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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P-忧郁小王子

    (10)past


    纪与二十岁那年,在宋家当过一阵司香师。


    这个职业小众到说出去基本没人知道是干嘛的,所以每次纪与都要解释。


    解释完,大家又不信。


    后来他也懒得解释了,但凡别人问他最近在哪儿打工,他都回答在别墅帮人驱虫。


    宋家有多豪呢,大概就是买了座山,建了套半山别墅。


    纪与当年坐了两个半小时的车,才终于从他的学校抵达半山。


    说是翻山越岭也不为过。


    当然,这工作不可能是他自己找的。


    他是他的调香师父领进去的。


    他师父在宋家干了小十年。后来身体出了问题,这次是他最后一次来为宋宅熏香,带上了他新收的小徒弟。


    小徒弟鼻子比狗还灵,悟性也高,学得也快。


    闻过的香就跟刻脑子里头了似的,随便考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当时国内的调香产业还藉藉无名,能挖到这么个宝贝实数难得。


    他这次带他来,也算是师徒之间的交接。


    当然是提前知会过东家的,还得通过层层调查。


    按纪与的话说,进宋家比入党还难。


    所以纪与是见过宋明锐的,不过印象不怎么深了,没仔细看,见过之后就被师父带着去熟悉流程。


    整个别墅逛一圈,三小时半。


    纪与搓着脸说,“师父,熏香的地儿我是记住了。”


    “可这别墅跟迷宫似的,路我记不住啊。”


    他师父开着和高尔夫球场里接送客人差不多的电瓶车,载着他,笑说:“那糟了,回头迷路可别给我打电话,我没那么笨的徒弟。”


    纪与抱着驾驶座的椅背,凑上前,“您给我画个地图呗。”


    他师父真给他画了个地图。


    老爷子打香箓的时候手嘎嘎稳,画个简笔地图没一条线是直的。


    纪与看得大脑宕机,打开手机,火速给自己多下了几个导航软件。


    夏天刚开始,他便开着从师父那继承来的电瓶车,呜呜呜地开启了他的司香大业。


    宋家夫人喜欢鸢尾,所以主卧用的是香薰精油。


    宋家还有一位大小姐、一位大少爷。听说两个人都在国外,房间常年没人住。


    不过香还是要熏。


    纪与在大小姐的房间里熏了同款鸢尾。


    在大少爷的房间里熏了自己混的一款森林气息浓郁的精油。


    主宅里还需要熏酒窖、会客室、衣帽间、浴室等等等等……


    主宅焚完香得花一个半点。


    然后再去副楼,副楼是给保姆管家住的,每个门上要挂上香包。


    接着是花园、菜园、果园,池塘……


    纪与深感自己对富人奢靡世界的无知。


    这在自己家住着不会迷路吗?


    真和小品演得一样,从客厅到花园,出门得打个车呗?


    将近中午的时候落了场雨。


    夏天么,时不时就要下雨。


    阵雨哗哗地往下浇,打在地上溅起的泥点子能窜到小腿肚。


    风一刮,浑身湿透。


    香不能淋着,纪与就近找了个地方躲雨。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纪与重新坐上他的小电瓶车,去最后一个点——花园布香。


    雨后的空气里满是青草味。


    小风凉爽,纪与呜呜呜地迎着日头开着小车,车钥匙上的七彩太阳花摇摇晃晃。


    离老远能看见花园的玻璃花房里有人。


    近了发现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生,长得挺……


    忧郁。


    纪与脑子里蹦出俩字。


    男生穿着一件白t,白t外套着园艺师的工作围裙。


    手里拿着剪枝的大剪刀,垂眸似乎正在思考怎么修剪眼前的月季。


    纪与看不清上他半张脸,只能看见紧抿的唇,外加垂头静立的姿势。


    随着几声“咔嚓”,纪与眉心直跳。


    天际又滚过雷,刚走的雨像是要杀个回马枪


    雨下下来前,纪与终于忍不住跳下他的小电瓶车,走了过去。


    “你再这么剪,它就秃了。”


    突如其来的出声,让宋庭言手里的剪刀猛然一合。


    他回头,是一张陌生脸孔。


    来人年纪可能也就二十上下,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圆领t恤,配一条焦糖色的工装短裤。


    圆领t的肩膀上还趴着一小只泰迪熊玩偶。


    少年标准的桃花眼,一笑起来弯成的弧度有点儿醉人。


    加之长得白净,这让他看上去显得无害纯良。


    但宋庭言拧着眉,警惕地看着他。


    他伸手过来时,宋庭言立马往边上让了半步,剪刀横在他们之间。


    纪与瞥他一眼,拾了他剪下来的枝,剥着上面枯黄的花苞。


    “人家就是缺点水,你把人家全剪了。”


    “它得罪你了啊?”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大颗大颗的雨滴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作响。


    雨滴汇成水柱,像一条条奔腾的河流。


    宋庭言冷冷看着纪与,问:“你谁?”


    “新来的司香师。”纪与伸出手,见宋庭言拿着剪刀不放,又老实地把手插回了兜。


    他的右手中指上还挂着车钥匙。七彩太阳花在口袋外晃晃悠悠。


    宋庭言显然没听懂,问了句:“什么?”


    “司——香——师。司机的司,香薰的香。”纪与重复,“你是不是新来的?”


    否则应该见过他师父,不会问这么傻的问题。


    宋庭言没回答,只问:“干嘛的?”


    “点香的。”纪与回答。


    宋庭言还看着他,于是纪与补充,“用香薰驱虫的。”


    宋庭言收回眼神——懂了。


    外面雷声轰隆轰隆地滚过。


    纪与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盆已经快秃了的月季,“这盆月季怎么你了,你非要人家赔命?”


    宋庭言冷了一下脸。


    纪与确定了这人真是忧郁小王子,尤其是拧眉、嘴角下撇的时候,忧郁气息浓郁极了。


    他拾起另一支,拿到宋庭言面前,动作夸张地摘下上面枯黄的花苞,欠揍地“嗯?”了一声。


    宋庭言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他就乐意全剪了,用得着这人管吗?


    纪与被他表情逗笑,不刺挠人了,正儿八经地对他说让他放心,他不会去东家那乱说的。


    但也让他给月季留条活路。


    “看在外面下暴雨的份上,饶了这盆月季吧。给它个机会再长长。”


    宋庭言:……


    这俩有关系吗?


    纪与说完,提着自己的香包,跑去角落里点香。


    除了主宅里用的是香薰,其他基本用的都是线香。


    他用了挑了个造型比较简单的斜插香插,点上就算完工。


    今天一共耗时三个小时,主要是找不到路,绕了好几个圈,否则还能再快点。


    感觉到宋庭言在他身后,纪与大方地侧过身,让宋庭言好看清楚。


    “我就是干这个的。”他说,“给别墅到处点香。”


    “这什么味道?”宋庭言问。


    “奇楠。”纪与回答。


    “什么?”宋庭言的知识盲区。


    纪与想了想,解释:“沉香里的爱马仕。懂了吗?”


    宋庭言:……


    纪与又让一步,冲宋庭言招招手,“凑近点闻,能闻到一点药味不?”


    宋庭言站在原地没动,冷着声说能。


    纪与眼睛弯起来,伸出五指:“你一个呼吸大概值五十块。”


    宋庭言:……


    外面雨还在下,纪与走不了。


    唯二的那个活人又是个闷罐子,纪与闲来无事,蹲去花房门口看雨。


    偶尔小孩子气地用手去接。


    所以宋庭言余光里总是能看见那只棕色的泰迪熊一动一动。


    纪与听见他扔剪刀的声儿,支着下巴回头问,“你这是……给自己剪生气了?”


    宋庭言走过来跟他一起看雨。


    他们俩一个站着,一个蹲着,都不说话。


    最后纪与脚蹲麻了,外面雨还不停。


    他撑了撑膝盖,又抬手,傻兮兮地对宋庭言说:“兄弟,能搭把手吗?”


    “蹲麻了。膝盖也酸。”


    宋庭言垂着的右手在身侧攥了一下拳,还是伸了。


    纪与龇牙咧嘴地站起来,砰砰直跺脚,边跺边说:“你手咋这么凉?”


    宋庭言又不说话了。


    纪与闹不明白他的节奏,索性也不问了。


    雨不停,两个人枯站着,怪尴尬的。


    纪与受不了地没话找话:“嗳,种树的,你也是暑假出来打工的?”


    宋庭言回答:“不是。”


    纪与:“那你是……?”


    宋庭言看他一眼。


    “行,不问。”纪与在嘴前比了个x,“那你学啥专业的?”


    他的话再一次落地,只能自言自语:“我猜猜,是不是风景园林?”


    宋庭言:……


    这是风景园林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纪与捏着他的太阳花车钥匙,又指着自己:“你猜我学什么的?”


    他不想猜。


    “我学社会学的。”纪与眉眼弯弯,“你说,我毕业之后是不是更应该去居委工作?”


    “每天处理家长里短。”


    “今天王家阿婆说李家阿婆抢自己舞伴。明天沈家老头说陈家母鸡偷他家大米……”


    说着说着还演上了。


    很奇怪,明明一点也不好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纪与带着夸张重音的语调,看着他乱飞的五官,宋庭言莫名其妙笑了出来。


    纪与跟着他笑,“心情好点了?”


    宋庭言一怔。


    “我刚进花房的时候,你那眼神看着像是要刀了我。”纪与斜斜看过去,眸子里似乎也落了雨,水洗似地明亮,“就好像……唔……我侵犯了你私人领地似的。”


    宋庭言没说话。


    雨渐渐停了。


    纪与开上他的小电瓶车走了,轮胎压过地面,带起黏黏腻腻的水声。


    但宋庭言转个身的功夫,他又回来了。


    坐在车上招呼:“兄弟,认路吗?怎么回大门?”


    宋庭言给他指了路。


    纪与表情呆滞地看着他,眨巴眼睛,最后说:“要不,你上车?”


    “太绕了,我记不住。”


    宋庭言:……


    纪与指指后座:“放心,我老司机!”


    宋庭言十分抗拒,最后却鬼使神差地上了车。


    因为纪与说,“上车啊!带你兜风。”


    宋庭言就这么有病似地坐在了后排。


    而后“老司机”起步一脚刹车,宋庭言往前一冲,差点没嵌进前座椅背里。


    纪与背影写满尴尬,但依旧快乐再出发。


    电瓶车呜呜呜地驶过,速度只有二十迈。


    但纪与唱:“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


    宋庭言不知道他那五十迈哪里来的,只晓得这人话是真多。


    其实大门不远,宋庭言也根本没怎么指路。


    到了地,纪与把车还到保安站。


    “走了兄弟,有机会再见。”纪与帅气扬手。


    “回来。”宋庭言声音发沉。


    纪与倒退着回去,“咋了?舍不得我走?”


    宋庭言冷冷看着他问:“我怎么回去?”


    纪与:“……”艹,忘了!


    他把太阳花举到宋庭言面前,“要不然,你自己开回去?会开么?”


    “不会。”


    纪与挠头:“那……你等等。”


    纪与去找保安商量,让保安送宋庭言回去。


    一开始保安死活不肯,纪与都求求了,还是不答应,说不能擅离职守。


    等纪与把宋庭言拽到保安面前,保安立马站直了,只是话卡在嗓子眼,宋庭言一个眼神,直接又咽了回去。


    “你就帮个忙吧,成么?我真得回学校了,否则自己送……”


    保安:“行。”


    纪与:?忽然又这么爽快了?


    纪与把宋庭言交托给了保安,“对不起了兄弟,下次要能再见,我再好好给你赔礼道歉!”


    宋庭言全程冷脸,多一个字都不想理。


    兜风,兜个屁的风,他脑子抽了才会上那辆磕碜的电瓶车。


    纪与走后,保安毕恭毕敬:“少爷,我、我送您回去?”


    宋庭言:“让管家来接。”


    “是。”


    “还有,”宋庭言理了理工作围裙,慢条斯理地说——


    “下次见到,别喊我少爷。”


    “我就是个种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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