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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45

    第141章


    林安浑身一僵, 下意识想要反击,然而下一瞬,便感到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 顿时心神一松, 随即又有些紧张——


    陌以新怎会在此时跑来?他今日被岛主召走, 之后便再无消息。此刻在深夜骤然现身,既让她心头安定,却又忍不住担心,若被人察觉,他岂不是要有麻烦?


    “妹妹。”


    身后的人唤她,声音温柔却清晰,仿佛在夜风中带着轻微的颤意。


    林安一愣——陌以新怎会如此称呼自己?


    她转身面向他,熟悉的眉目入眼,她开口:“以——”


    话未出口, 便被打断。


    “唤我哥哥。”他嗓音低沉, 分不清是命令还是诱哄。


    林安愈发诧异, 只觉他此时很不对劲,但长久以来的默契让她下意识配合道:“哥哥。”


    陌以新伸出手,双掌覆在她的脸颊,小心将她捧住。他的眼神在夜色中深沉得几乎要滴出墨来, 唇畔却溢出近乎痴缠的低喃:


    “妹妹, 我好想你。妹妹,卿卿……”


    一声声“妹妹”,被他唤得暧昧而缱绻, 字字像是情人间最亲密的呢喃。


    他俯身,鼻尖轻点在她鼻尖,若即若离地蹭过。温热的鼻息一寸寸洒落, 拂在她的眼皮、面颊、鬓发……带起层层酥痒。


    林安心中原本的狐疑,全被他的气息搅得凌乱无序。


    他的唇分明近在咫尺,却迟迟没有吻下,只与她耳鬓厮磨,气息交缠。


    林安脑中有些昏沉,不觉间已被他勾得情动,下意识凑上他的唇。


    然而,他却微微偏头,不着痕迹地避开。


    绝对不对劲——林安猛地清醒,下定结论。


    陌以新眼底的黑暗深处闪过一抹克制的冷光,似乎在压抑某种真实的欲望。


    他喉结微动,道:“好妹妹,在这孤岛之上,我们终于可以做一回夫妻了。”


    林安睁大眼,吃惊地张了张嘴。


    正当此时,林间忽然传来“嚓”地一声,似是树枝被人踩动的声音。


    “谁?”陌以新反应极快,将她揽入怀中护住。


    黑暗中,一阵大笑炸开:“哈哈哈——”


    一个人影从树后走出,月光照在那张脸庞,竟是那灰衣少年。


    “你跟踪我。”陌以新声音冷淡,却带着一丝气急败坏。


    林安心头陡然明白,陌以新必定早知有人尾随,而方才这一出,正是演给对方看的。


    那古怪的亲昵,更加古怪的闪躲,还有绝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的“气急败坏”,全都有了解释。


    少年眼神依旧森冷,嘴角却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真是没想到,看着一本正经的人,背地里竟藏着如此龌龊不堪的心思!连自己亲妹妹都能下手……啧,真是衣冠禽兽。”


    “不,不是!”林安顿时也演起来了,“我和哥哥……是真心相爱的。”


    陌以新:……


    他眉心狠狠一跳,耳尖微热,心底被猛然撩拨。他将唇角强撑着抿直,声音却低沉微哑:“你既已发现我们的秘密,又想如何?说出去?”


    少年冷冷盯着他,目光锋锐:“上岛以来,我一直对你的表现颇为奇怪。无论是面对那重伤之人,还是见到今日的死人,你从不多问,只似一心替我做事。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有何企图?”


    “企图?”陌以新轻轻一笑,笑意中带着自嘲,“既然被你撞破,我也无须再掩饰。我与妹妹……终究不容于世。我所求不过一处容身之地罢了。


    唯有在这荒岛之上,我们方能抛却世俗禁忌,做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


    林安被他十指紧紧扣住,又听他说出这样离谱的台词,心里早已快绷不住,只能暗暗咬唇,演得情深不疑。


    灰衣少年死死盯着两人。这男子夜半暗中起身出门,他以为自己终于抓到了对方不可告人的企图。却不料,此人一路小心翼翼行来,居然只是为了与自己的妹妹幽会。


    方才亲眼所见的那一幕,暧昧痴缠到无可辩驳。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触碰,不会有假。


    他冷笑一声,忽而开口:“我要知道,究竟是谁替他们传递求救纸条,又是谁在暗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戏谑:“若你能帮我解决此事,这座岛……我送给你。往后在这孤岛之上,你与妹妹日久天长,纵然行那颠鸾倒凤、灭绝人伦之事,也尽可随意!”


    陌以新轻咳一声,郑重抱拳:“多谢岛主。”


    少年仰头大笑,森冷中透出几分玩弄世人的快意,仿佛终于看够了眼前这场人伦笑话,才负手转身,背影消失在林木深处。


    林安心中一动——看来经过这半日,陌以新已经可以确定,这少年便是岛主。


    眼见少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林间,林安长长吐出一口气,压低声音追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说的死人又是什么?”


    陌以新伸手牵住她,将她半拉进怀,将今日之事大致讲了一遍,末了道:“我知他定会怀疑我,索性利用他的跟踪,让他发现我们的‘秘密’,反而彻底打消他的怀疑。”


    林安眨了眨眼睛:“可你只要不半夜跑出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陌以新微愣,垂眸低笑一声:“真是没良心。”


    他俯身,气息压近:“我想见你,安儿,你就一点都不想见我?”


    林安心头不由一软。她忽然想起方才那个他刻意避开的吻,隐隐明白,他是不愿让他们之间的任何一次亲吻,成为被利用和算计的工具。


    “想。”她点头,“我一直很担心你。”


    陌以新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你是更担心我,还是更担心那个昏迷不醒的人?”


    林安一怔,话到嘴边,不得不带了几分无奈:“叶饮辰怎样了?”


    陌以新侧身一步,语气克制:“入夜前我又替他换了药,服了药。他虽仍昏睡,却已退烧。”


    林安松了口气,跟上一步,奉承道:“多亏有你。”


    陌以新轻轻嗤笑一声,却不答话。


    夜风中,他的身影清冷挺拔,仿佛拒人千里。然而他手指却微微收紧,始终未曾松开牵着她的那一只手。


    林安正色问道:“听起来,那两个‘囚犯’的死,的确并非岛主所为?”


    陌以新微微颔首,神情冷峻:“不知他要活口作何用,但他确实不想让他们死。”


    林安若有所思,喃喃道:“那么凶手又究竟为何要杀人?或许,真与岛主的目的有关,真是为了破坏岛主的计划?”


    岛主所谋之事,对他而言显然极为重要。所以,当他特意留的活口又死了一个,他才会如此暴怒——一个人死,或许只是意外;两个人死,便绝对再不容忽视。


    可要命的是,他自己毫无头绪,又另有要事;而贱奴无能无用,甚至有内鬼嫌疑。偏偏这时,陌以新以冷静与清明示人,自然成了他眼中最合适的棋子。


    即便不能当真查出什么隐情,至少也可以暂时收为己用,加强囚室看守,不至于再让人接连死去。


    更何况,如今,他自以为已经掌握了陌以新的“秘密”,认定此人有把柄,又有所求,威逼利诱之下,自然能用得更放心了。


    陌以新看向她:“听你的口气,似乎已经认定,这背后另有凶手。”


    林安点头:“巧合太多,很难是真的巧合。


    第一个死者,是七旬老者。第二个,是残疾男子。你觉得,凶手究竟是随机杀人,还是有所选择?”


    “那人不是残疾。”陌以新道,“我摸过他的膝盖,他膝关节早已肿胀外翻,显然是患了骨节痹痛之症,因常年风湿旧疾而导致的畸形和跛行。


    常言道,‘痹症入骨,举步维艰’,在外人看来,便像是不良于行的残疾。”


    风湿……林安恍然,轻轻点头。


    海边湿气重,雨水多,本就易患风湿。在那阴冷幽暗的囚室里,则更会加重症状。囚犯彼此不熟,只见他走路一瘸一拐,自然便当他是残疾人了。


    她问:“那么依你查验,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陌以新神色微敛,缓缓道:“没有任何中毒迹象。从表象来看,的确是发病暴毙。身体僵直骤然倒地,像是中风;可两人都手捂胸口,又像是心疾。”


    他顿了顿,微微蹙眉:“至于真正的死因,我却也无法分辨。”


    林安叹息一声:“要是风青在就好了,他一验尸,一定能得到更确切的答案。”


    她吐出一口气,又振作精神,宽慰道:“不过也不必担心,我们掌握的信息还太少。既然那岛主已经初步相信了你的鬼话,还要你调查此事,那么明日便可以正大光明地盘问,一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陌以新唇畔勾起一抹浅笑,点头应下,又问道:“我原是想去你屋里寻你,没想到会在路上碰见。三更半夜,你怎会出门?”


    林安将自己夜探孤屋的打算简单说了。


    陌以新听完,神色复杂:“你在江湖中,一向便是如此行事的?”


    林安自得一笑:“在缎仙谷查疑案,在神影门夜探禁地,还被拘魂鬼抓走过……这些事迹,以后有时间再同你细说。”


    她眼眸清亮,言辞间满是不经意的狡黠,倒叫陌以新胸口一紧,心底涌起说不清的滋味。


    “看来,我的确是错过太多了。”他低声似叹,“一起去吧。”


    夜色愈发浓重,林间虫鸣阵阵。两人十指相扣,沿着幽暗的小径并肩而行。四周松木森森,月光从枝叶缝隙间洒下斑驳的影子。


    那座白日里瞧见的孤屋,终于出现在眼前。


    夜色之中,这处屋舍愈加阴沉,却与林安想象的破败宅院全然不同。


    墙体是上好的青砖,砌得整整齐齐,屋檐瓦片棱角分明,就连院前的石阶,也比别处打磨得更为平整。


    只是门板紧闭,上头竟还悬着一把早已生锈的大锁,与这整饬的宅子有些格格不入。


    陌以新抬起锁打量几眼,随后从怀中取出一支金簪,屈指几下,咔哒一声,锁已应声而开。


    林安不由挑眉:“第一次亲眼见你做这种事,是花世教的?”


    陌以新轻笑一声:“当年他总爱吹嘘这点手下功夫,我便也学了几招,只为反唇相讥罢了。”


    林安微愣,随即失笑摇头:“真不知你那时是怎样一个人。”


    陌以新指尖一顿,眼底闪过一抹暗色,随即将门轻轻推开,语声平静:“进去吧。”


    门轴吱呀作响,两人推门入内,又随手将门掩上,黑暗扑面而来,仿佛与世隔绝。


    空气中夹着尘土的味道,却又似乎混着淡淡的香灰气息。


    陌以新打开火折,只见屋中陈设极为简单,四壁空空,只有正中摆着一张供桌。


    那桌子并非寻常木料所制,而是整块上好的紫檀木雕成,在微弱火光下泛出油润光泽。桌脚雕有云纹,线条流畅,透出厚重庄严之气。


    桌上放着一个香炉,亦非寻常铜器,而是鎏金的古制,炉身依稀可见细密的花纹。炉口堆积着厚厚的香灰,显然曾无数次燃香供奉过。


    然而,真正吸引人目光的,并非供桌,而是墙上悬挂的一幅画像。


    火光一晃,画像中人映入眼帘。


    两人的目光同时定格在那张面庞,呼吸仿佛在瞬间滞住,神情同时僵硬下来。


    画上之人,并非寻常所见的佛祖菩萨,而是一身红衣,眉目桀骜,纵使笔墨刻意描摹得庄严神圣,却依旧难掩恣肆张扬之气。


    ——不是花世又是谁?


    林安心头大震,刚刚提到花世,转眼便看到了花世的画像?


    他的画像怎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被人供奉的角色?


    脑中千回百转,她讷讷道:“他不是还没死吗?”


    陌以新本也十分意外,听她此言,不由笑出声来:“这是长生牌位。所谓长生牌,是供奉活人的。通常是感念恩人功德,每日焚香礼拜,为恩人积福延寿。”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只是,此地怎会有花世的长生牌……”


    林安的目光向下移动,画像正下方,的确立着一块牌位。


    这牌位高得几乎超过寻常牌位的两倍,显得厚实沉重,通体乌木打磨,棱角光洁,气势森然。


    正中鎏金镌刻着两个大字——“花世”。


    那两个字金光灼灼,在昏暗火光中依旧十分耀眼。


    牌位之大,字体之亮,比林安能想象到的所有牌位都要夸张得多,仿佛生怕旁人看不见一般。


    林安愈发讶异,喃喃问道:“花世可曾提过,他在海外孤岛上还有故人?”


    陌以新摇了摇头:“那人向来肆意妄为,自己做过什么,怕是自己也不尽然记得。”


    他顿了顿,微微眯眼:“不过,海外孤岛这种地方,理应印象深刻才对。”


    林安百思不得其解。这样一座神秘的屋子,她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里面或许有暗格机关,或许有禁忌密室,或者甚至有死人……


    可她怎么也没有料到,推门一看,映入眼帘的竟会是一幅被供起来的画像。


    而画像中人,居然会是花世!


    这结果荒谬得令她思绪反复翻涌。


    她沉吟片刻,才从怀中取出备用的火折,沉声道:“以新,屋子太黑,时间有限,我们分头搜索,或许能在某个角落找到玄机。”


    陌以新神色一滞,牵着她的手不由一顿。


    他并不想“分头搜索”,却更不能因这点矫情的私心而拒绝她分明合理的提议。


    他心底升起一丝不足为人道的遗憾——夜探空屋,若真撞见什么惊悚可怖之物,她一时受惊,他自然便可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多几分亲近。


    “嗯。”他淡声应下,指尖收紧又松开。


    林安话一出口,已径自转身,快步朝屋子深处走去。微弱的火光在她身影周围跳动,把她纤细的背影拉得忽长忽短。


    陌以新薄唇紧抿,片刻后才终于移开视线,转身朝门口的方向而去。


    林安循着墙壁仔细搜查,除去正中那巨幅画像,墙面上什么也没有。正踌躇间,脚下却忽然一绊。


    她心头一动,连忙俯身察看。


    月光照不到地面,火折的光亮又太过微弱,一寸寸照去实在太慢,她索性伸出手臂,在地面上摸索起来。


    粗糙的石板,冰冷的缝隙……


    忽然,指尖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


    她呼吸一紧,手指停住。这似乎是——


    一把锁?


    林安连忙将火折凑近,微弱的光亮下,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把锁。


    与门外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锁不同,这锁极为精致,竟是一把从未见过的圆形锁。


    它的边缘光滑,纹路繁密,光泽闪亮,仿佛从未被时光侵蚀过。约莫巴掌大小,一眼便能看出其工艺之精巧,绝非寻常物什。


    有锁,自然便有门。林安凝神再一细看,才发现这锁所挂之处,竟隐隐勾勒出一道暗门的轮廓,与地面石板严丝合缝。


    林安眼睛顿时一亮,一面伸手摸向这锁,一面低声唤道:“以新,这里有发现——”


    话音未落,陌以新的声音几乎同时在另一头响起:“有人靠近,走!”


    林安心头猛地一惊,指尖立刻从锁上弹开。转身前,只来得及再多瞥一眼——在那把锁旁,暗门之上,依稀可见淋漓的暗色,在黑暗中辨不真切,但……似乎很像血迹,又或者,只是别的什么污渍而已?


    转瞬间的念头已来不及细想,林安连忙站起,疾步跑向门口。


    陌以新已将木门拉开一道缝,伸手拉住她,先后挤了出去,随即反手“咔哒”一声,将那锈锁重新挂回原处。


    二人悄无声息远离此地。林安心头怦怦直跳,却始终没听到追来的脚步声。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她才敢回望一眼——一个身影正自林中出现。


    定睛一看,竟又是方才刚见过的灰衣少年!


    他信步走到屋前,先是左右张望几眼,继而抬手取下大锁,低头端详片刻,随即开锁入内。


    林安与陌以新对视一眼,都看清了对方眼中的决断——此地不能再停留。


    两人同时转身,迅速撤离,脚步飞快却轻若无声。


    林安心里很清楚,少年刚刚才跟踪过陌以新,本应回去睡觉,此刻却又折返到这屋子来,必定是他走后又左思右想,还对陌以新存有最后一丝怀疑,索性又来这里检查一番。


    而这恰恰说明,这间古怪的屋子,的确便是这位岛主最为在意的东西。所以,只要心中稍有疑虑,他第一件事便是亲自来此查看。即便已是三更半夜,即便仅仅只是一星半点的不确定而已……


    很显然,这里对他至关重要,所以丝毫不容有失。


    在这种情形下,他们不能再冒险观望。若被少年察觉他们对那屋子起了兴趣,那么此前所有的努力与伪装,都将顷刻间前功尽弃。


    二人脚下疾行,始终静默无言,直至一路走到林外的海岸边,方才停下脚步。


    夜风扑面,潮声滚滚。林安呼吸声渐渐平复,心头却被越来越多的疑云层层压下。


    “我真的想不通……”她盯着海面,眉心紧蹙,“这样一座孤岛,又有一座孤屋,本就透着古怪。可偏偏那屋子里,供的居然是花世的画像……花世与这座岛,还能有何联系?”


    她沉吟片刻,猜测道:“这里……不会从前就是花世的岛吧?难道花世当年,还在海外置过一座岛?”


    “他没有。”陌以新摇了摇头,“对了,安儿,方才走前,我似乎听到你说——有发现?”


    “对,对!”林安也想起来,连忙道,“我在墙角的地上发现了一道上锁的暗门!里面恐怕是个地窖。”


    “暗门?”


    “不错。”林安分析道,“想想看,这屋子外头已经上了大锁,地窖口竟还要再加一道锁。里面若不是极重要的东西,怎会如此严防死守?”


    她缓缓踱起步子,陷入沉思,“花世……地窖……藏东西……”


    脚步猛地一顿,她忽然倒吸一口气,猛地抬头,双眼闪亮:“宝藏!”


    “什么?”陌以新挑眉。


    林安连忙解释道:“我曾听闻,江湖八卦十大秘闻,其中第五条便是——枕江风花世,这些年盗来的无数财宝,究竟藏于何处。”


    她说着,声音里不由自主带上了兴奋:“若真是这样,这座岛……会不会就是答案?”——


    第142章


    陌以新失笑, 轻声喃喃:“竟然还有这样的排行……”


    “是啊,我最初听闻时也觉得滑稽。”林安道,“若说其他九条秘闻都只关系到好事之人的好奇心, 那这第五条, 可真算得上天大的诱惑了。


    毕竟, 枕江风花世,盗行江湖十年,得手的宝物钱财不可胜计。十年积累下来,即便不说富可敌国,也可财霸一方了!”


    说起巨额钱财,虽然不是自己的,林安还是越说越兴奋:“会不会,花世暗中买下一座岛,将宝藏全都藏在了这座海外孤岛之上?然后他又雇了一些人, 在岛上替他看守宝藏……


    那些人是他虔诚的忠仆, 所以供奉着他的画像。而那个上锁的地窖, 自然便是宝藏的真正所在了!”


    她原先便猜测岛主招工与搬运东西有关,莫非,便是为了转移这批宝藏?


    林安双眼清亮,神采飞扬, 仿佛只要打开那地窖门, 便能将满室的金银珠玉分走一半。


    陌以新看着她眼底莫名的雀跃,唇角也不由跟着弯起。


    他垂眸沉思片刻,终是开口:“安儿, 这第五条秘闻的答案,我知道。”


    “啊!”林安瞪大眼睛,心中一阵激动。


    她早知陌以新与花世有旧, 却没想到,花世竟会连这等天大的秘密都告诉陌以新!


    她带着一种即将暴富的期冀,紧张问:“我……猜对了吗?”


    陌以新忽然生出几分不忍,迟疑道:“其实,花世所盗之物……九分济贫,一分挥霍,从不留一子。”


    “什、什么……”林安怔在当场。


    她从未拥有过那些财宝,可在这一刻,却仿佛失去了很多……


    陌以新不由自主伸手抚上她的鬓发,指尖轻轻拨开几缕散落的青丝,声音低沉:“安儿,你很爱财?”


    林安喃喃开口:“谁不爱啊……”


    陌以新忍不住失笑,眸色却柔和下来:“我知道了。”


    林安仍旧不可置信:“可是……这明明是最合理的一种猜测啊!供奉花世的房间里,有一个上锁的地窖。而且那锁……根本不是普通的锁,比门口那把锁要精巧太多了。”


    陌以新本已盘算着另寻时机再去试试开锁,听她如此一说,便问:“如何精巧?”


    “那把锁是圆形的!”林安道,“我从未见过圆形的锁,而且我当时伸手摸索,明显能感觉到,那圆形一圈有好几个锁孔,显然不只需要一把钥匙……


    若不是花世那种等级的宝藏,怎会用到如此的罕见的锁?”


    “圆形?好几个锁孔?”陌以新低声复述,脑海深处仿佛闪过某些尘封已久的画面,带着一种久远而突兀的熟悉感。


    林安确定地点头。


    “锁孔可是七个?”陌以新问。


    林安一怔,回忆起方才那顷刻间手指下的触觉:“当时时间太仓促,我只能确定至少有五个。你想到什么了?”


    陌以新目光微凝,这锁,他或许是见过的……


    那锁名叫“朱环七机锁”,是墨家后人依古籍残篇仿制而成。那七个孔洞并非普通钥匙孔,而是要插入七枚特制的红宝石,方能开启。


    此物机巧复杂,奥理难明,几若神术,单那七枚红宝石本身便已是价值不菲,而那锁更是早已失传,世间也仅有这一枚仿制之物。


    花世听闻此事,偏偏技痒难耐,最终竟妙手空空,将那锁盗来,把玩得兴致盎然。


    陌以新双眸微暗,心绪随记忆沉入更久远的过往。


    那时,他恰好与花世同行,两人无所事事,却在路途中意外撞见一伙马贼,正打劫一对夫妻。


    那夫妻二人一身风尘,显然奔波劳顿。丈夫眉目间满是沉郁与悲愤,紧紧护着身旁的妻子,妻子却神情恍惚,双眸空茫,呆呆失神。


    两人并未多想,便出手救下了这对夫妻。


    “以新,你究竟想到什么了?”林安追问。


    陌以新从遥远的回忆中回神,开口:“大约八年前,花世曾救下一对夫妻。被救下时,那位丈夫情绪十分激动,当即就跪倒在地,声泪俱下。他说,他们夫妻唯一的儿子,两岁时不幸走失,六年来遍寻不见。


    为了寻找孩子,他们漂泊四方,妻子甚至已经不堪打击,变得痴傻。他一死不足惜,可若连他也不在了,儿子便再无希望,妻子也无人照顾。正因如此,他对花世感激至极,视作再生之恩。”


    原本早已褪色不见的往事,此刻因那枚“朱环七机锁”而汹涌闪回。


    陌以新忽地想起,那男子当年重重叩首,泪流满面,执意要问恩人姓名,誓言要为他们二人立下长生牌位,终生供奉。


    他自然摇头说不必。一来施恩不图报,二来所谓“东方既”,本也是个假名而已。


    而花世,却兴致勃勃地拍着胸脯,昂然道:“我叫花世,画像要俊,牌位要大,越有排面越好!”


    陌以新想到这里,心口一阵说不清的滋味。


    方才屋中所见,那巨幅画像,那夸张得近乎张狂的高大牌位,赫然正是花世当年随口的笑谈。


    原来,那夫妻竟当真依言而行了。


    只是不知,他们是原本便在这座岛上栖身,只因寻找儿子的下落,不得不漂泊出岛,辗转至中土。还是在后来,才来到这里……


    他思绪回转,缓声续道:“那人要为花世立长生牌,花世听了十分振奋,觉得自己竟然有人供奉了。一喜之下,便将新近偷来的那枚朱环七机锁,顺手送给了他。”


    林安恍然道:“也就是说,那对夫妻,就是那座孤屋的主人?那这座岛,便也是他们的居所?那少年又与他们是何关系?看年龄……难不成是他们失而复得的儿子?”


    陌以新沉吟片刻,道:“那人提过,他们的儿子生于七夕,所以从出生起,便在肩背上刺了七星痣。花世当初还曾答应替他们留心,然而大海捞针,无处可寻,久而久之便也淡忘了。”


    林安若有所思,若真有机会见到灰衣少年的肩头,或许便可一窥分晓。


    可此时当务之急并不在此。那对夫妻用花世送的锁,锁上了自己的地窖,即便不是花世的宝藏,那里或许也另有玄机?


    灰衣少年如今莫名囚人于岛上,甚至不惜将叶饮辰重伤擒来。若说他是善类,林安并不相信。


    他究竟在谋划什么?他对那间屋子显然十分在意,或许,他要做的事,便与那地窖息息相关?


    林外海边,良久沉默。


    陌以新看着她,忽然低声道:“明日夜里,我们还在这里相见。”


    林安眼神明亮,隐含期待:“明晚去探哪里?”


    陌以新眉心跳了跳,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不探哪里,只是幽会。不可以么?”


    林安的思绪都还在那地窖之上,压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脸颊蓦地一热,道:“什么幽会,那不是骗人的么……”


    陌以新伸臂环住她的腰,双掌稳稳扣在她的后背,纤细的身形在大手之下不盈一握。


    他俯身压近:“现在不是骗人的了。”


    林安呼吸一窒,在他臂间稍稍仰起身子,才得以看清他近在咫尺的面庞。


    他面无表情,唯独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紧紧望着她,不容逃避。


    林安依稀知晓他要做什么,心跳的节奏渐渐加快。


    他低头,逼得更近,鼻尖再次抵上她的鼻尖,轻轻磨蹭,唇却再次在咫尺之间停住,并未落下。


    温热的鼻息覆在她面颊与唇畔,暧昧而危险。


    林安只觉耳根也开始烧了起来,他这个样子,似乎竟比直接亲吻更令人难以招架。


    她忍不低声道:“现在又是怎么了?难不成还有人跟踪偷看?”


    陌以新仍旧未动,又辗转撩拨许久,才轻轻启唇:


    “玉笛是什么?”


    “……嗯?”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样一句,林安显然一愣。


    她下意识抬头看他,可两人本已鼻尖相抵,她下颌一抬,微启的双唇便意外触在了他的唇上。


    然而他显然并不意外,长久的磨蹭与相持,冷不丁挑在此时的出言试探,仿佛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他的唇顺势黏上,几乎一瞬间将她包裹。唇齿相抵的瞬间,心口却是一阵刺痛。


    那人手中温润精巧的玉笛,显然带着原主人精心雕琢过的心思。念头闪过的刹那,他的胸腔骤然被人扯开一道口子,冰凉的醋意汹涌而出。


    他终于追上了她,可现实偏偏又提醒他,她已有他所不知的故事。


    而这一切,全都怪他自己。


    唇齿交缠之间,他的力道渐渐失控,带着自伤,带着不安,带着难以启齿的委屈,带着最原始的冲动。


    他几乎要将她紧紧囚在怀中,让她再无暇想起旁人,甚至连喘息都只能在他的双唇之间。


    林安呼吸尽失,唇齿被迫张开。陌以新的气息狂烈灌入,混着醇厚的苦意与灼热的渴望,令她心旌神摇,手足无措。


    方才,她几乎是在抬头看他的瞬间,便已反应过来“玉笛是什么”……在她的记忆中,原本就只有一支玉笛。


    然而,纵然她想要开口解释,却也再无法言语。


    唇上的压迫愈发深入,热情肆意,无休无止。她的大脑早已一片空白,只能凭着本能去抵抗或回应。


    指尖不知何时攥紧了他的衣袖,微微颤抖。她想要推开他说个明白,手指却不由自主,在衣袖上愈发用力,言语亦在唇齿的凌乱中尽数溃散。


    陌以新的手掌扣得更紧,下意识向上移了半寸,指尖却忽地一僵,继而陡然停住。


    他瞬间后仰,炽烈的吻戛然而止。好似一场狂烈的风暴骤然停息,那份密不透风的压迫感迅速抽离,只余下心口的荒凉与空白。


    林安下意识喘息着,耳根已经烧红一片。


    陌以新垂眸,眼底暗潮未退,指节却收得死紧。他又挣扎片刻,终于缓缓收回了停在纤细腰身的手。


    林安的呼吸渐渐平复,头脑中也逐渐恢复清明。


    她终于回忆起,自今日送午饭开始,陌以新便莫名得惜字如金,看起来不大对劲。


    可今晚,从应付岛主跟踪,到探查那间空屋,再到方才的案情推演,他始终镇定如常,也只字不提心事。


    偏到快要分开之时,他才将心里那一笔账翻出来,竟是一直憋着,在这等着她呢……


    正琢磨间,陌以新先开了口。


    “对不起。”他声音低沉沙哑,压着胸腔中的热意涌动。


    林安气笑了:“你每次做完这种事,都要道歉吗?”


    她忽然发现,这个男人,居然也会如此无赖。


    其实她仍旧不明白,既然叶饮辰还在昏睡,陌以新又是如何知晓玉笛是她送的?还险些将自己气疯了……


    然而转念一想,这个男人本就城府深沉,擅算人心,只是一贯不将那份算计用在自己身上罢了。


    “那玉笛犹新,显然才送人不久。昆山之玉贵重,想必是重要场合。”陌以新音色淡淡,却每个字都隐隐带刺,扎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让他浑身滚烫的血液也在这字句之间沉寂下来。


    “你与他共赴七夕盛会,送上专属的七夕贺礼。”他一字一句,愈发艰涩,“安儿,这会让我觉得,我才是后来的那一个。”


    林安一怔,解释道:“你误会了,那不是七夕贺礼,是他的生辰贺礼。去兰夜香桥会,也是他的生日愿望。”


    话一出口,她忽觉不妙。


    她所言句句属实,可仓促之下,她竟忘了考虑一件事——陌以新的生辰,也在七夕。


    果然,声音落地,周遭空气倏地静默。


    陌以新垂下眼,呼吸缓缓压下,手背绷出青筋。月光洒在他冷峻的轮廓上,硬生生镌刻出一层凌厉。


    林安连忙补充:“我自然记得你的生辰,只是那夜你来得突然,后来又发生那样的事……”


    此时此刻,她也想要扶额望天。世事怎就如此巧合,一个两个,竟都生在七夕?


    甚至还有那对被花世救下的夫妻,他们走失的儿子也是七夕生辰……


    等等,生辰……


    林安忽然神色一动,她好像记得,似乎还听人说过,有谁也是在七夕前后过生辰……是谁来着?


    陌以新见她竟在此时跑了神,脸色越来越黑。林安余光瞥见,连忙收回思绪,却又不知还能如何劝解。


    她索性挺直腰板,理直气壮道:“一件生辰礼物,和方才那样的亲近,若给你选,你要哪个?”


    陌以新眼神陡然一深,又一步逼近,胸中的阴霾化作低沉的声线:“我都要。”


    “你——”林安望进他眼底,那一抹夹着委屈与蛮横的执拗,让她的心莫名一软。


    她终于叹了口气,正色道:“以新,我们如今身在孤岛,局势复杂,必须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待离开这里之后,无论你想要什么礼物,我都给你。”


    陌以新眸光一闪,凝视着她,缓声追问:“无论什么,你都……给我?”


    “嗯。”林安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清澈,“你我已不分彼此,我的,本也是你的。”


    柔柔一语,却似春雷勾动心底。胸腔里翻涌的后悔、嫉妒、压抑、心酸……好似被她轻轻一击,尽数碎裂开来,化为一片春水,漫过四肢百骸。


    他低下头,额角贴着她的发,长长吐出一口气,唇角勾起一丝近乎脆弱的笑意。


    当初是他做错,他以为这辈子都将困在无用的悔恨之中……可她一句话,便又救他于水火。


    他在她唇畔轻轻一啄,又抬手覆上方才吻过的地方,掌心炽热,好似要将她的承诺烙进心口。


    还好有你……还好是你。


    潮声未息,夜色未明。


    一夜,便在这混乱与缱绻的交织里,静静消磨而去。


    ……


    清早,陌以新独自来到了停尸之处。


    几乎一夜未眠,他的神色却并无半分倦意,眉宇间反倒愈加清明。


    昨夜他提过还要再查验尸体,那岛主便没有将第二个死者如同第一个一般,草草丢入海中。院里另一间闲置的柴房,被临时用作停尸房。


    地上横陈着的,正是昨日暴毙的男子。


    此人名叫穆文康,年仅三十来岁,因患骨节痹痛之症,膝盖畸形,行走蹒跚,被其他人当做残疾。


    陌以新从膝盖开始看起,果然与昨日摸到的一般——双膝关节肿胀,畸形外翻,显然是多年严重风湿所致。


    细细一看,只见膝关节周围,尤其髌骨两侧与小腿上缘,布满细密黑点,有如针痕,星星点点。局部皮肤有硬结,显得肤色不均,间或可见小片淤斑。


    陌以新认出这些痕迹集中的部位——犊鼻、内膝眼、足三里、阴陵泉……皆是治疗膝关节痹痛的常用穴位。


    而这些针孔与瘀斑,自然便是长年反复针灸同一穴位后,留下的沉积痕迹。


    除此之外,此人生前还算健康,并无其他明显病症。


    换言之,这是一个虽旧疾缠身,却并不至于横死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无人接触的情况下,好端端坐着,便突如其来发病暴毙。更诡异的是,这已是短时间内,同样死去的第二人……


    陌以新凝视片刻,暂且将思绪压下。他面色如常,推门而出,朝着囚室的方向走去。


    昨日那几人,仍旧被脚镣死死锁着,铁链拴在墙上,活动范围不过就只有囚室那方寸之地。


    抱着孩子的妇人,面容清秀却神色戒备的年轻女子,眉宇倦怠的中年男子,还有那个半张脸被面具遮去的少年,全都安静地坐在地上。


    空气沉闷,几乎能闻到潮湿石壁间的霉气。


    灰衣少年负手站在一旁,冷冷注视,显然是要亲自旁观一切。在他眼皮子底下,盘问自然只能围绕“杀人之谜”,稍有越界,或许便会触碰到他刻意遮掩的隐秘。


    这使得盘问本身蒙上了一层微妙的限制。


    陌以新神色不变,似未察觉这层暗涌,目光平静落在几人身上。


    “上一个死者名叫秦永年,年七十。”他声音清冷,字字分明,“他是死于何日?”


    几人互相对视几眼,似乎在犹豫。


    最终,还是中年男子低声答道:“四日前,七月初五。”


    话音落下,妇人怀中的小儿恰好翻了个身,她神色陡然恍惚,像是被触动了记忆。


    “我还记得……”她喃喃开口,眼神涣散,“那日秦大爷才刚咽气,小宝便也被抓来了。他从梦里被惊醒,看见地上横躺的人,吓得哇哇直哭……”


    陌以新眉心微蹙,妇人口中的“小宝”,显然便是她怀里的孩子。


    他顺势问道:“这个孩子……”


    妇人似乎明白陌以新要问什么,直接接口道:“这个孩子,并非我的孩子。我命苦,刚嫁人便守了寡,哪里有福气,得来这么个惹人疼的儿子……”


    她絮絮说着,哽咽起来,“这孩子和我一样,也是个没福气的……落到这种鬼地方来……我原想,他还小,不懂得苦,早些饿死,也能早受些罪。可他还那么小……这些年,我多想能有这样一个儿子……”


    “废话少说!”灰衣少年冷声呵斥,语气如鞭,直抽得人心头一颤。


    妇人一个激灵,当即闭了嘴,紧紧抱着怀中的幼儿,默默流泪。


    陌以新沉默片刻,看向灰衣少年,语气不卑不亢:“岛主,有时,即便是随口的无心之言,或许也会暗藏线索。还请岛主稍安勿躁,容他们畅所欲言。”


    少年眉间掠过一抹烦躁,冷哼一声:“一堆废话,能有什么线索?”


    陌以新淡淡道:“第一个死者,是七旬老人;第二个死者,是行动不便之人。看起来,凶手似乎是在挑选老弱下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妇人怀中的婴儿,声音冷静却锋锐:“可要说孱弱,谁能比得上一岁幼儿?原先我以为,这孩子毕竟有母亲在旁,母亲总会拼命保护孩子,或许凶手也是顾忌这一点,才未对他动手,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那么,凶手的第二个目标,为何跳过了这个毫无自保之力的幼儿,而选择了穆文康?他虽腿脚不便,毕竟还是个成年男子。”——


    第143章


    灰衣少年眉头越蹙越紧, 虽未置一词,却显然默认了陌以新所言。


    陌以新微一颔首,继续追问:“依你们所见, 穆文康与你们相比, 有何特殊之处?”


    几人面面相觑。


    终于, 年轻女子小心开口:“除了腿脚残疾,似乎并无特别之处……他是六月底才被抓来的,除小宝之外,我们中是他来得最晚。”


    陌以新略一思忖,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说说你们几人来到这里的先后次序。”


    中年男人率先开口:“我是第二个,被抓来已近两月……在我来时,这里只有他一人。”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面具少年,似乎早已习惯对方的缄默, 替他把话也一并说了。


    年轻女子点点头, 将话接下:“然后是我, 第三个。再之后,第四个便是秦大爷。”


    寡妇接道:“我是第五个,穆文康是第六个,小宝则是第七个……”她话锋一滞, 眼神惶惶, “可惜,如今只剩五个了……”


    囚室里一片沉闷,只余铁链轻微的碰撞声。


    陌以新自然知晓, 还有第八个——叶饮辰。


    岛主抓人,正与他招工一样,挑中的都是不会武功的平民, 甚至还更偏向老幼妇孺这类最难反抗之人。唯独叶饮辰一人例外,于是他便先寻机重创对方,削去还手之力,才带回孤岛。


    陌以新收回思绪,接着问道:“你们再仔细想想,穆文康死前,可有任何异常之处?即便是极小的异样,也莫要漏过。”


    “我记得一件事。”年轻女子忽然开口,却又有些迟疑,“不过……不是在穆大叔死前,而是在秦大爷死前……”


    “何事?”陌以新语声平静。


    “秦大爷是在上午去世的。我记得那日清晨,我醒得早,见穆大叔似乎在找东西……”


    “找什么?”


    “我不知道。”年轻女子微微蹙眉,似是陷入了回忆,“我看见他左顾右盼,口中低声念叨——‘怪了,好像少一个……’所以我才觉得,他在找东西,但……这也只是我自己的猜测。”


    寡妇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少一个?难道他……那时候就知道要死人了?我早就觉得,他好像总是心事重重……”


    “穆大叔是个好人。”年轻女子垂下眼帘,轻声道,“虽说他来得最晚,却比我们都要镇定,还一直劝我们不要放弃希望。他说,只要撑住,齐心合力,总能等到得救的机会……结果,他自己却……”


    她眼眶泛红,泪光微微闪烁。


    陌以新想起穆文康衣袖中那个纸团,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写下“救”的血字,莫非……他当真找到了求救之法?所以才被杀了?


    寡妇怔怔地想了片刻,眼睛也有些泛红:“说起来,秦大爷也是一样。我刚被抓来时,担惊受怕,觉得迟早死路一条,不如先绝食饿死算了……是秦大爷开解我,他那一把年纪,都还要想方设法活下去,我更不该轻言放弃。”


    陌以新微微蹙眉。秦永年与穆文康,竟又多出这样一个并不鲜明的共通之处——他们都是心怀希望,仍在设法求生之人。


    或许凶手杀人,挑的并不是“最弱”,而是“最不安分”的。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杀人逻辑?


    ——只要有人生出求救之心,便要被抹杀?


    可若真如此,又引出一个更大的疑问:他们咬破手指,写下求救的血字,究竟是要传给谁?


    这座孤岛上根本没有外人,即便贱奴真是他们暗中联合的“内应”,他也只负责在岛上看守,从未见过他离岛。他又能如何传信?


    “哇——”一声尖锐的哭啼,骤然划破了死寂,在囚室中回荡不休。


    “闭嘴!”灰衣少年眉头一拧,愈发暴躁不耐。


    然而幼儿又哪能理会这个,只一味大哭不止,嚎得越来越响。


    寡妇慌乱地哄着孩子,怀抱微微颤抖,眼角小心觑着岛主的神色,声音低微:“小宝饿了……”


    一旁那中年男人见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递到寡妇手边:“我昨日留下的,给小宝吃吧。”


    寡妇连忙感激地接过,小心翼翼展开布包,里面是半个已经发干的白馒头。她用手一点点撕碎,喂到孩子口中。


    男孩含着食物,哭声渐渐止住,终于安静下来。


    中年男人收回手,轻轻呼出一口气,眼底露出几分欣慰。


    “许大叔,你的手……”年轻女子迟疑开口,语气中带着担忧。


    陌以新也注意到——这男人给寡妇递布包时,手指明显颤抖。


    中年男人面色一黯,长叹口气:“老毛病了……我年轻时性子急,又整日劳心劳力,三十出头便发了一次小中风,所幸保住一条命,脑子也没坏,唯独留下了手抖这毛病。虽还算轻微,不影响正常生活,可一旦要做些细活,就抖得厉害……”


    说到这里,他声音低了下去:“唉,也算半个废人了。”


    年轻女子咬了咬唇,还是开口:“穆大叔是腿脚不便,许大叔你是双手不便……我总觉得,若真有人接连杀人,许大叔还当多小心才是……”


    中年男人一愣,面色渐渐发白,讷讷道:“不、不会吧……”


    灰衣少年冷哼一声,音色如铁:“如今我亲自坐镇在此,谁还敢造次!”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都没有再说什么,心里所想却出奇地一致——先前那两人死去时,根本都没人接触过死者,还不是凭空就死了……


    他“坐镇在此”,又有何用……


    一片静默之中,灰衣少年收回目光,显然认定问话已告一段落。他冷冷转向陌以新,语气森然:“你该去换药了。记住,那人不能再死。”


    囚室中的几人闻言,皆面露茫然——他们根本不知“那人”是指谁。


    陌以新也不多言,转身离去。


    ……


    柴房中依旧阴湿,空气里弥漫着草屑与药粉混杂的气味。


    叶饮辰静静躺在稻草上,面色苍白,眉目沉寂。他呼吸平稳,一动不动,自是仍在昏迷之中。


    贱奴将陌以新领进来后,便从外面将门合上,又独自守在了院里。


    陌以新俯身欲察看伤势,手指却在触及之前忽然一顿,低声道:“你醒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不带一丝疑问或试探,仿佛穿透了眼前之人紧闭的双眼。


    稻草上的人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跳,仅仅一瞬的停滞后,便缓缓睁开双眼。


    琥珀色的眼眸清明冷锐,不见丝毫从昏迷中刚刚苏醒的痕迹。


    叶饮辰盯住眼前之人,周身气息一寸寸沉了下去。


    当耳边传来那道声音时,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睁眼所见,无疑正是此人。


    思绪被无情拉回昏迷前的那一刻——


    兰夜,香桥。


    他踏上桥时,四下并未见到林安,心中虽怅然若失,却也不算太过意外。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桥畔,一水之隔,目睹了那一幕。


    耳鬓厮磨,呼吸相缠,几乎已是男女之间最亲近的姿态。


    一瞬间,他心神俱碎,几乎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偏在此时,竟有人趁他分神,出手偷袭。


    刀锋狠狠破开他的后心,他只觉剧痛贯体,气血翻涌,四肢顷刻失力。


    血色晕开,意识急速坠落。彻底昏迷之前,他只来得及看了林安最后一眼。


    此后,黑暗无边。


    不知过去多久,当他渐渐苏醒时,头脑依旧清明,应急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做出决断——继续装作昏迷,先摸清状况再说。


    可他未曾料到,会听到那道似曾相识的声音。


    方才分明另有人看守他,可眼前,陌以新怎会出现在这里,成了给他治伤之人?


    叶饮辰眯了眯眼,几乎一瞬间猜出大概,开口道:“林安呢?”


    陌以新眸光一沉,缓缓起身,面无表情:“此处是一孤岛,岛主活捉数人囚于此地,目的不明。我与安儿扮作村民,被招工上岛,见机行事。”


    寥寥数语,便将局势勾勒清楚。


    叶饮辰听着,却忽而唇角一勾,似笑非笑:“你宁可自己前来,亲自照料一个你讨厌的人,也不让林安来照看我。你在怕什么呢,陌大人?”


    陌以新居高临下,微微一笑:“我与安儿已不分彼此,你也看到了,不是吗?”


    叶饮辰眸间寒光一闪,神情却愈加讥讽:“我倒真没想到,陌大人会用上那种动手动脚的下乘手段。”


    “手段?”陌以新轻笑一声,“石桥城地处东南,再往东两城,便与夜国接壤。夜君坚持去石桥城,便是上乘手段?”


    四目相接的刹那,空气几近凝固,逼仄的空间里无端生出两股密不透风的威势。


    “哥哥——”


    一声轻唤忽然打破沉闷。


    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叶饮辰眸中光芒骤亮,却在听清那一声陌生又暧昧的称呼时,眉心轻轻蹙起。


    陌以新毫不耽搁,半句多余的话都未再留下,当即转身快步出了屋子。


    林安果然站在院中,手里拎着两个食盒。


    陌以新唇角不由自主地微扬,从她手中将两个食盒都接了过来,顺手放到一边,在衣袖下牵住了她的手。


    林安余光掠过院角,瞥见贱奴正远远靠在墙边,目光呆滞。她压低声问:“情况如何?”


    她知道,灰衣少年会允许她将饭食送来这里,让她见到陌以新,既是施恩,更是威胁,明摆着告诉他——你心爱的妹妹正在我手上。


    她也有些担心陌以新的处境,毕竟孤岛疑云未解,蹊跷千头万绪,不得不与岛主虚与委蛇,每一步都悬在刀锋之上。


    而那接连死去的囚徒,更像是一桩桩无解的谜案。乍听之下,毫无他杀痕迹,偏偏又难以巧合论之,实在扑朔迷离。


    陌以新低声回应:“有些线索,不过……”


    林安仿佛早知他要说什么,顺着他的话锋接了下去:“有那岛主在边上,你想探他的阴谋,自然是不可能了。”


    陌以新略一点头。


    林安面上却丝毫不见忧色,反而勾了勾嘴角,透出几分狡黠。


    任何细小的神情,自然都逃不过陌以新的眼睛。他眼眸微眯,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林安对他眨了眨眼,忽然开口唤了一声:“岛主——”


    陌以新眉头一动,便见灰衣少年自囚室中走出,面色郁郁,神情不耐。


    林安立刻换上一副憨厚模样,赧然笑道:“我知道不该打扰岛主,只是,有件事……”


    “有话快说!”少年冷声打断,眉宇间满是烦躁。


    “是、是。”林安忙不迭点头,“方才林子深处似乎起了大火,听说有人看见有间孤零零的屋子烧着了,如今大伙都去帮忙灭火……想来是能扑灭的,只是我想,还是当知会岛主一声……”


    从她说出“屋子”二字时,灰衣少年脸色便陡然一变。待她的话说完,他已大步迈开,冷声道:“贱奴,还不跟上!”


    贱奴慌忙小跑着追上,灰衣少年却脚步一顿,忽然回身,目光阴冷如刀,直直落在陌以新身上:“安分些,我只给你三日时间,否则,你便是无用之人。”


    说罢,视线毫不掩饰地在林安身上掠过,威胁意味不言自明。


    林安倒是不觉惧意,只嘴角抽了抽——想当初,敢给陌以新破案期限的,还只有皇上。


    待灰衣少年主仆二人脚步渐远,林安才吐出一口气,神情愈加轻快起来。


    陌以新眉梢微挑:“火是你放的?”


    林安笑道:“当然。他不是最在意那间屋子吗?我想也只有这样,才能将他支开,抢出调查时间了。”


    “你也太大胆了。”陌以新无奈一笑,却掩不住眼底涌起的光。


    她不但早已预料到盘问的困境,更早已想好对策,并亲自施行,效果立竿见影。


    这样一个她,聪明,又果敢,偏偏还总带着天真爽朗,让人移不开目光。陌以新胸口不由一热,只觉愈发爱不释手。


    林安神情专注,目光清亮:“好了,你快去吧,我留在这里望风。待他们回来,我会故意大声说话的!”


    陌以新收敛心神,微微颔首,脚步却迟迟未动,眼底闪过一抹犹豫。


    “怎么了?”林安立刻察觉。


    “咳咳咳……”


    便在此时,侧方一间柴房里,忽然传出几声接连不断的咳嗽,沙哑而虚弱。


    林安神情一震,低声道:“叶饮辰醒了?”


    陌以新薄唇紧抿,一个“没”字已至唇边,却终究咽了回去,沉闷地“嗯”了一声。


    林安立即道:“你去囚室吧,我去看看他!”


    “……我先和你一起。”陌以新道。


    林安拉住他:“能抢出这么一点时间已是不易,你别在这种时候任性啊。”


    陌以新神色一窒。他今年已二十有五,比她大了整整五岁,向来应当沉稳持重,怎能因这等事,成了“不识大体”的一个?


    林安似是看出了他的顾虑,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点一下,道:“放心,我有分寸。”


    蜻蜓点水,却似火星落入心口,陌以新喉结微动,愈发不愿离开。


    他自然知晓她有分寸,可他担心的,另有其人……


    林安已不再迟疑,转身迈开步子,朝着那间柴房走去。


    ……


    囚室中,气氛比以往每一日都更森冷。明明是沿海夏季,空气中却仿佛凝出一层寒霜。


    几人小心觑着面前的男人。明明是今晨才来过的面孔,此刻再度出现,却似换了个人般——


    眉眼间多了一抹冷厉,仿佛正闷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郁气。浑身的威势沉重逼人,叫人连呼吸都不敢放肆。而他带来的食盒,也没人敢伸手去碰。


    此前,他的问题多是围绕两名死者,可这一回,他却直截了当开口问道:“你们可知,自己为何会被抓来?”


    几人自然不知,可在那股无形的压迫下,他们只得将被抓前的经历,一桩桩细细说了。


    “我是个算命先生。”中年男人道,“平日就在城里街边摆摊,给人算命谋生罢了。因为算得还算准,生意一直不错,日子也这样不温不火地过着。”


    年轻女子点点头,附和道:“许大叔说的没错。我刚被抓来时,这里加上我也才三个人……一开始都人心惶惶,郁郁寡言,可后来日子久了,闲来无事,便也聊起过,许大叔还给我算过一卦。”


    她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什么,神色忽然微微一变:“说起来……我被抓前,也刚刚算过命……”


    “说仔细些。”陌以新道。


    女子迟疑片刻,垂下眼睫,低声道:“我平日极少去城里。那日进城,看到街边多了一处算命摊子,从前不曾见过。


    招牌上写——‘老道下山,分文不取,只算有缘人。’我一时好奇,便停下脚步,想……想算算姻缘。”


    寡妇好似起了兴致,忍不住问:“算得如何?”


    年轻女子本还带着几分羞赧,说到此处,神色却渐渐发白,指尖轻轻绞着衣角,摇头道:“他给了我一句批语——‘桃花带煞,半途成殇。’我听了心神不宁,没想到下午回村路上,便被人敲晕抓来……”


    寡妇闻言,长叹一声,喃喃道:“妹子,你与我倒是一样,都是苦命之人。你说的那个摊子,我也去过。我这情况,自然没什么姻缘可算,我问的是运势。”


    她越说,眼神越是黯然:“那道士只回我一句——‘福薄运浅,步步灾劫。’我那心凉的啊……结果又被抓来这鬼地方,可不正应了那一句吗?说起来,那道士还真有些本事……”


    陌以新眉头微微蹙起,眼前三人,一个算命先生,另两个则是在被抓前恰好都算过命——这其中,未免太过巧合。


    年轻女子神色一紧,忍不住惊呼:“莫非……咱们被抓,竟都与算命有关?”


    那身为算命先生的中年男人却摇了摇头:“不是啊。你忘了,秦大爷就没算过命。他刚来时,我还说闲来无事,替他也算上一卦。可秦大爷只摆手,说他活到那一把年纪,从来不信命,也从来不算命。”


    年轻女子一怔,显然也想起此事,道:“看来是我想多了。”


    “那穆文康呢?”陌以新追问。


    中年男人沉吟片刻,摇头道:“后来人多了,倒没再提过这事。”


    寡妇却低声插话:“可我还是觉得,他总是心事重重的……有几次我喊他,他都跟没听见一般。”


    陌以新记得,寡妇早晨也提过此事。


    年轻女子蹙着眉,犹豫道:“其实我觉得……穆大叔好像是身子不适。只有每日晨起后那段时间,神色才稍缓一些。


    我印象最深的是每日用饭——午饭时,他还会自己撑着起来,虽然一瘸一拐,却总能走到食盒前;可到了晚饭,他几乎起不了身,每次都是我顺手把窝头送到他边上。”


    身子不适,晨起稍缓……


    陌以新眸光倏然一凝——难道是……


    他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若真是那样,那么,穆文康所说的“少一个”,恐怕也是指那个东西了?


    ……


    柴房中,依旧阴湿昏暗。


    林安刚刚将手中药箱放在一旁,叹息一声,道:“后心这道伤,比上次肩上的刀伤还要重。上次你后背那道刀口才刚愈合,如今又被刺裂了……”


    叶饮辰重新披上外袍,拢起衣襟,虚弱地咳嗽两声,笑了笑:“还好,你的包扎手法,在我这练了这么多次,如今已是越来越熟稔了。”


    林安心头一酸,低声道:“在我身边,你总是受伤……我真要怀疑,或许我是你的灾星。”


    叶饮辰注视着她,眼神温和而执拗:“这样的灾,我甘之如饴。”


    林安眼中轻轻一颤,又避开视线:“明明已经吃了好几颗疗伤圣药,怎地你脸上还是不见一丝血色……”


    叶饮辰沉默片刻,声音淡淡无波:“因为这次伤的是心。”


    “那也——”林安的话戛然而止,她忽然明白,他说的心,是指什么。


    空气静默了良久,她才再次开口:“对不起。”


    叶饮辰轻笑一声:“你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林安沉默不语,除了道歉,她竟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不管什么话,对于历经生死的他而言,都太过轻飘飘了。


    叶饮辰正欲再说下去,忽而耳尖一动——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步履间的节奏略显急促,显然带着几分心急。


    他眉梢轻轻一挑,心思电转,眸底浮上一抹冷意。


    他伸手抚向腰间的玉笛,嘴边原本的话转了个弯,朗声道:“至少在那一夜,你是全心全意只与我一人。”


    果然,门外的脚步骤然顿住,好似生生钉在原地,带着猝不及防的震惊与凝滞——


    第144章


    “至少在那一夜, 你是全心全意只与我一人。”


    叶饮辰眸光沉沉,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竟宛若初见时那般玩世不恭, 琥珀色的眼眸中却氤氲着一片朦胧之色。


    林安想起河畔露宿那夜, 他收到玉笛时的欢喜, 又叹息一声,声音也低了下去:“你好好休息,我再来看你。”


    “林安。”叶饮辰伸手,指尖冰凉,却牢牢攥住了她的手。


    他的目光一瞬不眨地锁在她身上,声音温柔,一字一句却都格外清晰,“这一路,你我生死相随, 你可曾有过——哪怕一刻, 为我动心?”


    林安心头一颤。


    她想起神影门中, 他独身闯入,来寻骑白马的姑娘,成了漩涡中唯一不变的安定。


    床帐前,他白衣浴血, 长剑横起, 冷光与猩红交织,生生挡住了扑向她的一切杀意。


    湖心岛,他摘下鬼面, 一袭紫衣猎猎鼓动,沉默地将她拥入怀里……


    许多画面,一幕幕在她眼前闪回, 清晰得仿佛就在此刻。


    触动?自然有。


    动心?或许,是她这颗心太小,太愚,竟放不下第二个人。


    空气愈发沉寂,叶饮辰几乎听得到,门外那道愈显沉重的呼吸。


    他又逼近半寸,眼底深处尽是执拗,字字如锤般叩响:“七夕那夜,你甩开陌以新,毫不犹豫追上了我。这是否意味着,在你心里,至少有一点点……是我?”


    “吱呀——”


    柴房的旧木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


    木轴摩擦声划破寂静,将这一刻胶着的气氛生生割裂。


    林安心头咯噔一惊——以灰衣少年的风格,必是要等火彻底扑灭,将人全都遣散,再确保小屋无恙,才会回来,怎么也不该如此神速才对。


    “安儿一向扶危济困,夜君想多了。”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林安下意识回头看去,门口站着的,是陌以新。


    风携着海边特有的潮气灌入,他一身长衣猎猎,熟悉的眉目清隽如画。


    林安霎时大松一口气,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却见他的目光并未与她对视。


    那双深邃的眼,冷冷落在另一个位置。


    林安跟着他的视线瞅了一眼,表情顿时僵在脸上——叶饮辰的手,正紧紧抓着她的手。


    林安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猛地抽开了手,心头大叫一声糟糕。


    陌以新这人,昨日不过见到一支玉笛,都已经疯了,那现在……


    她动了动唇,正要开口解释,却见陌以新已信步踏入门中。


    他步伐沉稳,神色如常,连唇角的弧度都恰到好处,温润得几近完美,看不出一丝异样。


    林安:?


    她有些不明所以,只是终于回过味来,陌以新方才那句话,似乎是在回答叶饮辰的问题……


    所以,那个执着的,几乎是诱哄一般的问题……他听到了?


    虽然陌以新的神情无懈可击,举止亦是自如得体,但林安愈发觉得,情况很不妙。她有点担心,叶饮辰会成为下一个被害者……


    陌以新已经走到她身畔,俯身,向她伸出手来。林安牵住他的手,站起了身。


    叶饮辰眼神一暗,忽而倚回墙上,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陌大人既然喜欢偷听,为何不听完?还是——不敢?”


    林安额角一跳,闭了闭眼,扶额。


    叶饮辰再开口,嗓音带笑:“林安,辛苦你为我换药。你的手法,我还是更习惯些。”


    林安:……


    你故意的是吧!林安瞪他一眼,眼神示警。


    叶饮辰只挑了挑眉,不为所动。


    两人的目光交汇太过明显,陌以新唇边的笑意微微一僵,攥着林安的手不由自主收紧。


    林安连忙轻咳一声,看向陌以新:“那边怎样了?”


    陌以新眸光掠过叶饮辰的衣襟,那半敞的散乱,清清楚楚落在他眼底,如针如刺。


    他牙关一紧,将喉间的酸涩尽数吞入心底,硬生生收回目光。


    他垂眸看向林安,嗓音低沉,语气尽量柔和:“至少,那两桩命案,已经可以破了。”


    “什么?”林安眼底骤然亮起,惊喜溢于言表,“怎会这么快!”


    她觉得,陌以新离开不过片刻光景,也就是她为叶饮辰换药包扎的工夫,他便敷衍似的去而复返,居然是……已经解决了?


    “是谁做的?”她追问。


    陌以新却没有作答,只淡淡道:“我们该走了。”


    林安知晓时间仓促,点点头,看向叶饮辰:“虽说你已醒来,我看还是继续装晕为妙。岛主究竟要做什么仍未可知,我们在明,你在暗,也好等待里应外合之机。”


    叶饮辰点了下头,却道:“方才你答应我,会来看我。”


    林安嘴角抽了抽,终究还是点头:“你好好养伤,不可逞强。”


    ……


    简陋的临时停尸房中,空气混杂着潮湿与恶臭。


    林安纳闷道:“以新,来这里做什么?”


    陌以新淡淡道:“你不是问,凶手是谁么?”


    林安微怔,他已俯身伸手,将死者翻过身来。指尖垫着帕子,扒开后颈发际。


    林安正狐疑,眼神忽而一动——帕子边缘,竟赫然有一处细微的血点。若不刻意翻看,根本无从察觉。


    她张大了嘴,喃喃道:“这是……”


    “此处叫做延髓,乃呼吸与心跳中枢,一旦被损伤,人即刻呼吸骤停,心脏停搏。”陌以新沉声解释,“死者正是延髓被刺,瞬息毙命之征。


    如此死法,没有血迹,毫无征兆,不见挣扎,就像是急病猝死一般。”


    他语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丝少有的锋利。


    林安思索着,只见他指尖又微微一动,竟从那血点下生生抽出一根细针。针身纤细若丝,几乎肉眼难辨,长约两寸有余,冷光一闪,令人背脊发寒。


    她眉心紧蹙,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明白了……”


    凶手究竟是如何作案,死者又为何会在无人接触下倒地暴毙……林安心中,终于都有了答案。


    她心头愈发冰凉,却又生出一个更加沉重的疑问——


    凶手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


    夜色沉沉,林安独自来到昨夜那片林边。


    月光冷淡,林叶婆娑,思绪如面前的海潮一般,滚滚而来。


    白日自停尸房出来后,灰衣少年与贱奴很快便赶回院中。贱奴仍旧一副麻木模样,灰衣少年的神情却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林安心知肚明。她这把火烧得极旺,若非是在大白天,有人及时发现,组织扑救,别说屋外门窗,就是花世那幅画像,恐怕也早已付之一炬。


    那是灰衣少年最在意的地方,发生这种事,他的心情有多糟,可想而知。


    林安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只与陌以新对视一眼,便识趣地退下。


    自那之后,一整个下午,她都再未见到陌以新。


    林安低低叹了口气。临走时那一眼,陌以新的眼神极为复杂,那双素来沉静的眼中,分明带着伤意。


    而她,自然也知道些许缘由……


    林安坐在海边一块巨石上,转身望向月下的林道,耳畔潮声慢慢。


    昨夜陌以新曾说——“明日夜里,我们还在这里相见。”


    他应该……还是会来的吧。


    她手中握着一根树枝,是方才来时路上,在林间捡来的。那并非一时兴起随手捡起的玩物,而是她特意挑选出的。


    粗细适手,质地坚韧,握在掌中沉稳有力,断裂的一端有个天然的斜茬,虽钝,却已有了尖角的雏形。


    林安将树枝在大石上敲了敲,发出干脆的声响,愈发满意。


    她找到巨石的一处尖角,将枝端抵在上面,一下一下地磨削。木屑飞落,摩擦声伴随着潮声格外清晰。手指已微微发麻,可她的眼神始终专注。


    转眼一炷香时间过去。


    原本钝圆的枝端渐渐现出尖锐的弧度。


    林安轻轻在掌心比划,尖端虽不及刀锋,却也可以在猝然遇险时抵挡一二,不至于毫无防身之器。


    她将树枝沿着手臂藏于袖中,冰冷粗糙的木质紧贴皮肤,却让她心里增添了一分安定。


    抬眼四顾,仍旧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她轻叹一声,抿了抿唇,终于站起身来,不再等候,抬步向来时的路而去。


    脚步尚未入林间,腰间忽然一紧——一双手臂从背后环住了她。


    “别走。”


    低沉的嗓音在夜色里溢出,带着一丝沙哑与压抑。


    他的下颌抵在她肩头,几乎将头埋进她的颈窝。


    林安在短暂的意外之后,身体放松下来,轻声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比你早。”


    林安一愣,轻叹口气:“那你为何不作声?”


    “……想看看,你会等我多久。”他的气息更沉了几分,贴在她耳畔,“一炷香的时间,是吗?”


    林安微微转身,从他怀中退出来,与他正面相对。月光映在她的眼睛里,盈盈清亮。


    “你以为我这便回去睡了?”她道,“我只是打算,去那边院子找你。”


    陌以新眉心一动。方才见她毫不犹豫起身离开,心口骤然沉闷。而此刻,她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又将他胸中郁结搅散得七零八落。


    林安弯了弯唇角,带着几分调笑:“夜里睡不着,去找哥哥幽会,就算被岛主撞见,也合情合理吧?”


    陌以新盯着她,终究低低失笑。纵然被她肆意挑弄,他似乎……也只能拱手臣服。


    “还有,”林安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襟,“想知道我等你多久?从被你拒绝的那一日算起,到如今,已经三个多月了。若你再不来找我,还会更久。”


    她话音刚落,手便被他猛地握住。


    “安儿……”月色下,他眉眼冷峻,却藏不住那一丝悔意,“对不起。”


    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攥着——那一幕明明只是一瞬,却如尖刺般钉入他的双眼,涩痛从眼底直至心尖。


    叶饮辰口中的“那一夜”,又宛如一柄钝刀,在他脑海中反复碾磨。


    他知道,叶饮辰诡计多端,那话多半是他有意挑拨,事实绝非他言语间刻意引导那般。


    他更知道,他不该去想,不该问,更不该计较。


    可胸腔中的嫉妒疯狂滋长,有如暗火灼心,淬毒入骨,几乎要将他撕裂。


    林安轻轻摇头:“该是我说对不起。”


    陌以新心中陡然一紧。他宁愿听到她怨他,怪他,甚至沉默不理他,可唯独这句“对不起”,是他最不愿听到的。


    他喉中一阵发干,声音愈发艰涩:“为何?”


    “我可以想象,若换做是你,和别的女子像那样拉着手,我一定气死了,再也不会原谅你。”林安认真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纵是我心里再多坦荡,那样对你也不公平。”


    陌以新心头一松,仿佛自深渊走过一遭,又被她生生拉了回来。


    林安垂眸,接着道:“所以,若你气我怪我,我都明白。”


    “我怎会气你。”陌以新道,“我只是……气我自己。”


    林安叹息一声:“虽然当初你口是心非,可那都过去了,我们也终究并未错过,不是吗?两个多月的分离,我们都将心事想得更清楚,更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好吗?”


    当然不好……与她每一日的分离,于他而言,都是无法弥补的损失与遗憾,更何况,他错过了那么多——


    错过她的历险,错过她的依靠,错过她伸手时可能落在他掌心的温度……


    可他没有驳回她的话,只沉默半晌,才终于缓缓开口:“安儿,今天……叶饮辰那个问题——你心里,有没有……”


    林安眸光一转,忽然笑了,笑意里带着一丝促狭:“既然想知道答案,当时为何不继续听下去?”


    陌以新唇角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回答。沉默中,唯有不甘与自嘲。


    林安收敛笑意,正色看向他,认真道:“有,但那不是男女之情。”


    陌以新呼吸一滞,神色微顿,复杂难辨的情绪在眼底翻涌。


    “叶饮辰曾救我一命,于我而言自然不同。可是以新,在江湖上,我还结识了许多朋友。


    倘若今日在这里的,换成荀谦若,谢阳,祝子彦,柴玉虎……我也同样会为他们包扎,会竭尽全力搭救。即便要困在这孤岛,我也不会冷眼旁观。”林安语气平静,却笃定。


    陌以新目光紧锁着她,忍不住开口,追问:“那,倘若是我呢?我又有何不同?”


    林安垂眸,轻轻一笑:“只有你,我会想得到回报。”


    陌以新眸光倏然一动。寥寥几字,却宛若朝霞破晓,直直划破他心头的阴霾。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最动人的不是“她给”,而是“她要”。


    原来被索取,竟能让人如此满足,更如此庆幸,好似世间最珍贵的恩宠。


    林安伸出手,缓缓抬起,指尖第一次轻触在他唇上,声音更轻:“也只有你,我会想碰这里。”


    陌以新瞳孔一晃,眼神骤然加深。


    他微微启唇,顺势含住了她的指尖。


    林安显然对如此轻狂的举动始料未及,温热的触感让她好似被火星烫到,脸颊瞬间飞红。


    他抓住她的手,唇齿沿着她的指尖一路游移,缓缓碾磨过指节、手背、手腕……细密的吻一寸寸落下,每一下,都带着炽热与占有。


    林安只觉一阵阵酥痒从手臂直窜心口,却仍旧记着先前的许诺,不曾脱手闪躲。


    女子的顺从彻底点燃了陌以新的心火。他的唇齿在她腕间停顿一瞬,忽然顺势一拉,将她扯进了怀里。


    林安腕上一空,腰间却被一双大手牢牢掐住,几乎同时,更加密不透风的吻在唇上落下。


    她闷哼一声,整个人被压得向后退去,而揽着她的人却全然不加阻拦。


    只是,她退一小步,对方便又逼近一大步,唇齿紧追不舍,身体间的距离更是被压缩到极致。


    林安只感到坚硬的胸膛已紧紧抵在自己胸前,温度隔着衣料传来,愈发滚烫。


    她早已被迫仰起头,不由自主闭上双眼。


    明明唇舌相缠已近疯狂,她心底却升起一股陌生的快意——那个清冷如玉的陌以新,此刻再也没有冷静的伪装,再也没有理智的退让,而是将所有炽热与渴望,毫无保留地倾覆在她身上。


    他以最真切的姿态拥住她,而她便在这份赤裸的交付中,生出从未有过的悸动与欢悦,贪恋这份不再掩饰的真实,沉溺于他独属于她的狂烈。


    陌以新清晰感觉到她的投入与放任,那是他从来未敢奢求的回应,此刻却真真切切烙在唇齿之间。


    心底的狂喜早已炸成漫天烟花,他的身体更是紧绷到了极限。


    脑海中仅仅还盘踞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便在此时,林安脚下忽然一绊,身子骤然倾斜。陌以新轻而易举将她稳住,唇齿依旧不肯放开分毫。


    “等等……”林安双手尽力撑住他的胸膛,终于艰难挣脱出一线空隙,急促喘息着,声音犹在轻颤,“我好像踩到了什么……”


    她话音未落,眼角余光已落向脚下。下一瞬,她瞳孔猛地放大,双目圆睁,喉间溢出一声惊叫。


    陌以新心口一紧,本能地将她圈进怀里护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眉头登时紧蹙。


    脚下,竟是一具尸身。


    海水翻涌间,白骨与残肉交错浮沉。皮肤早已成片剥落,面部更不成形,只剩森白的牙齿裸露在外。


    海草与泥沙缠在身上,粗布衣裳残破不堪,紧紧裹着瘦削的骨架,被海水冲刷得泛出死寂的暗色。


    间或可见几处骨骼表面有不自然的缺口,像是刀锋划过的痕迹,仿佛在默默诉说——这并非溺死或自然横死,而是一场杀戮的余烬。


    咸腥与腐臭混杂,伴着潮水扑鼻而来,叫人几欲作呕。


    林安自问已见过不少尸体,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可怖的残尸。


    她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攥紧了陌以新的衣襟。


    “别怕,我在。”陌以新沉声道。


    设想中突遭惊恐而借机安抚的场景,竟当真出现了,却偏偏出现在他最不愿被打断的时候。


    片刻惊惧后,林安已经迅速稳住心神,她松开手,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再次直视脚边的尸骨,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岛主曾说,秦大爷死后,他便是将尸身丢进海里。


    难道……


    陌以新似是捕捉到她的心思,低声解释:“时间不对。从尸骨来看,此人在海水中漂沉已至少一月有余,比秦永年要早许多。”


    林安眉心紧蹙。虽说潮汐能将尸体推回岸边,可尸体断不会凭空现于孤岛。此人八成还是从岛上被抛入海中,再在海流作用下兜兜转转,最终又机缘巧合被冲回了岸上。


    倘若比秦永年更早……那岂不意味着,很可能早在秦永年遇害之前,那岛主便已向海中丢过尸体,所以当秦永年死后,他根本就是轻车熟路……


    一个月,一个月……


    “怎么会……”林安心口一紧,满眼惊疑,喃喃出声,“是岛民……从前住在这里的那些岛民,都是被杀掉的……”


    陌以新眉头一沉:“你说什么?”


    林安拉住他的手,疾声道:“跟我来!”


    ……


    一路回到林安被分到的院里,她点起灯火,目光飞快在四周扫了一圈,旋即走到院角,拾起靠在墙边的铁锹,对着院子正中一块平整泥地,径直挖了下去。


    陌以新从她手中接过铁锹:“有我在,怎么还想着亲自动手?”


    林安没有推拒,索性先开始解释道:“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我便觉得十分古怪,这里看起来,像是已有月余不曾住人,可一切完整的生活痕迹,根本不像是打点行囊后举家搬迁的模样。”


    陌以新认真听着,铁锹一次次插入泥土。


    林安接着道:“我一直在想,原先那些居民,到底去了哪里……之所以不曾想到那种可能,是因为那实在太过丧心病狂。


    即便是现在,我也根本无法想象,会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能让那个人狠下心,将从前的居民一个个屠杀殆尽,还丢进海里……”


    陌以新没有出声,只是挖掘的动作愈发有力。忽然,他手下铁锹一顿,低声开口:“有了。”——


    第145章


    林安心头一震, 急忙俯身望去,只见翻开的泥土中,隐约混着一片斑驳的红褐色痕迹。血迹已与泥土交融, 若非刻意翻掘, 根本难以察觉, 却又分明昭示着残酷的事实。


    陌以新将铁锹放到一旁,冷光映在他眼底。


    林安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第一次踏入这院落时,她便觉得泥土的颜色比寻常更深,当时只以为或许是海边潮湿,土壤常年受潮,才会如此。


    可方才岸边那具残尸,宛如一记重锤,将她心里的模糊念头敲得清清楚楚——这些岛民最可能的结局,不是搬迁, 而是被彻底抹杀。


    那么, 这院中发深的土色, 就极有可能是岛主在招工上岛之前,刻意掩去的痕迹。那些染入土地的斑斑血迹,被层层翻土掩埋,就像从未存在过。


    林安指尖发凉。她几乎可以断定, 不只是这一处, 在这片荒寂的孤岛村落里,每一户院子,恐怕都潜藏着同样的秘密。


    如果这座孤岛, 曾经葬送过那么多条性命……


    那么那个身为“岛主”的灰衣少年,又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而他要图谋的事,又会是什么?


    林安心头一紧, 刚上岛那日,岛主对众人吩咐时,她曾听见几个字眼——伐木、推车、挑担。


    这两日趁着送饭的工夫,她也有意无意地打听过,他们的确是被派到林中砍伐树木,再制成挑担和推车,正如她先前的猜测一样,与“搬运”有关。


    可是,所谓花世的宝藏已被陌以新亲口推翻,尸体又早都抛入了海中,他究竟还要搬运什么?


    答案,或许仍旧落在那间小屋里。


    念及此处,林安眸光一颤,神色变了又变。


    “怎么了?”陌以新觉察到她的异样。


    林安喃喃开口,声音发紧:“以新,或许……我做错了一件事。今日我放那一把火,只想着将岛主引开。可是,每一个前去救火的劳工,自然都亲眼看到了那间小屋。


    那岛主丧心病狂至此,能将从前的岛民屠戮殆尽,那么……那些窥见到秘密一角的劳工呢?”


    陌以新握住她的手,沉声安抚:“先别担心,至少眼下,他还需要那些人为他做事,不会轻易动手。”


    林安思忖片刻,仍旧愁眉不减:“还有囚室那边,那个隐藏的凶手还在接连杀人,我们自然要尽力阻止。可是……若此时将真凶交给岛主,你便也失去了利用价值,不再方便行事。”


    陌以新眸光一凝,道:“那边,我会安排。”


    ……


    次日。


    再次面对这位“岛主”,陌以新依旧波澜不惊,仿佛昨夜那些触目惊心都与他无关。


    他开口,声音沉稳:“在下不负岛主所望,已经查出了囚犯接连身死的玄机。”


    灰衣少年眼神骤然一紧,猛地抬眸:“哦?说!”


    陌以新从容答道:“在穆文康颈后发际处,我发现了一处极细微的血点,又从那血点之下,拔出了一根细长的银针。”


    “银针?”灰衣少年眉心深蹙,目光森冷,“那个位置,是风府、哑门二穴?”


    陌以新微一点头:“不错。那里正是延髓所在,乃呼吸与心跳之中枢。死者是被人用细针刺入延髓,才会瞬息毙命,如同急病猝死一般。”


    灰衣少年的脸色愈发阴沉,沉声质问:“可他们分明说过,那两人死时,根本无人触碰,又如何能以细针刺入后颈?


    难不成是隔空刺穴?那角度之准,力道之重,须得江湖一流高手方可为之。可他们中,没有一个会武功。”


    “因为在案发时,有一个时间差。”陌以新负手而立,声线清冷,“与常理相反,死者并非先被刺而后‘发病’,而是在‘发病’后,才被刺死。”


    灰衣少年一愣,盯着他:“什么意思?”


    “据他们所言,死者忽然闷哼一声,脸色痛苦,手捂胸口,浑身僵硬倒地。亲眼目睹此状后,他们自然都认为死者突发疾病,于是连忙围过去查看,手忙脚乱将死者扶住,便见他两眼一瞪,脸色瞬间青紫,没了气息。”


    陌以新说到这里,语声一顿,清冷的眸光微微一敛:“而凶手真正动手的时机,就藏在众人围上去扶住死者的这一瞬。”


    灰衣少年目光一闪。


    “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扶住了死者的头与肩,将早已备好的银针,刺入了那个致命的位置。”陌以新沉声道,“那是唯一的时机——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病发’的死者身上,自然无暇去留心凶手手中一瞬的动作。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凶手能够自然而然地接触死者,而不在事后引起怀疑。”


    灰衣少年眼神一沉,冷声打断:“等等。既然凶手此时才有机会接触死者,那死者先前的发病又如何解释?难道还真是恰巧病了不成?”


    “这,就要从那张血字条说起了。”陌以新继续道,“两名死者竟有一个奇怪的共通之处——他们皆是心怀希望,仍在设法求生之人。


    在死前,他们都疑似咬破手指,写下求救信息。岛主你也一直心怀疑虑,他们暗中勾连之人究竟是谁,是谁在替他们传递消息。”


    灰衣少年眯起眼,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贱奴?”


    陌以新眉梢微挑,道:“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求救只是他们的希望而已。那所谓的‘发病’,都是死者主动的行为,却也是凶手计策的一环。”


    “说清楚些!”


    陌以新不紧不慢道:“凶手利用死者想方设法求生的心态,暗中提出假装发病的计策——岛主虽将他们一一掳来,却显然要留活口。若真有人在囚室中突发重病,岛主未必会坐视不理,多半会请医者上岛,以免他们就此轻易死去。如此一来,便能借机传递求救信息。”


    他微微一顿,语气更沉:“死者本就一心求救,于是,提前将求救纸条写好,藏在袖中,只等有人被带来岛上,便借机塞出去。”


    “岛主为恶!”


    “救!”


    这样两行血字,承载着死者真情实感的希冀,却只是凶手的骗术罢了。


    陌以新神色不变,接着道:“也就是说,死者被凶手蒙蔽,主动配合了凶手的计策,上演了一出急病突发的‘假戏’,却不料被凶手假戏真做,竟成了杀害自己的‘帮凶’。


    在旁观者看来,他确实是突然病发,倒地气绝。然而事实上,在倒下那一瞬间,他还活着,直到众人簇拥上前,他被凶手趁机刺入一针,才真正死去。


    这样的时间差,便完全掩盖了凶手下手的真正时机。”


    灰衣少年的脸色渐渐冷若冰霜。


    陌以新沉声道:“而死者之所以毫不迟疑地相信了凶手的说辞,只有一个原因——凶手和他一样,也是被囚禁的一员。同是天涯沦落人,同样是急于逃生的囚徒,又有什么理由会骗他呢?”


    灰衣少年呼吸一滞,面色愈发黑沉:“是谁?他们中的哪一个?”


    陌以新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要知道凶手是谁,其实不难。不过,真正要紧的,却不在于此。”


    灰衣少年眉头一皱,声音冷厉:“你这是何意?”


    陌以新神色如常,却在昏暗灯影中平添一分莫测。一路将案件抽丝剥茧至此,他才终于抛出引导之语,引向了今日真正的目的:


    “岛主难道没有想过?你分明是要留活口,而凶手不过是你随手抓来的寻常之人,却一再从中作梗,甚至不惜接连杀害身边的同伴。岛主以为,这只是无意义的滥杀吗?”


    灰衣少年的眼神猛地一闪。


    陌以新语气依旧不紧不慢,却字字笃定:“我认为,此人必然知晓岛主的计划,所以才有意为之。”


    “这不可能!”灰衣少年厉声打断,话音里带着几分急躁与不安。


    陌以新却没有再言语,只负手而立,神色淡然,留给他自行消化。


    灰衣少年神色变幻,低声喃喃:“难道是他?那个死东西……我明明已经封住了他的嘴,他竟还有手段!”


    陌以新眉心一跳——封住了嘴?


    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面具少年的身影。


    那个古怪似蚌壳一般的面具,自鼻梁以下紧紧扣住,遮去了他的下半张脸。难道,竟是用来封口的面罩?


    难怪,从始至终,那少年从未说过一句话。


    从其他几人的口供来看,他是第一个被抓来的……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又知晓了什么其他人所不知的信息,才会被岛主以面具封口?


    陌以新心中计较一番,摇了摇头:“凶手不会是他。”


    “为何?”


    “他已被封口,又怎能巧舌如簧,引诱他人主动装作发病?”陌以新轻描淡写道。


    灰衣少年显然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时激怒,竟连这一点也忽略了。他神色变了又变,阴影在眼底翻涌,良久才道:“那还有谁会知晓我的事?”


    陌以新若无其事地继续编扯:“所以,相比于揪出行凶之人,查出他背后的主使,才是对岛主而言更为要紧之事。”


    灰衣少年冷哼一声,语气透着几分狠厉:“这有何难?那囚室外间便是刑房,严刑拷打一番,什么都能招出来。”


    陌以新唇角轻轻一抽,镇定道:“对方身份不明,我们对其一无所知。即便他在刑罚之下说了些什么,又如何验证真伪?万一被误导,岂不反而正中对方下怀?”


    灰衣少年沉吟未语。他想起了昨日小屋外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火,那火起得莫名,他本就怀疑是人为……若将两件事联系起来,或许,那个幕后之人的确已经将手伸到了岛上,不只在囚徒中,外面那些劳工里,很可能也有对方的人。


    陌以新看准时机,缓缓吐出一句:“我倒另有一计。”


    灰衣少年见他停了下来,眯起眼道:“你只管说,答应你的好处,我不会食言。”


    “谢过岛主。”陌以新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如此这般一一道来。


    ……


    “吱呀——”


    柴房的旧木门被推开,伴着风声轻轻摇晃。


    陌以新信步走入,又随手将门阖上。


    柴房中顿时重归寂静,无人言语,仿佛连空气都已凝固。


    片刻后,叶饮辰忽而睁开眼,眼角眉梢皆带着一丝揶揄,似笑非笑地开口:“昨日所见所闻,陌大人不想问点什么?”


    陌以新眉心一跳,却强行压下,面上波澜不惊。


    他没有去看他,只淡淡开口:“你是被抓来的第八人,之前七个,已有两人横死。杀人者就藏在这些囚犯之中。


    凶手惯常的手法,是先接近目标,在众人熟睡的夜里,以‘寻机求救’为由,引诱目标进行配合,从而落入他的圈套。”


    叶饮辰眸光微敛:“你这是何意?”


    陌以新这才转过目光,面无表情,声音亦毫无起伏:“夜君心机深沉,手段了得。应付这样一个杀人者,想必不成问题。”


    叶饮辰似乎听出了他的意思,却偏偏慢条斯理地接下去:“林安特意叮嘱我继续装晕,若我以身犯险,她会心疼的。”


    陌以新心头骤然一紧,眸色陡然沉下,唇角却勾起一抹恶劣的笑——那是只有十年前的楚承晏才会有的笑容。


    他未再接话,只抬手推开窗棂,声音冷厉而清晰:“贱奴,去告诉岛主,人醒了。”


    ……


    日头已近中天,阳光从高空洒下,空寂的院中,石阶被晒得发白。


    林安坐在阶上,若有所思。


    便在此时,一道熟悉的身影自门外而来,逆着光,步伐沉稳。


    她眼睛一亮:“以新,你怎么来了?”


    陌以新走上前,在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她身上,语声低缓:“怎么坐在地上?”


    林安笑笑,抬手拢了拢被晒得微微发亮的鬓发:“我不会做饭,李婶总会多做几样饭食匀给我,我正在这里等着。待会到了饭点,我便去将饭食收到一起,再跑腿送去各处。”


    她顿了顿,望着他,“算着时候差不多了,你怎么不等我去送饭,反而先过来了?”


    “没什么。”陌以新神色如常,“只是来同你说说那边的情况。”


    林安神情立刻一正:“没出什么事吧?”


    “放心。”陌以新答得干脆,“我已将作案手法向那人解释清楚,也编了个借口,并未将凶手和盘托出。”


    林安点头,立刻明白了他的打算——如此既能暂时稳住岛主,又能留有余地,不至于成为弃子,倒是不错的安排,只是……


    她思忖道:“那你编了什么借口?他信了?”


    陌以新轻咳一声,道:“我只是告诉他,凶手背后或许另有人指使,贸然搜身,只会打草惊蛇。他同意依我所言,放长线钓大鱼。”


    林安不由失笑,陌以新有多会忽悠人,她早就见识过许多次了……那岛主虽说心狠手辣,终究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在心智上,恐怕十个他加起来也绕不过陌以新一张嘴。


    她扬起下巴,好奇道:“那么,对于凶手,你心里可有怀疑对象?”


    陌以新点了下头,道:“安儿一定也有人选。”


    林安眉梢一挑:“不错。”


    陌以新好似忽然起了兴致:“可还记得,我们曾两次打赌,一次是在半溪城,一次是在秋水云天。如今想来,竟恍如隔世……不如,再来一次?”


    林安微微一怔,随即笑出声来:“不要忘了,前两次,可都是我赢。第一次,你赔了一个道歉,第二次,是要替我做一件事。”


    她说着,语气里特意带上了几分挑衅:“这一次,陌大人又想输给我什么?”


    陌以新轻笑一声,带着一丝自谑:“是啊,我屡屡是败军之将,只得厚颜请安儿相让一次。”


    林安眨眨眼,狐疑地打量他:“如何相让?总不能明明猜出凶手,还要故意写一个错的吧?”


    陌以新凝视着她,唇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这一次,若你我二人答案相同,便算作我赢,如何?”


    林安又是一怔。前两次,两人的答案的确都是相同,她总是赢在抢先一步。这一次,陌以新却主动提出这样一个条件……


    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取笑道:“看来,陌大人当真是很想赢一次了。”


    陌以新并不否认,只看着她道:“如何?”


    林安本就对赌注并不在意,更何况,就算相让一次,加起来自己也还是三局两胜,于是大方一挥手,道:“好啊!那你想赌什么?”


    陌以新微微一笑,好似早已有了主意:“赌一个吻。”


    “什么?”林安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个亲吻。”陌以新重复了一遍,声音从容不迫。


    “你……”林安脸颊一热,不禁脱口而出,“你都亲过多少次了,还需要赌?”


    陌以新轻咳一声,耳尖也染上几分薄红,却仍旧维持着一派镇定,道:“自然不同。若我赢了,那便要你来亲我。”


    “你……”林安一噎,几乎无言以对。


    明明是在查案,这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一心两用也就罢了,还偏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在赌局上做文章。


    她从前怎么不曾发现,这人竟如此不知羞?


    “答应么?”陌以新目光定定锁住她,低声追问。


    林安方才已爽快应下,此时自觉不好反口,只得瞪他一眼,轻哼道:“那你可要小心了,若是猜错,可怪不得我!”


    陌以新眼底漾开欣然笑意,眸光灼灼:“安儿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失望。”


    “你——”林安再次噎住,“我失什么望啊!”


    这话说得,好似她也像他那般,整天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似的。


    陌以新但笑不语,只从袖中缓缓取出一个纸团,摊在掌心:“我的答案在这里。”


    林安一怔,瞠目结舌:“你、你早有蓄谋!”


    “那你还要写下来吗?”陌以新含笑问道,“若是不写,我可就直接赢了。”


    林安半晌说不出话来,愣怔良久,终于自暴自弃一般,抓起陌以新的手,在掌心写了几个字:“凶手是这个人,对吧?”


    陌以新感受着掌心轻撩的触感,眉梢一挑,低头轻笑,随即展开手中的纸团。


    纸上龙飞凤舞几个字,赫然映入眼帘,与林安方才书写的一模一样。


    这是林安第一次,虽然猜出了凶手,却反而气结。她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根本就是落入了某人的圈套。


    陌以新低笑一声,将纸团收起,道:“看来,是我赢了。”


    林安撇了撇嘴,在她看来,以两人的关系,主动亲他一下,本也没什么不可以。他若是好好开口提出来,自己也不会拒绝。可他偏要用赌注赢下来,倒让人平白生出几分不甘愿。


    也不知是哪根筋又搭错了……她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愿赌服输。”林安似是自我安慰般嘀咕了一句,轻轻吐出口气,便要凑上前去。


    陌以新喉结轻轻一滚,却伸手将她扶住,缓声道:“先欠着。”


    “什么?”林安愣住,愈发困惑。


    一会儿说要赌,一会儿又说先欠着,这人怎么又古里古怪了!


    林安待要再问,院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呼唤:“石丫头!”


    抬头看去,只见李婶正挑着担子走进院中。


    她连忙站起身,迎上去,从李婶手中接下担子:“李婶怎么来了?”


    “还说呢!”李婶带着几分嗔怪,“这都到饭点了,你这丫头还迟迟不见人影,我只好把各家做好的饭食都收了,再来看看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安赧然一笑,连声道:“对不住,是我误了时辰,辛苦李婶了。”


    李婶摇摇头,目光却落在一旁的陌以新身上,见他已顺理成章地将担子接了过去。


    李婶忍不住笑着打趣:“原是你哥哥来了,我说呢,准是兄妹两个聊得忘了时辰吧!”


    林安低头一笑,掩去方才的一丝窘意。


    李婶也不再为难,一推她道:“好了,快去那边送饭吧,刚好与你哥哥一道去!”


    林安应下,陌以新亦颔首示意,顺手挑起担子,两人并肩而行。


    给林间做工的村民们送过饭后,两人再次来到囚室所在的院子。


    林安不由望向柴房,心中生出几分担忧——也不知叶饮辰状况如何,他还在装晕,必然也会饥饿口渴,稍后还是要嘱咐陌以新,暗中给他带些吃食才好。


    陌以新注意到林安的目光所向,唇角沉了沉。


    这是林安第一次走进这间囚室,外面陈旧的刑房已令她颇为意外,而当她走到里面,目光一扫,脸色更是瞬间剧变。


    那一方阴冷的石壁下,铁链生生困住数人,最边上——赫然是叶饮辰!


    怎么回事……昨日明明刚说好,要他继续装晕,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她的神色,一瞬不瞬落在叶饮辰眼中。


    他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目光不经意掠过陌以新,慢条斯理开口:


    “原来是要开饭了,昏迷好几天,若非这位兄台及时发现我已苏醒,我还吃不上这么好的饭啊。”


    林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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