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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第41章 隐瞒


    江氏集团董事长江书海去世, 此时的公司内部和江家家里一样混乱。


    江津远作为现下公司的继承人之一没有在家中料理后事,按他的原话说,棺材旁边全是人, 人人上去抹把眼泪, 家里早晚被淹了,自己不会游泳, 还在离远点的好。


    “江总, 对极星那边的前期调查基本已经结束, 这是一些文件和数据分析报告。”许敬山将这段时间的项目进度报告给江津远。


    对于上司没有在家中处理丧事, 许敬山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很意外。


    办公桌对面的人没打开那些看得人头疼的文件, 公司有自己的法务部,在加上有许敬山把关,合同上的事情并不需要他操心。


    “我爸那边现在在干什么?”江津远抬头问。


    许敬山:“操办老董事长的丧事。”


    “不是在整理遗嘱?”


    “或许, 整理遗嘱包含在丧事繁杂的事情中。”许敬山面不改色地说。


    虽然江津远是他的老板,但自己是被他重金聘用来管理公司的,话语权和权力势必要高一些,以至于这样和老板说话也无妨。


    江津远细长上扬的眼睛里流露出玩笑戏谑的暗光,如同他尖长的下巴和薄唇一样,透着一股邪性和凉薄。


    “许先生,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爷爷死了,自己却能大摇大摆坐在这里听你谈什么收购案。”


    许敬山的话滴水不漏,“去与不去,说到底是你的家事,外人怎么会懂江先生的深意。”


    江津远听出许敬山话里的揶揄,冠冕堂皇的话让他突然笑了, 笑得莫名其妙。


    “家事,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小白眼狼上头有还有老白眼狼,我是该回家一趟。”江津远说着拿起自己的外套站起来,“收购的事情,董事会怎么说?还是不同意吗?”


    “是的。”许敬山说,“据我了解,应该是您父亲那边的授意。”


    “老东西本事不大,脾气倒大。”


    许敬山和江津远一起走进专用电梯,一个去一层,一一个去开会。


    怎么说也是在国外认识了一段时间,电梯里,江津远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昨天给你打电话没接,忙什么?”


    许敬山的个人习惯,工作和生活用两部手机分开,所以,私人时间里的许先生,不希望自己的空间被那些扰人的工作打扰,尤其昨天,他和楚衿呆在一起。


    “江总不会连我下班后的私人时间都要剥夺吧?”许敬山微笑着说。


    “啧,我这是作为朋友,关心你的生活。”江津远对许敬山不识好人心的行为表示无奈,“一开始我还担心你适应不了南城的生活,这下放心了。“


    “嗯。”


    “所以你昨天是去……约会?”


    许敬山:“先前签订的合同里似乎没有需要事事报备这一条。”


    话音刚落,电梯门打开,许敬山温和却无情的语气让江津远什么也没打听到,等电梯门重新关上,许敬山已经消失在拐弯处了。


    江津远笑了一声,许敬山是他从国外请回来主持大局的,他要是真的有了喜欢的人,喜结良缘,自己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半个媒人。


    未来媒人高高兴兴下楼,至于为什么没去地下车库,因为有人在大楼外面等着,自己干嘛自己开车。


    不夸张的说,他现在出去马上就能被他妈雇的安保团队绑回家。


    老董事长去世的消息并没有影响集团内部的运转,也就是说,没有假期。


    一辆红色的车停在路边,楚衿拿着袋子从车上下来,后座的小声点从猫包里出来,正奋力往前座爬。


    洛长青停车熄火,将小声点抱起来,摇着它的前爪和楚衿打招呼,“你爸一会就回来,和他说拜拜。”


    小声点突然被抱起来,脑袋都是懵的,当然给不了洛长青他想要的回应。


    “行了,你去吧,放心,我不会吃了小声点的。”洛长青向楚衿保证。


    就在半个小时前,楚衿不得不向洛长青坦白。


    当然不是完全坦白,除了他怀孕的事情,楚衿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洛长青提到了那位姓靳的人,那个打电话通知他去医院的人。


    隐瞒和撒谎,楚衿选择在隐瞒的同时对事实做出一些艺术性的加工。


    他告诉洛长青,那位靳先生为自己解决了身份问题,出于交换,自己要给他当助理。听起来更像是包养了,尤其是洛长青问出那句他图什么的时候。


    图他肚子里的孩子。


    但这句话说什么也不可能告诉洛长青。


    直到沉默了许久,怀里的小声点开始挣扎,洛长青的视线才从楚衿脸上移开,那位靳先生图什么,并不难猜,洛长青心里升起一股异样,楚衿似乎并不在意,也许,是根本没有察觉。


    洛长青并没有对楚衿喜欢男人的事情感到诧异,但他知道,现代社会的观念还没有开明到让人人都接受两个男人在一起的领证结婚,他几乎可以预见,这样隐晦见不得光的关系和他们两人之间存在的阶级差异,势必会让楚衿成为受伤的那一个。


    那楚衿呢,他是否察觉到了,还是说,他心甘情愿。


    “我马上回来。”楚衿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高挑清瘦的背影慢慢远去,消失在路口,洛长青目不转睛地盯着路口的花坛看了好一会儿,小声点从他怀里跳出去。


    “喵呜!”一声响亮的猫叫。


    楚衿当然听不见小声点的声音,江氏大楼进进出出的人个个脚步匆匆。


    楚衿知道多半是因为江书海老先生离世的事,只是与他们相比,自己没有工牌,步伐轻缓,手里还拎着一个印着宠物店logo的袋子,轻松的有些格格不入。


    “您好,请问您找谁?”前台员工看到楚衿,扬起一抹微笑。


    “我找许敬山。”楚衿说。


    “请问您有预约吗?”员工明显愣了一下,立刻翻起了电脑,“许总现在可能在忙,您稍等我打个电话确认,您贵姓?”


    “不用麻烦了。”楚衿说,“我没有预约,我只是来还东西的。”


    楚衿说着将手里的袋子放在台面上,“这个袋子麻烦你交给他。”


    员工注意到纸袋上宠物店的logo,“先生,我们……”


    “他知道的。”楚衿说,“他知道里面是什么。”


    “那好吧。”前台员工说,“但我这边还是要做个登记,请问您贵姓?“


    “……我姓楚。”


    楚衿放下东西就离开了,一个宠物店的袋子,应该没人会觉得里面装的是什么之前的东西。


    至少,前台的员工没这样觉得。


    “这么长时间了,来找许总的人还是头一个。”


    他嘀嘀咕咕着正要将袋子收起来,一只手先一步按在了他的手腕上,“你刚才说什么?什么许总?”


    “许敬山,许总啊。”前台说着扭过头,语调陡然一转,差点飘到九霄云外去,“江,江总!”


    江津远往台子上移开,拿过袋子就往里看,前台员工不得不小声提醒,“小江总,这是给许总的东西。”


    “我知道。”江津远嘴上说着知道,手上东西却没停下。


    他从没听说许敬山有养什么宠物。


    在员工战战兢兢的视线中,江津远从袋子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枚散发着耀眼光彩的蓝宝石袖扣。


    价值不菲的袖扣就这么放在一个纸袋子里面!前台员工差点傻了,这要是弄丢了,把自己卖了也赔不起啊。


    江津远拿出一枚袖扣在手中端详,着对袖扣他认得,是前段时间许敬山花大价钱拍来的。


    “那个人往哪儿走了?”江津远问。


    前台愣了愣,指了个方位,不过江津远看过去的时候,已经连楚衿的衣角都捕捉不到了。


    “他叫什么?”


    前台:“姓楚。”


    江津远盯着楚衿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终于移开视线,他将袖扣重新放回了袋子里,说:“东西我会交给许总。”


    那太好了。


    前台松了口气,公司谁不知道许总是小江总请回来坐镇的,交给他总比放在自己身边好。


    江津远走出公司大门立刻有人迎了上来,他按照他母亲的意思上了车,车子往老宅开,江津远看着袋子上宠物店的logo,除了盒子,袋子里再没有别的东西。


    红灯时,江津远打开车窗,路的另一边停着一辆红色的车。


    江津远单手撑在车窗上,他注意到车子的另一半弯腰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他不知道在后座忙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男人直起腰,绿灯跳转,司机踩下油门,带起一股风。


    江津远看见男人被风吹散的刘海下一片光洁的额头,精致的侧脸和优越的眉骨,匆匆一瞥,江津远似乎闻到了一阵清幽的香气,冷淡柔和,不知从何而来。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软糯响亮的猫叫。


    江津远恍然,回过神才发觉,那个清隽的男人怀里似乎还抱着一只猫,江津远收回看向车窗外的视线,缓缓落在身侧纸袋上的logo上。


    “我爷爷的葬礼是什么时候?”江津远头也不抬地问。


    副驾上的人顿了顿,“按您父亲的意思,暂定在下周三。”


    “给许敬山发张请柬。”


    “好的,少爷。”


    作者有话说:


    更~


    这两天手腕痛到不行。


    不知道有没有要高考的宝贝追更,不要看啦,高考顺利!


    喵呜!


    第42章 请帖


    洛长青的车停在南城老巷子口进不去了。


    好在婆婆的煎饼摊子不远, 楚衿和洛长青走路过去也花不了多久。


    时间还早,婆婆还没出摊。


    楚衿怀着孩子还在孕早期,难免困倦, 洛长青出去买瓶水的功夫, 他已经在副驾上睡着了。


    洛长青从后座拿了张毯子盖在楚衿身上,猫包里, 小声点叫了两声, 担心打扰到楚衿休息, 洛长青连猫带包把小声点拎了出来。


    五月下旬, 南城气温越来越高了, 雨季过去以后,空气也变得干燥。


    老城区巷子窄,许多地方阴暗的角落里常年照不到阳光就会生出苔藓, 许多无人居住墙外也长满爬山虎,根系钻进石缝里,从腐旧的窗棂垂下。


    洛长青带小声点溜了一圈,擦干净爪子和毛发,把它塞回猫包里,小声点玩累了就睡了,他自己则坐下路边的长椅上,点了一支烟。


    附近的小吃摊离楚衿之前租的屋子不远,没有窗户的房子从外面看就是一面掉皮的墙,路过的大爷大妈们谈论什么街道改造的事情,估计就是刷几白墙,再画上一些墙画和标语。


    有件事情洛长青隐瞒了楚衿, 前段时间,曾帆来找过他, 向自己打听楚衿有没有女朋友的事情。


    曾帆这个人,从前楚今和他的见面的次数比自己都要还多些。


    那会儿楚今好赌,赌博上瘾,输赢都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楚衿知道,但这样来钱快,他没有身份做不了什么合法的工作,□□也没办法让他走太远,楚今赌得不大,他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手,但一直这样聪明得后果就是楚衿很容易被那些黑赌场盯上。


    他和楚今就是在被追债的时候认识的。


    算起来,他比楚今大三岁,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被追债的人逼得躲到了同一个巷子里,两人一合计,商量着一个踩着另一个先翻铁门过去,然后再给另一个开门。那会儿楚今年纪小,也轻,自己架着他翻过去,说好了开门,结果楚今这小子撒丫子跑没影了。


    眼看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洛长青一边懊悔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地相信了一个陌生人,一边只能想办法躲。


    往身上套了个大垃圾袋,洛长青大气不敢喘,后来来人了,围着他身边转了好几圈。


    “喂,人都被我引走了。”


    洛长青猛地掀开塑料袋,看到得就是楚今叉着腰,一脸臭屁地站在自己面前。


    自己的老家在离南城很远很远的一个山里,家里人很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他是最中间的那一个,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反正家里没人管他,爷爷去世以后,他就跟着村里的一个叔叔出来打工了。除了从小照顾自己的姐姐结婚以外,洛长青再没回去过。


    后来一直带着自己的那个叔叔回了老家,好在自己成年之后攒了些钱,也能租房子养活自己,知道楚今没地方住,洛长青就把他带回自己呆的地方住了一段时间。


    逃跑的时候受了点伤,楚今就带自己去了曾帆的小黑诊所,一来二去的,三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两个人都欠一屁股债,虽然生活在一起,但楚今从来没说过他以前的事情。


    再后来,洛长青想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他没上过几天学,辛苦一点也没什么。两个人挤在一间几平米的小房间里住了两个多月,楚今死性不改坚持要去赌,赢了钱就拿给他还债,说是什么房租。


    自己能赚点钱,虽然苦点,但养个小屁孩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是钱还完了,楚今坚持要走,他说,自己不是这里的人,早晚是要回去的。


    说这话的楚今有点神神叨叨的,不过年轻孩子不就是喜欢神神叨叨的,洛长青也没多想,只当是他自己的个性,不喜欢说他自己的事情也算是个性之一。


    到底认识了多久,洛长青已经不太记得。


    洛长青盯着马路缝隙里冒出来的一棵野草,夹在手里的烟不知不觉已将燃尽,洛长青反应过来的时候,差点就要烧到他手了。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头顶传来声音,而后便是一双白色运动鞋进入洛长青的视线当中。洛长青抬头和楚衿对视,笑起来。


    “想你。”洛长青拿开猫包,给楚衿让了个位置,坦然道,“坐。”


    楚衿会心一笑,对洛长青,他没有那么多的防备。


    洛长青一秒恢复了从前那样吊儿郎当的样子,说:“想你和我之前的事情,楚衿,我感觉你变了。”


    话音刚落,楚衿点在猫包上的指尖猛地颤了一下。


    “有吗?”


    “有啊。”洛长青说,“以前呢,虽然你老说什么要走要走的话,但发生什么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告诉我的,你看现在,几天也不见,也不知道给我发消息,你不是变了是什么?


    他突然恍然大悟一样地摇了摇头,“楚衿,原来你和我是假玩!”


    楚衿并不清楚原主和洛长青之前的相处模式,但根据他的了解,原来的楚今不像是发生什么事情回向洛长青倾诉的人,否则怎么会被追债的打洛长青都不知道?


    楚衿不想骗洛长青,但他不得不这样做,时机成熟的时候他会坦白,不过不是现在。


    “那如果我真的变了呢?”楚衿半开玩笑地问。


    “你变了就不是我朋友了?”洛长青抬手就要往楚衿脑袋上拍,惹得楚衿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轻轻敲了一下头,洛狗又摆出一副教训孩子的语气,“啧,你说说你,年纪没我大,就喜欢装得老气横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三十了呢!”


    他说完长叹了一声,“……再说了,人不都是会变的嘛,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楚衿,我也是还是洛长青啊。”


    这还是那个满口电报声的洛长青说出来的话?


    楚衿震惊:“洛狗,你背着我偷偷看书了?”


    “你怎么知道!”洛长青捂着嘴往后靠了一下,“我有文化的这么明显吗?”


    楚衿:“……”是你以前没文化的太明显。


    洛长青:“我打算去参加成人高考,你觉得怎么样?”


    “我当然支持你。”楚衿很意外,“怎么突然想去学习了。”


    洛长青故作淡然,“不想一辈子没文化,被人看不起。”


    洛长青轻松的语气却让楚衿心里没来由得堵了一下。


    楚衿不擅长安慰别人,只能让自己不那么生硬地说:“要不要给你报个补习班?”


    “你出钱啊?”


    楚衿:“我出。”


    “得了吧,你有那闲钱请我吃个手抓饼就行。”


    时间差不多了,老城区附近的小学差不多放学,这会儿巷子口的小吃摊子基本都摆了出来,楚衿顺着洛长青的视线看过去,婆婆的手抓饼小摊子前面已经站了好几个人。


    “吃什么?”楚衿拎着小声点站起来。


    “难得有机会,我肯定要个全家福啊。”洛长青先他一步走过去,“婆婆,要两个全家福手抓饼,楚衿,你要不要辣椒。”


    “不要。”楚衿说。


    洛长青:“不要?你以前不是挺能吃辣的?”


    楚衿顿了一下,“最近肠胃不好,吃不了。”


    洛长青抿了抿唇,“行。”


    小学生叽叽喳喳的声音将楚衿和洛长青二人淹没,楚衿并不觉得吵闹,一份最简单的手抓饼就能满足的童年对他来说是奢侈的,对现在的自己也一样。


    摊子里面的婆婆抬头看到楚衿,温柔慈爱地笑了,“呀,小楚?你来啦?”


    “嗯,来了。”


    彼时的靳家就没有巷子里这般热闹了。


    靳则序放下筷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打破餐桌上死寂的氛围。


    “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他站起来。


    一桌子除了靳慎亭,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靳则序身上,他的母亲白惠荷,靳成规,年意,就连陈航之不知道怎么也在。


    年意恨不得将自己呼吸的声音压到最低,也就靳成规能在这个时候从容不迫地往她里夹菜了。


    “则序,你坐下。”靳慎亭发话,“微岚和她父母第一次来我们家,你就这样离席,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靳则序冷笑了一声,今天这场相亲的鸿门宴,他也是着实是没有想到,白惠荷会直接安排到家里来,“没有新娘的婚您都能结,没我的相亲就不想相了?”


    此言一出,靳慎亭面色陡然沉了下去。


    而陈微岚此时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她一向不喜欢这样的相亲,如果不是父母逼着她,她也不愿意来。


    “陈微岚小姐,不知道你来的时候我爸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男人。”


    一句话成功触怒了靳慎亭的逆鳞。


    “靳则序!”主座上的人猛拍了一下桌子,沧桑的声音里暗藏威胁,“坐下。”


    这下就连陈微岚都站起来了,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母亲身上,陈微岚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不久,不知道那些传言,她不知道,难道她爸妈也不知道吗?


    陈航之和靳则序关系那么好,不可能不把这些告诉她爸妈。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她爸妈是知道的,却一直瞒着她。


    为什么?


    靳则序注意到陈微岚诧异的表情,戏谑道:“看来没有。”


    “这饭您几位慢慢吃,别吃太多了,省得吃饱了闲的慌。”


    靳则序告辞离席,一边走一边查看手机里刚刚发过来的照片:


    煎饼摊子前,楚衿和洛长青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看起来相谈甚欢。


    身后,陈航之追出来。


    “序哥,等我一下!”


    “什么事儿?”


    靳则序要给楚衿打电话的动作顿了一下,陈航之追出来,平稳了呼吸,将一张请柬递给靳则序,“喏,你哥让我转交给你的。”


    一张朴素的黑白请帖交到楚衿手里。


    这边靳则序正要打开就听见陈航之说:“是江家老董事长,江书海老先生的追悼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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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腕好多了,不日恢复日更!


    第43章 葬礼


    楚衿带着满口袋的糖果回到家。


    从十字路口走回小区, 天边橙黄色晚霞即将被浓重夜色覆盖。


    天黑了。


    将小声点从包里放出来,小猫迈着乱七八糟的步子往它的小窝里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小声点伸了个懒腰睡过去。


    客厅没有开灯。


    餐厅的灯光照不亮客厅, 只打在餐桌上,照亮那几株富贵竹, 花瓶里的水浑了, 楚衿把那一捧绿色拿出来, 根系带出水, 湿哒哒落了一地。


    地板上水渍反射出来的亮光闪了一下眼睛, 楚衿拿着富贵竹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他放下还在滴水的富贵竹,拉开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


    桌上散落的糖,是在巷子里那群小朋友想和小声点玩的时候交的‘钱’, 一个糖果摸两下,这个馊主意还是洛长青出的。


    然后,楚衿就收获了满口袋各种各样的糖。


    他拆了一颗橙子味的水果糖。


    小孩爱吃的味道就是甜,水果糖没有水果味,全是粘腻的甜味。


    楚衿盯着摆在桌上的富贵竹,绿色叶片的边缘已经变得有些枯黄,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在一起的请帖,实在旧租屋门口找到的。


    楚衿回来的很晚,因为他去了原来那间旧出租屋。


    而这张请帖就放在门外的地上。


    楚衿问了隔壁邻居,那个刚放学回家的小胖子说他不知道,还是对门的一对夫妻开门告诉他,这张请帖是不久前送来的, 大概就比他早几个小时到。


    楚衿又问送东西来的人长什么样子,中年夫妻摇摇头说不太记得了, 就看见穿了一身西装。


    追悼会的邀请函。


    是那位江书海,江老先生。


    纸上对他的称呼是:楚先生。


    这个楚先生,是对楚今,还是对他呢?


    难道原来的楚今和江书海认识吗?


    楚衿迅速过了一遍他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将请帖送到出租屋代表对自己的近况并不了解,楚衿排除了请帖是给自己的可能,从穿越过来到现在,他根本就没有和江家人有过任何接触,仅有的了解也只是通过新闻和别人的谈论。


    那就说明,这张请帖是给楚今的?


    嘴里含着的糖果很小一颗,很快在口腔里融化。楚衿重新合上请帖放在桌子上,从铺在餐桌上的糖果里随便捡了一颗。


    薄荷味的。


    很凉。


    楚衿脑海里早就压下去的想法重新冒了出来,或许,他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夜深时,静悄悄的门外传来按密码的声音。


    “叮——”一声,大门的缝隙里渗出一道暖黄色的光。


    靳则序站在门口,黑色皮鞋顶端渡上一层柔色,他的半只脚踏进光里,听不见任何声响。


    客厅一片黑暗,只有入户的这一盏灯亮着。


    靳则序换了鞋,摆好门口楚衿的拖鞋进门后,顺手打开餐厅的灯。


    餐厅桌子上一片狼藉。


    五颜六色的糖纸散落,铺在桌上的富贵竹滴答滴答滴着水,水滴落下的地方铺了一块毛巾,花瓶空空如也。


    小声点的猫包被随手扔在桌角处,猫包的使用者在窝里睡得正香。


    靳则序拨开一层糖纸,随手拿了一颗,拨开丢进嘴里,等甜滋滋的味道在口中化开,靳则序突然笑了一声。


    为什么笑呢?


    靳则序说不清楚,他拿起一张斑斓的糖纸,这样廉价的糖果对他来说没什么吸引力,但他今天就是想尝尝到底是什么味道的,尽管如他所想甜的齁嗓子。


    靳则序倒了杯水,拿着杯子倚靠在厨房门口,看向那张被拉开却没有推进去的椅子。


    他几乎可以想象,几个小时前,楚衿就坐在那里,盯着富贵竹的枯叶,一颗一颗往嘴里扔糖。


    口中还未散去的味道让普通的凉白开都变得泛着一股甜味。


    靳则序幽暗的视线落在楚衿的卧室门上,他第一次想,如果他和楚衿之间没有孩子,将会变成怎样?


    靳则序从不相信所谓怪力乱神之说和那些算命的妄言,他相信事在人为,可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一切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


    如果真的像那一纸签文所说的那样,靳则序愿意相信命运。


    他愿意相信,是命运在冥冥之中将楚衿带到自己面前。


    是命中注定!


    靳则序深吸了一口气,楚衿身上的味道就这样弥漫在屋子的每一个地方,靳则序无法满足,他循着气味,按照楚衿的轨迹,从厨房到猫窝,从猫窝到客厅,到空花瓶前,到洗手间,最后停在紧闭着的卧室门口。


    那一晚的不欢而散还像一团解不开的线团在心里缠绕,他从未有过像这样欲求不满,好像一头永远无法餍足的困兽,被一扇摇摇欲坠的栏杆挡在门外却难以逾越,几乎疯狂!


    靳则序收拾了餐厅关掉灯,黑暗里,小声点的眼睛格外亮,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但明显还懵着。


    小声点乱七八糟走到楚衿脚边,一个屁股蹲坐在了靳则序脚上。


    都说谁养的猫就和谁像,也不知道小声点像谁。


    ……


    周三这天,一大早天空就飘起了小雨。


    年轻时的江老先生满腔热血,慧眼如炬,城建初期,江老先生出资投入教育,医疗等诸多行业,成立的奖学金和慈善项目帮助过许许多多的人。


    江老先生的追悼会在江家举行,邀请的人不多,除了亲戚朋友,往来的人几乎都是南城各个领域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是,虽说这几年江家势头渐颓,但这不妨碍江老先生受人尊敬。


    陈航之跟着家里长辈先一步到了江家,有他哥在,自己不需要跟在父母身边和别人寒暄。


    陈航之撑着伞在散落的人群里寻找好友们的身影,很快,他就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哥,我先过去一下。”陈航之戳了下自家哥哥陈帆之,眼神示意了一个方向。


    陈帆之看过去,看到了角落里的年诗,“去吧,别太张扬。”


    “知道知道。”陈航之点了点头。


    年诗比陈航之来的早,今天年意值夜班要晚点到,原本她是陪在父母身边当个花瓶的。花瓶没有话语权,年诗不想成为用来炫耀的物件,这才找了个地方躲清闲。


    季鹤扬算是他们几个里面最成熟稳重的一个,早早接手了家里的事业,季家长辈身体不好,很多场合不便出席,季鹤扬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自从她姐订婚以后找她聊过一次,年诗的心态就就慢慢开始变了,她和年意注定会过不一样的生活,她姐姐愿意用妥协来换取自己的自由和事业,但她不会,即使婚姻对她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她也不能失去自主选择的权力。


    年诗暗自思考着,浑然不觉陈航之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陈航之见年诗呆在原地不动,本来就觉得奇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丛白色菊花。


    “想什么呢?”


    陈航之突然出声,本以为年诗会吓一大跳,没想到年诗非但没被吓到,反而冷静地说:“在想什么时候能像表哥一样。”


    表哥?季鹤扬?


    陈航之不明所以,“像他干什么?年诗,你疯了?”


    年诗破天荒没生气,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归根究底,她和陈航之不一样。


    “没什么。”她笑了笑说,“怎么还没看到序哥他们来?”


    “不知道,应该快了吧。”不管靳则序和江津远现在梁子结得多大,今天是江老先生的葬礼,留人话柄的事情靳家是不会干的。


    话间,门口一辆黑色劳斯莱斯缓缓停了下来。


    “来了。”年诗说。


    阴天,蒙蒙细雨。


    车门打开,黑色伞檐微抬,一双锐利的眼睛露出来,靳则序冷着脸,姿态随意散漫,他在胸前口袋露出一角白色房方巾,这才让一身黑色西装却在远处沉沉的天色下不那么幽暗肃杀。


    紧接着下来的是副驾上同样一身黑西装的靳成规。


    靳家一家四口,白惠荷穿了一身低调黑裙,极淡雅的妆容,精致却不失大方体面,靳慎亭走在前面,很有年代感的双排扣西服,儒雅亲和。


    靳则序站在白慧荷身侧,将两张请帖递出去。


    一张是给靳家的,一张是单独给自己的。


    一朵白色菊花放在黑白照片前,靳则序收敛神色,正经鞠了个躬。


    守在正堂江老先生身边的只有现任董事长,江津远的父亲一人。


    “江董,节哀。”白惠荷说。


    就在年诗的目光还定在靳家人身上的时候,旁边的陈航之却拧起了眉头,门口那辆黑色劳斯莱斯开走了,然而下一秒,同样的地方却停了一辆出租车。


    车上下来的人让陈航之意外。


    “楚衿?他怎么会来这儿?”


    年诗:“谁?”


    乍一听到楚衿的名字,年诗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人,直到她看到门口那一道出挑的身影。


    楚衿今天穿了件黑色衬衫,衬衫的下摆收进裤腰里,他站在门口收了伞,将请帖递过去,抬眸间,矜贵从容,冷淡的眉眼更加沉稳凉薄。


    年诗也忍不住自言自语,“楚先生怎么会来这里?”


    门口的服务生检查了楚衿的请帖,确认没有问题之后让楚衿进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那里窜出来一个小孩,突然一把抓住了楚衿的裤脚。


    无人注意的地方,江津远环抱双臂,他看着家里的保姆从自己身边跑过去喊了一声:“小少爷!”


    楚衿脚步一顿。


    伴随着应该是保姆的呼喊,一时间,正堂不少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楚衿抬眸,远远的,正好和靳则序四目相对。


    离得太远,一时间难以看清对方眼底的神色,匆匆一眼之后,靳则序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楚衿敛眸,他低下头,男孩的小手正死死扯着他的裤脚,他仰着头,一脸期待和好奇,“哥哥!你是我哥哥吗?”


    身后,许敬山撑着伞站在门口,姗姗来迟。


    作者有话说:


    更!


    序子:老婆走过的地方就是一个顶级过肺!


    第44章 私生


    来参加葬礼, 俨然是楚衿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不论这张请帖给的是谁,给楚今也好,给他自己也好, 他都必须来这里, 弄清楚其中的关系。


    来之前楚衿就料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许多眼熟的人,比如年意年诗, 陈航之, 许敬山……或者是那个江津远。


    作为私人助理, 楚衿已经有三天没有和自己的雇主见面。


    事实上, 从那个拥抱的不欢而散之后, 楚衿就再没有见过靳则序,即使是在家里。


    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面对一张空荡荡的桌子,然而, 并非他有意不工作,就连张秘书他都见到很少。


    上次过来送文件的小员工,楚衿后来又在走廊见过他一次,员工说是看到了他留在旁边的修改建议做了修改,现在合同交上去了,没被上司喷,所以等在这里,想请他吃饭。


    楚衿没有拒绝。


    吃饭地点就在公司食堂,年轻员工是收购项目组其中一个部门的实习生,楚衿从他口中得知这几天靳则序不在公司,连文件都是张秘书送到家里去的。


    吃饭嘛,少不了八卦聊天, 年轻员工悄咪咪问他知不知道靳总为什么不来?


    楚衿只能摇头。


    雇主虽然失踪了,但好在没有给自己安排工作。


    楚衿从张嘉秘书那里拿到了靳则序的一周行程表, 知道他在周三空了一整天。


    所以,在葬礼上见到靳则序,是楚衿意料之中的事情。


    至于靳家一家其他的三个人,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正堂一片寂静,所有人对这个突然蹦出来的小孩儿感到好奇,除了靳慎亭,和他身后的三个人。


    靳慎亭脚步稳健,他根本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看过来,便径直带着白惠荷从旁边去了正堂后面,三个人里面,倒是靳成规俯身说了两句,停下了脚步。


    一时间,楚衿也不知作何反应。


    直到赶过来的保姆冲上来,使劲地扯着小男孩抓着楚衿裤脚的手。


    保姆一边扯,一边说:“小少爷,你乖,你松开手好不好,你松手,阿姨给你买糖吃啊,松手,松手!”


    这个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少爷一把子牛劲儿,不论保姆怎么劝说,小男孩儿的手死死抠着楚衿,就是不放开。


    “你走开!我要找哥哥!你走你走!”


    男孩手腕被拽红了,身体不停地扭动挣扎着,即使这样他都没有掉眼泪,只是眼睛红红地盯着楚衿看。


    楚衿看了那个蛮横的保姆一眼,后者不知道楚衿是什么来头,但她明白今天来参见吊唁的人非富即贵,犹豫了半晌才停下撕扯得动作。


    小孩梗着脖子,楚衿只能蹲下来和他的视线齐平,楚衿抬手理顺孩子乱糟糟的头发,柔声问:“有没有哪里痛?”


    男孩有些僵硬地说:“没有。”


    “没有话,可以松手了吗?”


    “我不要!”男孩清澈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楚衿,小手抓着楚衿更紧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保姆听见两人的对话,看向正堂前方的江家现任董事长江康岭,两人对视一眼,保姆立刻会意默默松开了把这男孩儿腰的手。


    问题?楚衿愣了下。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家的小孩儿?你爸爸妈妈呢?”


    不怪楚衿这样问,主要是这孩子对那个阿姨的抗拒太过明显。


    角落里,年诗戳了一下陈航之,半开玩笑地说,“这谁?这么小的孩子,谁家私生子啊?”


    陈航之笑意一僵,难得安静。


    年诗慢吞吞扭头,嘴角抽了抽,“不是吧?真让我猜着了?”


    陈航之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手势,这事儿他就算是知道也不能乱说,毕竟今天是江老先生的葬礼,人在江家,总得注意场合。


    男孩仰起头说:“你是我哥哥话,我就是你家小孩了!”


    还挺聪明的。


    楚衿轻轻扬了扬唇,作势要站起来,“那可惜了,我不是你哥哥。”


    男孩眼睛刷的一下子睁大了,满脸的不可置信。


    楚衿瞥见他眼里一下子涌上来的眼睛,也是慌了慌,忙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过去,“现在可以松手了吗?”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有牵扯在场的宾客们太久,毕竟来参加葬礼的人单纯为了悼唁的可不多。


    男孩慢吞吞松开手,却没有去拿楚衿手里的糖果。


    “你真的不能当我哥哥吗?”楚衿听见他嘀嘀咕咕地说。


    楚衿刚想说不能,面前的小孩突然被人拽着衣领给拎了起来。


    “他算是什么哥哥,说了我才是你哥哥!”


    男孩一听见声音就开始不停蛄蛹,大喊着:“我不要我不要!”


    在场有些人的视线又被吸引了过来,保姆看见来人不敢再去扯孩子了,她往身后看了一眼,江康岭已经不在江老先生的照片旁边。


    “大少爷。”保姆说了一声之后,低头退到一边去了。


    楚衿半跪的姿势蹲在地上轻拧了拧眉。


    蹲的有点久了,肚子窝着不太舒服,楚衿站起来的时候,眼前跟着花了一下,还好没有跌倒。


    陌生的声音来自这小屁孩儿的亲生哥哥。


    大约是家里的兄弟吵架闹别扭吧,既然人家亲哥哥来了,楚衿想自己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他这边刚准备走,就听见身侧有人议论。


    “我听说江家大少爷是江家独生子来着?怎么说是这个小孩人的哥哥?”


    “小少爷?这小孩看着也就五六岁的样子,难道是私生子啊?”


    旁边几人好像吃到了什么大瓜,“私生子有什么稀奇的,靳家那个靳则序不也是私生子嘛。”


    “那你说这小孩儿到底是谁的私生子?”


    “……”


    要说是窃窃私语,议论的声音实在不算小。


    这个‘谁的’格外耐人寻味。


    稍微脑子活络一点的人一下子就能品出这其中隐晦。


    这么大点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呢?是江康岭的?还是说……江津远的?


    楚衿也在这时停下的脚步,小男孩儿被他哥哥夹在臂弯,折腾得满头大汗却没什么用,最后停止了挣扎。


    视线顺着小孩一路往上,楚衿缓缓抬眸,猝不及防间和一双盯着自己的笑眼对视上了。


    江家长孙,江津远。


    面前的人脸上挂着笑,上扬的眉眼也跟着弯了弯,但即便他看起来是礼貌温和的,楚衿却还是感受到了江津远眼底的玩世不恭和不耐烦。


    碎嘴的人已经被请出去了,现在的场面,被请出现场会是什么下场,在场的人心知肚明,所以,就算是好奇,也不敢明目张胆看过来了,毕竟江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时半会还是比不过的。


    楚衿手里还攥着那颗没送出去的糖。


    “楚先生,不好意思,小屁孩儿给您添麻烦了。”面前的人态度好的不像话,他说着伸出手,“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江……”


    “江总。”许敬山在这个时候走到楚衿身侧,和江津远握手之后,不着痕迹地挡在楚衿面前。


    被打断的江津远也没恼,只是讪讪收回手将自家弟弟放下来,看了看楚衿,又看了看许敬山,轻笑了一声。


    如果说江津远刚才面对自己的微笑只是冷漠和不耐,现在对他和许敬山就能算得上是嘲弄。


    好在许敬山一向沉稳,侧身给楚衿介绍,“楚衿,这位是江氏现任执行总裁,江津远,江先生。”


    “哦!”江津远突然夸张惊呼了一声,“都忘记自我介绍了,没关系,楚先生不认识我,但我可是早就见过你呢。”


    他说着口袋口袋里掏出一个丝绒盒子。


    这个盒子楚衿和许敬山再熟悉不过。


    不对!他不是早就把东西还给许敬山了吗?怎么会在江津远手上?


    盒子打开,两枚蓝宝石袖扣安安静静躺在里面,和送出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敬山,这个是楚先生说要还给你的,可惜到现在才有机会转交,抱歉了。”他打量两颗耀眼夺目的蓝宝石,意味深长地说,“这么漂亮的袖扣,看来两位之间关系匪浅。”


    丝绒盒子“啪”一声,合上了。


    许敬山盯着他看了两秒,忽而扬唇,压下眼底晦涩不明的暗光。


    事已至此,楚衿差不多能猜到是谁给他送的邀请函了。


    楚衿从他手中拿过袖扣,冷声说:“江总,今天我和许敬山来是吊唁江老先生的,麻烦让让。”


    让?江津远长这么大还真就没让过。


    “楚先生这话说的,过道这么宽,谁能挡着谁?”江津远嬉笑。他就是看不管面前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样子,“楚先生,我必须要提醒你,这里是江家。”


    楚衿语气冷淡,就好像没有察觉江津远言语里的冒犯一样。


    “嗯,如果你想把我请出去,随时恭候。”


    楚衿说完不等江津远发难,拉着许敬山上前去给江老先生鞠躬。


    被血脉压制的小孩儿看着楚衿走了,直勾勾盯着楚衿的背影,眼神里满是遗憾和不舍。


    楚衿的脾气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样好,他不像许敬山那样有那么多的顾虑,简单交谈几句,楚衿也能大概摸清楚江津远的个性:恶劣自我且幼稚。


    自己不受制于他,没必要和他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


    累。


    “你怎么在这儿?”许敬山放下吊唁用的白花,压低声音问。


    楚衿无奈叹了口气,“有人匿名给我发了请帖。”


    “谁?”


    楚衿:“大概率就是江津远。”


    许敬山拧眉:“江津远?为什么?”


    楚衿放下花,直起腰,眼前一花,下意识抓着许敬山的袖子,深深拧了拧眉。


    许敬山怔了怔,扭头看过去,看到楚衿苍白的脸色,一下子乱了,“楚衿?楚衿?能听见我说话吗?”


    “嗯。”楚衿轻应了一声。


    “你脸色不好,没事吧?”


    楚衿缓了好一会儿,刚才一阵眩晕,让他鼻尖冒出冷汗,嘴唇一下子没了血色。


    “没事,等会儿细说。”楚衿抬手捂着小腹,声音发虚,“先,先带我离开。”


    许敬山扶着楚衿的肩膀,“好。”


    角落里,年诗和陈航之看着许敬山和楚衿之间的动作狠狠咽了下口水,身边气压太低,年诗大气不敢喘。


    靳则序已经冷脸站在这里,目睹了一切。


    年诗和陈航之对视了一眼,用眼神来了一把石头剪刀布,输的和靳则序说话。


    一番挤眉弄眼,陈航之败下阵来。


    他小心翼翼开口,“序哥,人,人都走了,咱们要不……?”


    “年意呢?”靳则序突然说。


    “啊?”陈航之一愣。


    “年意呢?什么时候到?”


    年诗反应过来,“哦,我姐在路上了,就到。”


    作者有话说:


    更~


    第45章 别扭


    前来吊唁的人大都来去匆匆, 江老先生的骨灰已经入土为安,只有和江家关系密切的亲戚朋友会一同前往墓园哀悼。


    许敬山找了间没人的休息室让楚衿休息。


    他扶着楚衿坐下,给他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关切地问:“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多半是因为没吃早饭低血糖了, 眼前一阵花白,楚衿颤抖着手剥了颗糖扔进嘴里, 紧接着抿了口热茶, 楚衿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缓了好一会, 苍白的脸上才渐渐恢复点血色。


    “没事, 低血糖。”楚衿声音还轻飘飘的,听起来没什么力气,“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认识江老先生吗?”


    “不认识, 是江津远给我发的请帖。”许敬山眉头深皱,视线一只落在楚衿虚弱的脸色上,“真的不用去医院嘛楚衿?你的状态看起来并不好。”


    楚衿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简单和许敬山讲了一下去江氏还东西的事情。


    其实楚衿心里一只有个疑虑,他不觉得一个住在连窗户都没有的出租屋里,没有正经工作,混迹赌场的人会和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扯上关系。


    尽管从和洛长青不多的交谈里,楚衿得已了解到原主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甚至骨子里聪明良善。


    如果楚今和江老先生认识,那张请帖上就不会只是称呼他为:楚先生。


    仔细回想自己曾在什么时候留下过自己的姓氏?


    归还袖扣的时候,他在前台的访客名单上写了自己的姓, 却没有留下完整的名字。


    袖扣出现在江津远手里证明他和前台接触过,多半就是那个时候看到了自己的留下的信息。


    短短几个小时, 江津远就找到了自己从前前居住的地址,也让楚衿心惊的地方。


    不过还好,只是从前。


    关于原主的从前,自己知之甚少的从前,原主存在过的痕迹无法抹去,所以他必须照单全收,承认原主的过往,然后装作赌徒幡然醒悟的样子,洗心革面。


    做楚衿,而不是当一个替身,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一开始就确定的事情。


    许敬山也正色了几分,“楚衿,我承认你的推测有道理,但也只是你的推测。”


    “嗯。”楚衿没有否认。


    有一点他也有些想不明白,只是因为他和许敬山之间的关系,就足以让自己收到请帖了吗?


    脑海里,江津远促狭脸上的微笑一闪而过,算了,一个会在自己爷爷的葬礼上找乐子的人,他的脑回路显然是常人无法理解的。


    楚衿这会儿也差不多恢复好了,他这边正准备站起来,敲门声突然响起。


    “咚咚咚!”


    楚衿和许敬山动作齐齐顿住,视线同时落在紧闭着的房门上。


    两人不约而同选择等待外面的人说话。


    “楚衿,你在里面吗?”


    楚衿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他看向一脸严肃的许敬山,“没事,是我认识的人。”


    许敬山按着楚衿的肩膀让他坐下,自己走过去开门。


    门外,年意再次敲门的手随着大门的打开,停在了半空中。


    年意抬头,面前的人却不是楚衿。


    “您好,我找……”


    “年医生。”


    楚衿出声打断年意的话,许敬山的目光往后瞥了一眼,确定是楚衿认识的人,他侧身给年意让开位置,自己则顺势站到了门外。


    许敬山抬眸和楚衿对视了一眼,看见他点头,许敬山抬手绅士地替两人关上了门。


    房间里这下剩下年意和楚衿了。


    定期去医院产检,楚衿和年意之间除了医患关系,也多少算的上的朋友,朋友?不对,如果靳则序在这里一定会纠正他,年意是他肚子里孩子的未来伯母。


    年意有些错愕的视线盯着休息室的门停了好一会才缓缓看向楚衿,她突然笑了一声走过来,落在楚衿身上的目光里,挟着一抹深深的探究。


    “刚才那人谁啊?没见过。”


    楚衿顿了顿,“……我一个朋友,在江氏工作。”


    年意眉心微蹙,虽然好奇,但楚衿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年意今天穿了件黑色职业套装,西装搭配包臀裙,一本正经。


    或许是来的匆忙,年意的衣服有一半都打湿了,就连扎起来的头发都因为沾染了雨水耷拉下来,她一屁股在楚衿身边坐下,正了正神色,盯着楚衿左瞧瞧右瞧瞧,“脸色看起来好一点了,刚才哪儿不舒服,肚子吗?”


    楚衿俯身给年意拿毯子的手顿了一下,抬眸看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不舒服?”


    休息室在正厅后面,空间不大,除了茶水点心意外,没有配备毛巾,有的也只有一条座位上叠的整整齐齐的毛毯。


    外面的与越来越大,这张价值不菲的毯子明显是给客人御寒用的,可当下却成了年意擦脸的玩意儿。


    “当然是有人告诉我的。”年意解开头发胡乱擦了擦。之后随手扔掉毯子,“你就别管那么多,手伸出来我看看。”


    “低血糖而已,已经没事了。”


    “你说没事没有用。”年意叹了口气,强硬地牵住楚衿的手腕,熟练把上了脉,“受人所托,我得确认才好交差。”


    楚衿:“……”


    察觉到他在抗拒,年意眯了眯眼睛,“我把着脉呢,你别动啊。”


    把脉?


    楚衿微怔,对年意这个手指按在他手腕内侧感觉有些奇怪,是什么医学术语吗?他所接触的医疗诊断方法里好像没有这种方式,是这个世界独有的?


    那会不会把出他这具身体和别人不同的地方?


    “别激动,没什么问题。”年意语气轻松。


    楚衿也顺着年意手上的力道放松,心跳和呼吸逐渐平稳,休息室内顿时安静下来,楚衿看着年意认真的神色,眸光颤了颤,“年医生……”


    “楚衿,这里不是医院,你叫我年意,或者小意姐就行,你这年医生一喊,我差点以为自己还没下班呢。”


    年意开玩笑的语气冲淡了空气中那一抹趋向凝重的氛围,被她说的感同身受的楚医生也跟着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不就是问我受谁所托吗?”年意松开把这楚衿手腕的手,抬起头微微一笑,“可是,他不让我……”


    “靳则序。”楚衿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


    年意愣了两秒,举起两根手指发誓,脸上笑意更深了,“我就说怎么瞒得住嘛,诶!事先声明,我可什么都没说。”


    “好了,没什么大问题。”年意拿着沙发上的毯子起身,擦了擦衣服。


    楚衿自己就是产科医生,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有数的,但听到年意说没什么问题,他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谢谢,小意姐。”


    “这就对了嘛!”年意将毯子披在身上,向楚衿的目光也是充满柔色,“不客气,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记得别给陌生人开门哈。”


    年意站在门口嘱咐他别给陌生人开门就跟叮嘱家里小孩一个样,楚衿听着,眉眼跟着弯了个浅浅的弧度。


    “好。”


    年意关上休息室的门,握着门把手停了一会儿。


    楚衿的身体并没有她刚刚和他说的那样好,年意知道她必须尽快去找靳则序一趟。


    江家准备的休息室其实不少,毕竟这样的场合就怕出现什么意外,江家估计也是担心有客人情绪波动太大,所以在每个休息室里都放了急救用的东西。


    不过那些东西年意是用不少,她只是感叹江津远在外面混了几年,竟然也沉稳了不少。


    想着,身后一道阴影缓缓降了下来,年意身子一僵,没有转身。


    “来了不说一声?”


    听见久违的熟悉的声音,年意猛地咽了下口水,她慢吞吞揪着毯子抱住自己,缓缓转过身,“你,你怎么来了?”


    靳成规没回答,而是问年意是不是在找谁?


    “哦,我找则序,我有事儿找他,你看到他了吗?”


    “正堂。”


    “好,谢谢。”


    年意飞快溜走了,她没看到身后靳成规一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和背在身后的右手里攥着一条毛巾。


    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多,前来吊唁的人留下的留,走的走,现在正堂的人已经不多了。


    年意很顺利地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靳则序,和他谈话的人有点眼熟,不太想得起来的。


    年意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走了,脚步匆匆,年意只看到了半个侧脸,两人的交谈似乎并不愉快,靳则序现在脸色沉得几乎能往下滴墨水了。


    年意静悄悄地走过去,站在靳则序旁边,“那人谁呀?”


    靳则序平静道:“江津远?”


    “我去!”年意惊呼,“几年不见,变化挺大啊,他找你干什么?不会是要找你算账吧?”


    “估计是。”靳则序扬眉,说。


    年意轻啧了一声:“那你可小心一点,你当初在他脑袋上开的一条缝可大,他要是照着给你来一下,我可补不了。”


    算了,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现在也不是细说的时候,年意时时刻刻记着正经事儿,“我见到楚衿了。”


    刚才还姿态松散的人骤然神色一凛然,靳则序立刻敛眸看过来,“他有事?”


    “有。”年意说,“不止他,你也有。”


    靳则序:“……”


    年意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又叹了口气,“说说吧,你们…吵架了?”


    “没有。”


    “那是冷战?”


    “……”


    年意:“靳则序,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身体,你还和他闹别扭,你有病啊!”


    “没想闹别扭。”靳则序说。


    吵架,冷战,闹别扭,说不是也是,说是也实在算不上。


    靳则序心里也堵着一口气,一方面他这几天确实忙,一方面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楚衿,什么叫一个拥抱?什么叫一个拥抱而已!


    他承认自己当时说的那些话有冲动的成分,但就算他死了,楚衿也不能带着他的孩子和别的男人谈情说爱。


    就算他死了也不能!


    正堂人不多,所以两人交谈的声音不大。


    “出什么问题了?不好?”


    “对!不好!”年意真是要被这两个不省心的气死了,“低血糖,我告诉你他现在身体虚得很,估计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也没睡好,黑眼圈都快赶上大熊猫了,贫血的问题我之前就和你提过了,还有……”


    年意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愣是没让靳则序脚下挪动一步。


    “不是,你怎么还不去找人?”年意说的口都干了,难以置信道,“一点不担心?”


    靳则序插在口袋里得右手已经攥得青筋暴起,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爸妈要来了,你这个未来儿媳妇最好也别走。”


    年意愣半晌,突然眉心微挑,抛出杀手锏,“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忘了说,我去找楚衿的时候,是一个陌生男人给我开的门,看样子西装革履,还挺有风度的。”


    靳则序:“嗯。”


    作者有话说:


    更!


    嗯!(咬牙切齿版)


    第46章 擦手


    留在休息室里的楚衿确实没有给陌生人开门。


    因为他自己离开了那个房间。


    等许敬山再次敲门进来的时候, 休息室的桌子上就只剩下整齐摆好的茶具和一个方方正正的丝绒盒子。


    盒子里的蓝宝石袖口在窗外阴沉的天色下暗淡无光。


    天色阴沉,乌云密布,这会儿又开始飘起小雨, 既然知道原主和江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楚衿自然也不打算在这里多留。


    他顺便小路冒雨往前,准备去拿自己放在门口的雨伞离开。


    路过一个休憩用的凉亭, 楚衿停下了脚步。


    凉亭周围的花草似乎很久没有人打理, 疯长的杂草几乎快要盖住通向那里的十字路, 草丛里, 楚衿好像看到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风吹的,好像是什么人。


    楚衿犹豫了两秒,蹑手蹑脚走过去。


    扒开杂草, 他看在一个黑色圆嘟嘟的小身体蹲在地上,一边在泥里挖什么东西,一边嘀嘀咕咕。


    小孩儿声音自言自语的声音太小了,楚衿听不清楚,但是他还是认出了这个蹲在这里的小男孩。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


    楚衿突然出声,把蹲在地上的小孩吓得一个激灵,一屁股就要跌坐下来,眼看他往后倒,楚衿赶忙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不至于让他后背着地。


    “我才不叫喂,我叫江亦澈。”男孩倏地一下子转过头, 看到楚衿,刚才还气鼓鼓的脸瞬间喜笑颜开, “哥哥!”


    楚衿纠正他,“不是哥哥,我大你很多,你应该叫我叔叔。”


    “才不是!我哥那么老,爷爷都让我叫他哥哥,你明明看起来比我哥哥年轻。”


    小屁孩儿年纪不大,还挺有自己的一套逻辑的。


    好吧,他和一个小孩子在这里较什么真。


    “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楚衿问。


    飞飞:“我在给爷爷送礼物。”


    楚衿往他身后看去,这才注意到荡平的杂草上放了一个小鸟形状的木雕。


    雨势渐大起来,客人们大都集中在前面,后院这会儿没什么人来,楚衿拿起木雕,擦了一把孩子脸上的雨水,牵着他的手走到凉亭里面避雨。


    楚衿将东西放在凉亭里的石桌上,“你刚才说你叫江亦澈?”


    “嗯。”小男孩站得笔直,一板一眼地说,“哥哥你也可以叫我飞飞,家里只有爷爷会这么叫我。”


    楚衿:“飞飞?”


    “对!就是小鸟在天上飞的飞。”


    “好的,飞飞。”楚衿握着飞飞的右手,微笑着拨开黏在他额头上的湿发。


    亭子里没有毛巾,楚衿只能用随身带着的纸巾给他擦一擦雨水和头发,擦到他手心的时候,楚衿才发现他左手的手指缝里全是泥土。


    楚衿动作一顿,脏兮兮的小手上全是泥,几张纸巾也难擦干净。


    飞飞察觉到楚衿的迟疑,于是,飞快将自己的左手缩了回去,背在身后。动作快的楚衿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不擦了吗?”楚衿抱起他坐下石凳上,自己则蹲在他面前,柔声问。


    飞飞红着脸低下头摇了摇,不去看楚衿,也不回答不说话。


    楚衿虽然早前在儿科轮转过一点时间,但和小孩子打交道,他还是不太擅长。


    楚衿觉得应该是自己无意间的什么举动,让孩子伤心了,于是他耐心问道:“为什么要把手藏起来,飞飞?藏起来了还怎么擦干净?”


    “你还愿意给我擦干净吗?”飞飞缓缓抬起头,一双红彤彤的眼睛里写满了委屈。


    “当然愿意了。”


    飞飞的声音染上哭腔,盯着楚衿看了好一会儿,欻得一下子突然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他抽抽嗒嗒地说:“可是,可是他们都嫌弃我,我,我还以为你也,你也嫌弃我……嫌弃我手脏,不愿意,不愿意帮我擦了……”


    豆大的眼泪珠子就跟亭子外头的雨似的,哗哗往下掉,楚衿手里的纸巾给他擦手都不够,现在只能先给擦眼泪,飞飞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崩溃大哭,一边还想着说话。说的什么到后面也听不清楚了,就是张着嘴在哭。


    楚衿有些手足无措,哄孩子他真是不太会,但看飞飞这样子像是憋了好久,楚衿决定先让他哭一会儿再说。


    可飞飞哭了快要有十分钟,一点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


    楚衿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飞飞的实力,再这么下去,嗓子哭哑了估计都停不下来。


    哄了一会儿哄不住。


    正当楚衿一筹莫展之际,突然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双手,直接就把座位上的飞飞拎了起来。


    哭声戛然而止,楚衿微怔,抬头看到一张阴沉的脸。


    靳则序拎着飞飞将他抱起,一大一小两个人猝不及防对视上了,大眼瞪小眼,小孩子乍一看靳则序严肃的表情有些犯怵,嘴角向下一撇,愣是不敢哭出声,肩膀抽了抽,居然吓得开始打嗝!


    又气又好笑。


    楚衿压下唇边的笑意,撑着凳子站起来,不动声色揉了揉后腰,抬眸间,他听见靳则序教训小孩儿。


    “喂,你……”


    飞飞梗着脖子,拼命想离靳则序远一点,奈何实力差距太大,无法挣脱魔爪,只能认命。


    但就算是认命,那也是有骨气的认命!


    “我不叫喂,我叫飞飞!”


    “哦,你叫飞飞。”靳则序挑眉,“那么飞飞小屁孩儿,你哭够了吗?”


    飞飞瞪大了眼睛,“你,嗝!我才不是小屁孩儿!放我下来!嗝!”


    靳则序抱紧了怀里的小小一团,“你只有保证不哭了,我才放你下来,还有你下来之后要和哥哥道歉。”


    “为什么?嗝!”飞飞眼神倔强。


    “楚衿哥哥身体不好,还蹲在地上哄了你那么长时间,腿都麻了,你说是不是要道歉?”靳则序严肃道,“懂礼貌的小朋友是不是要会尊重别人?”


    楚衿愣了愣,这话从靳则序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意外。


    飞飞低着头,俨然一副思考的样子,“爷爷确实说过,小孩子要懂礼貌。”


    靳则序默默看着怀里的飞飞,见他一副想通了的模样,便顺势将他放了下来。


    飞飞脚一沾地,就往楚衿怀里扑过去。


    “哥哥,对不起。”飞飞红着耳朵,以为自己犯错了,不敢去看楚衿的眼睛,“哥哥,你还难受吗?”


    楚衿正准备蹲下,身旁一道冷冰冰的声音飘进他耳朵里。


    “还往下蹲,自己什么身体不知道?”靳则序扶着楚衿坐下,浅叹了口气,默默给他揉了揉腰。


    飞飞也手脚并用爬到了旁边的凳子上,“哥哥,你很难受吗?我可以帮你捶背的,我以前经常帮爷爷捶背。”


    “没关系。”楚衿侧身避开那双覆在自己后腰上的手掌,对飞飞说,“哥哥没事,过来擦手。”


    飞飞摊开手,这下好了,原本只有一只手上有泥,现在不仅手上,脸上都沾上了。


    连楚衿也被飞飞糊了一手的泥土。


    “好像不能捶背了。”飞飞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委屈巴巴地说,“哥哥,你能擦干净吗?”


    擦是不行了,但可以洗一洗。


    楚衿牵着飞飞走到凉亭旁边,雨越来越大,正好接雨水洗洗手。


    楚衿牵着飞飞手伸到雨里,小手掌心很快积蓄了一小汪,楚衿像给小声点洗澡那样,仔仔细细给飞飞的手指间洗干净,再用仅剩的纸巾擦干。


    “哇,干净了!”飞飞摊开手,正过来反过来看了又看,满意得不得了。


    靳则序环抱双臂,懒洋洋倚靠在柱子上,扫了一眼桌子的木雕,靳则序视线落在楚衿背影上。


    瘦了。


    靳则序知道楚衿故意不搭理自己,看着这俩一大一小之间亲密的举动,靳则序唇边不自觉地缓缓勾起一抹微笑。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楚衿的小腹,即便那里还看不出任何弧度,他愉快地想,自己和楚衿的孩子一定也会很可爱的吧……毕竟楚衿笑起来温柔又漂亮。


    医生洁癖使然,楚衿不想将沾着雨水的手往自己衣服上擦,反正一会儿就能干。


    手腕突然被握住。


    楚衿怔愣了一下,靳则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的,这会儿正自顾自给他擦手。


    用的是他胸前那块白色方巾。


    靳则序没问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只是一点点细细地擦,柔软顺滑的方巾轻拂过掌心每一道指纹,楚衿抬眸,看着靳则序垂下眼帘,“另一只手。”


    楚衿一顿,下意识将自己的另一只手递了过去。


    靳则序看了一眼飞飞,问:“这小家伙怎么会在这儿?”


    “蹲在草丛里玩,被我发现了。”楚衿有点担心,“江家人在找他?”


    “没有,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孩子不管就走了?


    靳则序点头,“嗯,都去墓园了。”


    楚衿欲言又止,想问靳则序为什么留下来没走,但话到嘴边又不想说了。楚衿深深叹了口气。靳则序手指碰到他手掌心,有点痒,让他不自觉缩了一下。


    靳则序牢牢抓着楚衿手腕,不让他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飞飞沉浸在欣赏自己的白白嫩嫩的小手里,完全不知道他哥哥在干什么事。雨打在亭子周围稠密的叶子上,噼里啪啦。


    靳则序的指尖有意无意触碰到楚衿掌心,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心。


    “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衿敛眸,看着他手上轻柔到极致的动作,挑眉道:“你不是不要理我吗?告诉你干什么?”


    靳则序动作一顿,诧异抬头,“我什么时候不要理你?”


    “你没有吗?”


    作者有话说:


    更~


    序子:升堂!


    楚楚(反问):你没有吗?


    序子:……退堂


    第47章 墓碑


    靳则序被楚衿一句轻描淡写的反问逼的说不出话来。


    靳则序必须承认自己自私卑劣, 他明白楚衿不会因为这些冷落和控制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他承认自己的内心阴暗恐怖,最好, 最好是能让楚衿知道,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靳则序一个人能给他庇护!


    至于那些朋友,不过是过眼烟云。


    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只能是他靳则序!


    靳则序无法言明那种疯狂的占有欲, 什么一厢情愿, 什么爱不爱的通通不重要!


    只要楚衿在他身边, 在他眼里, 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只有这样,只能这样!


    他其实大可以将楚衿藏起来, 藏在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那个地方只有他自己,楚衿和他们未来将要出世的孩子,一个健康可爱,无忧无虑的孩子。


    如果楚衿不愿意怎么办?


    ……


    没关系,他不需要楚衿心甘情愿。


    大雨倾盆,天色又暗了几分,天边突然一道闪电落下来,等了许久,“轰隆”一声闷雷。


    白色方巾脱手,随着一阵风被吹进雨里,很快落在一片泥泞的土地上, 泥水将那一抹干净的白色缓缓淹没,靳则序的目光就像被雨水冲刷过的芭蕉叶, 泛着一股沉郁的幽绿,潮湿危险。


    楚衿的视线也和靳则序一样落在飘落在雨里的方巾上,掌心的雨水早就擦干,方巾上沾染的温度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埋进土里。


    靳则序没回答,楚衿也便没有追问。他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变得那样不理智,甚至……幼稚。


    楚衿牵唇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他抬眸,示意靳则序松手。


    “轰隆!”


    又一道闪电劈下来。


    楚衿也吓了一跳,他回过神立刻看向飞飞,只见飞飞呆呆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飞飞!”


    还是楚衿的声音让飞飞浑身一震,孩子反应过来,撒开腿往楚衿小腿上面扑,“哥哥!”


    楚衿刚想蹲下去,身边的靳则序就比他动作更快的将飞飞抱了起来。


    都这个时候了,早就吓傻了的飞飞早就不管是谁抱他的了,他只知道靳则序怀里是安全的,所以像个鹌鹑似的,一个劲儿往靳则序坏里钻。


    飞飞的脑袋埋进靳则序颈侧,身子一抽一抽默默哭泣。


    楚衿有些担心,也懊恼没有早点把他抱在怀里,这么小的孩子,打雷闪电一定是怕的。


    楚衿只能轻抚飞飞后背,一边道歉,一边轻声安慰。


    靳则序抱着飞飞,感觉到自己领子被哭的湿乎乎的,他给楚衿使了个眼色:怎么办?


    楚衿无计可施,摇了摇头。


    两人尴尬对视了一眼,飞飞突然抬起头,两人的对视,变成了三个人小眼瞪大眼再瞪大眼,飞飞眼角挂着泪痕,吸了吸鼻子。


    “哥哥,你能带我去找爷爷吗?我想爷爷。”


    爷爷?


    楚衿拧了拧眉,是说江老先生?


    楚衿抬眸看向靳则序,后者也在看他,互相递了个眼神,楚衿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可以。”楚衿说,“则序哥哥和我们一起去,飞飞同意吗?”


    飞飞拉开距离,和靳则序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雨还没停,靳则序抬了一下下巴,示意楚衿他带着了伞。


    是他留在门口的黑伞。


    飞飞赖在靳则序怀里不肯下来,靳则序抱着孩子,盯着楚衿单薄纤弱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哥哥?则序哥哥……


    靳则序反复琢磨这淡淡的四个字,唇间缓缓扬起了一道愉悦的弧度。


    ——


    从江家到墓园还有一段距离,飞飞哭的耗费了太多精力,已经在后座睡着了。


    楚衿坐在副驾上,听着雨打在车窗上的声音,视线下移,落在手里的那个小鸟木雕上。


    飞飞说这个木雕是要送给爷爷的,不能弄丢。


    楚衿问飞飞,既然是送给爷爷的礼物,为什么要去挖土。


    飞飞说他不是在挖土,他是在挖坑,他要把小鸟埋起来,和爷爷一样埋起来,这样小鸟就能从土里飞到爷爷身边。


    后来这个木雕跑到楚衿手里,飞飞说这是重要的东西,叫楚衿帮忙保管的。


    爷爷离世的这段时间里,飞飞从许多人口中听见‘死’这个字眼,他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一开始他只是觉得爷爷睡着了,但爷爷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他懵懵懂懂地意识到,死,就是爷爷再也不会醒来。


    睡觉的时候是不能被打扰的,爷爷教过他,飞飞不想打扰爷爷,他只是有点想,有点想哭。


    好在飞飞已经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残留的泪痕。


    木雕的制作工艺并不精致,但却打磨的非常光滑,一点毛刺都摸不到,楚衿摸索着小鸟的翅膀,他抬眸看了一眼后视镜。


    车里非常安静,靳则序握着方向盘,撇了一眼楚衿问:“怎么会来参加葬礼?”


    楚衿摸索木雕的手顿了顿,“有人邀请就来了。”


    “谁的邀请?许敬山?”


    “江津远。”


    脚下一个急刹,靳则序握着方向盘的手险些打滑,楚衿看了一眼后座的飞飞,确认他没醒才拧眉看向靳则序,谁料,靳则序突然看过来,沉声警告他,“楚衿,你给我离他远点!”


    “为什么?”楚衿不解。


    “年诗不是告诉过你嘛,我的‘光辉事迹’。”


    楚衿瞬间反应过来,年诗曾经说过的一个脑袋被靳则序砸开花的人,那人难道就是江津远?


    靳则序勾唇笑了,轻描淡写道:“是,我差点杀了他。”


    楚衿:“……”


    车内陷入另一派死寂,直接告诉楚衿不知道靳则序和江津远之间一定还有什么。或许……或许自己可以旁敲侧击一下,否则楚衿不确定是否未来会有更大的隐患等着他。


    墓园远离闹市区,安静清幽。


    这个时间外面还下着雨,靳则序停了车,脱下外套递给楚衿,自己则下车把后座睡眼惺忪的飞飞抱起来。


    楚衿没有矫情,雨天自己穿的确实单薄,为了维持面子感冒实在不值得,楚衿将自己带来的那把黑色雨伞撑在自己和靳则序上方,好在这把伞够大,能容纳得下三个人。


    飞飞趴在靳则序肩头,“哥哥,你真的知道爷爷在哪儿吗?”


    楚衿迟疑了,事实上他不知道。


    靳则序出声解围,“飞飞,你闭上眼睛数十个数就能看到爷爷了。”


    飞飞依言闭上眼睛开始数起来,而楚衿对他的做法隐隐不太赞同,江老先生已经去世了,就算是数上一万个数也根本不能将爷爷带到飞飞面前。


    “江家人还在?”楚衿压低声音问,他有点担心飞飞现在过去会和他们碰上,他们把飞飞放下家里显然是不想带他到墓园来。


    靳则序摇了摇头,“放心,不在。”


    也是,他们过来的这一路就已经花了很长时间,走掉是意料之中的事。


    飞飞数得很慢,楚衿也不知道靳则序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不多时,靳则序停下脚步,周遭一片空旷,至于一座墓碑孤零零立在他们面前。


    照片上的老人微笑着,慈祥和蔼。


    飞飞终于舍得数到‘十’,这会儿伸手捂着眼睛,不敢看。


    靳则序直接将飞飞放下,让他自己站着。


    “到了,你可以拿开手了。”靳则序接过楚衿手里的雨伞,说。


    飞飞站在两人中间,小心翼翼张开手指缝,没看到了爷爷,只看到了一张爷爷的照片。


    他猛地放下手,抬头看向楚衿。


    楚衿还在斟酌的时候,靳则序非常直接地告诉飞飞,爷爷去世之后就要永远住在这里了。


    “不会再和我说话了?”


    “不会了。”靳则序说,“爷爷不会和你说话,但你可以和爷爷说话。”


    “那爷爷能听见到吗?”


    “或许能。”靳则序说,“你有话要说吗?”


    “嗯。”飞飞点了点头。


    说着,靳则序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把奶黄色的雨伞递到飞飞手里,“好,那接下来就是悄悄话时间,我和楚衿哥哥会在旁边等你,可以吗?”


    飞飞犹豫了一下,看向楚衿,看到他点头,飞飞也重重点了点头,“嗯!”


    一把嫩黄色的伞在肃穆的墓园内格外鲜艳醒目。


    楚衿和靳则序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橡树下,看向那把黄色小伞的方向。


    楚衿和靳则序心照不宣没有说话,两人各怀心思。


    楚衿还是第一次发现靳则序居然这么会和小孩交流,让人意外,或许他会一个好父亲。楚衿不自觉伸手抚向自己的小腹,他的身体每天都在变化,再过不到一个月,他的肚子就会隆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不舒服?”靳则序注意到他的动作。


    “……没有。”


    “楚衿,如果是你站在墓前,你会说些什么?”


    等了一会儿,楚衿淡淡道:“不会是我。”


    这话说的异常冷漠。


    确实冷漠,可除了冷漠楚衿给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如果是自己站在父亲的墓碑前……呵,自己应该不会有机会站在父亲的墓碑前。


    靳则序扭头看向楚衿,就在这时,他突然在一个熟悉的方向看到一个熟悉的人躲在树下。


    是江津远。


    他手里抱着一束鲜花,正欲往另一个墓碑地方向走去。


    靳则序神色一凛,他将伞交给楚衿,“在这里等我。”


    “什么?”楚衿还没反应过来,伞柄就被塞进手里。


    靳则序握着楚衿的肩膀和他对视,冷声说:“待在原地等我。”


    楚衿不明所以,“什么意思,你去哪儿?”


    挣扎无果,慌忙中,楚衿也看到了抱着一束鲜花站在雨里的江津远,楚衿眉心一拧。


    “你要去见他。”楚衿这话不是问询。


    这个时候,靳则序居然有心思挑眉,“楚衿,你担心我啊?”


    “没有。”楚衿愣了愣,立刻反驳,他僵硬地移开视线,“飞飞的悄悄话快要说完了。”


    靳则序心领神会,“嗯,我知道了。”


    他抬眸扫了一眼那一抹鲜明突出的嫩黄色雨伞,而后紧紧掐着楚衿的肩膀,强迫他和自己对视,“楚衿,原地等我!”


    作者有话说:


    更~


    楚楚:待在原地显然不是我性格~


    序子(星星眼):你担心我啊?


    第48章 秘密


    墓园讲究风水, 虽然位置偏远,却也实实在在是块好地方,一块墓地价格抵得上市区一间百平米的房子, 这么算, 也称得上寸土寸金。


    墓地是需要续费的,能在这里拥有一块地方的人, 要么非富即贵, 要么倾家荡产。


    楚衿还是第一次参加这里的葬礼, 这个世界的人对死亡的重视出乎他的意料, 来的路上, 靳则序和他提到一个词,叫“落叶归根”。


    客居他乡的旅人始终保有回归故土的信念。


    楚衿对自己的死亡非常看淡,如果自己死了会怎样?


    非常简单, 他不需要提前为自己购置一块墓地,因为自己死后会被火化,然后和许许多多的骨灰一起洒向大海。


    大海广袤自由,包容千万灵魂。


    这么一想,死的也不算孤独。


    然后,他就死了,不需要祭拜,没有墓碑,等到多年后不会再有任何人记得他,他的名字不会被任何人提起的时候,于是,楚衿彻底的死了。


    楚衿不由得想到, 既然自己穿越到了这里,那他在原来世界还存在吗?


    诡异的命运会为他安排一场荒诞的死亡, 还是抹去他存在的一切痕迹?亦或者……另外找一个‘楚衿’?


    脑海里,在办公室失去意识前一秒的画面一闪而过,楚衿倏地牵唇笑了,Omega发情疼死……这种死法还挺丢脸的,还是当他死了好了。


    雨势渐渐小下来,打在雨伞上的声音从噼里啪啦变成淅淅沥沥,伞檐落下的雨水一滴滴落下,落在石砖上,溅湿楚衿的白鞋。


    不远处的嫩黄色的小伞动了下,很快,他听见飞飞大声喊他的声音。


    楚衿看着靳则序的身影消失在一片墓地中,垂眸间,眸色暗了暗。


    没有犹豫,楚衿抬脚往黄色小伞的方向走去。


    ……


    好风水的墓地可遇不可求,但碍于忌讳,很少有人会在自己年纪轻轻身体健康的时候为自己选好墓地。可南城人谁都知道,靳氏的董事长靳慎亭早在二十几年前就为自己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方选好了归宿。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当年传的沸沸扬扬,多家媒体传言称靳慎亭身患重疾,不久于人世,并对靳氏的下一任接班人议论纷纷,彼时的靳成规也不过是个几岁小孩。


    蒙蒙细雨像给墓园蒙上了一浓重的雾,靳则序的身影没入雾里,一步一步,皮鞋的红底粘稠的深绿色,阴湿沉郁。


    靳则序的脚步停在一座没有名字的墓碑面前,江津远弯腰放下怀里那一束洁白的百合花。


    百合花香气清幽,一阵风起,吹落边缘那片要掉不掉的花瓣,味道很快散掉了。


    靳则序没有说话,他冷眼看着江津远送上花,然后语气轻佻的问:“靳叔叔身体还好吗?”


    “死不了。”靳则序冷声。


    “真遗憾啊。”江津远突然抬头看天,一副怅然若失的口吻:“靳则序,我们都多少年没见了,你还记得吗?”


    “我来不是和你来叙旧的。”靳则序打断他,“说吧,找我干什么?”


    江津远蹲在地上,抬手抹了把墓碑台面上积蓄雨水,因为工作人员的疏忽,那里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小猫爪印。


    抹去又有什么用?雨还在下,爪印一直在,雨水很快在会蓄在小猫爪印里,晒也晒不干。


    江津远今天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和靳则序追忆往昔。


    “阿序你知道的。”他说的是两人小时候的称呼,“这个墓碑原本是给我准备的,这片空白的地方本来应该是雕刻我的名字。”


    江津远抚摸墓碑,好像在抚摸过去自己的那张脸,青涩倔强,沾满了鲜血。


    他突然笑出声:“我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将它送给你,毕竟还没死就替自己选好墓地,你也算是和靳叔叔一脉相承了。”


    如果是十年前的靳则序,大概会被他的话激得冲昏头脑,能当场将人按下死伤捶到半死,但将近十年过去了,那从旧事已经没那么重要,但要是真要提到当年,靳则序确实后悔,后悔当年自己拿的是的花瓶,不是一把匕首。


    “南城墓地的价格每天都在涨,看来我应该说声谢谢。”


    “你他妈放屁!”江津远刷地一下站起来掐住靳则序的脖子,五官因为巨大的愤怒扭曲在一起,他几乎失去理智,愤恨的目光死死钉在靳则序脸上,几乎像是要往他身上捅上成千上万把刀子,“靳则序,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你却让我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月!”


    靳则序的脖子迅速蹿红了,掐在脖子的那双手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可见江津远所有的力道之深,他是真的要靳则序死,而后者站在原地,没有挣扎。


    良久,靳则序沙哑的声音从喉间溢出,他冷笑了一声,断断续续地说:“我也一样。”


    ……


    十几年前,靳则序和江津远都是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靳则序品学兼优,江津远个性张扬,两人的关系并不称得上好,却还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靳则序是私生子,江津远的父亲出轨成瘾。


    所以第一次见到靳则序,江津远本能的厌恶,他讨厌那些好学生虚伪做作的样子,讨厌一个私生子鸠占鹊巢,他不止讨厌,他还有点害怕,害怕有一天母亲去世以后,也会有这样一个人来到他的家里,抢走他的一切。


    少年人的友情真的很奇怪。


    那一年,那个优秀又规矩的靳家二少爷放火烧掉了自家庄园,火光滔天,熊熊烈火烤得人身上滚烫,通过救援通道离开的时候,江津远和被惹人群冲散,他看见火光中站着一个人,一个黑影,腰杆挺拔,单手插在兜里,随手往火场里丢了一根烟。


    那人转过身,掸了掸身上灰尘,抬眸间,四目相对,炙热的火光在靳则序漆黑空洞的眸子里燃烧,冷得人脊背一凉。


    后来靳则序被赶去国外,他们之间开始保持联系,跨越大半个地球的时差里,江津远知道他在哪个餐馆里打工,靳则序知道他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很快,江家就会迎来另一个女人,而江津远需要叫她“妈妈”。


    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但显然江津远无法接受,他们之间的联系渐渐变少了。


    靳则序很少回国,即便回去也很少回到江家,没人知道当年他为什么要烧掉庄园,包括江津远。


    庆功宴主角是他的哥哥靳成规,江家人也受邀参加。


    隔着宴会上觥筹交错的人影,两个少年人再次相见,分外生涩。


    稚嫩的脸上早就褪去的青涩,下颌的棱角和复杂的眼神足够他们惺惺相惜。


    两人各自端着一杯香槟离开充斥着人情交易的名利场,坐在酒店空荡荡的楼梯间里,两个杯子互相碰撞,酒水激荡,就像是少年澎拜的心。


    “伯母身体还好吗?”这是两人之间说的第一句话,靳则序开口的。


    “不太好,她要死了。”江津远垂下头说,“我见过那个女人了。”


    靳则序知道他说的是谁,那个小三,那个继母。


    面对江津远那些不堪入耳的咒骂,靳则序无言以对,因为他的身世同样不光彩,他没办法出声诋毁,那样等同于和江津远一起辱骂他的母亲。


    自尊心让靳则序闭上嘴巴,竟然无端生出愧疚之心。


    两人杯中香槟即将见底,楼道里的声控灯开了又灭,江津远坐在他身边,掩面抽泣。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江津远抬起头,问了靳则序一个问题:


    “你当年为什么要纵火烧掉庄园?”


    靳则序顿住了,江津远声音消散的那一秒,头顶上的白炽灯随之灭了,空荡的楼道里一片安静,消防通道指示灯泛着微弱的绿光,照不清彼此的脸。


    沉默了半晌,靳则序回想起几年来他们的联系,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靳成规第一次见到他和母亲时出现的眼神,隐忍的恨!


    楼道太过空旷了,一点点声音都会飘荡回响,经久不散。


    黑暗里,靳则序压低声音,将他的身世全盘托出,结束的时候,他彻底松了一口气,垂头时,他看见江津远眼里兴奋的光彩,起初,靳则许只以为他醉的糊涂了,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得逞之后的狡黠。


    “我烧的不是庄园,是玫瑰。”靳则序说


    靳家没有人喜欢玫瑰,却有着一大片玫瑰园,不是随意种的,是悉心养护的,每一片叶子,花瓣,甚至尖刺都是为了纪念,哦不,是祭奠。


    江津远发了疯地窜起来往外跑,等靳则序反应过来的时候,酒杯已经碎在地上,头顶的灯光瞬间亮了,他意识到什么往外跑去。


    远远的,江津远已经站在了那个备受瞩目的聚光灯下,靳则序猛地脚步一顿,他冲上台前那人揪下来,在他即将将那个秘密公之于众之前。


    意外让在场所有人哗然。


    “你要干什么!”


    靳则序死死揪住江津远的衣领,那一刻,他看到江津远眼底的嫉恨与妒意,就像那场庄园里的大火,不止对他一个人。


    江津远突然暴起,握住了靳则抓着他衣领的手,对峙间,江津远压低声音贴在靳则序耳畔,“你说我要是在这里把你秘密说出来会能不能毁掉靳家,毁掉你?”


    靳则序的神色瞬间变得冷冽无比。


    “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没想到还是个替身。”江津远笑容玩味,“真脏!”


    随着花瓶破裂的声音,江津远一头栽进碎片里,脑后迅速晕开一大片鲜血,和地毯上红色的花纹融为一体,娇艳欲滴。


    靳则序手里剩下的花瓶底部残片还在滴血,人群涌上来的前一秒,靳则序冷眼看着直直倒在地上的江津远,读出他上下翕动的嘴唇里吐出来的一句话。


    “靳则序,你他妈就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


    雨水打湿睫毛,眼前像是起了一层雾,江津远掐着靳则序脖子的手缓缓松下来,佯装不经意道:“哦对了,你那个助理叫什么来着?楚衿是吗?”


    “江津远!”靳则序向前猛地揪住江津远的衣领,厉声警告,“你敢动他,我弄死你!”


    江津远走了,身后那束百合花早被雨水打烂,烂在土里。


    在他术后昏迷的第十五天,他的母亲去世了,躺在病床上插满管子的人错过了他和母亲的最后一面。


    橡树下,目睹一切的楚衿心脏迎来一记重锤,他踩着湿漉漉的草坪缓缓走过去,将伞撑在靳则序头顶,面前的人转过身,脖子上已然红了一大片。


    看到楚衿,靳则序第一反应是生气,他忍不住责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原地等我吗?”


    他的声音像是混了沙砾一般的嘶哑。


    楚衿没说话。


    靳则序叹了口气,接过他手里的伞,“什么时候来的?”


    楚衿抬眸,淡淡道:“我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更~


    脑袋昏昏


    第49章 轻吻


    “飞飞呢?”


    楚衿:“江家人带走了。”


    雾气蒙蒙, 墓园一片潮湿阴冷。


    事实上楚衿来的很早,他目睹两人之间的争执,听见江津远愤怒的质问, 也清楚的看到了靳则序转身看向他时, 眼底流露出的伤痛和恨。


    江津远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这场雨里,但似乎并未走远, 他把自己困住了, 困在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中, 侵入骨血的湿气让他每走一步关节都要承受钻心的痛。


    只言片语中, 楚衿无法拼凑出靳则序的过去, 或许他们都一样,都是没人要没人爱的可怜虫。


    几分惺惺相惜不足以让楚衿放下所有戒备,他站在靳则序面前, 抬眸看向他,“那天晚上我接到的电话是他打给你的?”


    靳则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


    还没等楚衿接着问,就听见靳则序说:“我没去赴约,你知道的。


    “所以你不让我许敬山接触,是因为江津远?”


    靳则序的脑子瞬间断路了一下,楚衿的问题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是因为江津远吗?是,也不是。


    靳则序要说是因为他的嫉妒心,是因为许敬山心思不纯,是因为害怕你特么跟别人跑了!


    太荒谬了。


    靳则序轻叹一声,模棱两可地说:“不全是。”


    “是或不是,我不接受第三种回答。”


    靳则序突然勾唇笑了, 面前的人抬头看着他,向来平和冷淡的人难得这样强势, 靳则序撑着伞往前,缓缓俯身说:“不是。我讨厌你和他接触,因为你和他在一起总是很开心的样子,和我就不会,为什么,楚衿?我也需要一个解释。”


    楚衿站在原地没动,靳则序步步紧逼,呼吸交缠在一起,楚衿偏过头,移开了视线,声硬道:“我和许敬山是朋友。”


    “朋友?他是你朋友,和我是什么?”


    “你……”


    靳则序打断他,“不要说什么老板、室友这种屁话,我想听的不是这些,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靳则序!”楚衿冷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下一秒,靳则序松开环在楚衿腰间的手,握住了他纤细突出的腕骨,“没关系,我现在就带你知道。”


    ……


    一把黑色雨伞,遮住两个人的风雨。


    靳则序握着伞柄的手微微倾斜,挡住被风吹起来的细雨,不让它打湿楚衿的肩膀。


    “冷吗?”靳则序问。


    楚衿摇头。


    不远处是一片空旷的草地,属于墓园的范围,但长眠在此的人似乎并不多,空气里氤氲着青草的味道,看起来更是个个生态公园。


    看出楚衿的疑惑,靳则序解释说南城人讲究风水,在墓前种树多半是为了庇佑子孙后代,松树柳树居多。


    下着雨的草地湿漉漉的,楚衿被靳则序牢牢牵着,停在了一棵榆树下。


    面前是个刻了一半的墓碑,看起来要比周边那些要更大一些。


    楚衿只看到一侧的名字,靳慎亭。


    靳则序的父亲?


    靳则序淡淡撇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看向楚衿,“你没看错,是我爸为他自己挑选的墓碑,他觉得自己早就死过一回了。”


    楚衿察觉到靳则序的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但他没有转身。


    “墓碑的另一边是留给谁的?你母亲?还是你哥哥的母亲?”


    靳则序惊讶于楚衿的敏锐,但是墓碑的另一边却并不属于他提到的这两个人其中的一个。


    “不是,秦娴才不屑和他埋葬在一起,至于我母亲,她不在乎这些身后事。”靳则序冷声说,“另一边是给一个他这一生最爱的人留的,他的初恋,那个人早就死了。”


    “……而我,就是那个人的替身。”


    楚衿大骇,靳则序在说什么?什么意思?


    所有话他都听得懂,可这些话拼在一起的意思让他脑袋有那么一瞬间宕机,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谁的替身?靳慎亭初恋的替身?靳则序?


    “靳则序,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楚衿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事情的发现显然已经在他意料之外。


    “楚衿,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在告诉你全部,我的秘密。”靳则序深深看向楚衿,倏地浅浅地笑了,“你还想听吗?楚楚?”


    “只要你问的,我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一声“楚楚”,上扬的尾调打了个旋,飘进雨里,听的人心头一阵酥麻,楚衿转身和靳则序对视,后者笑意不达眼底,玩世不恭的姿态险些让楚衿怀疑他话里的真假。


    楚衿正色思索了片刻,“那个人是谁?”


    让靳慎亭念念不忘的人是谁?


    靳则序直勾勾看着楚衿的眼睛,云淡风轻地说:“我舅舅。”


    居然是个男人?楚衿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在靳家老宅里看到的一幅画,那副腐烂压抑的玫瑰花,他记得当时季鹤扬有和他提到过作画者的名字。


    “白近枫?”


    靳则序笑意收敛,“你认识?”


    “不。”楚衿摇头,实话实说,“我在你家里见过他画的画。”


    “老宅到处都是他画的画。”


    楚衿还是不太理解,“可是你为什么会是白近枫的……”楚衿无法将替身两个字说出口,光想想就已经够膈应的了。


    靳则序自然知道楚衿在想什么,他的出现对靳慎亭来说不过是一份情感寄托的出口,至于是什么情感,估计连靳慎亭自己也搞不清楚。


    “南城有句老话,说外甥像舅。”


    “你和他长得很像吗?”楚衿打量靳则序,脑海里浮现出白近枫画的那幅画,他无法将一个忧郁多情的男人和面前张扬嚣张的靳则序联系在一起。


    靳则序和楚衿对视,狭长的眼睛里深如幽潭,过了好一会儿,楚衿听见靳则序声音飘进他耳朵里,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是的,很像。”


    楚衿心头一颤,突然一下子这么大的信息量,他觉得自己需要消化一下。


    所以靳慎亭爱的人是白近枫,后来白近枫去世了,他出轨和白近枫的姐姐白慧荷生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长得很像他死去的爱人,于是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有一天,这个自以为得到了父爱的孩子知道了全部……


    恶心,楚衿突然有点想吐。


    楚衿压下胸口翻上来的呕意,看向了靳则序,“所以这些事情你当年也告诉了江津远?”


    “嗯。”


    只是轻“嗯”了一声,楚衿并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任何懊悔的神色,“万一他真的把这些说出去?”


    “无所谓,他能说出去再说吧。”靳则序满不在乎。


    楚衿接着问:“知道这件事的人有多少?”


    “不多,知情人差不多都死了。剩下的也就是我、靳慎亭、江津远、一个当年老宅的管家。”靳则序神色淡淡,“还有你,楚衿。”


    原来连白惠荷和靳成规都不知情吗?楚衿突然明白了那句老话,知道的越多的人死的越快,只是现在求失忆显然已经太晚了。


    那幅玫瑰的油画让人印象深刻,白近枫当年和靳慎亭在一起是自愿的吗?楚衿不知道,不过最起码从那些靳慎亭自以为是的深情里,楚衿感受不到爱。


    雨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停下来,但树叶上还是会淅淅沥沥落在雨滴,靳则序收了伞,抬头看着这棵榆树。


    榆树生长迅速快,枝叶繁茂,但其实并不显眼,靳则序的目光在一整棵树的枝干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一处。


    “槲寄生。”


    “什么?”


    楚衿的目光从那一半光滑的墓碑转移到靳则序脸上,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挂在榆树枝头的红色果子。


    “北欧的神话传说里,站在槲寄生下的两个人,就算是死敌,也必须接吻。”


    神话传说?楚衿:“那神话里有没有说如果不接吻会怎么样?”


    靳则序不假思索:“厄运缠身。”


    靳则序脸上的笑意还未淡下去,下一秒,楚衿突然仰头,在他的嘴唇上印了一个吻,一个蜻蜓点水的吻,瞬间,靳则序的心脏像被小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这样就不会厄运缠……唔!”


    短暂愣神之后,靳则序猛地捧住楚衿的下巴,加深那个根本什么都没尝到的吻。


    唇齿交缠,楚衿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一阵空白,他往后退一步,靳则序就向前走一步,追着他吻,亲到楚衿满面通红,手脚发麻,只能扯着靳则序腰上衣服,后背缓缓低靠在榆树树干上。


    靠得越近,楚衿身上的味道就越清晰。


    知道头顶的叶子上一滴冰凉的雨水滴落在楚衿鼻梁上,凉得楚衿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楚衿推开靳则序,再不推开,他快要缺氧了。


    “靳则序!”


    “嗯。”靳则序扬着笑,环着楚衿的腰,“现在厄运消散了。”


    “你有病。”


    “生气了?”这人贱兮兮地往楚衿跟前凑,“不怪我,你那个轻飘飘的算什么接吻?照你那样亲,万一那些神眨了下眼睛没看见怎么办?”


    楚衿耳朵上的通红还没褪下去,又被这人没脸没皮的话搞得无语。


    “松开我。”


    逗猫儿要把握好度,靳二少爷审时度势,缓缓松开手之后却覆在了楚衿的尚未隆起的小腹上,”楚衿,我的秘密已经告诉你了,你的呢?”


    楚衿下意识放缓了呼吸,平坦的小腹在靳则序掌下轻轻起伏。


    “我的什么?”楚衿明知故问。


    “秘密。”


    除了户口和怀孕,楚衿最大的秘密也就是自己是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Omega,即使靳则序有所察觉,但只要他自己不说,没人会知道。就算自己说出来,估计他也未必会相信。


    靳则序一声叹息后抬眼看向楚衿,目光定定的,郑重坦诚地说:“楚衿,和我在一起吧。”


    “……”


    作者有话说:


    更~


    第50章 照片


    六月中旬, 南城梅雨季到来,持续了一个星期的高温并没有因为下雨消减,反而整个南城好像被闷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里, 又湿又闷。


    楚衿怀孕满三个月, 总算是度过头三个月危险期。


    助理的工作还算应付的过来,必要时, 楚衿需要协助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工作, 一段时间接触下来, 和极星的收购正式开始走流程。


    公司事情一多, 靳则序也跟着忙起来。


    月份大了, 楚衿的小腹也不似原先那样平坦,不过还好并不明显。微小的弧度不足以限制楚衿行动,妊娠反应消失之后, 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


    每次产检靳则序都会陪在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年意给出的剖腹方案楚衿看过了,风险性很高,楚衿对方案的可实施性未置可否,毕竟在他的计划里,他是可以自己把孩子生下来的。


    只不过这话不能当着年意和靳则序的面说就是了。


    在医院产科呆了那么长时间,怀孕的Omega他看得太多了,可真当自己肚子里揣了个孩子,楚衿总算能理解那些产夫的忐忑和紧张。


    他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解开衬衫的扣子,楚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右手缓缓覆在小腹那个微妙的凸起上。


    不一会儿, 卫生间门口传来敲门声,“楚衿, 早饭好了,出来吃饭。“


    楚衿不答话,靳则序就敲门,“你在不出来我进去了,真的,我拿钥匙了——”


    话音未落楚衿打开门,“你还有洗手间的备用钥匙?”楚衿微拧眉头,慢条斯理扣上衬衫最上方的两颗扣子,“钥匙给我。”


    靳则序抱着小声点靠在门框上,嬉皮笑脸地说:“没钥匙,骗你的。”


    “喵~”


    楚衿:“你!”


    “担心你在洗手间待太久出事。”靳则序确定他没事,将小声点放到地上,小声点跟着他地脚步往餐厅走,“煮了粥,还有你爱吃的油糕和糍粑,过来吃饭。”


    楚衿拉开椅子坐下:“我能出什么事。”


    “年意说虽然头三个月危险期过了,但还是不能马虎,要不你还是别去上班了,公司人多口杂,再推到撞到……”


    楚衿缓缓搅动碗里的青菜瘦肉粥,“这件事你已经提第三遍了,不可能。”


    “极星那边事情多,楚衿,我怕我忙起来顾不上你,万一……”


    “你的万一太多了,你怎么不说万一我在家里摔倒呢?”


    靳则序听到这话脸色一变,抓着他的手往桌子上拍,“呸呸呸!拍木头拍木头!”


    “你干什么?”楚衿瞪大眼睛不明所以。


    “不吉利的话说了要拍木头的,你不知道?”


    楚衿像个人机一样缓缓摇了摇头。


    靳则序被他一脸懵的样子逗笑了,他揉了揉楚衿手心,顺手搓了一把楚衿的头发,他这头发长得已经能扎一个小啾啾了,软乎乎的,手感好得不得了,一开始靳则序还想给他剪一剪,后来趁机就揉一把,楚衿自己不嫌碍事,他也乐在其中。


    靳则序目不转睛看楚衿喝粥,头三个月过了楚衿胃口好了不少,但挑食的毛病却日渐显露,早前吃猪肝补血,结果楚衿闻到猪肝的味道就吐,那天他按照孕期食谱煲了一锅鸡汤,早上走的时候叮嘱楚衿一定要喝,晚上回家揭开锅盖,剩了一大锅。


    自己气得不行,愣是把楚衿拉起来,看他喝了两碗汤心里才舒服点。


    楚衿不是没察觉到靳则序的目光,“你再盯着我看,上班就要迟到了。”


    靳则序手肘撑在桌子上,“楚衿,和我在一起。”


    楚衿抬眸,“这话你每天都要说一遍,烦不烦?”


    “谁让你一直不答应,你不答应,我只有每天问一遍喽。”靳则序继续没脸没皮地说。


    楚衿放下勺子,咬了一口糍粑,“靳则序,为了孩子你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楚衿,如果我说不是为了孩子呢?”


    楚衿咀嚼的动作放缓了两秒,他没有抬头去看靳则序,直接站了起来,“我吃饱了,请假单发你邮箱了,我今天不去公司。”


    “诶!你这才吃了两口!”靳则序,“请假去哪儿?楚衿,一起啊!”


    楚衿关上卧室门,靳则序放下筷子,脸上淡淡的笑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靳则序缓缓往后靠在椅背上,视线落在餐桌一边花瓶里的玫瑰花上,楚衿前两天刚换的红玫瑰,红的刺眼。


    靳则序倏地冷笑一声想,算了,红玫瑰总比富贵竹好,绿色看得碍眼。


    他想着给靳成规打个电话,说一下项目上的事情,电话响了好久无人接听,靳则序脑筋一转,转头打给了年意,这回电话响了好久才接听,那头声音的声音满是不耐烦你,“喂!”


    “我哥在你身边吗?”靳则序开门见山。


    电话那头停了好久才传来声响,“没,没啊,不在。”


    “哦,那你转告他,极星的收购我有点事情和他商量,叫他回电话。”


    年意愣了愣,“哦,哦好。”


    ——


    楚衿今天应一个特殊邀请前去赴约,见面的地点也很特别,是在游乐场。


    工作日来游乐场玩的人并不多,楚衿在阴凉下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小小的身影,背着个黄色鸭子书包,颠颠地朝他跑过来。


    “楚衿哥哥!”大老远听见飞飞的声音,小家伙疯跑过来,直接扑进了楚衿怀里,“哥哥,你是不是等我很久了,对不起。”


    “还好,不算很久。”楚衿拂开他盖在眼睛上的头发,“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司机叔叔送我来的。”飞飞说着扭头看向身后。


    楚衿上次在墓园和飞飞分开之后,和来找他的司机加过联系方式,司机姓徐,也是他联系自己,说飞飞想和自己见面的。


    这位司机先生原先是江老先生的专属司机,江老先生去世以后,就被指派专门送飞飞上下幼儿园了。


    “楚先生不好意思,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司机充满歉意地笑了笑。


    楚衿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没关系,你带飞飞来找我,江家人知道吗?”


    司机顿了顿,低头看向挂在楚衿脚边的飞飞,“不知道也没关系,你们安心玩就好,到时间我会来接小少爷的。”


    楚衿低头,对上飞飞充满期待的大眼睛,“好,多谢。”


    司机走了,楚衿蹲下来和飞飞平视,“想玩什么?”


    飞飞左右看了看,突然垂下头,“不知道,哥哥,其实我没来过游乐园,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都和爸爸妈妈来过,所以我才想来的玩的,我是不是耽误你时间了,保姆阿姨说大人都是很忙的。”


    楚衿注意到飞飞眼底的失落,“没关系啊,其实哥哥也没来过游乐园,我们都是第一次玩。”


    “真的?”


    “嗯。”楚衿拉着飞飞的手,“走吧。”


    “好!”飞飞重重点头,“哥哥,我们拍多多的照片好吗?我要拿去幼儿园给别的小朋友看!”


    “……好啊。”


    不远处的树荫下,江津远看着楚衿一手牵着飞飞,一手拿着那个嫩黄色的鸭子包,消失在拐角。


    接送飞飞的司机战战兢兢站在江津远身后。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带小少爷带这里的?”


    徐司机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透露出去的,明明他这一路上都看好了没人跟着的呀。


    江津远一个眼神扫过来,“问你话。”


    “是,是小少爷说想来,说别的小朋友都来过,我就……”


    司机话还没说完,江津远不耐烦地打断他,“飞飞身边那个人你怎么联系上的?”


    “上次接小少爷的时候,楚先生留了联系方式。”


    “联系方式给我,你可以走了。”


    整一个下午楚衿都陪飞飞在游乐园里的玩,飞飞年纪小,能玩的并不多,都是一些不刺激的项目,对怀孕的楚衿来说也没什么负担。


    飞飞很懂事,每次自己有些力不从心的时候,飞飞就会拉着自己去旁边休息,然后打开他的小书包。


    书包里面除了水和吃的,飞飞还背了拍立得,怪不得楚衿拎着包的时候感觉还挺重的。


    “哥哥,拍照吗?”飞飞举着拍立得跳下长椅,“哥哥,你坐端正一点,我帮你拍。”


    楚衿听他的话,两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坐着,拍立得大到能完全盖住飞飞的脸,飞飞吃力地拿着,过了一会儿探出头,“哥哥,拍照的时候要笑的。”


    说罢,他示范性的向楚衿展示了一下如何微笑。


    “对的,就是这样。”飞飞按下拍照键,举着吐出来的相片跑向楚衿,“哥哥很漂亮,你看!”


    楚衿扫了一眼那张照片,飞飞宝贝似的把照片小心翼翼放进了书包的夹层里,他一边塞一边说:“哥哥,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飞飞童言童语的话让楚衿愣了愣,他不愿让飞飞失望,但还是选择实话实说,“飞飞,没有谁会一直陪在谁身边,总有一天我们都会离开。”


    “离开,去哪里?”


    去哪里?


    楚衿也在想自己要去哪里,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最开始来到这里时他是庆幸的,但现在,和这个世界越是接触,楚衿就越清楚自己不属于这里,如果可以,他要回去,回去当楚医生,而不是在这个世界里当一个没什么用的楚衿。


    他不想说楚医生比楚衿有价值,可事实就是这样。


    他不想产检还要躲躲藏藏,不想被当成怪物,一个异类。


    离开楚家,上学考试,一步步成为楚医生,有自己的房子,车子和平淡的生活,尽管在医院上班确实辛苦,可他在原来世界拥有的一切来之不易,让他无法轻而易举的放下一切。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楚衿总是格格不入。


    飞飞眨眨眼,没等到楚衿的回答,于是拽了拽他的袖子,“楚衿哥哥?”


    楚衿回过神,“没事,累了吗?我打电话叫司机叔叔来接你回去?”


    飞飞点点头,楚衿这边正准备给司机打电话,面前突然降下一道阴影。


    “不用打电话了。”


    楚衿一愣,飞飞看见来人,条件反射往楚衿身后躲,楚衿单手将他揽进怀里,“怎么了?”


    飞飞怯生生喊了句,“哥哥。”


    楚衿缓缓抬头,对上一双玩味含笑的眼睛,江津远站在两人面前,拿起飞飞还没来得及放进书包里的照片仔细端详了一番,“好久不见,楚先生,我来接江亦澈回家。”


    楚衿想起此前靳则序警告他的话。


    说来也巧,靳则序的电话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打过来。


    楚衿看了一眼联系人刚准备挂掉,就听见江津远说:“为什么不接啊楚先生,是害怕他知道你和我在一起吗?”


    楚衿充耳不闻,直接挂了电话站起来,“飞飞,和哥哥回家吧。”


    楚衿收拾好飞飞的书包给他背上,飞飞恋恋不舍扯着楚衿衣角不愿意放开,“楚衿哥哥,你还会和我一起玩的,对吗?”


    “嗯,会的。”


    得到楚衿保证,飞飞才慢吞吞走到江津远身边。


    江津远看着自己腿边的一颗脑袋,“楚先生,天色不早了,要不要送你回去?”


    “不用了。”楚衿眸色淡淡。


    “那好。”江津远也不自讨没趣,他让飞飞和楚衿说再见,而后牵起飞飞的手,“楚先生,再会。”


    游乐园门口人不多,楚衿目送飞飞上车,和他摆手告别,江津远的车刚开走,熟悉的黑色卡宴就停在了自己面前。


    楚衿站在原地,看着车门打开,靳则序从另一侧下来,江津远刚走就来,楚衿很难不怀疑靳则序一直等在外面。


    楚衿大概能猜到靳则序会说什么,无非就是为什么挂他电话,为什么和江津远在一起?


    想着,靳则序下车大步流星走到楚衿面前站定,接过他拿在手里的毛茸玩偶,和飞飞在里面玩游戏的时候赢的,居然忘记给飞飞了。


    “怪别致的。”靳则序盯着手里这个四不像的丑玩偶,煞有介事地点评,“下回要结束了就给我打电话。”


    意外之外的话,楚衿一时间愣住了,“什么?”


    楚衿眼神有些清澈的呆,靳则序忍着笑意,趁机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提前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就……就这样?


    楚衿难以置信,居然没有质问他为什么没和江津远在一起?靳则序吃错药了?


    “你没看到江津远?”


    “看见了。”靳则序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怎么样?玩的开心吗?”


    楚衿眉头立刻皱得更深了,他欲言又止:“靳则序,你……你没事吧?”


    作者有话说:


    更~


    有人看起来笑着,实际上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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