眉头微蹙,“难道真的出事了……”
施元赫不以为然:“会不会是他自己出去了?昨天早上他也出过门。”
荀谦若道:“两个时辰前我便一直守在院中,只看到萧兄夫妇出门,说去城里转转。”
林安心中一紧,如此说来,祝子彦已经离开了至少两个时辰。就算是去城里来回一趟,也用不了这么久。
更巧合的是,萧沐晖二人此时也尚未回来,他们又是去做什么?莫非祝子彦的失踪真的与拘魂帮有关?
柴玉虎双臂环在胸前,懒懒道:“我看那对夫妇就很可疑,拘魂鬼正好也是两两结伴,也许就是他们抓走了祝小哥。”
“可他们的行李也在,应当还会回来。”荀谦若道。
施元赫有些不耐烦:“你们光在这儿瞎猜有什么用?拘魂帮到底是不是要来三一庄捉人,都不一定,也许人家根本没把所谓的挑战放在眼里。”
谢阳沉吟道:“可是,其他地方都还没有类似失踪的消息。御水天居派我来此,就是为了追踪拘魂帮的情报,如果别处有疑似事件发生,定会知会我一声。”
林安吸了口凉气:“这么说,祝子彦真的很有可能会是今夜‘行刑’的目标?”
虽然称不上相熟,林安仍然不愿相信,那个冲动义气的少年将会死在今夜。
叶饮辰拍了拍林安肩膀:“不如咱们一路往城里去找,说不定路上就遇到了。就算还是找不到,也能沿途打听他的踪迹。”
林安当即点头。
荀谦若道:“也好,大家一起去吧。”
沈玉天不为所动:“我留下。”
柴玉虎站在沈玉天身边,娇声道:“万一这是拘魂鬼的调虎离山之计呢?他们知道沈庄主不会离开,便将其他人支走。我可放心不下,还是留下照应吧。”
施元赫跟着摆了摆手:“我也不感兴趣,回屋继续睡了。”言罢已径自走开。
谢阳左看看右看看,最终一脸纠结道:“虽然我很想跟着,但我的任务是死盯三一庄,实在不能擅离职守。”
于是,最终只剩下林安、叶饮辰与荀谦若三人下山而去。
山路只有一条,不会错过,三人一路赶到山下林中,每隔一段距离都能看到一棵砍倒的树。林安想起祝子彦肩扛斧头昂首阔步的身影,心中又感一阵悲凉。
行出不远,视线中出现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三人皆是一惊——萧沐晖夫妇回来了。
林安率先上前,道:“你们今日可见过祝子彦?他不见了。”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竟比林安还要惊讶。
林安向两人大致说明情况,萧沐晖蹙眉道:“我们一路从三品城回来,并未见到祝兄弟。”神色间,有种预感不妙的凝重。
苏锦阳肃然道:“咱们一起去找,一路打听,也许会有人见过他。”
“等等——”叶饮辰忽然开口。
他并未与几人站在一起,而是独自绕着林间四下踱步。众人听到这一声才转头望去,见他正低头看着荒草掩映中的一截低矮树桩,微微凝眉。
林安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连忙快步跑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把飞刀斜插在树桩一侧,若隐若现地没在草丛之中,沉声道:“有人用过暗器?”
这一路的树桩,都是祝子彦砍下认路的标记,他从林中来去,自然会沿着这条路线走。所以,这把飞刀很可能便是他在此遇敌,与人交手留下的。
她记得祝子彦是用剑,那这飞刀,便是对手的了?
荀谦若也已走了过来,四下查看一番,道:“这片草地踩踏凌乱不一,看痕迹的确有人在此打斗。而且,草叶折损犹新,应当就发生在不久前。”
叶饮辰俯身将飞刀拔起,拿在手中翻转打量,眼神忽而微微一顿,道:“刀身是空心的!”
几人都是一惊,只见叶饮辰将刀背在掌心磕了几下,竟果真从里面掉出一张紧紧折起的纸来。
叶饮辰随即将纸展开,目光愈发诧异。
林安第一个凑了上去,一字一句念道:“清白书……”
“严某虚活四十五载,
成也刀法,败也刀法。
天公所赐,绝无偷盗。
曲折巧合,实难取信。
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林安逐字念完,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喃喃道:“这是……严九昭的绝笔?难道严九昭当真没有偷盗刀法?‘天公所赐’,‘曲折巧合’——莫非真是捡来的不成?”
更为奇怪的是,信中说“一死以证清白”,显然是自尽之意,他又如何成了拘魂鬼的受害者?难道是还没来得及自杀,就先被拘魂鬼抓了?
还有,这封遗书若真是严九昭亲笔所写,又为何会藏在一柄飞刀之中,出现在这里?
短短一纸遗言,带来接二连三的疑问,没有人能给出答案,甚至没有人能确定,这张纸的出现究竟是否与祝子彦有关。
这张纸在众人手中一一传看,萧沐晖忽然道:“这个花纹……”
林安方才也留意过,纸张背面的右下角,的确有一个浅浅的红色花纹,像是印章留下的痕迹。
“好像有些眼熟……”苏锦阳凝眉细思起来,猛然惊道,“是司徒舜扬!这是他家钱庄的标志!”
“什么?”林安再次意外。
苏锦阳连忙解释:“我们先前调查过那几个死者,知道司徒舜扬出身钱庄世家,也去过他家的钱庄打探消息,所以记得这个标志。对了,三品城就有一间分铺!”
几人对视一眼,再无片刻耽搁,当即赶往城中。
钱庄内,掌柜一眼看到江湖人装扮的一行五人,风风火火闯入门中,先是一抖,赶忙摆出招牌式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道:“几位客官,有何需要?”
荀谦若递出那一纸遗书,抱拳道:“请问掌柜,这张纸是否出自贵店?”
掌柜只瞥了一眼,为难道:“客官恕罪,小人不能吐露任何有关客人的消息。”
叶饮辰站在几人最后,手中把玩着那柄飞刀,此时顺手一挥,寒光闪过,飞刀刹那间钉入柜台之上,离掌柜双手不过一寸的位置。
掌柜面色骇然,双腿一软向后栽去,所幸撞在身后的墙上,才没有跌倒在地。
叶饮辰信步走到柜台前,指尖轻敲两下台面,声音冷沉:“事关人命,你口中的客人,可能已经死了。”
掌柜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不是我干的,我不知道啊!”
叶饮辰面无表情,接着道:“我们只想知道,这张纸上为何会有你店里的标记。”
他说着,从荀谦若手中拈过纸来,背面朝上,轻飘飘压在柜台上,另一手则顺手拔起飞刀,冷光在掌中翻转,随意比划了两下。
林安嘴角抽了抽,早在查老夜君案时,便已见过叶饮辰施压逼问的气势,与那次相比,此时的他已算很温和了。
掌柜失去了最后一丝冷静,语无伦次道:“这、这的确是小店的印章,因为在小店寄存过,早上才取走。”
“什么意思?”叶饮辰蹙眉,“想清楚,好好说。”
掌柜迅速换了几口气,竭力让话音不再颤抖:“我们钱庄设有暗柜,大主顾若有需要,可以将任何东西寄放在此,凭事先约好的暗号随时来取。
今早有、有位少侠对出暗号,从暗柜里取走了这张纸……”
林安了悟,这就是现代的保险柜,今早取走,难道是……祝子彦?
叶饮辰同时问道:“今早那人,可是圆头虎目,背后负剑的少年?”
掌柜连连点头。
林安又问:“当初来寄存这张纸的,也是同一人吗?”
掌柜略一犹豫,瞄了叶饮辰一眼,才小心翼翼道:“暗柜寄存只记暗语,不记姓名,这也是为了方便需要隐秘的主顾。只不过……这张纸存入时间不长,而且从未有人只存一张纸,因而我有些印象,不、不是今日这人。”
“可你还是将纸给了他。”荀谦若道。
掌柜为难道:“按、按规矩办事,只认暗语……”
林安想了想,又道:“寄存之人,可是你们钱庄的少东家,司徒舜扬?”
掌柜一怔,茫然摇了摇头:“我、我没见过少东家啊……只记得那人的确是个年轻男子。”
离开钱庄后,几人心思愈发凝重,对于祝子彦的下落更加感到不妙。
祝子彦今早来到钱庄,取走这份自绝书,而后这张纸便藏于飞刀内,出现在山下,更是插在祝子彦砍倒的树桩上。如此看来,很可能是祝子彦在回山途中遇敌,有意留下飞刀,人却还是被带走了。
而这飞刀因为空心的缘故,分量很轻,吓唬人尚可,实战却没什么威力。祝子彦扔出这把飞刀,显然不是为了伤敌,而是为了不着痕迹地将它留在原地。
林安思忖着,缓缓道:“这纸遗书,一定是祝子彦留给我们的线索。我们知道他砍树的事,就会沿着他砍出的路线去找,从而发现这张纸。”
苏锦阳神色凝重:“不论如何,当务之急是要找到祝子彦,否则……今晚便是行刑之夜。”
几人皆知事情紧要,在城中分头打探。然半日遍寻无果,几人只好先回三一庄,再做打算。
上山路上,苏锦阳不着痕迹地走在林安身边,暗中拉了拉她的衣袖。
林安心领神会,放慢脚步,与苏锦阳落在了最后。
“我们今早出门,是去了鸽舍。”苏锦阳低声道。
林安心中一凛,见她神情便知必有情况,连忙侧耳倾听。
“信中说,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收到传信。”苏锦阳缓缓道,“我们,被帮派除名了。”
“什么?”林安一惊,忙压抑住内心翻涌,小声道,“为何?”
苏锦阳轻轻摇了下头:“不知道,信中只那一句话,并未说明原因。”——
第124章
林安迅速整理思路:“你们先前收到的指令, 就只是盯住祝子彦的动向。你们也的确一直在跟着他,有什么差错吗?”
“我也不明白,更没想到祝子彦竟然紧接着失踪了, 这两者会有关联么?难道是因为我们没有寸步不离地跟好他, 在他失踪时没能在场?”
林安缓缓摇头:“不对。祝子彦巳时到钱庄, 之后回城才失踪,而你们收到信却早于这个时间。也就是说,在祝子彦遇敌失踪之前,拘魂帮就已经决定开除你们了。”
“那还会是什么原因……”苏锦阳百思不解。
两人沉默片刻,林安忽而抬起头,扬声道:“对了,有件事想和大家商量一下。”
走在前面的人都回头看来,叶饮辰问:“何事?”
“关于今日发现的严九昭绝笔信,我想……咱们五人知道就可以了, 回去先不要提起, 可以么?”
荀谦若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安一眼, 点了点头,叶饮辰与萧沐晖自然也不会有异议。
几人继续上山,苏锦阳又小声道:“你的意思是,那些人中真有问题?”
林安道:“仔细想来, 你们唯一一件违反指令的事, 便是在那夜袭击祝子彦。若果真是这个缘由,拘魂帮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他们不可能知晓啊,这件事我们只告诉了你和夜君。”
“他们不用知道是你们假扮拘魂鬼袭击了祝子彦, 只需要知道,祝子彦曾被拘魂鬼袭击,而你们却并未上报这条消息。
单凭这一点, 便足以看出,你们的盯梢不称职,或者甚至是有异心。”
苏锦阳吸了口气,恍然道:“昨天午饭时,祝子彦在饭桌上说了自己曾被袭击的事!”
林安缓缓点头:“所以我怀疑,那些人中还有拘魂帮的眼线。虽然这一切都只是猜测,但还是小心为好。”
“那还有荀谦若呢?”苏锦阳冲前方努了努嘴,“他都已经知道了。”
“我想,归去堂的人应该还靠得住。”
林安暗暗摸了摸怀中的归心令,大概是因为这令牌曾救过自己,如今又没能还回去,自己对归去堂竟生出了一丝淡淡的亲近感。
两人再度沉默,苏锦阳侧头看了林安一眼,想了想又开口道:“对了,还有一件私事……”
林安一怔:“什么事?”
“我与沐晖离开景都已近半年,不知相府可还安好?”
林安心头一揪,这半年……相府风云剧变,萧丞相已经成了当年老夜君被害的帮凶。
真相被陌以新揭开后,丞相坦然向楚皇请罪,但为了楚夜两国的和睦,这件事没有被公之于众——毕竟这都是楚容渊个人的谋划,叶饮辰便也同意了这一点。
于是在朝堂之上,萧丞相主动告老,皇上诚恳挽留,丞相却坚持不从,最终触怒天威,被皇上褫夺相位,贬为庶人,责令闭门思过。
此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而只有少数几人知晓,这是提前写好的剧本。
这些事,难道萧沐晖都还不知情?是了,倘若他得到消息,又怎么可能不赶回家去……可眼下苏锦阳问起自己,自己又该如何告知?
苏锦阳见林安神情纠结,以为她是不愿提及景都之事,忙笑着打圆场:“林姑娘若不清楚也无妨,沐晖写封家书问问便知。”
林安轻叹口气,终于道:“其实……萧丞相已经不再为官了。”
“什么?”苏锦阳大惊,“莫非丞相身体有恙?”
“不是不是,丞相身体无碍,只是辞官而已。”林安忙道,“你们不必担心,只是这事有些复杂,其中曲折我也不便多说,等你们问过萧二公子便知。”
毕竟是萧丞相不光彩的旧事,林安觉得自己不该置喙。要说出多少实情,还是由丞相与萧濯云决断为好。
“多谢告知,我会转告沐晖。”苏锦阳愈发心事重重。
林安也只好又叹了口气。
回到庄里,祝子彦确认失踪的消息,并未给留守的几人带来多大波澜。
只有谢阳表示,他又联系了御水天居,仍然没有其他地方有人失踪的消息,这似乎更是给生死未卜的祝子彦定下了死期——
就在今夜,月圆之夜。
……
一筹莫展地等待时间过去,是一件令人无力的事,却偏偏是眼下唯一能做的事。
林安不知道会在何时、从何处传来祝子彦被拘魂鬼行刑的消息,众人也不知各怀了什么心思,第一次默契地聚在庭院,静静等候。
天色渐渐暗下来,月亮终于现出它冰冷的全貌。院中灯火在微风中跳跃,仿佛在与月光争宠。
萧沐晖与苏锦阳坐在庭院一角,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也不知是不是在说相府之事。
柴玉虎坐在廊上,单臂枕在脑后,身段妩媚,幽幽道:“没想到拘魂帮竟不理会沈庄主的挑战,哪有江湖帮派如此畏缩行事,真是丢人现眼。”
沈玉天盘膝闭目,神色冰冷:“今夜过去,你们都可以走了。”
柴玉虎换了个面朝沈玉天的姿势,托腮叹了口气:“这一趟半个鬼影都没见着,只能多看沈庄主几眼来回本了。”
谢阳拿着他的小本凑近,捏着笔道:“请问一下,柴总镖头对沈庄主,是真心的爱慕,还是男色的吸引?”
“你个青瓜蛋子懂什么,整天就知道写些没用的!”柴玉虎在他头顶重重一拍,又想起什么似地问道:“对了,你自称通晓无数江湖事,可知严九昭家住何处?”
谢阳吃痛大叫一声,摸着脑袋道:“天地无穷,人知有尽,我的确知道许多事,却绝非无数,也从未说过此等浮夸之言。”
柴玉虎再次抬手,作势又要拍下。
谢阳连忙跳开,道:“从山下向东行出百里,具体我就不知道了。”
林安在一旁听着,好奇道:“柴总镖头想去找严九昭居所?”
“有空再说吧。”柴玉虎随意摆了摆手,又剜了谢阳一眼,“这家伙说的那么含糊,去了也不一定找得到。”
“这本就不是什么重要情报,我能记得已经很了不起了。”谢阳委屈地撇了撇嘴,很快又挺直腰杆,语气里透着自豪,“也正因我这过目不忘的本事,才能被帮派委以重任,被派到如此重要的事件中来。”
林安顿时肃然起敬,没想到这个书生模样的瘦弱青年,竟还有过目不忘之才,真是人不可貌相,术业有专攻啊。
另一旁的施元赫嗤笑道:“过目不忘?我也会,有什么了不起。”
“你?”谢阳狐疑地眯起眼。
“我对美人的身段过目不忘。”施元赫得意洋洋地大笑,“凡是我见过的美人,只消远远看一眼,便能铭记不忘。”
谢阳一怔,气得跳脚:“你——这怎能与我的真本事相提并论!”
“你懂个屁!”施元赫举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嗝,这可是发家致富的好本事。”
众人见他又胡言乱语,都不理会。
荀谦若看向谢阳,赞赏道:“谢兄弟有过目不忘之能,当属奇才,不如我引荐你加入归去堂,也不必再屈就于御水天居,四处跑腿。”
谢阳被归去堂的大人物当面肯定,一时有些局促,脸红道:“荀先生言重了,其实我的志向便是通晓江湖事。在御水天居,我才能最大程度地满足这个爱好,而且我也很期待御水天居的发展。”
柴玉虎递出一个怒其不争的眼神:“走江湖还是要看谁的拳头硬,像御水天居这种帮派,不过是供人茶余饭后消遣之流,又有什么发展?什么前途?”
谢阳被说得面露难堪,神情暗淡,想要辩驳,又不知从何说起。
荀谦若打圆场道:“谢兄弟莫怪,我们只是不想看你埋没才华。”
林安一直默默听着,此时忍不住道:“其实我倒觉得,御水天居也许很有前途。”
谢阳眼睛一亮,忙问:“此话怎讲?”
“别的帮派收人,都要看武艺高低,你们却可以无门槛收人。你们要收集江湖事,自然要在各地茶楼酒肆等地都布下帮众。这样下去,御水天居迟早会成为人数最多的江湖帮派。”
“这又能如何?”谢阳有些苦恼,“就算人再多,在别人眼中,都只是不会武功的闲人罢了。”
“人多,嘴就多。”林安语调平缓,语气却笃定,“你所说的江湖影响力榜、门派势力榜、新兴名人榜、新近轶事榜等等这些榜单,已经在江湖上广为流传,对江湖人来说似乎只是消遣,但对你们来说,却可以成为传达消息的媒介,也就是——话语权。”
“话语权?”谢阳再次拿出笔,像一个认真听课的小学生。
“就是公开表达的权力,引领舆论的权力。”林安见谢阳似懂非懂的神情,试图解释道,“通俗来说,你们就是江湖人的喉舌。”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谢阳追问。
“这用处可就大了。”林安道,“我随便打个比方,你们可以找到药材商,替他们发布一条消息,说某种补药能够辅助修习内力。这话在江湖中传开,自然能抬高这种药材的价格,药材商乐见其成,你们要想从中抽成取利便也不难。”
谢阳奋笔疾书,柴玉虎却嗤笑道:“这种鬼话,我才不信。”
林安摇了摇头:“柴总镖头独有见解,自然不会轻信,可总有人会信。何况补药吃了也无害,吃的人或许还会因心理慰藉而当真觉得有用,就更加说不清了。”
谢阳的笔尖顿了顿,面露迟疑:“这、这样不大好吧……”
林安叹了口气:“这只是一点皮毛而已,还有更糟糕的。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传言不只可以卖药,还可以造人。”
“造、造人?”谢阳难以置信。
“一个普通人,可以被吹捧到云端,也可以被踩入尘泥。三人都能成虎,只要说的人够多,假的也可以乱真。”
谢阳隐约明白了其中内涵,却为难道:“可假的说多了,总有一天我们会失去信誉,没有人还会再相信我们。”
林安摇了摇头:“这就需要一个尺度,一百件真事中只掺进一条假消息,普通人根本无从区分。即便有人怀疑传言真假,大部分人也根本都不在乎。”
谢阳已经心悦诚服,整个人凑到林安身边,提问道:“为何会不在乎?”
“因为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你会对区区谈资句句较真吗?”林安目光微敛,“更何况,很多人都有一种心理,越是处于高位之人,人们越乐于见到他从高处摔下来。”
林安与谢阳一问一答说了这么多,起初当玩笑一样听着的几人,也不再是不以为然的姿态。
荀谦若若有所思地看向林安,道:“那么依林姑娘所见,该如何避免这种局面?”
林安一怔,心道这个问题在二十一世纪都尚未解决,自己又哪里知晓……只好摊了摊手,苦笑道:“呃,这大概要靠更高一级的权威,比如……朝廷?在江湖中就难说了。
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我所说的那些并不容易实现,需要大量人手传播消息,才能达到在短时间内一传十、十传百的效果。”
毕竟这个时代没有网络,只能依靠口口相传。
荀谦若凝眉深思起来,谢阳却很开心,咬着笔头追问:“也就是说,只要假以时日,我们御水天居就能变得很厉害?”
“这就要看如何发展了。”林安认真道,“总之,掌握话语权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如果真能做到极致,也许未来有一天,江湖影响力榜的榜首,不再是江湖第一高手,也不是第一大帮的首领,而是御水天居的帮主。
因为,话语权的影响力,远大于任何一个人的武功。”
“到那时,我们要让江湖连为一体,让所有人共享江湖事,让御水天居的名声响彻江湖。”谢阳念念有词,雄心勃勃。
他的笔尖停在纸上,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手中这支笔,亦能承载与刀剑同样的重量与锋芒。
林安连忙补充:“更重要的是,不急功好利,不假公济私,不捕风捉影,更不无事生非。”
“正是,正是。”谢阳一面连连点头,一面运笔如飞,最终抬起头,由衷地佩服道:“林姑娘,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深刻的见地,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呃……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林安嘴角抽了抽。
谢阳合上小本,一脸“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崇敬神情,惭愧道:“可惜在下见识浅薄,无法激发姑娘的智慧,不知可否将姑娘引荐给我师姐,她一定会对姑娘相见恨晚!”
“这个……不必了吧。”林安有些尴尬,自己又不是新闻媒体方面的专家,哪里还能说出更深的见解?
谢阳明显露出失望之色,却也不强人所难,只是怅然道:“太可惜了,我师父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如今莫师姐暂代帮务,一直在努力发展御水天居,姑娘的话也许会很有帮助。”
林安有些犹豫,谢阳这人并不讨厌,就算真去聊上一日,其实也没什么不行,不管有没有用,就当是帮他个忙了。
她正想改口答应,施元赫却先道:“莫师姐?你师姐是叫莫舒念?”
谢阳一愣,点头道:“你认识莫师姐?”
“不过一个不识抬举的女人罢了。”施元赫嗤笑一声,“我曾去过御水天居,想掏点银子,让他们将我排进新兴名人榜,这个女人竟然一口回绝。”
谢阳不悦道:“师姐当然不能答应你了!我们的榜单都是正经选出来的,怎么可能为你那点钱坏了规矩!”
“我呸!装腔作势。”施元赫啐了一口,举起酒壶又要饮,却什么也没倒出来——酒壶空了。他又骂骂咧咧两句,起身续酒去了。
荀谦若也站起身,走到林安身边,轻声道:“林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安一愣,点了点头。
叶饮辰眸光跟着一动,却未多说什么。
两人并未走出院子,只是稍微远离人群几步,走到了院中无人的一角。
夜风拂过,荀谦若先开了口:“我本以为,林姑娘只是芸芸江湖人中的一员,方才听那一番见解,却非凡人。”
林安没料想他一开口便是如此直白的夸赞,不由讪笑道:“这没什么,随口一说罢了。”
说着连忙岔开话题,问:“荀先生找我何事?”
“关于归心令——”
“哦,这个。”林安当即从怀中取出令牌,“可以还给你了吗?”
令牌触手冰凉,她伸手出去的刹那,竟在心底涌起一丝淡淡的不舍,连忙告诫自己,这本就是别人的东西。
“不,不是。”荀谦若却仍旧未接,唇角含笑,和善的目光中似有深意,“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想问姑娘,待此间事了之后,可否随荀某去归去堂走走?”
“归去堂?”林安一怔,“为什么?”
正当此时,叶饮辰走到近前,对林安道:“苏锦阳好像有事找你。”
林安回头一看,果然看见苏锦阳站在自己方才的位置,手里拎着个包袱,显然正在等候。
林安本就惦记着白日与她的一番对话,不知他们是不是就要启程返回景都,忙对荀谦若道:“抱歉荀先生,我不巧有点事。”
她一指叶饮辰:“我与他同行,去归去堂的事,你同他说也是一样的。”
言罢便匆匆往回走。
苏锦阳见林安来了,当即上前,将她拉向一边,直到拉着她走出小院,离开所有人的视线,苏锦阳才开口道:“我已将家中变故告知沐晖。”
“那你们……”
“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返回景都,不论发生了何事,总该与家人一起面对。”
林安想了想,还是出言宽慰道:“苏姑娘,你们不必太过忧心,丞相身体很好,心情也算坦然,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苏锦阳明白林安的好意,诚恳道:“多谢你。”
她说着,将手中包袱递向林安:“这个就留给你们吧,也许用得上。”
“这是?”林安接过包袱。
“就是那两件紫衣。”苏锦阳压低声音,“虽然是我们自己做的,却是找目击者打听了许久,足够以假乱真。”
林安眉心一动,双手将包袱收紧,点了点头。
苏锦阳略一犹豫,终究还是开口:“林姑娘……可有什么话要带回景都?我们可以代为转达。”
林安一怔,心口骤然一跳,胸膛里的律动愈发清晰,思念与牵挂几乎同时溢出。她的双唇不自觉地微启,却久久不知该如何应答。
苏锦阳并不催问,只静静等着。
林安脑中千回百转,沉默良久,终于轻声道:“请他保重。”
苏锦阳也是一愣,没想到对方想了这么久,却只说出短短四字而已。然而细细一想,才明白其中柔肠百转。
她点了下头,最终只是一声轻叹。
与此同时——
叶饮辰负手而立,神色漠然,只淡淡看着院中摇曳的树影,并不开口,也不去看身边的荀谦若。
荀谦若果然率先开口:“不知叶兄是何方神圣?荀某在江湖中从未听过阁下这样一个人,但阁下显然绝非凡人。”
叶饮辰眉梢不动:“何以见得?”
“今日在钱庄,叶兄威逼掌柜时,竟比我们这些见惯打杀的江湖人还要狠厉几分。那种睥睨人命如同蝼蚁的肃杀之气,不是杀过区区几个人便能练就的。”
荀谦若的话难分褒贬,面上却仍是招牌似的和气笑容。
“谢阳说你善察人心,似乎有几分道理。”叶饮辰轻笑一声,“我的来历,与你无关。我只想告诉你,不要想带林姑娘去归去堂,她已经答应跟我走。”
荀谦若一怔,他能感受到面前此人对自己隐含的敌意,却没想到原来是因为此事,即刻解释道:“阁下不要误会,我对林姑娘绝无觊觎。”
“我知道。”叶饮辰干脆道,“你对她的兴趣,全在于那枚归心令,或者说——它的原主人。”
荀谦若又是一怔,更不知对方有何意图。
“这样吧,对于归心令的原主人,我有一些猜测,作为交换,你不可再对林姑娘提起此事。”
荀谦若微微眯眼:“林姑娘都不知晓原主人,阁下却知晓?”
叶饮辰淡淡一笑,眸中却无温度:“如此重要的信物,难道你真觉得,会是有人随意塞到她包袱里的?天下之大,能将此物暗中送给她的,大概只那一人。
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姑娘,可在这种事情上,她总是迟钝了些。”
“那人是谁?”对于叶饮辰的话,荀谦若直觉已信了几分。
叶饮辰眼神微敛,语气不疾不徐:“你这么问,表示答应了我的条件?”——
第125章
荀谦若略一思忖, 点了点头。只要找到原主人的消息,他对林安并不在意,于是诚恳道:“还请阁下告知, 那人如今境况如何, 可还安好?我们只想知晓他的近况, 绝无恶意,也不会前去打扰。”
“那个人如今叫做陌以新,身在景都为官,一切安好。”
“陌以新?林姑娘提过这个名字……”荀谦若喃喃道。
“正是他。此人身份特殊,在江湖中应当另有化名。”叶饮辰语气淡漠,“我对你们过往纠葛不感兴趣,只是不想林姑娘卷入其中。”
荀谦若心念一转,已隐隐明白几分,目光变得意味深长:“那个人能将归心令交给林姑娘, 可见他对林姑娘的用心与在意。阁下既已猜出其中原委, 却要瞒而不告?”
叶饮辰唇角一勾, 笑意中透出两分自嘲:“你觉得我应该告诉她什么?告诉她归心令很可能是那个人给她的,因为那个人对她的情意远远超出她的想象,所以即便她不辞而别,他也想方设法, 将足以横行江湖的信物暗暗送到她手中, 给她一份足以依傍的护身符?”
他回过头来,眼神锁住荀谦若,面无表情, “你是要我告诉心悦的姑娘,另一个男人有多爱她?”
荀谦若一噎,竟是无言, 良久才道:“可阁下如此,并非君子所为。”
叶饮辰轻笑一声:“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我是君子?”
他微微侧头看向身后,林安已经与苏锦阳回到院中,正向这边望来,似乎是想重新加入谈话,却掂了掂手中的包袱,默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大概是包袱里装了什么,不想引起荀谦若的注意。
女子素净姣好的面容在月光下愈发纯净无瑕,她神情微怔,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要紧之事,那一瞬间的出神,又透着令人心动的可爱。
她就是如此,既聪明又迟钝,既柔软又倔强。明明玲珑通透,在感情上却硬得像一堵墙。
她会说一些奇怪的俏皮话,会有许多独特的想法。
她会相信不知底细的自己,自信满满地说“你不是坏人”;也会给陌生人真心真意的温暖,为仅仅认识一个月的朋友痛哭消沉。
她有自己所没有的热度,她说,“不管你经历过或是做过什么可怕的事,我也不会怕你的。”
叶饮辰的眼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他转过身,声线低沉,却带着决绝:“那个人没能陪着她,但我可以。他曾有过机会但他放弃了,而我,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机会,所以才能活到今天。”
荀谦若没有再说什么,只静静看着这个男人一步步走向他眼中的女子。他身形颀长,月光迎面洒来,拉出长长的投影,仿佛在他身后是黑暗,而他身前是光明。
女子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话,他微微俯首,很认真地听着,不知说了句什么,女子皱起眉,连瞪他好几眼,他却嘴角上扬,倒像是得逞一般。
荀谦若最终只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间,圆月已比方才更明亮了几分。与此同时,一道突兀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院中短暂的宁静。
“沈——玉——天——沈——玉——天——”
诡异的人声拖着长长的尾音,从上方的黑暗之中传来,好似鬼哭狼嚎,撕裂了深邃的夜空。
林安猛然一个激灵,浑身汗毛乍竖,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她的手被另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一阵温热自掌心传来,压过了突如其来的惊骇。林安下意识忘了挣脱。
院中所有人都已经站起身来,有人看向沈玉天,有人在向头顶望去。
三一庄位于半山腰处,这道凄厉诡谲的呼号来自上空,只能是在更高的山岭之上。
荀谦若眉头紧锁:“是两道人声夹在一起,一道尖利,一道粗重。”
“两个人,在高处……”柴玉虎喃喃道,“是拘魂鬼?”
便在此时,山上忽地亮起两支火把。火光与冷月交织,将一幕仿佛自传说中走出的画面,生生照入众人眼底——
两个身穿紫衣,头戴鬼面的拘魂鬼,一手举火把,一手执铁链,将一个人押在中间。此人头上罩着黑布,双膝跪地,正像是认罪受刑的模样。
尖利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拖着阴恻恻的尾音:“沈玉天——拘魂帮接受你的挑战,特意来此行刑,你可满意?”
沈玉天面沉如冰,当即长刀在手,飞身而起,荀谦若也紧随其后。然而山势高耸,纵有绝世轻功也难以一掠而至,他们的身影只能在山坡之间急速穿梭。
与此同时,其中一个拘魂鬼将火把插在地上,从怀中摸出一物,低头翻弄着。
“是名册、名册,他要念名字了,祝兄弟要死了……”谢阳瑟瑟发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念名是行刑前的最后一步,林安心头一沉,忧急交加,更加攥紧了手,心跳如擂鼓,只祈祷沈玉天和荀谦若能赶在最后一刻,将人救下。
“施——元——赫——确认——处决——”拘魂鬼已经再度开口。
“什么?”柴玉虎惊道,“是我听错了吗?不是祝子彦?”
林安也是愕然,脑中迅速闪过一个画面——方才施元赫酒壶空了,他去续酒,还没有回来,难道——
就在下一瞬,被拘魂鬼押着的头罩黑布之人,仿佛瞬间失去支撑,像一摊泥一般从山上坠落而下。
两支火把同时熄灭,山上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紧接着,庄子某个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血肉重重砸在地面,也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口。
林安已经见过许多死者,却是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活生生被推入死亡,一时瞳孔巨震,僵立当场。
“啊——”谢阳大叫一声,跌坐在地。
柴玉虎率先向那里跑去,萧沐晖和苏锦阳也紧随其后。
叶饮辰察觉自己掌中握着的手愈发冰凉,手心却是一层细汗,开口道:“我们等等——”
“不必。”林安深吸一口气,甩开步子追了上去。
后院里,萧沐晖已经查看过黑布下罩着的面孔,沉声道:“的确是施元赫,也的确是摔死的。”
林安看着地上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稳住心神,冷静思考。
失踪的明明是祝子彦,为何被行刑的却成了施元赫?难道拘魂帮带走祝子彦不是要杀他?或者更甚至,祝子彦失踪,并非拘魂帮所为?
施元赫明明只是去倒酒,连庄子都不用离开,又怎会在不惊动院中众多高手的情况下,被人悄无声息地活捉?
“他颈后有道淤青,应是被人击昏的。”柴玉虎神情带着嫌弃,提着裙角用脚拨弄地上的尸身。
苏锦阳道:“他武功不低,从遇敌到被人制服,怎会没有半点响动?”
“你们看——”林安忽然道,“他的右手攥成拳,是不是握着什么?”
萧沐晖将施元赫右手掰开,果然,一个物件呈现在众人眼前——是一团深紫色的细布绳。
“这是什么玩意?”柴玉虎皱眉,“拘魂鬼穿的衣服也是这个颜色,难道是施元赫从他们身上扯下来的?”
林安正思量着,苏锦阳凑到耳畔,小声道:“这是拘魂鬼紫衣护腕的绑带。”
林安一凛,知道她不会认错,那么应当正是柴玉虎所猜测的情形——施元赫曾与拘魂鬼交手,甚至扯下了对方腕上的绑带。
不过,护腕的位置并不隐蔽,若真被扯断,对方怎会毫无察觉?唯一的解释,似乎就是当时正在激烈的近身搏斗之中。
柴玉虎更加难以置信:“奇怪了,方才并未听到异常动静啊。我们走镖的,最讲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难道我还会疏忽?”
苏锦阳也面露迷茫之色:“为何死的是施元赫?祝子彦又在哪?”
林安明白她的迷惑,他们二人受命跟踪祝子彦,指令中未提施元赫半个字,最终死的却是后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阳此时才赶到,双腿还打着颤,显然是为敬业克服了极大的恐惧。
地上的尸体让他又抖了几抖,才战战兢兢拿出纸笔,颤巍巍记了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真的杀人了,我真的看见了……如此危险的任务,回去一定要找莫师姐讨要补贴,太危险了……”
他那模样十分滑稽,却谁也笑不出来。
约莫过了两刻钟,荀谦若与沈玉天才一前一后回了庄子,两人面色都不好看。
荀谦若道:“我们上山后,只看到地上的火把,人已经没了影。”
柴玉虎提议:“大家都去四处找找?”
荀谦若摇了摇头:“我们已经试过了,可山林之大,又是黑夜,找人实在太难,何况他们恐怕早已下山了。”
他说着,扬了扬手中一个酒壶,道:“方才路过隔壁小院查看,施元赫的酒壶就搁在酒缸旁边,里面还是空的。”
萧沐晖沉声道:“这么说,他还未及倒酒,便遭遇敌袭。”
“可方才并无打斗之声。”荀谦若也提出了这个问题。
这些高手对于自己的敏锐都很自信,更何况,酒缸仅仅就在隔壁。
“会不会是有人将他引走的?”叶饮辰猜测道,“他本就色胆包天,见到女人便昏了头,也许就是有人利用了他的弱点。”
柴玉虎嗤笑一声:“若真如此色迷心窍,任人摆布,那就纯属活该了。谢小哥不也说过,他被拘魂帮盯上,一点也不奇怪。”
谢阳又“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对着尸体作揖道:“施、施大哥,我虽然说过你猥琐好色,为人浪荡,强欺民女,符合罚罪的目标,但我只是就事论事,绝对不是在诅咒你,你变成鬼一定不要来找我啊……”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有人恐惧,有人迷惑,有人愤怒。
众人都是抱着来见拘魂鬼的心态来到这座庄子,然而拘魂鬼真的现身了,却没有人觉得如愿以偿。
因为拘魂鬼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掉了刚刚还和他们同在院中的施元赫。
他们守候良久,却就那样眼睁睁看着,拘魂鬼以自己的时间,自己的仪式,完成了一次完完整整的杀戮。
——没有因为这些高手的存在,而发生一点点改变。
……
翌日清晨,萧沐晖与苏锦阳率先告辞。
林安看得出,他们也很想留下,继续探查真相,于是答应苏锦阳,若有一天查清了拘魂帮的底细,便写信告诉她。
柴玉虎独自离开,说自己游荡这几日,也该回镖局了。林安却仍然不明白,此人最初前来的目的,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看热闹?
原本十个人的庄子,一人失踪,一人被杀,又走了三人,便只剩下五人。
荀谦若看向林安:“林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林安与叶饮辰对视一眼,道:“我想查出事情的真相,不论拘魂帮是惩恶还是作恶,祝子彦还下落不明,也许他也在等着我们去救他。”
“林姑娘果然侠义心肠,荀某也正有此意,不如咱们结伴同行,一起调查。”荀谦若说着,余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叶饮辰,又补上一句,“此事了结之后,归去堂还有些事要荀某去办,这次就先不请姑娘做客了。”
林安本也不在意是否去归去堂,便只点了点头。
谢阳是所有人中胆子最小的一个,一夜过后仍然面色憔悴,眼下泛着青黑,恐怕是在惊吓之后彻夜未眠。可即便如此,他却依然坚守岗位,决心与三人同行,做好跟踪报道。
最终,几人都看向沈玉天,荀谦若问:“沈兄可愿同行?”
“不必。”沈玉天只有两个字。
两日下来,他刀刻般的下颌已隐隐覆上一层胡茬,在他英俊而冰冷的面孔上,更增添了几分令人沉迷的男人味。
这两日的短暂相处,林安已经看出,他是个高傲冷峻之人,拘魂帮昨夜当众点名挑衅,直接向他喊话,他绝不会就此罢休,只是不知,他又会如何行动。
荀谦若也不强邀沈玉天加入,于是,一行四人就此出发,一边下山一边商议,最终决定了下一个目的地——严九昭生前居所。
这个想法是林安提出的。一来,是从第一个死者查起,在死者生前居所,或许能发现招致杀身之祸的线索;二来,便是因为柴玉虎。
这个女人一直让林安颇为留意,她曾向谢阳打听过严九昭的居所,这一点,林安始终无法放下。
按照谢阳所说的方位,四人马不停蹄向东行去。一路跋涉百里,来到一个极为荒僻的山谷。
此处荒无人烟,崎岖难行,连引路的谢阳都对自己的情报产生了怀疑——怎么会有人住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正当几人都以为走错路的时候,前方林木忽然稀疏,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围墙砌成的院落,静静伫立在荒山深处。
院落看起来不小,外墙极为朴素,不见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甚至连门匾都没有。更奇怪的是,院门居然未关,只是虚掩着。
林安心中生疑,谢阳在路上已经介绍过,严九昭无妻无子,长年独居,难道他最后一次出门时没有关门?
荀谦若走在最前,伸手推开门扉。木门吱呀作响,几人正欲迈步而入,却先一齐怔住——本应空荡的庭院中,此时赫然有一个人。
此人背对着院门,头发花白,腰背有些佝偻,身穿半褪色的灰衣,虽因日久而打着补丁,却很整洁。
他手中拿着一把长扫帚,一步一步清扫着院中的落叶。脚下有些跛,却并未因院门被打开而停下,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闯入此间的陌生人,仿佛与外物隔绝。
林安咽了一口口水,莫名感到一丝诡异。
荀谦若抱拳道:“打扰了,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此人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约莫五六十岁的模样,相貌平平无奇,浑浊的双眼中毫无波动,开口时嗓音沙哑:“是你们杀了严九昭?现在又来做什么?”
几人一愣,荀谦若又道:“前辈误会了,我们只是来调查严九昭被害之事,敢问前辈高姓大名,是否与他结识?”
老者轻蔑一笑:“不必套我的话了,严九昭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勉强算是有一个朋友,那便是我,你们要杀就杀吧。”
林安向前走了几步,道:“前辈,我们真的不是杀手,我想您看得出来,我丝毫不会武功,哪有杀手会派出我这样一个人呢?我们真是来查案的。”
老者将扫帚扔到一旁,跛着脚走上前来,将几人打量一番,才道:“拘魂帮杀了你们什么人?”
“没有。”林安道,“我们只是听说这件事,想要查出真相而已。”
老者沉默片刻,只道一句:“自便吧。”言罢便要转身。
谢阳连忙将人唤住:“等等,方才你说,你是严九昭的朋友?”
老者沙哑地笑了两声:“我说的是,勉强算。细究起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恩人?”林安讶异,既然是救命恩人,又怎会勉强才算朋友?
“我并不喜欢这个人,也不想活,是他一厢情愿救了我。”老者神色漠然,“哎——如今他先死了,我反倒不知该不该死了。”
此人说话颠三倒四,古怪难懂,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片刻沉默之后,林安才道:“前辈的意思是,你……主动求死?”
“不要叫我前辈。”老人毫不理会几人狐疑的神情,跛着脚走到石桌旁,有些费力地坐下。
“我这一生颠沛流离,虚活五十余载,不过活成了孑然一身的瘸腿老汉,还有什么生趣?几年前我就想投江而去,却被严九昭救了出来……”
老人嘴角笑着,眼中却没有一丝开怀,声音因沙哑而显得格外沧桑。
“他与我素未谋面,却不让我寻死。可我这年纪,本就是大半截身子入土了的,更何况还是个瘸腿废人,活着又有何用?”
老人仿佛是打开了话匣子,显得有些絮絮叨叨。
“活下去才有希望。”叶饮辰道,“哪怕只是听清风赏明月,也是活人才有的权利。”
“也许,他也是这样想的吧……”老者声音低哑,仿佛是喃喃自语。
林安暗暗叹了口气,此人虽然嘴上说得勉强,心底却终究还是怀着一份感念的吧……如若不然,又怎会在严九昭死后,还独自来这里清扫。
老者扶着桌子站起,一瘸一拐向堂屋的方向走:“跟我来吧,里面刚打扫过。”
几人随之步入屋内。房中陈设与院落一般,没有任何多余装饰,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唯独正对屋门的这面墙,很快引起了林安的注意——这本也是一面普普通通的白墙,只是表面毛糙不平,像是被刀剑反复刮过一般。
林安狐疑问道:“这面墙一直便是如此吗?”
老人摇了摇头:“以前不是,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谢阳猜测:“难道是打斗痕迹?”
荀谦若伸手抚上墙面,微微蹙眉:“打斗虽然会留下或多或少的凌乱划痕,却不会如现在这般,几乎整面墙都被刮掉一层。”
“莫非是血迹?”谢阳又猜,“严九昭在屋中遇袭,血溅在墙上,可拘魂鬼出于某种目的,不想让人知道这里是第一现场,所以抹去了血迹?”
“这倒是一种可能,只是不知究竟是何目的……”林安思忖着。
几人继续四下打量,又见里侧靠墙的桌案上,供奉着一个牌位,牌前香炉里还插着一根正燃的香。然而这牌位上没有一个字,竟是一面空牌位。
老者对于几人疑惑的目光并不意外,率先解释道:“这牌位早就有了,我也不知他在供奉谁,今日过来看看,便随手帮他续了一柱香。”
林安本还以为,是这位古怪老人给严九昭立的牌位,听他这样一说,却更困惑不解——不管严九昭在供奉何人,为何连名字都不写?
荀谦若道:“他可曾提过什么特殊之人?”
老人摇了摇头:“他无亲无故,又能提起谁呢?”
林安问:“严九昭江湖人称‘扶远君子’,怎会没有朋友?”
“扶远……”老人呵呵干笑两声,“大概只是因为他爱管闲事罢,就像当年救下我一样。”
林安略一犹豫,还是问道:“那么……关于他偷盗刀法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老人又是摇头:“我不知道。”
谢阳追问:“那他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不知道。”老人继续摇头,“不过,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会得罪人好像不奇怪。”
唯一一个与严九昭相熟之人,对他的事却几乎一问三不知。几人无可奈何,又到其他几个屋中一一查看,终究再无发现,只好就此告辞。
离开院子,几人便要从林中原路返回,身后却忽然传来老者哑声呼唤:“等一等。”
几人齐齐止步,疑惑回首,只见那院门再次被推开。老者佝偻的身影立在门口,神情阴沉而郑重,目光直直落在几人身上。
“跟我来吧。”
他只吐出这寥寥四字,便一瘸一拐转身,缓缓朝林中另一侧的深处走去。
林安愕然之下已经明白,老者先前并没有完全相信他们,直到看着他们离开,确认他们真的只是来查案,才肯说出方才有所保留的东西。
那么,到底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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