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拉尔曼郡(六)
天不逢时, 在距离芙拉镇只剩七八里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小冰雹。
阿尔米亚真的很想从他背上跳下去,自己找个地猫着。
但林雾死活不同意。
“那你走快点。”
阿尔米亚眉眼恹恹,语气说不上温和。
一路上她已经意识到男人并不适应拉尔曼郡一贯的寒带气候, 估计也不是北部郡区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到更加北边的斯塔塔来。
明明怕冷的厉害, 又强撑着将背挺直,风一吹, 裸露在外面的冷白皮肤就轻颤,甚至悠悠披上一层淡粉的韫色, 看起来脆弱又怜美。
阿尔米亚想起来斯塔塔贸易的旅行商人最爱吹嘘的白马郡特产,一种名为月神蝶的生物, 听说只要颤动一双月光般的蝶翼,就会有无数人疯涌上前,博它停驻一瞬。
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他的束领扣子, 磨了磨后槽牙,总感觉前侧的尖牙有点痒。
阿尔米亚用舌头舔了舔,觉得那两颗牙好像比前几天要长一点了。
她想拿一面镜子照一下。
但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真是倒霉。
“喂,还有多久到那什么镇?”
阿尔米亚拍着自己刘海上的冰渣子问道。
“本来半小时能到。”林雾掀眸望了一眼天空,“冰雹越聚越大了。”
一个拇指大小的冰雹突然砸到阿尔米亚鼻尖,惊得她短促的叫了一声。
阿尔米亚眉头紧皱,揉了揉自己被砸红了的鼻子。
“阿嚏——”
戴好斗篷的帽子, 将领子边的抽绳紧紧束起, 不让任何一丝风灌进去。
刚刚那块小冰雹又滚到她帽兜里,阿尔米亚费劲地把它摸出来, 恶作剧般的丢到青年的领子里。
冷白的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淡粉,清淡的水莲花盛开了。
林雾脚尖停驻, 略微无奈地说道,“别弄。”
阿尔米亚挑了挑眉,朝着那被冰到的皮肤轻轻吹了口热气。
“好吧好吧,给你暖暖。”
话音未落,那一小片皮肤更加粉红了。
跟印象里美味的樱桃馅蒲旭草饼很像。
也是一样的粉嫩内馅,配合着奶呼呼的糯米团,新鲜出锅后再裹上蒲旭草粉,香味可以弥漫整条街。
“我想吃蒲旭草饼……”
女孩拖长了音说道,同时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肩膀上,睫毛缓慢眨动,像小刷子一样轻轻蹭着青年脖子边的一小块皮肤。
林雾偏了偏头,觉得有点痒,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发烧了!”
他用手背贴在女孩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连带着他冰凉的皮肤都温热起来。
阿尔米亚自然而然地将他的手拉住,贴着她烫得绯红的脸蛋。
舒喟地长叹一声,“你的手像一片雪花一样凉,审判者大人。”
林雾逃也似的缩回手。
“咳,我们暂时停下赶路,冰雹越来越猛烈了,需要找个地方避一避。”
阿尔米亚没有回答,她的头又开始昏沉起来了。
明明狂暴期找到血喝了啊,怎么还会有后遗症……
她思绪浑浊,摇了摇头,仍然不够清醒。
难道真的发烧了?
这可真是丢脸啊,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生过病了,要是被海东青知道又要狠狠嘲笑一番。
她为什么要找个人类做导游啊……
阿尔米亚眯着眼睛,看着青年的睫毛颤了颤,薄薄的细雪压在他的鸦色长睫上,随着眨眼而掉落几片雪花。
她叹了口气。
要是她一个人上路的话,就可以无所顾虑地展开穹顶,将那些讨人厌的小冰雹挡在外面。
假装成矮猎人还不够,现在又要伪装新的德古拉身份。
太麻烦了,她需要尽快摆脱他。
“那里好像有人烟。”
林雾拂开遮挡的树叶,不远处的山坡下有一栋小小的房屋,袅袅白烟从烟囱顶升起。
眉眼稍微舒展开来,他低头轻声说道,“我们先去那里看看。”
女孩裹得圆滚滚的头蹭了蹭她,用动作表示同意。
……
***
“您好,有人吗?”
林雾敲了敲潮湿的木门,朗声询问。
没有回应。
他侧耳贴近,却听到了一点杂音。
于是又继续敲了两下。
“谁啊……”
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杵着一根桉木拐杖,慢悠悠将门打开。
满脸的皱纹堆积下仍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
“您好。”
林雾礼貌低头,轻声询问:“冰雹天气赶路不易,能让我们在这待一会儿吗?”
老人缓慢地抬眼望向天空,这才发现外面原来下起了大冰雹。
年纪上来听力锐减,她还以为是刮风呢。
“来吧……”
她侧了侧身,示意林雾进来。
“谢谢。”
站在门口将身上的雪花拍去,又在草地上磨去鞋底的冰渣,确保大致干净后,他才轻步进入。
温暖的空气,焚烧着柴火的壁炉,摇椅微微晃动。
一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架边框发黄的老花镜,下面压着织到一半的袜子,看款式和尺寸像是男士的。
灰色的毛线团落到木地板上,长长的线绕着椅脚。
老人拄拐走过去,费力地弯腰,将线团捡起来放到桌子上。
“你把那个小姑娘放卧室的床上吧。”老人指了指一边的屋子。
“好的,谢谢。”
林雾微微低头,将屋子的门帘拉开,入目就是一架铺面齐整的小床。
老款式的家具摆放有序,桌面干净没有多余的杂物,浅蓝发白的壁纸贴满墙壁,但由于潮湿的环境,壁纸不可避免的在墙角发潮卷曲。
床头墙壁上挂着张七大郡的大陆地图,还有一些裁下来的报纸内容,整整齐齐贴在墙上。
瞥了一眼,大多数是征兵入伍或者探险招聘的信息。
他把睡着的女孩轻轻放在床上。
微红着脸,解开她湿冷的斗篷,抚平褶皱后挂在柜子边的衣架上。
仔细地掖好被角,又摸了摸她的额间,发现温度没有先前那么滚烫后才悄声出去。
“裹一下吧。”
老人从另一间屋里抱出来一床厚厚的灰蓝格子纹的羊毛毯,重量压得她开始喘气。
林雾连忙接过。
“把外套脱下来,摊开放在壁炉边,这样干的快。”
林雾顺从地脱下制服外套,将其挂在温暖的壁炉前。
他裹着厚实的羊毛毯子,手里捧好老人递给他的热西丽茶,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袅袅升起的热气将冷隽的面容氤氲得模糊,也阻挡了那道过分凝视的目光。
青年长睫垂下,轻吹了口气,抿了一口杯子边缘的水。
“您是一个人住这吗?”
通过刚刚的打量,林雾就发现虽然那间屋子家具齐整干净,但东西空荡,没有人居住的气息。
而这栋小木屋就只有两间房。
老人还在专注地凝视着他。
听见这话,她笑了笑,“是啊,我的儿子去当兵了,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
毛线签字将线头灵活地在指头穿来穿去,老人又重新戴上那架老花镜,移开凝视青年的目光。
“很多年哟……”她感慨了一句,“说是去什么火焰鸟还是什么兵团,刚开始几年还会寄信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音信了……”
林雾怔了怔。
前白银帝国确实有一支名为火烈鸟的兵团,是彼时还握有实权的国王推出来的三支军团之一,火烈鸟军团当时驻扎在沙漠无垠的风车里郡,巡防包括风车里在内的三大郡。
但是森林法案后,这几支军团都已经被解散,里面的军士大多退役转行了。
老人一边打着毛衣,一边说道:“刚刚在门外看到你,还以为是他回来了呢……”
眼神平静,却又有说不出的哀伤。
大畸变后,灾厄随处可见,军团是一个风险与收益成正比的疯狂地方。
表现英勇,可以迅速被擢升高职,但与此同时也要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去探索畸变场,杀死灾厄。
林雾没有作声,他猜想老人的儿子极有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他的个子比你矮一些,当时离开的时候才十七岁,也不知道后来有没有继续长高。脸很瘦,下巴有一道深深的豁口,是小时候玩砍柴刀弄伤的……”
“自从一支十字军路过这后,他就心心念念想去参军,拿着武器对付灾厄,保护其他人。”
老人望了一眼晾在壁炉边的制服,“真像啊……和他离开时穿的那套衣服一模一样……”
她抬头看着林雾,“你也是军人吗?”
“嗯。”
林雾本以为她会继续追问有没有认识火烈鸟军团的人,但是老人只是柔和地看着他。
“现在这年头,当军人很辛苦的吧。”她摩挲着织好的袜子,将它们整整齐齐叠好放进左侧的匣子。
突然响起一阵石头猛砸屋顶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冰雹愈发猛烈了,让人不禁担心它会不会砸穿这脆弱的木质屋顶。
老人站起身来,慢悠悠走去杂物角,那里有一把梯子连着屋顶。
“我来吧。”
林雾快步走过去,朝她点点头后就爬上梯子,轻轻掀开顶上的一块瓦,就能看到斜屋顶的情况。
“别担心年轻人,这栋房子建了几十年了,两三代人都补修过它,再大的冰雹都砸不坏。”
老人笑着说道,“但是你帮我看看屋顶有一块红色的瓦是不是完好的,那底下有个小洞,我一直没来得及爬上去修。”
“完好的。”林雾收回视线,慢慢从楼梯下来。
“这天气太危险了,你们还是在我这歇一晚上吧。”
老人拉开深蓝色的窗帘一角,望着窗外黑压压的天空说道。
“那就麻烦您了。”林雾回道。
……
***
阿尔米亚翻了个身,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
她脑子还有点晕,但是比起白天时候,状态已经好多了。
饥饿迫使她下地寻觅食物。
赤足下地,温暖的木地板有一点潮湿,一些地方还铺着厚厚的波西米亚风格地毯,一脚踩上去松软而柔和,相比外面的冰天雪地简直是天堂。
她看着被挂在衣架上的斗篷,轻悄悄取下来披上。
仔细打量了一眼环境。
平常小屋,安静舒适。
不是牢笼就好。
她先前做梦梦到自己被那个审判者发现了真实身份,扭头就送入了可怕的教会监狱呢。
阿尔米亚松了口气,正要往外走时,发现床脚有一双厚实的雪地靴,像是她的尺码,但是花纹和颜色十分朴素,让她想起了斯塔塔大妈们赶集时穿的鞋子。
给她的吗?
阿尔米亚偏了偏头,左看右看,还是把鞋子提起来,轻声推门出去。
一站在客厅里,她立刻皱了皱鼻子。
空气里传来熟悉又作呕的味道,即使被潮湿发霉的地板味和燃烧着柴火的壁炉灰覆盖,但能闻到那隐蔽的气息。
她循着这股味往前走,却发现源头处是一个摇椅。
青年偏头坐在摇椅里,一只手撑着梯子的扶手将侧脸托起,淡青色的青筋像陶瓷的艺术线条勾勒在手臂上。
她曾经咬出的伤口已经痊愈,如同浅色的痣一样缀在冷白的手腕。
阿尔米亚舔了舔嘴角,不动声色靠近了些。
但是那股隐蔽的气味打断了她的计划。
太臭了!
为什么这里有那么臭的厄味!
还是她最讨厌的食腐厄!
阿尔米亚眉间紧蹙,将视线转移到青年一旁的桌子上。
那里放着两碗貌似新鲜美味的粥。
一份已经吃干净了,另一份正用厚毛巾裹着碗壁,放在更靠近壁炉的地方,以此来维持更久的温度。
阿尔米亚嫌弃地挑开碗盖,寻常肉眼看到的是小米蘑菇粥,但她看到的却是另一副景象——里面正涌动着密密麻麻的黑蛆厄虫。
好家伙,食腐厄的厨艺和她有的一拼了。
再瞟了一眼另一个干干净净的空碗,阿尔米亚敬畏地看了一眼沉睡中的青年。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也敢于……尝试灾厄的厨艺。
希望他一辈子也不要知道自己今晚吃了什么。
阿尔米亚刚想再探究点什么,门外突然传来窸窣声音。
眼皮一跳,迅速踮起脚尖悄悄回到卧室,将被褥和鞋都恢复原来位置,自己再贴着门口侧一只耳朵听。
“我疼爱的瓦利格啊,你怎么还不回来……”
“今夜的篝火为你而燃,热西丽茶冒着白烟,门口的驯鹿在诉说想念,落下的雪花洒满了月光……”
“哦,我可怜的瓦利格啊,快回到我的怀抱吧。冰雪掩盖不了热情的火焰,赤峰山巅也无法阻止你回家的脚步……”
拉尔曼郡的传统歌谣不合时宜响起,它们一般出现在驯鹿节的晚宴上,亲人们围着鹿角歌唱远游的孩子,期望他们能在外顺遂,平安归家。
人类喜欢求一点心安的东西,比如将鹿角割下,旋转几圈,指向之处便是孩子归来的方向。
鹿肉埋葬在冰雪地里,如果第二天看肉层里面结满了美丽的白色花纹结晶,就会被视作雪神允诺,将保护他们的孩子。
但是哪里有什么雪神。
结晶不过是冰天雪地里的食腐厄弄出来的小把戏。
它们一般弱小又擅长隐蔽,将自己掩藏在平平无奇之处,因着危害较小,人类目前并不重视它们。
阿尔米亚可是吃过它们的亏。
那年她打猎蹲守一只雪狐,贴地俯身,只是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差点冻的整个人都上天堂见提苏了。
艰难伸回支在雪里的手臂后,就发现半个手肘子的肉都变成结晶,食腐厄啃掉了许多皮,将其藏起来等待化解腐烂后再食用。
“哦,我可怜的瓦利格啊……”
歌声渐渐收尾,大门打开又悄然关上,迟缓的脚步声靠近,阿尔米亚踮脚回到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大半张脸。
老妇人提着一只腐烂的鹿头,慢悠悠走进阿尔米亚所在的卧室。
隐约的臭气萦绕在鼻尖,阿尔米亚睫毛颤了颤,借着被褥的遮挡,悄咪咪往外看了一眼。
蓝红相间的格子围裙出现在她床边,氧化的血液暗沉痕迹附着在衣服上。
起毛的袖套下是一只苍白色的满布皱纹的手,正拎着半边腐烂生蛆的鹿头。
暗黄流脓的鹿眼死死地望着她。
阿尔米亚微垂着长睫,轻轻闭眼。
没过多久,老妇人又提着鹿头走出去了。
……
真是个笨蛋,一挑就挑到厄的窝了。
阿尔米亚恼火地翻身坐起来。
虽然有些埋怨,但她也知道食腐厄身上的厄值不明显,少有卫道士能区分出来,何况是观厄更逊一筹的审判者们。
刚刚那只食腐厄不知靠了什么法子钻进了人体,操控行为,用人的生气掩盖自己的腐气,更加不容易被发现。
对上它们很麻烦,食腐厄通常群居,不知道现在藏在这栋木屋里的有多少密密麻麻的未开智的同类。
阿尔米亚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她可不愿意继续留在这变成腐肉喂养它们呢。
所以——要不要现在就溜走?
她摸着下巴思考。
烧差不多退了,自己的状态还不错,应该能撑得到她去最近的城镇,然后一路上打点猎物卖皮毛,再采一些危险区的草药,估计能卖个好价钱,迅速买了车票就前往格尔郡。
顺便摆脱潜在危险审判者,不用提心吊胆伪装德古拉人了。
阿尔米亚越想越觉得是个好办法。
她立刻翻身下床,将鞋子穿好,斗篷盖住一张小脸。
门轻轻推开一条缝,能发现那个食腐厄正在厨房鼓捣着什么。
阿尔米亚屏息凝神,踮脚往门口走。
感谢厚实的波西米亚地毯,她的脚步声细不可闻,那头厄毫无察觉。
临到最后,阿尔米亚回头望了一眼在摇椅上沉睡的男人。
他眉头紧蹙,似是陷入了极大的不安,冷隽的面庞上有着一股名为担忧的神情。
真是抱歉呐,可怜的审判者大人。
阿尔米亚讥诮地提了提眉头,背起自己的弓箭就离开了木屋。
木门关上的声音让老妇人顿了顿,她浑浊的眼神望了一眼门口,但并未发现异常,于是又专心致志侍弄自己的调料。
它只能晚上醒来操控身体,所占据的这幅身躯太过苍老了,动作一点也不麻利,光挖一下它以前埋在雪里的鹿头都花费了大半夜的时间。
幸好两个人类还没醒,可以先拿鹿头熬一下汤做底料。
然后——
老妇人的眼里闪过幽暗的光,死白的结晶在瞳仁凝结。
“我可怜的瓦利格啊,今晚能回来吗,家里泡好了热西丽茶,还有香软的鹿肉切好正等待你品尝……”
阿尔米亚刚走几步远,就听到后面的木屋里传来飘忽的苍老歌声,嗓子之难听,如同那一群讨厌的乌鸦悲啼。
她将斗篷裹紧了点,浅黑色的穹顶渐渐展开,为她拍开周围的潜伏厄们。
她没来过这一片的雪林,保不齐里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斯塔塔那城镇周围,那头麻纹野猪就算作最强的了。
麻纹野猪没有厄变前,斯塔塔的绝大多数地方都已经是它的地盘,周围没有什么强大扭曲的灾厄,顶多是一些小型的潜伏厄和随行厄。
为求自保,灾厄们鲜少现身,前段时间守城门发现的灾厄量已经算是斯塔塔空前的多了,但即使这样也比周围城镇少上一大截。
自杜莎湖泊那头蛇厄死亡后,斯塔塔以野猪为首形成一股势力,正常的生物与灾厄之间展开了一种奇异的对峙,直到前天那场厄潮爆发而对峙结束。
看芙拉镇的局势,可比当时的斯塔塔混乱得多。
就连距离芙拉镇几里远的地方都有食腐厄敢附身人类,那城镇周边岂不是更张狂,这肯定是有大厄在背后撑腰,不然普通灾厄的动作过分显眼,只会招来十字军,审判者一类人处决它们。
只有背靠扭曲的大型灾厄,面对一般损失,上面的人才不敢轻举妄动,以防大厄苏醒扩大畸变。
阿尔米亚拍开积聚在帽顶的雪,冷气顺着袖口稍微灌了一点进来。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冰雹。
半白透明的冰雹在月色下闪着出泠泠的光。
芙拉镇后面是附近唯一一条官路,斯塔塔人去郡上也要借路芙拉镇,从这里坐车出发。
如果今天进城的时候没有打到猎物,她就没钱买票上路。
黑漆漆的天压在头顶,一丝白线从边际亮起,晨曦将临。
她无法在冰天雪地里继续熬一天了,仅有的热量只能支撑她走到城镇。
此刻令她心思微沉的是,如果芙拉镇真有大厄坐镇,她初次踏入就捕猎相当价值的猎物,一定会引起对方不满,驱除或解决她。
钱啊……
仅有的几个硬币被她盘出了一点温度,显得可怜又心酸。
阿尔米亚反握在掌心,她突然想到了一把剑——
一把镶刻诸多宝石的剑。
懊恼地敲了敲脑袋,“阿尔米亚呀,你怎么没想到顺手把他的剑带走呢!”
只好转身回头,折回去,再走一遍来时的路。
第18章 拉尔曼郡(七)
老妇人颤巍巍将汤水舀出来, 盛到一旁豁了个口子的大瓷碗里。
粘稠而怪异的味道弥漫室内,她却如同闻到什么美味佳肴的香气一般,迷离地眯着眼睛摆头。
拿出磨得锃亮的鹿角刀, 微微摇晃了一下脚步,她慢悠悠将刀藏在自己的围裙兜里, 端着碗走向客厅。
夜色渐浅,一条鱼肚线出现在黑夜的边缘。
再不动手又要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了。
先是拿这把刀插进脆弱的人类脖颈, 在片下几块肉煮在汤里,剩下的埋起来, 埋到只有它能找到的地方,等其慢慢腐烂后再食用, 味道将多么的令人迷恋。
河边的蚯蚓做馅心,腐烂的皮做馅皮,混合着死去三个月的咕咚鸟的毛蛋碎肉……
啊, 要流口水了。
苍老皲裂的手慢慢擦去嘴巴的水渍,薄而皱皮的嘴唇微微上扬。
“孩子,我心爱的孩子啊……”
“外面的天那么冷, 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老妇人”摇了摇头,贴着男人的耳边,柔声说道,“快回到妈妈的肚子里吧。”
真的很像啊……
这个清俊的男人穿上那身制服,简直和她心爱的瓦利格的背影一模一样。
冰冷的刀从怀里拿出来, 轻轻靠近那脆弱的部位——
阿尔米亚从门口翻进来就是这幅景象。
她皱了皱眉, 屏息藏在窗帘后,那把配剑挂在离她几米处的墙壁上。
壁炉的火光照耀中, 剑柄的那颗最大最红的宝石是无比的璀璨,无数金币堆砌都不如它耀眼。
她不由得心动, 想静悄悄伸手取下。
那个被厄附身的老妇人却端着汤出来,对着摇椅上的男人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
然后雪白的光一闪,刀从怀里显露。
阿尔米亚忘记屏住呼吸,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把窗帘边的落地瓷瓶打翻。
“谁!”
哪个正常人会在窗帘底下放瓷器!
阿尔米亚暗骂一句,摸起弓箭对准了她。
过于清脆的破裂声终于惊醒了摇椅上的青年。
还未来得及思考沉重的脑袋,就看见两者对峙的场景。
他面色一冷,刚要反扣住对面老妇人的手,一柄尖刀就往他的心头刺来,却被戴在心口的护甲震开。
哗啦啦一瞬,老人的半支手臂结成结晶,攀附在他身上。
林雾迅速拿起身边的剑作防御式,但那奇怪的结晶牢牢黏在他身上,像是生出了无数细碎的牙齿在啃噬,再一看,连剑尖都被爬满结晶了!
怎么可以玷污她珍贵的宝物!
阿尔米亚微怒地拉弦开弓,羽箭利落射穿老妇人的肩头。
巨大的力牵扯着它往后急退了几米,手臂的结晶彻底碎裂,乱洒在地板上。
“没事吧?”
林雾下意识回了个“没事”,却见女孩直勾勾盯着他的剑。
他只好用地毯擦了擦剑身,碎裂的结晶渣滓掉下,剑尖完好无损。
没事就好。
阿尔米亚松了一口气,她还指望着拿这把剑去换车票呢。
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起来,老妇人的瞳孔颤栗,逐渐失去诡异的神采。
阿尔米亚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青年直接将剑插入了地上人的心脏。
喷涌出来的不是黑色的厄虫,而是熟悉的鲜血,青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蹲下身来探查。
呼吸渐渐停止,浑浊的目光欣然直视他,老人的脸上缓缓浮起慈祥的笑容。
“你回来了……我的瓦利格……”
“我为你,泡……泡好了热西丽茶……”
阿尔米亚瞥去一个平静的眼梢,转头看向林雾,耸了耸肩说道:
“她好像刚刚那一刻恢复了人类的意识。”
林雾定定看了一会儿地上的尸体,“……嗯。”
“真是个严格值守的审判者大人呐~”
女孩的声音似是嘲讽,但又语气真诚,听不出她到底想的是什么。
林雾只是冷淡地站起身来,“她曾被厄占据过身躯,如果不解决掉,只有彻底沦为行尸走肉一个结局。”
“哦。”阿尔米亚支手托腮,带着几分好奇地问,“只要被厄沾染过的生物,都需要处决吗?”
林雾没有回答,但他的行为已经表明了问题答案。
一根柴火从壁炉里取出来,倾斜着点燃了地上的尸体,无数死白色的结晶在皮肤上崩裂而出,乍一看像是人裹进了盐渍堆里,活活腌制而死。
阿尔米亚俯瞰着那张惨白的苍残面容,目光幽暗。
“对了,你怎么没在房间?”
林雾淡淡的问。
阿尔米亚心滞一瞬,但很快平静下来。
“我想出来找点吃的。”
青年眉间微蹙,“这里暂时没有吃的。”
阿尔米亚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趣地看向桌面的“粥”,随口问道:“那不是吗?”
林雾偏了偏头,“不行,那里全是厄虫,先前这个厄把粥端来,为了不引她怀疑,我把粥倒掉假作喝了,但是……”
他捏了捏鼻梁,停住了话头。
“那我们出发吧,快点去城镇里找吃的。”
她微仰着头,露出和往常一样的笑容,并没有继续追问他又为何昏迷。
“嗯。”
*
芙拉镇确实在前不久降了数场酸雨,许多建筑草木都留下深刻的腐蚀痕迹。
砖红色的建筑群被灰尘与乌云笼盖,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地面还有灰黑色的积雪与煤渣,马车行驶而过,溅起脏污的废水。
远处的工业烟囱冒着浓重的黑气,即使在这种凛冽寒意中,也有无数赤膊的工人正在捶铁冶炼,搬运做工,雪地里除了污水就是汗水,配合着他们响亮的号子,阿尔米亚觉得自己也没有特别冷了。
听林雾说,有什么马修村的村民反映这个城镇也出现了畸变,像是极端扭曲的灾厄准备诞生,一夜之间城镇沦为死城。
但此刻到这,她并没有发现什么高厄值的灾厄。
阿尔米亚抬眸望了一眼中心广场的钟,时针正笔直指向十二点的方向,驯鹿装饰从钟里跳出来,俏皮地绕着表盘走了一圈。
人们如同平常那样在广场周边来往走动,叫卖声络绎不绝。
一副……很正常的模样。
她悠悠地收回视线,开始寻找哪里有合适的典当铺。
“先生,来份报纸吗?只要三勒币。”
报童摇了摇手上的成堆报纸,语气活络,“最新出炉的拉尔曼郡日报,白银周报,还有外海战纪,又或者附近城镇的当地新闻,对了!里面还有前几天斯塔塔事件的详细报道!”
“在这等我一下。”
阿尔米亚眉头一挑,看林雾买了一份报纸,长身而立,站在览亭里阅读。
隔着一扇划痕严重的透明玻璃窗,男人的五官有点模糊,看不出神情有什么变化,阿尔米亚只好转移目光。
铁十字军恰好从街头走过,他们的高筒靴踩在积水的地板,发出清脆而整齐的声音。
白银联邦的邦旗刻在衣服手臂外侧,下面有一行独属于拉尔曼郡的西丽花花纹,区分出他们的立场——一支忠诚于拉尔曼郡的军士。
左手托着沉重的铁甲,右手执剑,军士们冷漠地从人群为其让开的那一条大道上踏过,血气刚气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不知处决了多少灾厄和敌寇。
铁十字军从阿尔米亚面前经过时,她自然而然将斗篷的帽兜戴上,拉紧束口衣领,只露出一双浅褐色的眸子。
平静地看着军士们佩戴着那一把把能杀死厄的剑,脚步声整齐划一,逐渐远离。
人们不约而同收敛的音量又恢复了,三五成堆聚在一起交谈,马蹄声,打铁声,烧煤吆喝声此起彼伏,新出的十八线名牌轿车在城里高调穿梭。
阿尔米亚一转头却注意到马路对面有个幽幽看着她的小男孩,不知怎么眼皮狂跳。
她只好伸手按了按眼皮。
飞驰的轿车从面前穿过,地面的积水往外飞溅,阿尔米亚提前往后面走了几步,避开这飞溅的污水。
再一抬头,就发现原本站在对面的小孩已经离她十几米远了,正侧身藏在一处巷角边。
他抬了抬帽檐,面容背光形成起伏的阴影,稚嫩的脸上露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容。
嘴角轻勾,红舌从口腔伸出来,舔去唇角干裂撕出来的血迹。
阿尔米亚眉眼微沉,冷漠地直视他。
小孩却不慌不忙整理了一番衣襟,若不是刚刚那奇怪的神情,旁人还会以为他是哪家贵族培养的孩子。
只见他慢慢从前襟口袋里拿出一根轻飘飘的尾羽,挑衅般地对着阿尔米亚摇了摇。
是海东青翅膀的花色!
菱唇抿出一道冷淡的弧度,阿尔米亚面色愈寒。
臭屁的海东青最珍惜它那几根羽毛,怎么又落到了旁人手里!
小孩却在此时往后跳了几步,一个转身,瞬间消失在了巷道里。
来不及反应,阿尔米亚只好撇下男人,迅速追着那道灵活的背影离去。
……
“阿尔米亚?”
林雾瞥了一眼窗外,眉头微皱,本该站在那的娇小身影不知去哪了。
他刚刚看到了报纸上发的寻人启事,其中有一则是比勒尔刊登的,正在四处寻找自己的下落。
现在他需要去芙拉镇的审判团驻扎营向上报告,顺便告知比勒尔一声,同时联系上格尔郡,加急走流程为他和阿尔米亚出示一份合法入境函。
但这一切的前提建立在他们要在入境函下来前及时赶到市级城市做一份全面的体检基础上,确保自己不是灾厄携带者。
林雾静静站在书籍览亭外,人来人往,其中却没有一道暗红色的身影。
她走了。
长睫轻颤,脖颈处的伤口不合时宜生出隐约的抽疼。
他平静地拢了拢衣领,将报纸叠好放在览架上。
脚尖轻转,往驻扎营的方向走去。
第19章 拉尔曼郡(八)
落灰而狭小的办公室内, 青年正翻阅着厚重的典籍档案。
指尖划过一行又一行冗长的称谓与姓名,但凡是有可能性的,他都慢下来仔细阅读。
没有。
斯塔塔在内的附近城镇没有德古拉族裔的定居记录。
“咚咚咚——”
“请进。”
林雾自然地合上档案集, 将眉间的一丝低沉掩藏,平静看向来人。
“少尉, 日安。”
前来的中士精神抖擞,举止有礼, “驻芙拉镇现任城主梅乔上尉邀您共进午餐。”
林雾微微颔首,起身直立, 将配剑悬挂腰间。
“抱歉,利器不能进入宴会厅。”
中士语气委婉, 微微弯腰,左手掌心朝上摊开,示意对方将武器交付于他。
林雾微不可察皱了皱眉, 但还是取下配剑。
中士随即仔细地将配剑盖上棉布放在托盘里,并递交给走廊的下士,让其按照惯例放置在锁格里。
“宴会结束, 您随时可以派人来取。”
中士礼貌说道。
林雾点了点头,又装作不经意的询问,“档案室只有这些典籍资料了吗?”
“是的,大人,这已经是附近城镇的所有资料了。”
中士微笑地看向他, “您找到您那位救命恩人的名字了吗?”
“没有。”林雾垂眸回道。
“那可真是遗憾。”中士语气惋惜, 顺口接了一句,“大多数贵族行走民间都酷爱用假名, 您可以从外貌特征入手调查。”
林雾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头海藻般蓬松的长发,微微贴在白皙姣好的脸蛋旁, 以及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清香……
他偏了偏头,“谢谢您的建议。”
“不客气。”中士停驻脚尖,轻轻扣响面前的暗红色的雕花大门。
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
“快进来!我尊贵的客人。”
面相敦厚的梅乔上尉已经年逾五十,是从铁十字军服役结束后改职到了监察军团的行政岗,并在芙拉镇做了将近十五年的城主。
目光所及都是岁月的流逝,和美酒佳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他似乎刚换好制服,面色红润,但看到林雾一身一丝不苟的着装时,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差袖章袖扣,于是摸向柜子,拿出东西穿戴好。
不巧的是,由于动作起伏过大,上衣胸口前的一颗扣子顺势崩开,手却不知勾到了哪条线,一排的扣子哗啦啦落地,整个人开怀大敞。
梅乔不自然地扯出个笑容,顺势说了个梗:“提苏知道我今天穿哪天裤子。”
言外之意一切都是神主的指示,常用于上流社会人们不愿回答时的托辞。
林雾礼貌地移开视线。
审判团的制服一年一换,冬夏秋装各两套,梅乔上尉的体型变化可谓迅速。
这两年的芙拉镇也确实保持着风平浪静,没怎么出现过大型灾厄,城民安居乐业。
几分钟后,梅乔上尉才重新着装完毕,两人握手,相互敬礼。
……
“您说,前几天是芙拉镇的厄潮演练?人们提前躲进了地下安全区,这才使得马修村的村民前来求助时没有找到援救,以为芙拉镇成了鬼城?”
“是的。”梅乔上尉耸了耸肩,“这是上面今年才出的一项政策,主要是在拉尔曼郡东南几个城市推行,您知道的,这里距离大裂谷的尾部挺近,那些东西防不胜防。”
他的语气有点自豪,“虽然我们芙拉镇地处位置紧张,但在我这么多年的治理下,没有什么灾厄胆敢来犯。”
林雾眉头微微上挑,放下餐具后,手下意识想摩挲配剑绶带,却忘记它被提前取下了。
指尖轻微蜷缩一下,他直视梅乔上尉的眼睛,“我从斯塔塔而来,那里也出现了一道裂谷。”
梅乔上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您说笑了,斯塔塔怎么会有裂谷。”
他从桌柜抽屉里拿出一份报纸,摊开放在林雾面前,“这是新出炉的报道,普鲁涅市专门派了记者和探查员前去调查。”
林雾掀开报纸的一角,是他先前买的那份报纸的详细版,主要内供军队与政府,但内容大差不差,唯一变化的是报纸正中心出现了两张照片。
他略有些出神地看着其中一张。
“您看,这是记者在斯塔塔厄潮爆发后第二天前去拍到的,山地碾压成平原,湖泊消失只剩下湖底,满目废墟疮痍,还有无数的低级灾厄四处游荡。”
梅乔上尉轻轻呷了一口热西丽茶,“除您之外也有几个幸存者做口录,说是见到了裂谷,和裂谷伴生的一种灾厄——悲嚎,但就现场图片来看,根本没有裂谷的痕迹,也没有所谓的悲嚎。”
“所以研究人员更倾向于是某种精神类灾厄出世了,对当时所处畸变中心的人们造成了精神污染,从而导致记忆与视野错乱。”
林雾没有回话。
梅乔上尉似乎发现了林雾的走神,敲了敲桌面,试探性问道,“阁下,您是目睹了这个精神类灾厄吗?”
他扬了扬头,示意报纸上的第二张照片,“这是目击者拍摄的,它似乎已经成长为地狱级别的灾厄了,外形与人类女性极为相似,穿着类似老式长袍的服装,有一头茂盛的卷发。”
梅乔心底有几分考量,斯塔塔受灾惨重,灾民的转移和后续安抚正交付给周围几个城市。
但他可不想只简单做一些安抚工作,如果能寻到精神灾厄的踪迹,对他的政绩可谓一大助力,若更有幸抓捕成功,即使到了他这个年龄,说不定也能借此再往上爬一爬。
精神类灾厄可不仅仅是灾厄,更是一笔等待开发的无尽宝藏啊……
林雾终于回过神来,强制自己将目光从那暗红色的背影移开。
“没有,我并未看到过它的踪迹。”
他冷淡否认,指尖却无意识搓了搓手腕处快要愈合的伤疤。
伤口传来的酥麻感早已经减淡甚至消失,长睫轻颤,林雾不动声色问道,“探查员如何确定她就是灾厄的呢?万一……只是一个普通人类。”
梅乔双手合十,撑在下颌,“是有人看到它徒手撕开另一只厄呀,您知道的,除了我们人族有一些手段能将特殊物质附着在武器上,处决灾厄,平常的人是杀不死它们的,众所周知‘厄而不死,危害巨大’。”
他凝望着自己袅袅生烟的热茶,继续说道,“不借助特殊武器的话,只有灾厄能杀死灾厄,听说国王区有什么派的学者在研究灾厄们的族内等级与社交关系,但抱歉——”
梅乔轻蔑地笑了笑,“就鄙人看来,灾厄这种东西,除了武力和身体构造,还有什么研究的必要呢。它们自相残杀如同三餐便饭,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怎么可能有什么内驱目的。”
林雾一直以来也奉行类似的观点,但不知为何今天听到旁人这么说,他隐约生出一分不适。
轻摇了下脑袋,将混乱的思绪理清,他的心情逐渐冷静下来。
厄就是无生机的事物,残忍而嗜杀,怎么可能会有人类的思想情感。
她怎么不幸被错认成厄了呢?
林雾先前还有几分不确定,但在一番思考后,愈发坚定自己的猜测。
果然独身上路又不惧灾厄的少女过于引人注意。
她思绪清晰,动作灵敏,说得一口流利的大陆通用语,甚至偶尔还会带几个古老贵族才会使用的雅词,怎么可能会是粗鄙丑陋的灾厄。
林雾下意识忽略了她用弓箭射退可怕的悲嚎的场面。
口说无凭,他需要加急找到阿尔米亚的身份证明。
就目前白银联邦属下的七大郡形势来看,除了格尔郡稍好一点,其他郡的官场政治复杂险峻,势力倾轧,万一被送进监狱,来不及开口就将遭受一系列严酷的测试。
最好在她离开芙拉镇前找到人。
……
林雾将军队内供报纸折叠,盖住了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我认为,此人是厄的结论存疑。”
他抬头望向梅乔,“精神类的灾厄过于稀少,诞生在中心大裂谷之外的地区的可能性极低。以我亲身经历来猜测,斯塔塔当时的确有一道小型裂谷,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被掩藏了。”
梅乔上尉皱了皱眉,但并不反驳,只用惋惜而理解的目光看着他。
遭受精神污染的士兵是无法在军队里走的更远的,面前的青年这般坚持自己的所见景象为实,恐怕后遗症不小。
只庆幸青年不似尊贵的格尔郡大公的那位惊才绝艳的继承者一样,直接被灾厄摧残成了傻子。
“斯塔塔的畸变太严重了。”梅乔上尉干脆转移话题,“有着如此庞大的畸变场暴.动,一定是极端扭曲的灾厄诞生了。”
尽管没有言明,但林雾感觉得到对方已经认定阿尔米亚就是畸变场诞生的灾厄。
他抿了抿唇,心情有点沉郁。
“我需要向上再申请一把配枪,前几天斯塔塔厄潮来临的时候,我不慎将其丢失了。”
梅乔笑着看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问题。”
直接将锁柜打开,拿出一把锃新的特制手.枪,“你先拿去用,手续我给你补。”
又顺带丢给林雾几圈弹袋,笑着打趣,“这儿子弹多到能给提苏当裤腰带。”
“多谢。”林雾接过枪,熟练地检查了一遍后将其放入腰侧的枪袋。
“对了,您或许可以向上递交一份公文,请求批准对斯塔塔城镇主进行交际调查。”
梅乔眼皮一跳,压低声音问道,“他怎么了?”
林雾没有回答,只是静然凝视他。
梅乔上尉瞬间理解到他的意思。
脸色微沉,将手边的热西丽茶端起来抿了一口,抚平微乱的思绪。
好家伙,斯塔塔城镇主平日交往最密切的就是自己,出了什么事要调查他的社交轨迹的话,自己肯定会被列入首要怀疑对象。
他怎么就突然出事了呢?
“厄潮来临的时候他在场吗?”
梅乔不死心地追问一句。
青年摇了摇头。
这下好了,弃城叛变,罪加一等。
举起的茶杯又放下,男人的每个动作都带着沉思,脸上的神情也深沉起来。
林雾静静看着,有七分确定这个梅乔上尉对斯塔塔城镇主的叛逃事件并不知情。
那他知不知道城镇主请来的那个卫道士的事情呢?
弃城叛逃已经是二级罪名了,再加上劫持卫道士这一重罪,斯塔塔城镇主可以从最不体面的几种刑罚里选出一种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了。
“咳咳。”梅乔上尉掩饰性地咳嗽两声,转移话题,“请用餐吧,芙拉镇的土豆鸡块饭是有名的美味,您尝尝看……”
……
会面终于结束,梅乔上尉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缓缓点燃一根雪茄。
对方是审判军团直属的少尉,表面上比他这种地方性的上尉职阶低了几级,但发展路径截然不同,前者主要是下放历练,为未来的升迁铺垫,而他这样的后者,已经没有什么发展的潜力了。
他还以为上面特意将这人调到斯塔塔是有什么打算呢,比如找点功绩什么的,结果就只是来告诉了他一声有人叛变。
哦,“只”这个词用的不太准当,还是挺麻烦的。
想到斯塔塔那人,梅乔不禁郁气心结,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可真是一条臭鱼弄得满锅腥。
上面肯定会派人下来调查,连带着周边几个城市都会被着重盯着。那一群不见肉骨头不松嘴的讨厌家伙,到时候别顺藤摸瓜摸到了他的芙拉镇。
烟雾升起,宴厅空间里萦绕着淡淡的草木味。
他往后一靠,手指夹着雪茄,在烟灰缸里碰掉多余的灰,无意识掀开了那份报纸——
冲天的火光与远处耸人的阴影,向山上窜爬的人们神情惊慌,森林里的食肉厄虎视眈眈。
数百只狼厄仇视着山巅那道纤细的背影。
海藻般的长发随着凛冽的寒风飘动,挡住了那半截模糊而白皙的侧脸,如同女神达芙拉站在高不可攀的月亮之上,将邃密的星尘和皎洁的月光洒向人间。
只不过这个人间,充斥着断裂的肢体和滚烫的血液……
她并不慈悲地将冲向前来的狼厄的身躯撕开,成为她脚边又一具冰冷的尸体。
……
梅乔上尉若有所思地望着图上的女人,嘴角勾起一道幅度。
“卡兰中士。”
“在,阁下。”
“将斯塔塔逃来的那个村民带过来。”
“遵命。”
……
***
阿尔米亚追着那个小孩一路到达了荒僻的城郊。
这里是芙拉镇工业煤渣的倾泻地,踩一脚沾的黑灰几天几夜洗不干净,比号称千年不褪的恒久牌子的黑墨水还要强势,所布之地寸草不生,漆黑恐怖,连土壤都染上了深沉的黑色。
硌脚的凸起是大一点的废弃煤渣,几条乱糟糟的小路被踩出来,通向不知名的地方。荒败的独木屋像是废弃了几十年,孤零零坐落在煤渣地远处,守望那一片现如今少有厄出没的森林。
芙拉镇进出城的关卡并不严,至少没有斯塔塔那么细致,还专门派审判者和卫道士来守着,阿尔米亚猜测他们的底气来源于那一支装备精良的铁十字军。
她提起裙子站在分岔口前,抬起鼻子闻了闻,两边都没有丝毫厄的气息。
这可真是有趣了,是把她当做了提布拉走南闯北时骑的那头驴吗,让一根羽毛变成了驴头前的胡萝卜。
但她可没有驴的温顺与愚蠢。
阿尔米亚眉头微微上挑,选择了相对平坦的一条路,让少一点的煤渣溅上她唯一一条衣裙。
……
几道脚印明晃晃应在煤渣地里,似乎生怕她不知道往哪走。
阿尔米亚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紧张,闲庭碎步般踩着煤渣路走来。
视线尽头是一座哨塔,烟灰色的砖和红褐色的三角顶,拉尔曼郡的西丽花旗帜飘摇在寒风中,已经成了块碎布条子,中层的木阁楼倒是搭得严实,外面围着一圈又一圈的铁扎子,经年累月下来,挂满了风吹过来的杂物垃圾。
哨塔中层的木阁楼在以前是作为哨塔兵的临时居住地,提供稳定的温度,同时防范某些擅长攀爬的野兽,但是大畸变开始后,众多野兽畸变,轻而易举翻越三级城墙,哨塔的铁扎网防护早已失去了原本的用处,连带着哨塔也顶多剩个观望山火的功能。
阿尔米亚此刻站在哨塔阁楼里,通过一扇方窄的观火口往外望去,能将芙拉镇大半景象收入眼底。
许多支三五人成群的士兵走上街头,不知往墙上贴着什么,不一会儿就围起了乌泱泱一片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隔着大老远都能想象到那嘈杂的闹声。
阿尔米亚将自己落到耳畔的头发塞到脖子里挡风,耳尖颤了颤,不回头地说道:
“有客远来,主人不出现欢迎一下吗?”
缓缓转身,就见未知的风将门吹开,哨塔里悄然出现了一座暗梯,一阶一阶往下展开。
在心底大大的翻了个白眼,早知道要往下走,她还爬哨塔干嘛。
幽深的螺旋形楼梯陡得可怕,但阿尔米亚如履平地般,她的地窖木梯和这差不多样子,爬的多了早就习惯,唯一的缺点就是暗,但地下建筑光线是在所难免的稀少。
她觉得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
阿尔米亚皱了皱眉,提起裙摆,轻飘飘一个借力就将脚边的东西踢开,随后迅速伸回脚,端庄优雅地往前走,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火在她前面亮起,暖意从门缝里传来。
阿尔米亚一抬眼就看见火炉子里半具烧焦的鸟尸,穿在铁串子上,不停在炭火上翻动,转叉狗凶神恶煞地盯着她,带着敌意的掀了掀上嘴皮,露出一张尖牙耸立的狗嘴。
它很想上前将来访者撕碎,但脖子上套着一尺多宽的铁皮项链,深深勒出血肉白骨,它也不感到疼痛,一边往女孩的方向扭头,发出低吼的犬吠,一边脚下踩着轮子,不停原地奔跑,好让火炉子的铁串上下翻转,火焰不至于将烤肉烧焦。
但添的炭火太多了,火焰猛烈,那半具鸟尸早也炭变漆黑,像块丑陋的黑煤渣一样。
不可否认,阿尔米亚在见到鸟尸的那一刻的确心滞一瞬。
“赝品还想冒充正版。”
鸟尸在她手下湮灭成一团碎灰,乌七八糟洒在了炭火堆里。
阿尔米亚拍了拍手,冷眼看着从阴影里出现的那人。
“不过是一串烤焦了的尸体而已,怎么火气这么大呢?”
来者语气轻浮,上扬的尾音幽咽婉转,轻轻叩在对方的耳畔。
先前在马路对面见着的小男孩已经将报童帽摘下,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眼尾流转,略带狡黠地看了一眼女孩,不过在听见那人轻微一哼后就果断收回视线,垂低着头将轮椅慢慢往前推,顺便掖了掖盖在男人双腿上的珊瑚绒毯。
佛西整好以暇地坐在轮椅上,左手伸出搭着扶手,那手腕处的兽牙链子幽幽发着光,雪白雪白的,甚至将他的皮肤衬出了一股久病孱弱的青色,但是指甲又尖又长,红得发亮,和他原本的皮毛颜色相得益彰。
阿尔米亚瞟了一眼他垂到地板的尾巴,如焰火般耀眼的红尾被绞去了大半截,但仍有那么长,带着数不尽的伤痕。
她没什么兴趣探究一只畸变的狐狸的过往。
“你和那头羊什么关系。”
阿尔米亚直视那双狭长的眼睛,冷静发问。
“小伙伴死了你也不伤心一下吗?”
狐狸佛西假意地抹了抹眼泪,露出一种惋惜的神情,“它连临死前都在呼唤你的名字呢,喊得嗓子都哑了,却只能徒劳地看着自己的翅膀一截,一截被烧掉……”
阿尔米亚看着他不说话。
“真是个冷心肠的人。”
佛西也不自讨没趣,懒懒地往后一倚,将手伸直,靠着火取暖。
“不知道你给它喂了什么迷魂汤,嘴比铁甲兽还硬,什么都不肯说。”
阿尔米亚心不在焉地想,海东青能开口说话就怪了。
转身也找个椅子坐下,弾着落在斗篷上的煤灰,悠悠开口,“你想问它什么话?”
“还能有什么。”佛西只手托腮,仔细地凝视着她,“当然是问和你有关的事情了。”
“我?”弹煤灰的手顿了顿,阿尔米亚眉间微蹙。
“我们好奇你很久了,阿尔米亚。”
狐狸望向她的眸子格外深,明暗晦涩,像是有一轮旋涡盛在里面,蛊惑引诱着人类自甘堕入。
“从你诞生在这个世界的那一刻,无数的眼睛就落在你的身上。”
阿尔米亚缓慢地掀了掀眼皮,这个地下空气太沉闷了,燃烧的木柴与煤炭味熏得她想要流泪。
“你们可真够执着。”
她轻偏着头,嗤笑一声。
第20章 拉尔曼郡(九)
她一睁开眼就能记事, 但她觉得这是习以为常的事情,直到有个一岁多的孩子坐在她旁边却只会咿咿呀呀学语并嚎啕大哭时,阿尔米亚皱了皱眉, 觉得对方可真蠢。
每天都很无聊,无聊到数摇篮上缀着多少颗珠子, 或者侧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分析他们话语中的意思, 又或是不动声色打量今天来看望她的人身上的配饰,脸上的神情, 皱眉与微笑的幅度,平静与悲伤的频率。
对外界的好奇并不影响她假装一个哑巴婴儿。
现在看来不管是她伪装成一个普通人类, 粗犷的矮猎人,或者其他奇奇怪怪的种族,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第一次见到厄应该是在那个初春, 是一群低级的潜伏厄——热爱住在墙洞里的耗子。
耗子偶尔偷油和面包,最喜欢偷的是沙拉酱和泡咖啡的方糖,看起来和普通的老鼠没什么不同。
在发现这群耗子聚在墙角开会之前, 阿尔米亚是这样认为的。
她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将头偏向一边继续睡,反正潜伏厄那么弱,对她没什么影响。
结果一睁眼就被裹在襁褓里,摩擦着地面移动, 下面是一群耗子托举着她, 准备将她丢入烧的滚烫的油汤锅。
事情以被人类发现,耗子惨死而告终。
第二次也是类似的场景, 只不过从耗子变成了一群鸽子,艰难地叼着她的被子, 想把她叼出房间,叼到天上。
落幕是一锅鲜美的鸽子汤。
第三次换了一条蟒,它藏在珍贵的花瓶之中,趁人不注意想咬住她的脚把她带出去,但她连皮都没擦破,静静地看着人们把它切成蛇段晒干,和鲫鱼干混在一起拿去厨房。
……
直到起火前的那一次,它们才真正得手,将她偷出了房间,阴差阳错改写了她被活活烧死的结局。
她静静等待着将她带出来的那只狗下一步动作,只见它仰头一呼,无数双幽绿的眼睛从黑暗里冒出来,远处的火势迅速蔓延,但它们并不逃跑,反而咧嘴龇牙,看着她像看到了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腥臭的涎水淌到地上,厄狗们伏低身子,前后爪死死抓着土地,战斗一触即发。
她终于搓了搓手掌,撑着地面站起来,取下脖子上戴着的幸运日项链,反手就将最近的一只狗勒死。
这一次,她改写了一下被吃掉的结局,尽管从那么多张血盆大口逃出来,她负伤累累几近断气,但她还是活下来了。
城头游士有一则爱讲的异闻故事,粗鄙的马夫在荒野捡到了一个神秘的女人,她肤如凝脂,乌发如云,只要坐在板凳上唱一首歌,就会有高贵的贵族来递给她一块金子当作打赏,于是马夫日日夜夜逼迫那个女人唱歌。
第一年她为他赚了上百辆豪华的马车,第二年是一块稀有的宝石,第三年是一座城池……第十年了,全世界都听过了她的歌声,再也不会感到惊艳了,也不会再给她打赏。
相反,他们害怕这个女人,因为她日日夜夜歌唱,却总也不会疲惫,皮肤如同十年前初见的那般吹弹可破,唇红得像喝了人血。
她热爱唱歌,唱了几十年都不累,她还想继续唱下去。
马夫早已经把十年间赚的钱挥霍干净,他脑子一转,又推出了一门生意。
歌女用歌声勾走了每一位听众的一截寿命,用以维持她的年轻貌美,只要付给他一块金子,他便从歌女的身上割下一块肉,食之便能延年益寿。
一时间,全城再次趋之若鹜。
这个故事挺单调的,阿尔米亚是这样觉得,只不过那个讲故事的游士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一双手只剩下白色泛黄的骨头,脸颊深刻凹陷也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貌美,这给阿尔米亚留下了不菲的印象,也顺便记住了这个单调无聊的故事。
那些厄对她也是类似的趋之若鹜,难不成她的肉也能延年益寿?
阿尔米亚很长时间坚信这个猜测,不过流浪了一年又一年,再没什么灾厄盯上她了,她也就忘了自己曾令灾厄们多么疯狂。
此刻狐狸正睁着一双狭长的眼睛望向她,阿尔米亚偏了偏头,不再继续回忆。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她有自知之明,除了一身奇怪的似厄非厄的血肉,她并没有什么能拿出手的东西。
佛西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闪烁了一下。
“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功利,虽然我确实是。”
他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的男孩将新鲜出炉的烤肉端出来。
阿尔米亚垂着眼皮看向面前那一片金黄欲滴的肉片,刚刚才揉碎了一具烤焦的尸体,着实没有胃口。
佛西也没顾她吃没吃,自己施施然拿着刀叉品尝起来,时不时再喝一口热西丽茶,完美配合油腻的主餐。
阿尔米亚少有的安静等待对方用餐,她端着一碗热乎乎的茶水,抿了一口,慢悠悠打量着地下环境,当然主要的注意力还是放在那条狗身上,它的目光太强烈了。
佛西终于放下了刀叉,笑眯眯看着她,“怎么,对转叉狗感兴趣?”
阿尔米亚瞥了他一眼,“它很敌视我。”
“当然。”佛西耸了耸肩,“你身上有它讨厌的人类味道。”
他顺手丢了片烤肉到滚轮里,那只狗撕扯着项链埋头,把烤肉叼进嘴里,即使为此付出了满脖子被勒出的鲜血的代价。
“这只狗的上一个主人是酷爱吃烤肉的守城兵,但是人不可能随时呆在厨房里翻转烤肉,只好装了只狗进滚轮里,用它不间断的奔跑牵着卷带不停翻转肉片,最后形成美味的食物。”
他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人类并不觉得它是一只狗,相反,它成了一个还算实用的工具。”
“我想把它放出来,刚取下锁链没几天,它就没精打采得快要死去了,只好又把它放进轮子里当转叉狗,它的狗性已经磨灭于机械的劳作,只是个轮子的零件了。”
阿尔米亚慢吞吞坐直了身,这话一出才勉为其难地扯到了一点主题的边。
“你呢,想成为人类的工具吗?”佛西眼尾轻提,抬了抬下巴,“像这只转叉狗一样。”
“我对你并不熟吧,狐狸。”阿尔米亚支手托腮,“我的立场和你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佛西低低哂笑了一声,再抬头又是一副轻佻的模样,“人类不可能一直和厄保持目前的僵持局势的,你该多多为自己的未来思考一下。”
他难得语重心长的说了这么一句。
阿尔米亚不在意地将这话抛之脑后,目光兜兜转转又移到炭火堆上,“所以我的鹰去哪了?”
“就知道骗不了你。”佛西将垂到地面的狐狸尾巴捞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小心避开上面的伤口,一根一根捋直毛发。
“羊让我告诉你,小心杜莎湖泊,也小心一切接近你的厄——”
阿尔米亚迅速坐远了一点。
狐狸无奈地挑了挑眉,摊开手说道:“你非要离我这么远也没办法。”
“不过嘛,最主要的是你一定要去格尔郡找它,你的鹰和一颗奇奇怪怪的圆球一样的东西都在它手上。”
狐狸眨了眨眼,“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可和它不是一伙的,劫持胁迫你的事情也不是我建议的,我只是在发挥一个不怎么靠谱的传话筒的作用。”
阿尔米亚狐疑地瞟了他一眼,转了个话题问道,“芙拉镇坐守的大厄是你?”
“是也不是。”佛西明显不想在这个话题过多解释,随手扔了件全新的裙子给她,“我建议你快点离开这里,可能过不了几个小时就有无数人为了几百柳布疯狂地追逐你。”
阿尔米亚看向他递来的悬赏令,眉间迅速阴沉下来。
一个满面脓疮,獠牙尖耸的野人形象出现在纸上,茂盛杂乱如麻纹野猪的刚毛一样的头发散在头顶,眼睛斜着吊起,神态鬼祟阴暗,左手还拿着羊头骨做的碗,手臂刻着五颜六色的诡异花纹……
最主要的是,那一身红黑色的古怪长袍一路裹到了脚趾,活像个刚从棺材里蹦出来的千年木乃伊。
“这怎么可能是我!”
“这当然不是你。”狐狸将纸张翻动,露出背面的照片,“这张才是你,上张只是画师根据斯塔塔村民有关魔女传言的描述画出来的假想肖像。”
阿尔米亚嘴唇抿紧,手指死死捏着那一角报纸,即使模糊也不难分辨出那和她此时身上穿的如出一辙的暗红色斗篷,若是见过她真容的人一定会认出。
“我从来没有伤害任何一个斯塔塔人……”
狐狸听见少女的低语,不屑地勾起嘴角,“但你也没有保护他们任何一个人,认清一下自己的心,你天然属于我们的阵营。”
阿尔米亚冷漠地站起身来,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毫不犹豫地丢到燃烧的火焰里。
火光衬得她的面容十分柔和,但说话的语气却像刚刚下的冰雹一般冷。
“不,我不属于哪个阵营,我只属于自己。”
她回头望着佛西,平淡开口,“别随随便便把我牵扯进人与厄的争斗里,不然你会后悔的。”
佛西不以为意地移开视线,人为势迫,她迟早会主动走上棋盘。
但他却忘记考虑一点,不想卷入人厄的纷争,并不是对两方都有感情,恰恰相反,她对两边都淡漠地可怕,只要一旦抛开在世上唯一的软肋,她就将如撒旦降世般,毁天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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