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染起身去卧室换衣服，留下沈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们之间从暗潮涌动到分崩离析，不过就是谁再补一刀的区别。


    她没有补。


    这样的相处和高压磨炼相差无几，刚才的几句争辩已经到抵达她的忍耐高点。


    不过，秦染倒不知道一向睚眦必报的沈聿怎么没去补那最后一刀。


    她把最后的机会留给沈聿，沈聿却沉默，好像这次并不想赢。


    不想赢就不想吧。


    秦染脱掉身上的长袖睡衣和睡裤，在衣柜前翻找。


    天气预报说下午雨势会减小，到傍晚雨就会停。


    秦染挑出两条裙子。这几年她都很爱穿无袖连衣裙。两件比较，她选择了更短的那条。


    对着镜子搭配一番，秦染放弃高跟鞋，选了一双平跟凉鞋，方便晚上和祝茗散步。


    还没换上衣服，她听见沈聿从沙发上起来的声音，看了眼镜子里未着寸缕的自己。


    秦染：“我没穿衣服，哥哥。”


    前面五个字像不怀好意，加上后面两个字，就会变成一句普通的提醒。


    沈聿的脚步停住。


    秦染才发现，“哥哥”两个字真是好用，她该一直叫沈聿“哥哥”的。


    她不知道的是，只有她自己这样认为。


    换好衣服，秦染拎着鞋子到门口换上。


    “外面在下雨。”沈聿提醒她。


    “我知道。”秦染指了指自己的小腿和脚，“所以特意穿了短裙，光着脚。”


    既不会弄脏裙摆，也不会弄湿袜子。


    “去哪里？”沈聿看向她的目光冷漠许多。


    秦染：“去曙光里，和明鑫吃饭，哥哥。”


    她像一个普通妹妹对亲生哥哥报备外出情况那样，刻板而生硬地。


    “我送你。”沈聿随手把岛台上的水杯拿起来喝了一口。


    ……她刚刚喝过的那杯。


    气氛不太好，她便没提醒。


    她跟在沈聿身后下楼、上车，一路无言。


    雨天行人总是匆匆，秦染隔着布满水雾的车窗往外看，行人的表情都扭曲了。


    她不开心。


    这样的气氛影响她的心情，甚至不如平时那样斗嘴。


    快到了。


    秦染尝试着开口，想把气氛引回之前那般，发现自己并不做得到。


    原来，这种事情竟也需要沈聿的配合。


    “我下车了。哥哥。”秦染确定后方没有车辆，打开车门要下去。


    自始至终，她都没看沈聿。


    听见她说话，沈聿才看她：“雨伞。”


    话音落下，一把黑色长柄伞塞到她手心。


    “什么时候回家？”沈聿不顾后面的车在滴滴作响。


    “我提前给你发信息。”


    雨天打车不便，有人接送当然更好，她不拧巴。


    沈聿驱车离开，她撑起伞，按着裙摆，走几米路进商场。


    这柄伞的质感很好。木质手柄，手感轻盈而坚固，开合顺滑，很抗风。


    怪不得那次暴雨如注，祝茗满身风雨，沈聿气定神闲。


    秦染搜索这柄伞的牌子，准备买一把给祝茗。


    1,500……英镑。


    秦染把图片发给朋友圈里正准备回国的代购，下次下雨之前，她刚好可以送出去。


    发完消息，她去翻找和沈聿的聊天框。


    一连翻到24年，都没有找到。


    她去年用第一个月的实习工资换的手机，和沈聿的聊天记录没有迁移过来，从沈聿回国，也没有互相发过任何消息。


    本来想询问对方是否安全到家，经历这几番心绪波折，她收起手机，认为没有必要。


    明鑫还没到。


    秦染先抵达约定的日料店。


    日料店在四合院里面，京都风格的窄巷，昏黄纸灯笼，原木隔栅，做旧青灰墙，深胡桃木吧台，秦染一一路过，一个也提不起兴趣


    一路上与不少在拍照的人擦肩，秦染只是躲避再躲避，径直奔向座位。


    明鑫是背着微单和拍立得来的。


    秦染发现她时，目光刚从屋檐垂挂着的铜风铃上移开，就这样被明鑫定格。


    “怎么样！”照片显现，明鑫放在她面前的吧台上，等待夸奖。


    “是我这几年拍过的最好看的一张。”秦染说的并不是客套话。


    照片取景干净，她双手交叠在耳边的角度也恰到好处，因为是抓拍，显得更加自然。


    除了她的神情有些忧郁，不过这是她的问题，不能赖明鑫的技术。


    “可以换和服拍照，要不要试试？”


    秦染对于拍写真一类的活动都不感兴趣，但明鑫背着装备，大约是想要拍照的，她无意扫兴，所以点头答应。


    和服要求平整无褶，前襟、腰带、下摆和领口都有讲究，穿好和服，秦染已经觉得有些不适。


    更让她难受的是穿分指足袋和木屐。对于一个不爱穿鞋袜的人来说，与酷刑无异。


    还要化妆。她最讨厌化妆。


    粉底糊上毛孔，她就觉得呼吸不畅。


    全部结束，秦染舒出一口气，又紧紧提起。


    明鑫没有换装，看见她走出来，又抓拍几张照片。


    秦染知道明鑫开了一间摄影工作室，没有多问，就当今天是给明鑫练手。


    沈聿收到明鑫发来的消息时，正在车里躺着。


    还以为会是秦染，看到明鑫的名字，沈聿不免失望。


    “在休息，勿扰。”刚发过去，他就收到秦染的照片。


    这个妆容不适合秦染。


    过重的腮红破坏了她原本的清丽，妆容柔弱破碎掺杂着让人不适的讨好感。


    他撤回消息，明鑫又发来一张。


    一双杏眼欲抬不抬，瞳孔漆黑，眼尾微垂，眼型带一点锐利的弧度，清澈明亮，有距离。


    谁看秦染，都会先看她的眼睛。


    “她不开心？”沈聿发去消息。


    “不确定，需要聊吗？”


    “不用。”


    程湛刚忙完，又收到沈聿的消息：“什么进度了？”


    “给他忙得四脚朝天了，有悟性应该能发几篇文章、保个研吧。”


    “嗯，谢了。”


    那应该不是因为祝茗而不开心，沈聿点开秦染的头像。


    秦染只点了海鲜饭、鹅肝寿司和天妇罗。


    明鑫向她讲述开摄影工作室的原因和过程，秦染只是听着，没怎么说话。


    对比她，明鑫精力旺盛。摄影本是工作外的兴趣爱好，如今也发展成了有前景的副业。


    “为这个工作室真是投入了太多太多。”明鑫放下相机，“我不辞职，主要是为了挣钱干副业。”


    “主业要是没了，副业也难以为继。”


    秦染点点头。


    “对了染染，我和楚晨准备结婚了，之前发过朋友圈，不知道你注意到没……”


    “十一吗？”


    “对。”明鑫其实有些为难。


    沈聿突然回国，多了一个伴郎，少了一个伴娘。


    让秦染和沈聿搭班，她认为不是一个朋友该做的事情。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现在缺一个伴娘，”明鑫，“你知道，沈聿和楚晨关系很好，他突然回国，楚晨一定要沈聿来当伴郎。”


    “我本来想邀请你当伴娘的，但是考虑到你们的关系，我觉得不太合适。”


    明鑫很坦诚，对于这份坦诚，秦染是不会去误解的。


    而且自她和沈聿分手，作为最了解他们关系的人，明鑫从未窥探她的想法，也没有提起过这些。


    这份体谅，她很感激。


    “还有别的人选吗？”秦染确实不愿意和沈聿一起当伴郎伴娘。


    “现在有六个伴郎和五个伴娘，没事，我再找找别人。”


    “如果没有其他合适的，我再试试。”秦染，“十一我应该已经在临海了，需要帮忙的话，我提前回来。”


    话音落下，秦染收到一条消息。


    沈聿：“有没有剩饭？”


    秦染无言。


    沈聿：“剩饭都不给吃了？”


    秦染：“……你什么癖好。”


    好像没发生之前的不愉快一样，沈聿和她正常地交流。


    沈聿：“从昨晚到现在，我只吃了半个包子。”


    秦染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你到底想做什么啊，哥哥。”


    沈聿：“很显然，我在向你要饭啊，妹妹。”


    ……要饭？


    沈聿：“给我带些东西吃，随便什么都好，你带的就好。”


    变性了么，突然说好听的话。


    秦染：“你正常一点，才会有饭吃。”


    几分钟后，沈聿收来明鑫发来的消息。


    “她刚看了手机，这会儿开心一些了。”


    沈聿收起手机，规律地翘着脚尖，原来是在因为他而不开心。


    说到去临海，明鑫突然想起来：“染染，你记得苟一明吗？他也在临海。”


    秦染点点头，班长，忘了谁她也不会忘了这个人。


    “嗯……”明鑫有些犹豫，毕竟不该谈及别人的私事。


    “你见过彭鹏的男朋友吗？”


    明鑫记得，秦染和彭鹏是好朋友，明鑫也记得大二的时候，秦染和苟一明曾经起过严重的冲突。


    从明鑫欲言又止的表情中，秦染有一些猜测。


    她知道彭鹏和前任分手后有了新的恋情，但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不过，大概在一个月前，彭鹏就频繁和她哥哥去临海，最近聚餐偶尔提到男友，彭鹏只是分享感情生活，并没有提及其他。


    “没有。”


    但她已经明白明鑫的意思了。


    苟一明和彭鹏同专业同班级，航天工程专业的女生不多，苟一明会追求彭鹏是很正常的事。


    至于彭鹏会答应，也是可以理解的。


    苟一明学习成绩很好，高考名次全市前三十，在秦城大学也是出类拔萃，是他们这一批最早签了offer的人。


    临海是近年来政策扶持倾斜度很高的科技重城，苟一明签了临海的航天研究院。


    彭鹏一直很慕强。他们两个会在一起，顺理成章。


    “染染，我和你说这件事，是因为……”明鑫很讨厌背后议论别人，但仍不得不提前和秦染说，“婚礼我邀请了彭鹏，她说会带男友来，我担心你那个时候才知道这件事，会比较突然。”


    “没事，我没什么关系。”


    虽说是好朋友，但不代表她有干涉别人人生的权利。


    而且，彭鹏毕竟最近才和苟一明在一起。她和苟一明两年未见，或许苟一明已经成长和改变了。


    她该相信朋友的眼光。


    说出这件事，明鑫并没感觉如释重负。


    恐怕造成什么危机，明鑫给沈聿发消息：“我和她说了彭鹏的事情，感觉她情绪更低落了？”


    沈聿没有回，明鑫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消息。


    秦染低头翻看微信通讯列表，上一次和彭鹏有来有回的聊天还是前几天彭鹏问她沈聿的事情，昨天她发的消息，彭鹏至今未回。


    对于他们两个的事情，秦染不介意也自知没有立场介意。


    非要说有些不适的点，在于她从别人那里知道了这件事。


    “和我说说沈聿在国外的事情吧。”秦染转移话题，“如果可以说的话。”


    多听一些沈聿那边让她不痛快的事情，彭鹏这边的也就可以消化了。


    好朋友再有问题，还能比前男友差吗？


    “沈聿啊……”明鑫没想到秦染会主动提起。


    “嗯。”秦染点头，“他交了很多女朋友吗？”


    明鑫：“……”


    秦染知道这涉及沈聿的隐私，毕竟明鑫也是沈聿的朋友，便不再追问：“要喝些什么吗？”


    明鑫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染染。”


    “这个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他出国几年都不回来这个事情，我也觉得很过分，所以每次楚晨和他联系，我都要和楚晨大吵一架。”


    “所以……对于沈聿在国外的生活，我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明鑫恐怕让秦染误会，便提议，“我问问楚晨？他肯定知道。”


    秦染没拒绝：“不会为难吗？”


    “这没什么，楚晨还总问我你的事情。”明鑫拿起手机，“没准就是沈聿让他问我的呢。”


    听到这种推测，秦染没忍住笑了。


    沈聿要是还喜欢她，或者想念她，就不可能一次都不回国。


    至少前两三年，他随时回来，他们随时都能和好。


    他人为规避了这种可能，又怎么会背后打探她的消息。


    明鑫看到楚晨的回答，面容有些扭曲。


    不用她说，秦染已经知道答案。


    沈聿的手机再次响起来，是楚晨。


    “刚才明鑫问我你在国外四年谈没谈恋爱，是不是秦染想要知道？”


    “你回了什么？”


    “我说你特别受欢迎，这四年根本没有空窗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