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雪推开门,院中的白梨树簌簌落雪,李稍青早在树下练剑。
李稍青似乎没有一日不练剑,有时宁为雪偷懒赖床,也能听见屋外,剑意划破长空之声。
他路过李稍青时,叫了一声好。以往的李稍青不会回应,只会轻飘飘瞥他一眼,今日却不同。
李稍青难得停剑,蓦然叫住宁为雪。
梨花雨中,李稍青用剑尖拨起一片花瓣,看剑看花,不看宁为雪,但口中的话,确是对宁为雪说的。
他道,“红尘炼心,在于欲海渡己,凡尘修性,最终明心见悟。”
宁为雪一怔,抱拳谢之,李稍情挥挥手,“去吧。”
宁为雪走出院中,裴情之早在院门口等他。
“怎么在等我。”宁为雪跟到他身旁,“我以为你早就走了。”
“我怕宁师弟迷路。”
“……你把我当蠢货了。”
裴情之笑了一声,倒真真诚回答,“宁师弟不是蠢货,只是不记路。”
“……”确实不记路的宁为雪一噎。
…
青云大会的下半,挪到了万象天阁主峰大殿之前。
主峰的大殿就叫天阁,九层高,传闻站在最顶层,轻轻一伸手,便能把天上星辰摘下。
陆明简挠头道,“这怎么可能,我们守一剑宗的得一峰更高,也不能站在峰顶就摘下星星。”
祝灵均说,“笨,那是万象天阁的大阵摘星阵。”
万象天阁如今以医圣不散圣人立于此世,却叫人忘却他们昔时最盛名的,其实是算,算事与事、人与人、天命与天命。
摘星阵是万象天阁的护上大阵,但他还有个更流传为广的用法——摘星辰,算天机,拨动天下大势。
众人齐齐瞻仰了这摘星大阵。
不止他们,所有路过天阁的弟子都会忍不住仰头,望向楼顶。
大殿前的广场已聚集了许多弟子。
相熟之人相聚,就忍不住谈论起时下的逸事。他们的话题,左右离不开几天前青云大会的上半。
“今年的青云大会看得真没劲!”
“斗部也没劲?”
“当然没劲!你看裴情之、李奉、燕□□几人,可有碰到一起,都是大鱼吃虾米,或是虾米互啄。”
“那你定是没来棋部看。”
“去去去,我又看不懂棋!”
“所以说你可惜,今年棋部竟出了两个“胜天半子”,谁也不让谁,连战三轮,三轮和棋……”
“噢?那确实还算有趣。”
…
宁为雪走到广场时,恰好听见有人提及他的名字。
“今年青云大会也出了几个有趣的人……”
“你说说?”
“有个叫宁为雪的,虽只有一场,打得也只是个酒囊饭袋,但酒囊饭袋也是闲里宗长老之子,手中宝具众多,他们境界也相近,何况当时他手中拿的不是剑,只凭一根梅枝,只有剑意,极快的剑意……”说这话的弟子,背后背着剑,兴许也是一名剑修。
他最后下了结论,“当今几人能做到。”
宁为雪悄无声息经过他们,走过一段路,他忽然道,“他们都错看我了。”
裴情之转头,一双沉稳的眼睛,倒映出宁为雪的面容。
宁为雪说,“我只想偷懒。”
裴情之笑了一下,“好。”
“嗯?无端端好什么。”
“青云大会结束后,好好休息一下。”裴情之道。
天边划过三道云痕,云痕越发逼近,无视万象天阁的禁飞令,直直降落到天阁前的高台上。
弟子们翘首望去,议论纷纷,能无视禁飞令的,想来也是大人物,却不知是何人。
一位满头霜发,满面肃穆的女子立在高台上,左右立着她的小童,不散圣人比她晚到一步,笑吟吟和她打起招呼。
“琴心,久不见,你都这般大了。”
琴心微顿,行了个礼,“前辈。”
不散圣人笑了笑,“何须客气,当年你见我,还抓着我的胡子玩,我都记着你那时扎着两个丸子头……”
琴心严肃的表情皲裂,她身后的两小童面面相觑,偷偷忍笑,琴心道,“当时不懂事,冒犯了圣人。”
兴许是为了防止不散圣人继续说下去,她转而从怀里拿出一卷画卷,交给不散圣人。
“我来晚了,看时候,红尘炼心也该开始了。”
不散圣人点了点头,挥挥手,这一袭画卷,悬至半空,徐徐展开,越展越大,事到最后,竟比天阁还高。
熙熙攘攘的广场,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弟子都在仰望,那张画卷——一张山水水墨画,但如若细看,却能看清画卷里的水潺潺,树随风微动。
“噢,那就是仙人图啊。”
宁为雪转头,一个腰间挎刀,眼如桃花的刀客立在不远处,他懒洋洋道,漫不经心地转眸,与宁为雪对上眼。
——是李奉。
李奉蓦然朝他一笑,紧接着李奉身后跟上一座肉山,肉山满脸献媚,直到看见宁为雪,才兴奋道,“师兄!就是他!”
“噢?就是他把你打得找不到牙吗?”
“对!师兄,可千万帮我给他一个教训。”
不动声色间,一把剑微微出鞘,一把青剑,裴情之往前一步,挡在宁为雪身前,轻描淡写瞟一眼二人。
李奉只是笑,他宽掌抬起,拍在昌彪脑袋上,啪,很重地连拍三下。越拍,昌彪的腰越弯。
“可是,没本事不是别人的错啊。”李奉低头,对点头哈腰的人道。
昌彪笑容僵硬,“是是是。”
“没本事,还要出去当靶子,又是谁的错呢?”李奉笑道,“你说说看,小师弟。”
昌彪笑也笑不出来,但还是努力地牵着嘴唇,他何曾受过这种辱,要不是有人让他真想报仇,去找李奉试试看,他如何也不愿意找这个阴晴不定的大魔王。
最终,他翕动的嘴唇挤出一句话,“都是没用人的错。”
李奉微笑,“知道就好,还有事吗,没事给我滚。”
他转头,目光再次和宁为雪对上,他说,“喂,李稍青的师弟。”
宁为雪不动声色地抬手,把裴情之出鞘的剑摁回去,“李奉师兄。”
“你还记得我吗。”李奉问。
“……记得。”
李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表情,“说谎干什么,我会吃你?”
他又睹向裴情之,“就算会吃你,不还有人愿意挡在你面前吗。那么多人对你好,倒是让人羡慕。”
李奉似乎不需要任何回应,说完,转身就向台前走去。
“……”
那么多人对你好?
这句话,宁为雪却没想明白。他来此世,似乎和谁也不熟,和谁也不好,实则游离在世外……裴情之安抚性的碰了碰他的手背,宁为雪回过神来。
“没事吧?”
宁为雪摇摇头,把目光放在台上的仙人图上,青云大会下半,正是依靠仙人图。
当时裴情之给他的手册上写道,仙人图是千年前飞升的拂雪仙君留下的最后一张笔墨。这笔墨的纸是所上古神树的树皮,墨是从天外流石上所取,一经画出,自成一方小世界。
青云大会下半名为红尘炼心,意是让所有人洗净记忆,投入小世界的红尘幻境之中沉沦。
如何评论胜负,画本身自有它的标准。
选拔出来的五十名修士,已经陆续走到台前。
李奉是第一个,裴彻也在其中,只是看上去心不在焉,似乎心中装着其他事——宁为雪看见了覃声慢,她依旧一身青衣,梳着毛毛躁躁的发,一蹦一跳地向台前走去,她走得很快,又时不时停步,回过头去,等着身后的一个人。
一个女人,长得极美,美丽近妖,容颜于她而言,宛若刀锋。但她大概率不是停云水榭中人。
因为她背着一把刀,一把深红的刀。
宁为雪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说书人爱提裴情之,爱讲李奉,自然也喜欢谈论同为斗部热门人选的燕支。传闻中的燕支,背着一把红色的刀。
刀是裁云门创宗刀圣所留,听闻这把刀自他初修仙道开始,陪伴了刀圣漫长时间。
即便他后来不再用这把刀,却还是用天火锻淬。传闻,每一位被红刀选择之人,都有可能是下一个裁云门门主。
宁为雪听过许许多多人说过燕支的故事,燕支最初是一个纯纯粹粹的凡人,不识修仙,不通仙道,年少时以凡人之躯悟刀,而一步跨过芥子境。
但宁为雪没想到,燕支原来这般的漂亮。
女人的漂亮容易成为添头,但他们提到燕支,没有一个人提及她的样貌,或许因为她真的很强,强到能盖过其他的一切,强到大家看向她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她的刀。
覃声慢又停下来,转身,哒哒哒跑到燕支身边,她们两个人在说着什么,说完了,燕支笑起来,覃声慢扭头,又哒哒哒跑到前头。
裴情之说,“走吗?”
“走。”
两个人向前,刚刚还是注视别人的其中一员,现在成为被注视之人。
他们停在画前。
画中的水波,轻轻荡漾,不散圣人道,“那便开始吧。”
隐隐约约的,他们听见一声琴声,来自高台之上。
琴心不知何时摆出了琴,琴曲铮铮,像是为了相送他们进入红尘。
在阵法启动的最后一刻,裴情之轻轻勾住了宁为雪的小指。
——宁为雪似乎有所感觉,也似乎没有,但他的脑袋微转,即将看向裴情之那一瞬,天地一黑。
再睁开眼时,宁为雪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小指,那里残留着相勾的暖意,他的手很冰凉,因此挣得对方的手暖和到滚烫。
是错觉吧,他不敢相认。裴情之勾他的小指?
实在像一个笑话。
他茫然地抬头,方墙外,天地辽阔,而他正站在一处殿檐下。殿外光挺挺的树枝,压满了雪。
雪地里,有一群衣着华贵的十一、二岁的孩童,他们围着一个被压制在地上的小孩哄笑。
宁为雪还没回过神来,只看见他们骑在那挣扎起身的孩子背上。恶劣道,“爬啊,爬啊,当狗怎么不会爬,不会爬你今晚还想吃饭吗?”
又是一阵大笑,他看见被压制的小孩挣扎地起身,真的如他们所言,爬了起来。
“……”
“你们在干什么?”宁为雪呵道。
在一旁被众星捧月的玄衣孩童回头,微笑,“表哥,要一起来玩吗。”
都是什么熊孩子啊。
宁为雪看清玄衣孩童的面容,长久地凝目,这张脸与裴彻何其相似——正是年幼的裴彻。
他怎么会认识裴彻?
裴彻像是确实失去了所有记忆,洗成新的小孩,降生在这世界上,但他没有,还保全着所有的记忆。
不过这个讨厌劲和之前的小时候一模一样。
宁为雪回过神来,他道,“你别欺负人了。”
“这算什么欺负,我们只是一起玩。”裴彻说,他笑吟吟低头看着那孩童,“你说是不是。”
被迫跪爬在地上的人低着头,保持沉默。宁为雪正要开口,门外匆匆忙忙走来一个太监,他见了裴彻,先是躬礼,“太子陛下。”
然后对着宁为雪道,“小宁公子!可让奴才好找,皇后娘娘请你过去呢!”
裴彻说,“呀,你快去,替我向母妃问好。”
宁为雪瞥他一眼,让太监带路,走到门口,再次回头,那群小孩依然围着那个灰扑扑的孩童,哄闹。
“裴彻,”宁为雪忽然拔高音量,“你再欺负人我就抽你。”
“表哥,就你最假好心。”裴彻回他。
28、红尘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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