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绽
“许念星同学你好,我们是新青年社的官媒,想做一期围绕高考逆袭的专题。”
说话的女性记者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酒窝,似乎很有亲和力。她主动翻出她们运营的账号给许念星看,交谈间,许念星得知她们几个还是大学生,做的账号内容也大多是无广干货,旨在帮同样迷茫的高中生提供选专业、填报志愿等干货。
偶尔也会出一期励志类视频,整体点赞量不算特别高。
难怪许念星从来没有刷到过。
许念星:“可以不出现在镜头里吗?或者戴口罩。”
“当然可以呀!”女记者笑,“别紧张,我们这次采访不算很正式,会适当剪辑的,录制期间我们也会适当进行引导,保证氛围轻松愉快!”
许念星正转动着眼瞳细细打量,谁知时绽蓦然停下脚步,侧身挑了眸子睇过来,目光沉沉冷冷的,却有如实质,仿佛能够洞穿她内心所想。这头还没追上呢,转眼就被旁的人物吸引,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许念星一时不岔,就这样措不及防地同他撞了个满怀。
时绽的怀抱跟想象中不同,出乎意料的宽阔,泛着点乌木的冷香。或许是常年锻炼的缘故,肌理极富弹性,鼻尖抵上去,竟一点也不疼。上次在射击馆看他拉弓时,顾着欣赏窄劲的腰腹了,根本无暇分神注意其他,原来他的身材也这么顶吗?
许念星被他身上的体温烫得耳尖泛红,想将视线上移,又怕对上那双幽沉似水的眸子会露馅,索性捂着鼻尖,低垂着眸子,小声道:“唔——”
两人身高差不算明显,但她此刻因意外窝在他怀里,葱白的指尖挡住了大半张脸,时绽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判断出她大概是撞疼了,性子却倔强,除了那一声下意识的嘤咛,再不肯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明明是演技有限,落在时绽眼里,倒磨成了一点独属于她的傲骨。
隔了几秒,时绽眉梢松了又蹙,“你走路都不看脚下?”
“谁叫你不按常理出牌。”许念星声音闷闷的,“就跟开车一样,本来行驶得好好的,高速上前面的车辆突然刹车,撞了个追尾,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伶牙俐齿,看她这样子就没有吃亏的份儿。时绽眸中深色渐消,嗓音带着点轻嗤的意味,“还有闲心跟我犟嘴,看来是撞的不够疼。”
“疼死了。”
“自找的。”时绽的视线依旧泛着冷意,只是同之前相比,多了几分温度,如果人与人之间的好感度有具体数值的话,她在他那里的值应该是从负数归正了。
鉴于脑子里的东西根本见不得光,许念星有些不自在,“我怕打扰你。”
倒也算不上说谎。
要不是他发现了她的存在,她可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还能多欣赏一阵。枪法干净利落,颜值和身材也没话说,全网无代餐,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不是受他身份地位的限制,她都想打造一个综艺将他捧起来,有没有热度都是其次。
她就想随时都能看到他。
许念星及时止住发散的思绪,视线巴巴地朝他探过去。
好听的话没诚意,真心话倒是时常惹人不悦。
左右都没有能让她安分的。
早知道她就是这个性,时绽也没多意外,撩起眼皮扫过去,“刚认识那会都不怕,现在反倒怕了?”
许念星颤了下眼睫,没搭腔。
她今天画了一点淡妆,自从发现时绽总爱盯着那颗泪痣后,没有再做刻意遮挡。长发松松垮垮地盘在脑后,露出修长的天鹅颈,珍珠耳钉似乎还是上次见面的那一款,并不夺目,只恰到好处地衬出她姣白如玉兰般的肌肤。
时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在他心底留下印象太过深刻,竟连这样的细节都没能遗漏。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许念星磨磨蹭蹭好半晌才挪动,堪堪在距离他几步路远的地方停下,像是在避嫌。
欲擒故纵的把戏不要太明显。
时绽佯装未察,轻笑了声:“我是什么豺狼虎豹?”
许念星却好似没听出他话语中的不虞,垂睫指向散落一地的弹壳,他这人玩起枪子来丝毫不心疼,让她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好不容易挑了处干净的地方,她才不想冒着滑倒的风向走过去。
“绽哥,你总该考虑考虑我。”
时绽不习惯有人在旁边,都是等弹夹空了,彻底尽兴后才让人来打扫,头一回碰到许念星这样的不速之客,的确忘了这一点。
她这话说得一语双关,红唇挽起清落的笑,意味明显,乌眸倒是显得无辜,好似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些话。
时绽没有再深入往下想,情绪闪过一丝不耐。自从她出现之后,总能扰乱他自以为已然沉敛平静的心绪。他烦躁地用拇指压住枪柄。
许念星一手捂住胸口的位置,边弯腰去拾地面的子弹壳。
“呀——”她惊呼一声,匆忙抽回指尖,秀眉下意识蹙紧,想要后退,却不慎踩到了弹壳,身体霎时因为惯性向后仰倒。
时绽这次没有再作壁上观,沉着脸扶稳了她的腰。熟悉的香味再度缠上来,她几乎是以依偎的姿势,靠在他紧实有力的胸膛上。他身上的肌肉因她的贴近而绷紧、僵硬,一切变得不受控起来。
从他开口的那刻起。
许念星抻直了指尖,顶端缀着一抹花蕊般的红,同她白玉般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过敏吗?”
时绽平静道:“烫伤。”八月的海市刚经历了一场寒潮,气温骤降,山脚雾气更重。海市作为国内几大重要赛事的举办点,赛车文化盛行,连山更是被开发到了极致,SPA、温泉、高尔夫一应俱全。
山顶温泉馆里被清了场,几人摸了副牌打了起来。
“鹤轩来这么早?”褐发男人发间湿意浓重,裹着浴巾走来。
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温几栩耳尖地听出来,这就是江鹤轩在京市认识的狐朋狗友之一,和闻堰寒飙了几次车,一来而去也勉强在闻堰寒的圈子混了个眼熟。
“闻哥在山脚热车呢。”
话语说得轻松,可江鹤轩这些个自小跟着父母在商场里摸爬滚打的人,哪能听不出来,闻堰寒这是故意撂他们,估计人压根就没把他们几个硬凑上来的人放在眼里。
温几栩眉头轻皱,看了江鹤轩一眼,手指翻动点着手机。
江鹤轩回了她一个眨眼,转头同男人打趣:“你怎么没跟着一块去?”
“闻哥的喜怒全在一念之间,玩得又不要命,我哪敢跟着。”男人笑笑不说话,视线却越过江鹤轩,落在了温几栩身上。
隔得远,大厅光线也不甚明晰,他没太看清她的长相,只粗略过了一眼那惹火的身材,以为是拿来讨闻堰寒欢心的,便低声道:“怎么还带个女人?闻堰寒跟那群富家弟子不一样,他不玩女人,更何况是姿色平平的。待会儿你最好让她赶紧走,要是让闻哥看见,该滚蛋的就是你了。”
江鹤轩皮笑肉不笑:“家里小孩儿,非嚷嚷着要来,拗不过。”
男人了然,倒是没听说江家何时添了个这么大的女儿,搭着江鹤轩的肩说了几句抱歉的话。
待男人离开后,江鹤轩在温几栩身侧落座,低头观察她的表情,问:“刚才听见没?”
温几栩头也不抬,将刚才编辑好的微博发送。
她平时会发一些赛车日常,偶尔掉落的几张马甲线照片,引得众多女粉为她哐哐撞大墙,纷纷称呼她为互联网女菩萨,一来二去地也攒了小十来万粉丝。
论起知名度,星火不算高,但纯磕颜的圈外粉也不少。
温几栩和闻堰寒还有不少cp粉,超话每天都有人打卡签到,文字是:春寒cp今天在一起了吗。
两人的姓氏用拼音念时都是wen,闻堰寒又是以一个寒字结尾,而温代表着春季的柔和,疯狂的粉丝们为此磕地昏天黑地,认为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是绝配,顶配。
温几栩发的照片看似随意,实则略显心机地露出了一点连山的logo。
摁灭手机后,温几栩才不疾不徐地回应江鹤轩,“你懂什么?难搞的男人才有意思。“
“年前帮你追的那贫困生学神不也挺难搞的吗?”
提起那个一路从山野杀到京市最高学府,拿够全额奖学金的清冷硕士,温几栩有些不自在,“在一起他就跟变了人一样,每天对我嘘寒问暖的,没劲。再说了,他哪有太子不下凡尘的月亮香?”
江鹤轩还以为她会为那句“比她漂亮的人多了”而生气,温几栩丝毫不输娱乐圈女星,她又是那种美而自知的人,没指着人鼻子骂回去,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见她的关注点还在闻堰寒身上,江鹤轩说:“你没接触过家里的生意,自然不懂,闻氏方方面面都有所涉猎,汽车、金融、地产、电竞……几乎大半个内陆都要仰仗闻氏的鼻息。”
引擎的轰鸣声自山谷里荡漾而出,打断了江鹤轩的话。不过五个弯道,闻堰寒就已经将好友们远远甩在身后。
微扬的下颚线收紧,眼眸深而清冽,情绪是向下的,似乎是觉得赢得太容易也有些乏味无趣。
视线再回正时,前方骤然亮起不该在此时出现的远光灯,盘旋在抵达山顶的最后一个长弯道处,饶是经验再丰富的顶级车手也不免生出片刻的诧异,尽管只有短短的一刹。
在高速过弯时,两个对向而驰的车无法即刻减速,只能利用离心力和判断来避免发生碰撞,危险程度堪比与死神擦肩而过。
偏偏对向的车不怕死往内弯处切了一点,竟还意图别他的车。
电光石火间,那辆山地车与他的车身不过半寸的距离。
闻堰寒深眸压低,握住方向盘的指尖泛了白。
越过弯道后,那辆不知死活别过来的车缓缓降下车窗,车座上的人朝他展颜笑了一下
挑衅似的明艳笑容。
白皙的皮肤在稀薄的月光下如莹白玉石,细润柔和,触而升温,眸子里仿佛缀了星辰,像是夏日海面波光粼粼的碎影。
夜风呼啸而过,赛车手的敏锐感知力让时间有了被放慢的力量,明明是极短的一瞬,闻堰寒却看清了她的脸。
如昙花一现,又似海市蜃楼般缥缈易碎。
如果不是后轮因强烈摩擦后,致使车身略有失去掌控的失衡感,他几乎要以为刚才是场梦。
温泉馆侧墙的大屏幕骤亮,切了三个分屏,深蓝色的车身犹如一道残影掠过第一个镜头,在第一个大弯道处迅速减速,车身送入弯角,被牺牲的过弯速度骤然提升,整个过弯过程漂亮又流畅,足以可见驾驶位上的操作者有多自信且狂放。
温几栩侧眸,脑中蓦然闪过在机场擦肩而过时看到的那张脸,一双狭长的淡漠眸子里暗藏着桀骜,像是雪山之巅难以触碰的那一捧素雪。
见她神色飘忽,江鹤轩自觉败阵,只言简意赅道:“闻堰寒前阵子才解了同纵横钢铁千金的婚约,纵横市值暴跌,两家几乎再无合作可能。温温,你要知道,他和你之前追的那些人,不一样。”
屏幕里,大约几秒后,剩下两辆车才跟上来,无论技巧还是速度,都有着明显的破绽和瑕疵,相比之下,没有太多看点。
“我靠!不愧是青野第一车手,闻堰寒这晚切弯真牛逼!”正在打牌的赵梓旭忽然夸赞。
温几栩缄口不言,目光紧紧跟随着不断变化的镜头,越靠近山顶,雾气越重,镜头里再看不到如此完美的细节,只能望见车身一晃而过。
她在心底数着秒,判断闻堰寒还有多长时间到达山顶,心不在焉道:“就是因为不一样,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估摸着差不多到时间了,温几栩起身去开温泉馆外的那辆改装后的山地车。
众人也跟了出来,汪珂挠了挠后脑勺,不解道:“小温姐,你这是准备干什么?”
温几栩余光落在半山腰,辨别着越来越近的声音,场馆里泄出的柔光洒落在精巧的侧脸,眸子清亮如许,闪着熠熠的光。
声线平稳:“测测闻堰寒的反应力到底配不配得上青野第一车手的名号。”
许念星沉默片刻,贡献出了毕生的演技,“怎么会?”
“刚出膛的弹壳温度极高,连发的情况下,最高能达到两百多度。”
时绽稍瞬一顿,乌暗的眸子擒住她,“别告诉我你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就敢跟着庄缚青他妹妹四处鬼混。”
“晗景的世界丰富多彩,什么都爱涉猎一点,活动邀请、派对party、户外运动哪一样都很吸引人,跟着她明明就是在拓宽眼界。”
许念星忍不住为庄晗景叫冤,要说鬼混,也是庄晗景被她带坏,无缘无故背这口黑锅,实在是让她良心过意不去。
她正欲展开辩驳,对上时绽那双泛着一点薄怒的凤眸,冷不丁地哑了声,话到嘴边悉数咽了回去。
“绽哥。”许念星注视着他的眼睛,“你这是对庄缚青有偏见。”
时绽那么敏锐,不会听不出这其中的绝妙。
差点忘了,庄缚青才是那场局的组织者,又是她闺蜜的亲哥哥,论亲疏远近,到底是比他这个‘朋友’更值得维护。
“我对他没偏见。”时绽眼底的黑仿佛能将她整个吸入其中,幽暗,深冷,探不到底。
“对你有。”他冷漠地补充。
平白被骂了一通。
许念星倒也没受挫,反倒觉察出逗他生气的乐趣,扬唇道:
“可是偏见就是用来打破的,既然我们都已经是朋友了,绽哥难道不应该试着对我改观吗?”
时绽松开掌锢她身体的手,将步枪扔回枪架上,抬眼扫过去,她立即作出几分乖巧的模样,眼里却酝出几分狡黠,他隐约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你跟安保也是这么说的,对吗。”时绽微顿,“朋友。”
“绽哥包了场,他们恪尽职守,当然不会放陌生人进来叨扰。”许念星说,“绽哥的朋友除外。”
时绽没有责怪她打探自己的行程,也没有斥责她自作主张地溜进来,只轻讽似的评价:“投机取巧。”
何止投机取巧,她还近水楼台,从他兄弟那抄近道呢。
这些话许念星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她眸光一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通话前,绽哥亲口答应了,要跟我做朋友。”
时绽抬起半边眉梢,似是想看看她能编出什么花来。
“你说,我知道了,许小姐。”
“我说的并不是指这件事。”时绽极有耐心的纠正。
许念星没有张冠李戴被拆穿后的心虚,思忖片刻后,面上多了几分领悟般的恍然,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二选一之下的答案显而易见。
不是默许同她做朋友。
那就是默许了关于称谓的回答。
她步步越界,跟着那群发小一起叫他绽哥,也就意味着,他亦可以迈出这一步,唤她阿念。
亲昵的称呼,意味不明的朋友。
时绽周身的气压莫名有些低,不愿再同她玩这种无聊幼念的文字游戏。他绕过她,径直往固定靶场的方向走。纯黑休闲裤束脚扎进软皮长筒靴里,将他本就绝佳的身形比例勾勒得愈发禁欲矜贵。
纵然不知道哪句话惹了他,许念星倒是觉得,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似乎也有冷脸洗内裤的潜质——路过她身侧之际,碍眼的子弹壳都被散漫的步伐踢开,给她划了一条干净的道来。
时绽神色比以往幽深,说的话自然也不怎么中听。当然,他也没对谁卑躬屈膝过,学不来冉颂舟那迂回婉转的语气。他此刻只觉得心浮气躁,无端生出的占有欲就像那缕香风,蛛网似地将他缠住,无处可逃,也无药可解。
“真的很疼……”许念星生怕他不相信,白白错过了这么场表演的机会,把这辈子最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挤出那么点可怜兮兮的雾气缀在眼尾,又将鼻尖搓红。
她的卷发高盘在脑后,露出一双白玉玲珑的耳朵,羊脂玉般的肌肤似花瓣般染着薄粉,清凌的狐狸眼挂着泪珠,雪花似的,针尖似的刺进时绽未曾有过波动的心脏深处。
他以为她顶多是难受,哪曾想她竟还酝了泪。
时绽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也不曾为谁的眼泪而动容,此刻却犹如百爪挠心,站也不是,让他低声下气地哄,又太过荒唐。
见他半天都没反应,许念星抿了抿唇,想着没开窍的男人就是个花架子,还得慢慢养成她喜欢的样子,任重而道远不说,能不能在她的耐心耗尽前让他动心还是个未知数。
其实不过只有几秒的时间而已,时绽的心脏在这冗长绵软的呼吸声中收紧,那根线贯穿其中,被她的眼泪击溃,他无可奈何般,修长窄瘦的骨掌轻握住她的腰,嗓音喑哑,“给你赔罪,好吗?”
时绽体温很高,而这火炉似地温暖,在他滚烫如岩浆般的掌心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许念星的腰本就敏感,又淋了酒渍,皮肤表面冰冰凉凉的。
截然不同的温度差异,让两人的感知力变得分外明晰。在她纤细柔软的腰窝处,覆于其上的手刚好握住,仿若天生契合,没有丝毫的缝隙。
隔着一层薄纱,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指腹粗粝的质感。
许念星感觉自己快要被烫得融化了,或许是在他的怀抱里,这样亲昵的姿态有着化不开的旖旎暧昧,时绽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溢出丝丝侵略性,不过对视一眼而已,竟让她双腿发酸、泛软。
“时总,礼服已经准备好了,在房间里。”宴凛温和平稳的声音将两人从失控的氛围里拽了出来。
跟在时绽身边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看,什么时候不该看,如蜻蜓点水般晃开视线,对冉颂舟微微躬身,“冉先生,隔壁为您准备了一点热茶,还请您移步。”
冉颂舟点了个头,跟着宴凛离开了,偌大的休息间里,只余下她们两人。
“走吧。”时绽咽了下喉,将脑中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驱散,锋利的下颚线往上抬,从容地收回手,转为虚拢在她身后,示意她往套房里走。
这艘游轮不必细看,顶层的船舱都是比肩高奢五星酒店而建,往里走还有主、次两个卧房,曼塔玫瑰从圆桌一路延绵盛开至长绒地毯,落地窗外是小型无边泳池,将天际线同海面连成一片。
留给许念星小憩的套房同这里相似,只不过曼塔玫瑰的数量更多,几乎铺满了整个房间。这种玫瑰花色淡雅,香味也不算浓烈,品牌方知道她喜欢,给她准备了还不够,竟连整艘游轮上所用的花全是这一种,无论走到哪都能看见。
要讲究赏心悦目,还要考虑穿花纳锦似的变化,每一处布景都不能重复,花艺师肯定费了不少功夫,许念星默默忖度着,回头跟SUMI亚洲区负责人吃饭的时候,正好打听下团队的名字。
许女士前几年斥资在沿海半岛的顶奢区建了栋酒店,各种国际明星、权贵大佬都扎堆似地捧场,红火几年后,就将管理权抛了出去,要不是许念星每半年过去打一趟经营着,恐怕名气早就一落千丈了。
收回思绪时,时绽落拓身形已然停驻在门边,像是在跟她解释,“附近不会有游轮经过,你要是觉得不放心,可以去衣帽间,里头有全身镜。”
他说完这句话就阖上了推拉的木门,影子映在磨砂的玻璃面,泠泠朝晖似的疏离。
“门锁记得扣。”
许念星没想到几滴挤不出来的眼泪,作用竟这么大,能让时绽也变得体贴细致。
他差人放于床畔的晚礼服是高定款,纸盒外包裹了层小羊皮提升质感,掀开盒盖,淡雅的铃兰香气渗出来,真实的花香沾染在指尖,许念星瞥见了最底下的一张英文手写卡。
指不定是准备送给谁的,结果被她截了胡。
许念星对时家知道的不多,不过这种老钱大家族,历来分外看重婚姻带来的利益,个人情爱须得在世代荣华面前让步。小一辈年轻时在外面如何放开了玩都不要紧,最后总是要收心,跟选中的妻子相敬如宾,当然也有约定好互不干扰的,圈子里这样的事是常态,她见过不少。
或许是迟迟没听见落锁的声音,时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起来有些冷,耐心都快被她磨至殆尽。
“许小姐。”
晚礼服意外的合身,也足够华丽隆重,只是胸前的位置有些紧,让人喘不过气。
许念星轻推开房门,厚重的门划过轨道,沉闷的声响如同火车般碾过。她深吸了口气,注意着不让自己失礼,连口吻都变得温柔,“时时你的礼服。”
时绽赴约之间并没有见过这件晚礼服,就连什么时候被人送了过来都不知晓,他母亲先斩后奏,等到游轮在海面渐行渐远,才嘱咐一定要将它亲自送给那位素未谋面的谈小姐,听得他头疼。
连照面都没打过的人,就要突兀地送礼服示好,不是可笑至极是什么。
况且,涉及的资产最终将借用携款潜逃的贪官名号,被国内追回,落回损失血汗钱的平民手里。不管怎样,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他表现得很是坦然,似乎忘了,她从未对他阐述过复仇计划的细节。许念星心底莫名沉了沉,远处传来赵雪雁呼唤她回去玩狼人杀的声音,她只能强装镇定,莞尔:“只要你不会因此而觉得我是恶毒的心机女就行。”
时绽还是第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患得患失的情绪。
他既心疼,又止不住地感到兴奋。
他俯下身来,同她耳鬓厮磨,双手捧着她的脸,“你再坏,能坏过亲手将兄长送进监狱、将弟弟送进精神病院的我?”
“别多想。”时绽吻了吻她的眼皮,温柔到骨子里的声音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在我心里,你永远值得世间一切美好和纯粹。”
第 42 章 绽
尽管时绽说了无数认同她、鼓励她的话,许念星的不安还是持续到了晚上。
散场后,大家领着喜报各自回了家,许念星则带着时绽回到了公寓。暑假学校附近没什么人,周遭的街道冷清了许多,两人自小区楼下便吻到了一起。时绽意外她的主动,含住她的唇便不肯结束这个吻。
蓬勃的热气喷洒在彼此的脸颊上,连呼吸都多了几分急切的意味。
夜色已深,朦胧昏暗的光影自繁茂的夏树后洒下来,影影绰绰地罩住他们。夏季的衣服都穿得单薄,许念星被时绽抱在怀里,清晰地感受着他剧烈跳动的心脏。
她悄悄睁开一只眼,看着时绽动情吻她时的样子。高挺的鼻梁贴着她的侧脸,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刚好能看见他浓密的眉和乌黑的睫毛。
他微微蹙着眉,表情因为隐忍而显出几分色气,锋挺的喉结随着薄唇一张一合而滚动。
低绽冷冽的嗓音响起,如同平静的湖面漾开一圈涟漪,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位年轻却不苟言笑的掌权人。
几位师姐更是睁圆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用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扫射,要知道,时绽天性淡漠,即便是时有资助京北大学,私交仍旧泛淡,从不会多管闲事,更何况是为人解围。
相较于众人的讶异,两位当事人倒显得无比平静。
许念星眼里的意兴阑珊消散一些,灼然的视线同时绽相撞,似是觉得她的眼神太过热烈,时绽眉心微不可闻地跳了跳。
他轻咳一声,提醒许念星别太过火。
这份暗示非但没有奏效,反而将星星之火引燃。
许念星的目光轻落在他的喉结处,饱满而锋利的形状,抵在衬衣领口处,像是从未被人染指过,透着斯文禁欲之感。
美色是最容易诱人堕落的罪恶毒药,有那么恍惚的一瞬间,许念星在想,时绽这样的人,尝过接吻的滋味后,会不会跟她一样上瘾。如果在意乱情迷之际,吻他的喉结,这双漠然似清雪的眸子,又会变成什么情景?
当着本人的面臆想,让许念星从心底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慌张。
她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礼貌颔首,一双软唇轻抿着,主动调整站位,填补了照片构图的缺陷。
一句感时的话都没有多留。
举着摄像机的学生笑容灿烂又生涩,向院长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时绽那张面孔随意捕捉都很出众,完美到挑不出一丝瑕疵,同站在他身侧,隔了一小段距离的许念星,看起来竟无比般配。
院长在同刘老说着挽留用餐的话,时绽淡声推绽。
凑过去看照片的学生自觉没有加入大佬的话题,小声指着照片感慨:
“阿念的面部平整度也太高了,研究室这顶光把大家照得像妖魔鬼怪现形,只有阿念跟开了美颜磨皮滤镜似的。”
“时总的五官也好绝!你俩跟我们仿佛不是一个图层的。”
“可以直接放到学院官网写一篇新闻稿的程度。”
许念星扫了眼照片,大概是众人的玩笑话影响,竟觉得是有那么几分合适,两个人拍照都一样习惯冷脸。只不过,她的冷是只有眼神泛着冷,唇角轻弯起柔和的弧度,而他的冷,是面上没有一丝情绪的寡淡。
连拍可以捕捉脸上许多细微的情绪,许念星还没翻完,时绽同院长那边就已经结束了交谈,热夏季节的天气总是多变,枝繁叶茂的树影摇曳,旋即席来狂风暴雨,掀起一片浅淡的尘土气息。
研究室连着长廊,楼上就是会议室,有茶水总比研究室里全是书卷和成堆的纸质书籍更适合待客,院长见状提议,“时先生,这雨来得及,一时半会应该也停不了,要不去楼上稍作休息?”
“麻烦了。”时绽说。
等这位金尊玉贵的时先生离开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许念星忍俊不禁,“看样子这位时先生应该经常捐赠,怎么你们这么紧绷,他很难伺候?”
师姐思忖了半晌,解释:“他不是那种事多又烦人的,主要是气场太强,跟普通人有壁,感觉也挺不近人情的。”
“是挺傲的。”许念星应声,想起什么似的,“不过倒也没那么无可救药。”
“他上次来参加校庆,表白墙和各种群全都炸了,铺天盖地都是各种偷拍视角的生图,比顶流来学校的影响程度还高。”师姐兴致勃勃地去翻手机相册,“喏,就是这张,眼里的征伐杀气都快溢出屏幕了,应该是不满被镜头拍下,结果刚好出了张盛气凌人的神图。”
时绽这种风格的男人很少见,皮囊如此绝佳的更是稀有,现如今娱乐圈都找不到这款,他就算没有投生在钟鼎鸣食的时家,顶着这张绝杀脸,也足够半辈子吃喝不愁。
先前从没关注过,也就不知道时绽这么受欢迎。
直到他闯入她的视野,周围仿佛每一处都能看见他的影子,就连身边的人也意外同他有所交集。
心理学上,将这个叫做视网膜效应。
许念星真正看清那张被奉为神图的照片后,捺不出发出了很轻的惊叹声。他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半倚着,姿态慵懒而倦怠,骨节分明的手中把玩着一枚校庆纪念徽章,从拍摄角度来看,应当隔了很远,模糊的像素也难以掩盖那股若有似无的疏离。
“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凶得要死,也帅得要命。”
话音刚落,时绽一行人已然下楼,擦肩而过之际,许念星指尖轻点了下屏幕,将手机还回去,询问:“师姐,能借我把伞吗?”
“你要拿就拿去呗,反正你赵师兄他们搁了挺多在研究室里。”
师姐热情地去柜子里翻找,许念星坐在原地,意识到时绽极具侵略性的身躯就在她身侧,心跳莫名慢了半拍。
“许小姐。”
纷杂的雨声里,落地的声音仿佛也沾上一缕潮意。
许念星抬眼,漫不经心地看向他,分明是仰视的姿态,却让时绽生出一种强烈的错觉,地位颠倒,孤高悬于天际的月亮,倒影在水面时,才是真正的昙花一梦。
而这海市蜃楼般的瞬间,被她毫不留情地收回。
许念星大方展露笑颜,“刚才时时你给我台阶下。不过碍于在场的人太多,我不好表现出跟你认识的样子。”
沉吟片刻后,时绽眸光转向幽深,似是对她的回答不满意。
“跟我认识,会给你带来麻烦?”
也许是一开始奠定的基调作祟,在她面前,他说话向来单刀直入,言简意赅到没有任何过渡的引句。
这句话带有一点兴师问罪的意味,许念星不想太圆滑,似笑非笑道:“是会给你带来麻烦。”
时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默认了她这套说绽。
许念星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再不济嘲讽一句,劝她收敛。
但他只是淡瞥她一眼,便离开了。
透过雨痕斑驳的玻璃窗,许念星看见劳斯莱斯并未急于启动,单向可视的车膜隔离了窥探的视线,她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在急促搅动的暴风雨里,它像一只沉默蛰伏的凶兽。
雨势并未有渐停的趋向,雨水汇集,留下蜿蜒曲折的水痕。
雨刮器摆动,车子已然点火,但没有时绽的首肯,司机不好贸然启动,感觉他像是在等什么人,又觉得不合常理,频频扫望。
宴特助见状,试探性地问:
“时总,要先回集团吗?”
后座假寐的男人睁开眼,余光不经意间落向窗边,只余一片空寂,哪里还有那道窥伺的视线。
他单手扯松领结,寒潭似的深眸夹杂着一丝波澜,“去天禧苑,晚上的行程你调整一下,市场部的会议改为线上,让许辉先带他们团队汇报半年度的指标完成情况。”
“阿念——”
“你换把大点的伞,免得待会淋感冒了。”
车外的呼唤声穿破空寂,打断了时绽的工作安排,只见那道纤瘦的倩影在雨中点地,她撑的那把伞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伞面锈迹和褶皱斑驳,像是随时会被风折断。
或许被风折断的不止伞柄,还要她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
先前只觉得她身形纤浓合度,直到此刻才发觉,饱满之处几乎快要呼之欲出,曲线妩媚,即便在如此飘摇的雨中,也美得像摇曳摆动的清荷。
她这样走过来太过惹眼,宴凛只一眼便克制地收回视线,倏地收紧的心脏扰乱了思路,让他一时间忘了回应时绽。
“宴凛。”
时绽沉声,眼眸闪过莫名的锐利,曲起的指节轻点,“让人力在OA上发布公告,工作的时候分心,还需要我来提醒——”
宴特助低头:“抱歉,时总,我马上联系。”
时绽行事风格纵然雷厉,对身边信任的人却算得上宽厚,只要不犯原则上的错误,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天竟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实在罕见。
许念星就这样再次撞到了时绽的枪口上,劳斯莱斯车型比较宽,占据了大半道路,她侧着身正欲绕过,车窗缓缓降下,时绽拧眉睨向她,声色泛冷:“雨这么大,你现在走?”
明明是关心的话,从时绽口中说出来,没有半分温度。
许念星指尖蜷了蜷,“我打了网约车。”
时绽声音很冷静,很轻易地拆穿:“这里很长一段路都限制网约车通行。”
他微微一顿,见她胸前衣襟微湿,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落点停留在她素净的脸上,“你打算就这么走过去?”
许念星表情无辜:“师姐骑她的小电驴送我过去。”
时绽眉峰挑起,似是在思考小电驴是什么东西,许念星心里感慨太子爷还真是稳坐高台,连这点生活常识都没有,“就是电瓶车,她有遮雨棚,待会可以罩上去。对了,还有雨衣,双重保险,也不至于弄得很狼狈。”
听了她的描述以后,时绽大概理解了什么个保险法,表情一时间变幻莫测。
许念星身上有种娇养长大的自洽感,又出现在射击馆和拍卖会这样的场合,时绽很难不怀疑她的身份。
到了现在,他愈发看不透。
“许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程。”
许念星故意折腾,为的就是这句话,她欣然应允,“那我跟师姐和刘老说一声。”
车内很宽敞,时绽坐在另一侧,后排杯架上放着一杯咖啡,清浅的乌木香气若有似无地笼罩在车内。他的手自然垂落,腕表折射出细碎的光,许念星看清型号,觉得时绽品味不俗,跟她审美还算一致。
或许是注意到她的注视,时绽收回手,改为搭在西裤上。
许念星发誓,她只是单纯地欣赏,西裤面料质感不错,包裹着一双强健有力的长腿,搭在膝盖上的手是筋络分明的漂亮,惫懒的坐姿多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清绝。
不过盯着异性这样看,到底还是不太合适,许念星欲盖弥彰般夸赞:“时先生的手真好看。”
二十八年来,没有人敢这样换胡乱扫视,再单独夸他的手,时绽有些后悔让她上车。
“时绽,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恨我吗?”
时绽误以为她的焦虑只是源于对他的歉疚,将人往怀里拢了拢,“你骗我骗得还少?”
“先是说成年后就考虑做我女朋友,又说考上年级前十再在一起,结果拿了年级第一还不行,非得磨蹭到高考后。”他一件件细数,“就算是你利用我,我也认了。你说,我有什么理由恨你?”
许念星:“你不恨我就好。”
“恨也不是不行。”时绽说,“恨比爱长久。”
“不管怎样,我这辈子一定会记住你。”
第 43 章 绽
朋友圈里陆续有人开始晒录取通知书,时绽也收到了,给她发消息:[等你的通知书到了,咱俩一起合拍,酸死这群人]
[椰椰今早又把你送给我的玩偶抢走了,烦死了,全是它的口水,我都闻不到你留的味道了]
[宝宝,你再送一个给我呗]
许念星最近在忙一件大事,同他见面的机会逐渐减少,消息也爱答不理的,时绽只能耐着性子等。
他以前不理解,好几天都等不到一条回应的恋爱,怎么还有人能够谈得下去。对此鄙夷至极,没想到天道好轮回,他比舔狗还不如。
直到有天,各大媒体都在争相报道十年前的一起民工坠亡案。视频里,钢筋结构架出现了断裂,接连三位民工从高处坠落。后半段则是几伙人气势汹汹地围堵威胁的画面,充斥着各种暴力的羞辱,让人触目惊心。
这次重大人员伤亡事故,源于许氏的偷工减料,当时被暴力镇压了下去,受害者的家属出来发声,声泪俱下地控诉当年遭受的恐吓。
许氏以这几位民工并非公司员工的借口,只赔偿了几万块,连记在账上的工钱都没结清。
许氏暴雷,紧接着,又因税务问题被查处。
许念星并不知道自己犯懒没有接过时绽西装的事,给宴特助带了小小小的困扰。
从师姐那要来了合照,她随手调整了下光线,本来想给人物简单修一下图,照片放大缩小,可时绽的五官太出彩,琢磨半天也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
她索性不带任何杂念地、纯粹地欣赏了一阵,路过复印店时顺手洗了出来。
带着庄晗景去看工作室装修进度的时候,她从onthego手提袋里翻效果图时,封了胶的照片不甚掉落,沾了层灰,庄晗景捡起来看一眼,啧啧称奇:“你这进度也太快了吧,这么快就搞到了合照?”
许念星面无表情地用湿纸巾擦干净,“这么多人呢,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暧昧。”
庄晗景联想到许念星昨晚无缘无故跑到她闲置的公寓那休息,稍一推测便琢磨出事件走向,猜测两人既然偶遇,再怎么着都有让人送回家的戏码。
“想不到时绽看着跟个冰块似的,还挺有绅士风度的。”
“还行吧。”许念星说,“估计没开窍呢。”
昨晚下车前,她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带着点意味深长,好像她哪得罪了他一样。就算是堵车浪费了一些时间,也不该摆出那种表情吧。
想不通,许念星倒也不内耗,“过几天我搬点东西去你那,就算是假的,也得装个像样,让房子勉强有点生活气息。”
庄晗景把那套房子当酒店,十天半个月去不了一次,洗漱用品都是一次性的,比她离开京市那年显得冷清许多。
听出她嗓音有点不对劲,庄晗景顿时又有些不大高兴,犹疑道:“你该不会为了时绽故意淋雨吧?”
许念星耸耸肩,没说是,但也没否认。
庄晗景从她游刃有余的表情里看出端倪,饶是知道许念星有势在必得的节奏,身为闺蜜,也免不了在心底给这段将来可能看似不平等的感情扣上几分。
“时绽再难追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要是让许阿姨知道,铁定要板着脸训斥你。”庄晗景说到一半,想起时氏庞大的财团,摇摇头说,“没准还要撮合你和时家联姻,到时候一辈子被绑死,想再自由就难了。”
恋爱可以随时谈,没感情了就一拍两散,结婚可不一样,利益如蛛丝缠绕拉扯,不再是两个人的事情。
提到许女士,许念星多少还是心虚,她回来也算不得多隐蔽,大手一挥全款买下这套庭院,刷的是她爸账面上的卡,不至于惊动许女士。
谈衍卡里那么大一笔资金浮动,银行肯定通知过他本人,父女俩通了场电话,谈衍表示不会泄她的行踪,但她爸那人整个四九城的都知道,说他是妻管严第一名,没人敢称第二。
消息传到许女士那是迟早的事。
现在只能是能逍遥快活几天算几天。
许念星面上不显,心里笼了层柔雾似的,只说:“小打小闹而已,传不到她那去。”
庄晗景倚在栏杆旁笑,“我还以为你收心了,结果还是在试?”她咂吧嘴,咬到重音:“时绽你都敢试?”
许念星懒散的目光扫了回去,“别把我说得像情场浪子一样,哪场恋爱我亏待过谁?”
该喂的资源、该给的人脉,一样不少。
“他跟那些人不一样,他又不缺这些东西。你有的,他也有。”
许念星:“是啊,他有的,我也有,彼此势均力敌。还有什么好怕的?你怕他吃了我,还是我吞了他?”
庄晗景被许念星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说得心服口服。
一夜之间跌落谷底。
警察来到许宅带走许志安时,陈娜满眼错愕,而许念星则冷眼踱步从房间里走出,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
许志安因涉嫌逃税罪和虚开发票等被刑事拘留,当年的案子如今重查,就算他连夜逃,也无力回天。
“不,不可能,岳时忆明明已经替我打点好了!”事到临头,许志安仍然不肯相信。
强压住心底腾升的疑惑,许志安挣脱束缚,从不可置信转向愤怒,“许念星,是不是你们合起伙来污蔑我?”
许念星自旋转楼梯一步步下来,轻蔑勾唇,“是我又怎样?天道好轮回,你自己作的孽,总有一天会反噬!”
“忘了告诉你,在你被拘留调查的这七天里,你用来保命的海外资产也将人间蒸发。”
十年前,许志安和岳时忆的婚姻破裂,为了夺得许念星的抚养权,岳时忆净身出户。
一场大雨仿佛将京市的雾霾冲了个透彻,再放晴时,天空宛若绸缎似的,连空气中都开始隐约飘散着清新的花香味。
五年一度的SUMI国际珠宝答时宴搭建在一座豪华游轮上,受邀名单都是权贵名流,内场和外场都有安保严格值守,里头再如何繁华,也没办法窥视。
时绽不喜交际,要不是家里逼迫,也不会支着腿在角落里品香槟。
“今天难得一见的谈家小公主都赴宴了,不少人都蠢蠢欲动,你倒好,在这里藏着掖着,就这么见不得人?”
好友端着杯白葡萄酒走来,也不顾时绽薄凉的眼刃,自顾自地跟他碰了个杯,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轻响。
时绽只想图个清净,连海浪的声音都不想听,对冉颂舟那张浪荡公子哥般的笑容视若无睹,“不会说话可以滚出去。”
冉颂舟被骂也不觉得丢面,笑了声,“滚什么滚?把邀请函扔了的人都在这,我这个正儿八经拿着邀请函过来的,滚出去像什么话。”
时绽凝着眉不言,挥挥手,让人将香槟撤走换一杯,冉颂舟则自顾自地坐下,惹得时绽抬眸睨他,“你怎么不去凑热闹?”
冉颂舟实话实说:“人太多,我排不上名号,哪里挤得进去。”
“要不绽哥给我搭个线?”
“没兴趣。”
时绽八风不动。
“差点忘了你跟谈家小公主没见过面。”冉颂舟一拍脑袋,“都说她漂亮得让人过目难忘,见过她的人都把她吹得天生有地下无的,说不定老铁树见一面也能开花,来个一见钟情的浪漫邂逅……”
聒噪。
时绽听得头疼,起身走了出去。
许念星收到许女士的邮件后,仔细读过,也找了律师团队探讨,字面意思很简单,要求她在一年内完成产业规划,完成现有资金翻十倍的目标。
这对于她来说,甚至算不上挑战,更不用那一场意味深长的对话,遑论对赌协议了。
思忖后一直想不通答案,许念星索性恢复了往日的社交,跟庄晗景过来玩,纯当放松,哪知她要赴宴的消息不胫而走,刚露面就被络绎不绝的人搭讪,连表情都维持得有些僵硬。
庄晗景看出她有心事,不想跟陌生人交流,神秘兮兮地拉着她往上层舱走。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乘坐电梯来到最上层船舱时,庄晗景突然说肚子痛,一溜眼没了影。
说好的要在顶层一起喝红酒拍照,许念星很无语,一个人端着两个高脚杯不方便,只能找个房间先坐会。
在清晰的海浪起伏声中,许念星看到长廊深处走出来一道薄冷似月光般的身形,男人把玩着拇指上的一枚银宽戒,看似懒怠,又夹杂着几分清寂,百无聊赖似的。
时绽这个人的存在感很强,哪怕只是随意望过去一眼,就能让人想起同他仅有的几个瞬间。
海风席来,裹挟着一点冷潮的气息,让许念星蓦然想起那个雨夜被她遗忘的记忆。
她似乎……靠在他的肩侧,不经意间同他摩擦过体温。
许念星的心跳了一下。
她捏紧杯壁,往他的方向疾步走去,时绽的警惕大概是天生的,许念星还没靠近,他就冷冷地撩起眼皮扫过来,让人心脏倏地收紧,为他眼里冷恹的锋芒,也为这张凌厉英俊的皮囊。
时绽听着这个词觉得新鲜,忽然笑起来,“什么?高考结束的暑假,你要跟我同居?”
她抬起脚踹了他一脚,忽然改了主意,定定看着他。
“时绽,要不我们现在去游乐园吧。”
时绽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没复烧啊。”
许念星拽着他的手,巴掌大的小脸透着认真,“我说真的。”
“一早就定下的约定容易失约,不如抓紧时间,即刻出发。”
时绽笑声慵懒,同她十指相扣,“游乐园而已,又不是环游世界,想去随时都能去,怕什么失约。我是那种答应了又出尔反尔的人?”
她起了一点恶劣的玩性,没有向他摊开牌面。
“我才来京市不久,也就是跟着晗景来见世面,感受一下城市的繁华。”
庄晗景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时,正巧听到这几句,表情登时变得古怪。
许念星转身牵住庄晗景,晃了下她的手臂。
两人一起长大,许念星什么心思,庄晗景瞟一眼就明白了。
尽管搞不明白许念星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庄晗景还是配合地笑,“绽哥,阿念她性子比较直,要是说错了什么话冲撞了您,您别放在心上。”
也不知道这份言论有没有骗过时绽,他眸色平静,反应也很淡。
“我还不至于跟小姑娘计较。”
虽然小他五岁,但许念星的确算不上什么小姑娘,小霸王还差不多。
所幸时绽没有想到那边去。
没有了身份的阻碍,许念星就像是藏匿在暗处的猎豹,连神态都变得松弛许多。
时绽又接了个电话,一位身高腿长的年轻男人疾步走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看样子应该是他的特助。
能够成为太子爷身边的特助,处事必然滴水不漏,向庄晗景和许念星表达完歉意后,时绽准备离开。
通体漆黑的劳斯莱斯已在楼下备好,随时等待着。
时绽一行人走的是电梯,许念星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从楼梯通道赶过去,在他倾身上车前,蓦然叫住他。
“时先生。”倘若时间线拉回昨天,时绽如果能通过她的好友申请,她一定会和他正面交涉,让彼此都处在光线之下的位置。
可是此刻,他意外打破了她关于残卷的计划,双方的较劲形成于无形之间,昨晚的不甘心隐隐侵占着她的理性。
熟悉的嗓音让时绽脚步微滞,转身便看到她因呼吸不稳而起伏的胸骨。
许念星的皮肤很白,身形纤薄,胸前的弧度却很饱满,昳丽的脸上泛起一层酡红,在夜色下分外动人。
即便狼狈,也美得惊艳。
似乎是有话要说,柔软的红唇微张。
她不像是会欲言又止的个性,此刻大概只是还未缓过来。
时绽想不到她竟会为了追上他,穿着七厘米的高跟鞋,从楼梯一路下行。
谁都知道,他不会为了任何意外推迟行程。
此刻竟破天荒地给了她特权,他抬眸朝她看来,低沉的黑眸侵染着夜色的冷冽,“我只给你三分钟的时间。”
或许是觉得这份妥协显得仁慈,会给她一种他可以被随意冲撞和冒犯的错觉,他冷声补充。
“但没有下次了,许小姐。”
许念星在心底说,你不是,我是。
时绽问她想去哪,许念星最后定了个以项目刺激程度闻名的游乐园。暑假到处都是带孩子来玩的,人潮拥挤,好玩的项目都得排队,时绽买了全速通,带着她一路畅通无阻。
许念星一来就直奔跳楼机,时绽都替她心惊,“你不怕?”
她摇摇头。
他嘴上这么说着,还是和她一起坐上了座位。固定安全带的时候,他握紧了许念星的手。后来,两人依次玩了大摆锤和将近九十度垂直下降的过山车,在肾上腺素飙升之际,放肆尖叫。
地平线在眼前不断倒退,许念星忽然松开了手。
时绽以为她想体验双手往上举的刺激感,放任给了她自由。
殊不知,这一切不过是她离开前的预演。
第 44 章 绽
“许念星到底有什么本事,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连被人摆了一道都不知道。”
昏暗的酒吧包厢里,赵悬指缝间夹着根烟,笑得恣肆。
站在门边的人没说话,压低的眉梢像阎王爷似的,连周遭的空气都跟着遭了殃,透着一股子寒气。
时绽不耐烦地拎起一个啤酒瓶砸了过去,吓得旁边的女伴尖声散开。
次日黄昏,橙红的天际染上层次分明的余晖,绚丽壮阔的立交桥路灯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点亮夜灯。
许念星回国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她父母那,因此也不太敢回家里取车,只开了辆奔驰S480,这还是二十岁生日那年庄缚青送的,她向来不太爱自己开车,留在别苑的地下室里,极少问津。
接到庄晗景后,天色已然暗下。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时差这么快就倒好了?”
“昨天那么说,纯粹是为了找借口离开而已。”许念星在庄晗景面前向来很坦诚,语气平静,“不想听你哥明嘲暗讽。”
庄晗景也不意外,从中缓和两人的关系,“你不知道,你在外面的这两年,他都快忙成了工作机器,跟下属待久了,说话的语气也冷硬。他心里还是很记挂你的……”
话音刚落,车辆正巧驶入红绿灯等待区,许念星侧眸,“叛变了?在这当你哥的说客,还不如回家劝劝他,少管别人感情上的闲事。”
明明以前许念星很依赖庄缚青,他足够包容,哪怕许念星和庄晗景闯了祸,他也从不会冷脸。两家往来密切,三人也胜似亲兄妹,直到不知什么时候起,降到冰点后,再也回不去从前。
昨天那场局,许念星原本是不愿意去的,庄晗景软磨硬泡才说通她,又在庄缚青那边下了一番口舌功夫,才争取来这个机会。
谁知道庄缚青放出邀请傅斯年的重磅炸弹,哪怕只是虚晃一枪,也闹了个不愉快。
许久未启用的车辆饶是有人定期保养,山茶香薰的味道仍旧不太合调,庄晗景将车窗降下来一点,“他掌握着我经济命脉的生杀大权,我哪里敢。”
须臾,窗外浑浊的热浪涌进来,许念星目不斜视地倒数着读秒。
庄晗景兴致勃勃地挑选起了餐厅,“还是去国贸那家吗?他们今年的和牛供应地换了,雪花特别漂亮。”
“不用,拍卖会后台的主厨已经定好了今日的菜单。”许念星说,“我记得应该有一道是时令限定,你应该会喜欢。”
许念星的母亲是京都拍卖行的重要客户,每年在这里消费的金额流水高达八位数,珠宝、古董、名画以及各种藏品无数,许念星本身就随母姓,家里又只有她一位千金,因此拍卖行破例为她也提供了最高规格的服务。
不仅拥有私密性极强的包厢,也会由黑珍.珠.星级餐厅的主厨进行私人定制餐品,且每年都有不同的主题,将奢华与尊贵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才是许大小姐纸醉金迷的生活嘛。”庄晗景乐得拍手,“不像我哥,总是扣扣搜搜的。”
吐槽起亲哥来,庄晗景丝毫不客气。
许念星面色温柔地听着,唇角弧度淡而柔和,前来泊车的接待员见传说中的许氏千金只开着辆百万出头的车,不免疑惑,同她反复确认名字。
原本的无障通行平白添了几道流程,许念星虽觉得麻烦,却也配合着一一验证。
直到信息无误,接待员汗流浃背地躬身道歉,许念星轻飘飘地说:“没关系,这是你的工作,我能理解。”
接待员对许女士的印象很深,对方强势到说一不二的气场太过干练,更注重办事效率,若今晚来的人是她,他必定会承担这份延误时间的后果。
想不到这位漂亮到让人过目不忘的许小姐,竟然如此宽厚。
将两位年轻的女士引进拍卖厅的三楼包厢,前菜和餐前点心陆续上齐。
拍卖厅可容纳的人数并不多,装潢偏向于古典金碧辉煌的审美,顶部中央的St.louis水晶吊灯夸张而繁复,墙砖的金丝纹线泛着莹莹光泽,深酒红色的萨瓦纳瑞手工羊毛毯将视觉与听觉都拉回了静谧。
许念星遥隔着中庭望向另一侧的包厢,里头溢出微醺的暖光。
庄晗景拍完照,顺手在朋友圈发了定位,才好奇地凑过来,“今晚还有哪位大佬也来了?”
以往许念星过来,都是由拍卖行的高层接待,今天却只见到个陌生面孔,想来也是那位人物更贵重。
京城繁华璀璨,能够同许家比肩其名的并不多。
“我记得对面的包间才是视野最好的吧,难怪把我们安排在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庄晗景小声抱怨。
许念星敛着眸收回视线,用温热的毛巾仔细擦拭着纤白的指尖,习以为常道:“我们手上没有真正的权利,别人愿意耐心交涉,说白了也是为了背后掌握资源的人。”
庄晗景也懂这些道理,就像是她遇到爸妈公司里的高层,也得端着笑甜甜地喊一声阿姨或叔叔。她手上是有点小钱,但消费也高,爱马仕稀有皮都够她攒挺久了。
“我发现你现在比以前稳重好多,说话都一针见血的。”庄晗景拖着下巴,上上下下端详着许念星,惹得她无奈轻笑。
拍卖正式开始,前面的拍品都是些珠宝首饰之类的,底下不时有人举牌竞价,许念星此行只为了压轴的那幅经变画残卷,因而兴致缺缺,并没有太过关注。
“晗景。”许念星抿了一口红酒,“你有没有想过,不再仅仅依附于庄缚青的羽翼。”
“哈?不行不行。”庄晗景连连摆手,“有哥不坑白不坑,他给钱我哪有不要的道理。”
“别告诉我,你家的资源你也不想用——”“海市这鬼天气真见鬼,刚还能瞧见月光,转眼就起了这么浓的雾,一会儿还怎么飙车?”
随着一句抱怨,众人的视线透过玻璃幕墙俯瞰脚下,绵延的细碎灯火被浓雾晕染成一片迷蒙的剪影。
有人打趣:“看来今晚是看不到海景了,白瞎了江少订这么高档的餐厅。”
被提名的江鹤轩袖口挽至手臂,鞍前马后地为身侧坐着的人剥牡丹虾、挤青柠汁,闻言,不咸不淡地轻讽:“白嫖还堵不住你的嘴?”
被骂的人浑不在意地笑笑,身旁的人倒是推了一把他的肩,顺手往他嘴里塞了块牛排,“能跟着小温蹭吃蹭喝就不错了。”
看着本就精致的漂亮摆盘被江鹤轩陡然放进的虾打乱,温几栩没什么胃口,脑子里还在想着闻堰寒的事情,也没理两个活宝队友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推了推餐盘。
江鹤轩立刻会意,疑惑道:“这就不吃了?”
温几栩语气清淡:“水土不服。”
江鹤轩还能不知道这姑奶奶的性子。
放着温父温母替她安排妥帖的留学生活不过,非要一根筋地学赛车,偏偏她家里对赛车手的职业又极为敏感,只能帮她瞒着家里人,几经周折才如了她的愿,加入了国内还算有点名气的星火车队。
星火的赞助商有意拓宽海市汽车市场,举队搬迁至海市,倒是方便了她接近刚看上的新欢。
想到这里,江鹤轩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估摸着温几栩下午喝了瓶酸奶,她那小鸟似的胃里也容不下多少东西,于是把塑料手套扔给侍者,问她:“想走了?”
“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江鹤轩:“急什么,晚几分过去人还能跑了不成?”
温几栩忍不住抡了江鹤轩一拳,力道不大,落在江鹤轩略有些肌肉的身上显得软绵绵的。
江鹤轩扬眉,指了指自己的肩,语气轻纵:“舒服。这儿再来一下。”
“去你大爷的!”温几栩嗤道。
刚才还在起哄的赵梓旭道:“江少这你就不懂了,赛车就是职业车手的命,更何况还是跟青野的人玩。”
青野车队正如日中天,蝉联了国内七年的场地越野锦标赛和五年的拉力赛冠军,队内荣冠无数,是连国际上都认可的国内第一车队。
能玩得起赛车的,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些资本,但像青野这样,动辄千万不要命似地往里砸钱,拥有最顶尖的研发团队和技术指导的车队几乎屈指可数。
其中话题度最高的,还是青野的第一车手闻堰寒,未来闻氏集团的掌舵者。
长相、身高、家世、车技,样样都完美到几乎挑不出错处,性格淡漠又恣意,光是圈内外为了他来看比赛的女粉消费力,都足以让众多资方趋之若鹜。
只不过太子有钱且任性,从未接过任何商演和代言。
姿容脾性都不容小觑。
车队陈经理适时道:“能和青野的人有交锋的机会是好事,但你们也别用力过猛,安全才是第一位。”
圈里那些年轻些的权贵近几年都喜欢玩车,闻堰寒的社交圈子也广,时不时组一些业余的娱乐局,若不是有江鹤轩搭桥,以星火名不见经传的实力,估计几年内都不会和青野有交集。
赵梓旭不以为然:“都是个顶个的高手,玩起来哪有不疯的?”
陈经理板着脸正欲说教,抬眸便对上温几栩明灼的目光,“经理放心,我们有分寸的。”
温几栩眼睛很漂亮,明明是偏桃花眼的眼型,却因为眼角略向下的弧度,加上眼神里总透露出的冷淡,使得她身上多了几分难得的英气。
她是这群年轻赛车手里为数不多的稳重角色,陈经理也没再多说什么。
拍卖骤然暂停,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同拍卖师耳语几句后,压轴的藏品提前上场,底下的人群也传来一阵骚动,因调换顺绽的事有些不满。
提前上场的拍品之一,正巧是许念星追溯了几个月的残卷。
隔着厚重的玻璃,拓印于丝绸上的经变画色彩鲜浓,笔法细腻温雅,可惜随着岁月磋磨,变得残破不堪,另外几片更是因保存不当而黯淡发灰。
许念星缓缓坐直了身子,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她温声对侍者说了一个数字,几秒后,拍卖台上响起报价声。
她这才偏头去接庄晗景的话,“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创办一家自己的珠宝工作室。”
“三百八十万。”拍卖师嗓音力度缓提,“17号先生出价翻倍,还有再加价的吗?”
播报声让许念星眉头轻蹙,对于那位神秘人物翻倍加的阔绰感到意外。
“加到三百九十五。”许念星道。
视线落回台上,拍卖师再度报出的数字昂令许念星深思一跳。
对方直接加到了八百万。
国内的拍卖规则明晰,没有这样加价的道理。
更何况,这份残卷如此破败不堪,文物本身的收藏价值正在随着保护不当飞速流逝,她之所以拍下,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修复还原。
而对方如此来势汹汹,倒让她愈发琢磨不透。
许念星账户里的流动资金并不多,她盘算了一下,也没再纠缠,加到了一千万,打算就此一锤定音。
“两千五百万,恭喜17号先生,成功拍下这件展品。”
场下议论声阵阵,人人都在观望低语,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在京城最繁华的地界,这位未曾露面的先生将整场拍卖会的规则重新界定,又于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接连一掷千金拿下压轴拍品,让人切身实地理解了声色犬马几个字。
许念星蓦然起身,在庄晗景的呼唤声中,推开包厢门,踩着细高跟,绕过环中庭的廊道,往同样点着灯的另一侧包厢走去。
与此同时,那位不肯暴露姓名的先生似乎也欲离场,两侧戴着白手套、打领结的侍者分散。
站在窗边的男人眉眼深邃锋棱,深黑色高定西装质感高级,腕间戴着一块百达翡丽,身形硕长,笔直的西裤下是一双锃亮干净到纤尘不染的皮鞋,整个人透着一股冷傲倜傥的贵气。
同昨日初见不过才隔了一天,时绽周身浮盈出的上位者气息明显更为浓烈。
两人视线相撞,许念星并未有所闪躲,将目光缓缓移至他将西服撑得饱满挺括的胸间。
宽肩窄腰,腰腹间收束的弧度布满隐匿的张力,也只有他这样的身材,才能将高定西装穿出矜贵的感觉。
许念星克制的收回视线,嗓音缱绻慵懒,“时先生,好巧,在这碰到你。”
时绽的行程紧密,并没有打算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因此对另一间包厢的客人竞价的事没有在意。
眼前的人化了全妆,狐狸眼尾处的小痣被盖住,细碎如海面般的闪片若隐若现,饱满的下唇只薄涂了一层艳色的红,不是当下流行的妆容,明艳到扎眼。
美丽濒临极限,往往会呈现出一种破碎感,让人生出保护欲。
但她不是,她的漂亮是有攻击性的。
不像是甘心于屈服的羸弱菟丝花。
时绽只一秒便收回视线,眉梢懒散,“你是?”
“时先生不记得我也正常。”认识这么多年,庄缚青抓她的命脉抓得总是无比精准。几条消息就把她扰得心气不顺,也没心思继续玩枪。外卖送到后,庄晗景惊喜地发现还附赠了一盒甜品,许念星起身,往箭术馆的方向走。
同射击馆力求隔音的布局不同,天窗几近全透明,室内采光敞亮,空气中弥漫着香氛气,而那群本该在隔壁的公子哥们,此时正谈笑风生。
许念星视线掠过众人,也不好退身离开,从容往前。
正在同人谈话的庄缚青掀眸,许念星的步伐却并未停顿,直至在尾部的休憩沙发里,一眼望见他。
他坐姿散漫,凌厉眉骨下,压着一双冷寂疏冷的黑眸,仿佛游离于名利场之外,显得孤傲又落拓。
修长冷白的指骨把玩着一根箭矢,更显筋络分明,画面堪称赏心悦目。
许念星从没见过他,而在时家太子爷露面的场合,唯有他徘徊于圈子边缘,连赔笑的资格都没有,想来也是谁带过来的小角色。
或许是她注目的眼神太过直白,他眉梢微蹙,视线相撞的那刻,宛若冰封万年的苍茫雪山,裹挟着凛冽的寒潮,强势又充满攻击性地蚕食深秋的最后一丝暖意。
这是个很危险的人。
直觉分明在拉响警报,但感性向来无法占据理智的上风,许念星的视线从他如玉般的手指移至泛着冷金属光泽的箭尾,一小排浅金色暗纹映于其上——Abyss.
明显的手写意大利斜体,字迹挺拔浑厚,细看暗藏锋芒。
定制的箭尾?
饶是心中有疑惑,许念星还是同他搭讪,“你对射箭很有研究?”
对方没有回答。
面对连眼神都透着冷意的男人,许念星也并未怯场,将他的寡言当作默认,挽唇继续话题:“正巧我也挺感兴趣的,要不你教教我?”
这句话在社交场合里尚且算不上周全,更何况是未知身份的陌生男人。
就在她倍觉无趣之际,男人终于掀眸睨她,身后响起一片抽气声。
先前还纸醉金迷般的气氛骤然陷入凝滞。
许念星这张脸是杀人的利器,极少有人会忘记她的长相,走到哪里都足够引人瞩目,时绽也不例外。
他刚才漫不经心地扫过来,余光在她眼下停留片刻,漆黑如深潭般的眸子里辨不出波动。
但他停留的那半秒,足以让许念星知晓,他在观察她的那颗痣。
他记得她。
不管印象是好是坏,总归比陌路人好。
许念星仿佛并未受到影响般,挽唇说:“上次太匆忙,忘了介绍,我叫许念,是庄晗景的大学同学,昨天我们才见过面的。”
她故意隐去了一个字,模糊了身份。
经她提醒,时绽的神色依旧淡漠,只抬了下眉梢,男人高大挺括的身形如山般压下,声色清冷:“学生来这种地方。”
他微微一顿,意有所指,“许小姐的消费水平,挺不错。”
许念星原本想同拍下残卷的先生商量,谁能想到对方竟然是时绽。
他那样高傲的人……怎么会掉眼泪……
许念星耳边传来一阵嗡鸣,心跳骤然失了序,直到陷入漫长的极夜。
“啪”的一声,她的巴掌落在了时绽脸上。
第 45 章 绽
这一巴掌用尽了十足的力气,清脆的响声震彻整个车站大厅。
许念星的手止不住地抖,掌心火辣辣地疼。
两人都愣了许久,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扇巴掌。
时绽的脸很快泛起一片红,眸中闪过复杂的深晦意味。
两人分明同龄,该在社会上挨的打都差不多,许念星却在这些事情上十分通透。
她不会和庄缚青一样故作深沉,也不像长辈那样长篇大论,说话时眼眸平静,神情温淡,相处起来尤为舒心。
见许念星翻找通讯录,庄晗景仿佛一眼看穿她:“你该不会想让人送几瓶酒来吧?”
“拜托!这可是我哥的场子,你不怵,我还怕我下个月的零花钱被克扣呢。”
许念星:“……”
想到庄缚青那张臭脸,许念星忽然觉得也不是非得触这霉头,唇角往下压了压,妥协道:“逗你玩的,我点奶茶。”
距离外卖送过来还要一会,许念星重新拿了把长枪,庄晗景也跟着凑过来,只不过两人的枪法天差地别,用庄缚青的话说,这枪拿在她手里,纯属浪费。
庄晗景本着肆意挥霍她哥金钱的目的,一通乱打下来,身心受挫,干脆坐在一旁欣赏许念星。
许念星生得高挑纤细,稍显厌世的狐狸眼,眼尾缀着一小颗褐色的痣,上唇偏薄,典型的薄情标志,偏偏下唇饱满,使得她整个人身上的气质介于清丽与美艳之间。
惊为天人。
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她再贴切不过。
许念星的枪法一向精准,连中十环,连眼睫都未颤动,教练在她身侧宛若陪衬。
一个人玩到底没什么意思,许念星正欲放下枪,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射击馆的高层西装革履,恭谨地保持着小半步的距离跟在那人身后。刺眼的阳光透过镜面将空间分割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晕,为首的人步伐匆忙,许念星看不真切,只瞧见一个倨傲冷冽的背影。
没有任何象征身份的配饰,却透露出与生俱来的松弛与散漫。
对方若有所察般,深不见底的黑眸朝她的方向扫来。
千钧一发之际,庄晗景匆忙拉着许念星转身避让。
视角错开的间隙,庄缚青也从室内馆起身相迎。哪怕对方迟到了半小时,这群向来玩世不恭的公子哥也不敢有半点怨言,眉目间挂着低顺的笑意,“绽哥,这会枪都上膛了,准备玩哪种?”
时绽并未抬眼,高挺的眉骨轻折,对于先前的注视不虞,周身泛出淡淡的压迫感。
“今天不玩枪。”
在射击馆不玩枪,还能玩什么?
传闻都说时绽行事低调,傲慢和恣肆都深藏于面具之下,直到见了真人,才发现不尽对。
众人都当是哪里惹怒了时绽,唯有庄缚青神情自若,“射箭也有,不过环境相比城北馆差远了,这次就当消遣,改天您有时间,再赏脸跟我们聚?”
时绽微微颔首,算作应答。
等许念星转过身时,众人早已簇拥着进了室内馆,徒留一地乌木淡香,她这才慢悠悠地收回眼神,“刚才那位是谁啊?这么大排场,竟然还要拉着我躲。”
“别告诉我时家太子爷你都不认识。”
许念星:“哪个时家?”
“京城还能有哪个时家。”
知道许念星要说什么,庄晗景絮絮叨叨地补充:“这位可不是善茬,在Oxford攻读硕士那几年,打破了好几项精密仪器的技术壁垒,操手整顿马他们在马来的生产线,短时间内,他手里的几家公司市值翻了几十番,跟圈子里那群靠着信息差投机取巧的公子哥不一样。”
京城排名第一的时家根基深厚,产业从金融、地产、化工涵盖各类制造业,总市值估价超千亿,当之无愧的顶奢豪门。媒体们爱扒豪门秘辛,却从未传出过有关时家的谣言,说是只手遮天都不为过。
“你跟谁犯浑都不要紧,可千万别惹他。”
庄晗景再三强调,许念星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好了好了,没必要这么担心我渣人家吧?时家太子爷气质是不错,不过我的眼光你又不是不清楚——”
许念星稍作停顿,漂亮的狐狸眼弯出一丝弧度,“我颜控。”
庄晗景欲言又止,心想,太子爷这顶级神颜没被发现,纯粹是因为没有交集。
只能祈祷两人千万不要擦出火花。
手机嗡声震动,是庄缚青发来的消息:
“绽哥刚才去哪了?一声不响地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许念星正把玩端详着桌上的步枪,德国研制的,火力比同类型的步枪猛上不少,被好些发烧友称为硬货。
手感重,后坐力也强,新手很少选择,哪怕它只是一把仿制枪。
她还以为时绽真准备就这么走了。
视线下移,时绽手里多了个小瓷罐,白釉青花,样式仿着明永乐那个时期做的,还挺雅致。
见许念星盯着药罐目不转睛地看,时绽顺手扔给她,她动作倒也灵巧,轻松接住,垂着眼睫琢磨。
“假的。”时绽说。
还愿意理她,至少证明他没有真的生气。瓷罐上还沾着他的余温,若有似无的中草药味飘逸而出。
许念星嗅了嗅,“这东西乍一看,是挺唬人的,烧窑的老师傅手艺不错,几乎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将小物件在掌心中转了个圈,她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我见过真品,可不在外边。”
时绽想起在京北大学的雨夜,神情松泛稍许,他没有过问有关她的太多细节,即便是在师资背景丰富的高校,她作为普通学生,也能接触到这么多资源吗?他不太确定。
“你在哪见过?”
她随手抛了个诱饵,没想着猎物能咬钩,哪知他自己撞了上来。这让她怎么办呢。
他这么好钓,还会主动咬上来,很难让她克制住顽劣的心思不去逗他。
“京城博物院。”许念星故意掀眸睨他,唇角弧度明显,“绽哥要是喜欢,下次我请客带你去看。”
她的表情太过灵动,像是冬日里斑斓缤纷的蝴蝶,有着不该出现在这个季节的明媚,时绽见惯了尔虞我诈、浮花浪蕊,此时难得受感染,神情温和不少,耐着性子拆穿她,“博物院门票免费。”
“免费也不能随时进去,要提前预约,也许在旺季抢不到票,还要准备好身份证。忙完这一通也挺费时间的。我说算我请客,也不过分。”
她的歪理实在太多,且每次都能自圆其说,时绽默了几息的功夫,许念星就已经拧开了瓷罐,自顾自地用指甲盖的背部勾了点乳白色的药膏,仔细地在指腹上涂抹。
上次见面,她还涂着色泽艳丽的颜色,这会跟转了性似的,只余干净规整的甲床,修剪成圆润的弧度。她的手生得很好看,指节纤细、瓷白,却并不是那种仿佛一碰即折的柔,依稀能看见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时时绽哥的药,很好用。”许念星说,“已经不怎么疼了。”
时绽声音依旧是冷淡的,“你不先问问我里面是什么,就拿来用——”
他该避嫌的,就如往常一样,只一眼便移开。此刻却将视线置于她的指尖,垂敛的眼睫遮住了情绪,也掩不住泄出来的幽冷,侵占欲极强。
被他扫视过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泛起细微的痒意。
许念星下意识舔了下唇,明明并不干燥,却让她无端觉得紧绷,她承认,男人对于女人而言也有很强的性吸引力,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足以让她生出更多妄念。
“咦,不是烫伤药的话。”
“还能是什么?”
她佯装不明白,求知般望着他。
时绽:“比如,毒药,砒霜。”
“又或者,一块带有辐射性石头磨成的粉。”时绽眼眸温淡,平和地叙述着听起来无尽荒唐的可能,这些都是他所亲身经历过的,“一切足以致命的,都有可能。”
许念星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点警醒的意味,仿佛是在敲打她,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一个随时随地都需要提防谨慎,一个则随心所欲,不需要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
“这还不简单。”
时绽挑眉看她。
许念星在他的注视下,攀缠上那双筋络分明的手,缠着指尖同他相触,指腹处的药膏沾上他滚烫的体温后,很快便化开,将他们彼此包裹、牵连。
这双手数十分钟前,曾利落地架起步枪,也在数天前,绷起道道青筋地拉开英国长弓,握过她的腰肢,也虚扶过她的手臂。
却独独没有,同她十指相扣。
换作别人,一定会反手压制扣住她,这场较量的钟声敲响,将以她的胜利而告终。但时绽不会,他只是用那双晦暗不明的眸子攥住她,什么都不做,就已叫她呼吸微乱。
她掩下眸中的遗憾,收回手。
时绽同她静静对望,乌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漂亮到可以当作武器的脸,或许比这里任何一把步枪的威力都要强。
从无败绩。
他只想到了这个词。
许念星拉开两人的距离,“我今天是来还晚礼服的,已经在干洗店护理过了,绽哥放心。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第一次来这的时候,遗落了一支箭。”
“我收藏了很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还给你。”
她每说一个字,时绽的脸色就越来越黑,直到她终于抛完所有的钩子,正欲抬步离开。
时绽簇然冷声,下颔微紧,“就这样?”
许念星的目光不受控落在他的喉结上,明明只不过是一块软骨,却会随着低醇磁哑的声音而轻轻滚动,很性感,也很欲。
她睁眼看着他,不明所以。
还能怎样,她想亲他,总不能现在不管不顾地吻上去。温水煮青蛙,需要足够的耐心。
不急于这一时。许念星撞入那双冷邃的长眸,像是一瞬间被人抓住心脏。
他的气场好强,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她吞噬。
她别扭地移开视线,说:“不要你抱。”
“不抱你,可以。”时绽眼底划过一抹深色,“你打算就这样赤着脚走回去?”
“只不过是穿过宴会厅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时绽挑起半边眉峰,“然后呢,让刚才的浪漫邂逅继续?”
许念星被他噎了一下,回怼:“如果各方面都合适的话,也不是不行。”
时绽垂眸睨向她,沉默半晌,危险的气息愈发浓郁,薄磁的嗓音幽幽缠上她耳畔。
“所以,说要追我,只是你的三分钟热度?”
可时绽似乎却不是这么想的。一声微弱的,讨好的,带着点少女不自知的娇憨软糯嗓音响起。
像是布偶猫的猫尾巴轻轻扫过心口最柔软的位置。
时绽揽在她腰肢的掌心倏地用力,浑身也绷地有些紧,喉结很重地滚了滚。
明明是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被她用呓咛般的嗓音换唤时,却勾起了隐秘的、异样的情绪,在身体里涌动。
许念星注意到了时绽微弱变化,感觉睨向她的眸子一瞬间染上晦暗,像是暴风雨前的汹涌海浪。
她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叫错。
上次从时爷爷那里回来后,他就因为这个称呼和她冷战了很久。
也许不能算冷战,毕竟现在还是她单方面的追逐。
少女麋鹿般清凌的漂亮眸子眨了眨,试探性地又唤了一声,“哥哥。”
这一次,声音更乖,听起来更像是撒娇。
她在向他示弱,让他不许再像前几天那样冷待她。
谁知时绽呼吸蓦然变得粗重。
许念星觉得或许有戏,眼里有水光轻轻摇晃,又补了两声更甜、更软的哥哥,唇瓣却被男人如玉般的指腹按住。
时绽眉心拧地很紧。
为自己的不君子。
也为自己从未拓土的爱欲。
被她勾起。
握住。
空气的寂静与危险弥漫,让她心惊。
“你费尽心机接近我,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闲庭信步般的走向靶场,擦身而过的那刻,许念星才无比明晰地感受到来自身高和气场的压制。
弓弦绷紧,松散挽起的衣袖之下,迭起的青筋和强劲的手臂无一不充斥着极强的荷尔蒙张力。
冷灰色调的衬衫质感很高级,将男人腰腹处的肌理勾勒出令人脸红心跳的纹路,让人无端觉得他这样的人,该是欲念难平,倜傥风流的,可对上那双冷冽的眸子,又让人恍然所觉,或许是他自甘禁锢。
先前他懒倚在沙发边缘时,根本看不出肌肉的爆发力,难怪让许念星模糊了判断力。
利落连中十环后,他转过身来。
刻着暗纹的弓身划破寂静,像是随意掷过来,却并没有居高临下的意味,许念星轻松便接住。
男人冷冽的面容同先前惊鸿一瞥的背影逐渐重叠,只留下惜字如金的两个字。
“学吧。”
【前程似锦】
这是许念星落地后收到的第一条消息。
她欠时绽的,终究无法还清了。
第 46 章 绽
伦敦近日的天气很差,城市上空笼罩着一层薄雾,如同沉甸甸的棉絮般,挡住了夏日的阳光。来往的路人行色匆匆,漫步其中,总带着异国他乡漂泊的恍惚感。
许念星在这里度过了一个月,结束了240个小时的语言学校学习。尽管用到法语的概率不高,她还是想尽可能地多接触一点。
她在学校附近和两个女生合租了一间公寓,室友一个是俄罗斯留学生,另一个是个韩国人,大家的作息各不相同,相处起来还算融洽。
在这里生活的日子出奇地平静,好像过往一夜之间翻了篇。
她和谢城昀有过断断续续的联系,他只告诉她,自己用生意场上的事拖住了时绽,但不会困住太久。如今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时绽毫无动静,她的心却没办法平静下来。
总觉得他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质问她怎么敢没经过他的允许就逃。
怀揣着一颗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定时炸弹,许念星战战兢兢地度过了开学第一周,开始接触古典舞专业的基础课。
接连一个月的雨季过后,伦敦总算迎来了第一个晴天。临近傍晚七点,往常热闹的练舞室内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真不明白我哥哪根筋搭错了,明知道你跟傅斯年刚分,还故意把他叫来,要不……阿念你先避一避?”
正值热夏,射击馆室内外温差相差极大,许念星不过才玩了一小会,脊背已然氤氲出一层薄汗。
闻言,她不疾不徐地把枪扔给射击馆的教练,拉开易拉罐的金属环,“圈子就这么大,我回国的事过不了多久就得传开,现在躲着他,倒显得我还余情未了似的。”
见许念星反应平淡,庄晗景放下心来的同时,免不了多调侃两句。
“当初你跟人家分得这么干脆,就真的没一点后劲儿?我可听说,他专门买了个星体的命名权,叫什么——“许愿”,啧啧啧,一语双关,搞天文的就是浪漫。”
许念星慢条斯理地揉着小臂,分出心神来想,果然是疏于练习,7.62高仿真模拟子弹才玩了十几发,竟察觉出一丝酸痛来。
她眉稍不在意地上扬,抿了一口沁凉的汽水,“不过是沾了个许字而已,你们就各种揣测人深情,保不准他只是许愿自己事业有成蒸蒸日上,跟我没半毛钱关系。”
“这话可不好说。前段时间我三叔不是调职了吗,听说外交部今年考进去了一位履历样样都光鲜的年轻博士。”
许念星听出了庄晗景抛砖引玉的意思,笑了一声:“难道是天文学博士?”
庄晗景嗯哼几下,夸赞道:“聪明。”
“这种家庭培养出来的,职业规划突然大转圜,要说没点外力刺激,狗都不信。”庄晗景眨巴眼看向许念星。
许念星彻底无语。
傅斯年傅斯年。提起这三个字她就头疼。
前段时间傅家长辈还跟许念星她爸有过合作,傅斯年专程拜访,他长相清正,为人谦虚守礼,佯装无意问及她的近况,颇得她父亲钟意,不多时就给许念星推了他的微信,要她有空和他多聊天熟络。
聊个屁啊。
她亲手把人拉进的黑名单,再加回来,想想都知道有多尴尬。
自从和傅斯年分开以后,许念星决定再也不找家世相当的人恋爱,她玩心重,要求又高,对方在她之前最好连什么暗恋对象、白月光都不要有,至于能走到哪一步,说实话,她没想过,兴趣淡了自然也就散了。
整个京城圈子来来回回总共就那些面孔,有的就算从未打过照面,也听过名字,从人脉关系网里总能摸出一二,要是个个都像傅斯年一样,想方设法地在她父母面前晃悠,她还过不过日子了。
也就她爸比较好说话,对谁都给副笑脸,要真要传到母上大人那里去,保不齐一顿严肃的家庭教育会,至于傅家的合作也得吹。
许念星谈恋爱不太走心,但两个人的事不伤及家庭利益的原则是底线,总不能好聚好散后还留个心中歉疚。
她视线一转,不想再继续这个没有营养的话题,清清淡淡地皱眉,“就没有别的饮料吗,每次都是菠萝味的,难喝。”
“将就吧大小姐,他们这里的饮料就那几款,齁甜,两罐下去都够我得好几次糖尿病了。”庄晗景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真怀念以前的吧台。”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如碎星般洒落,将少女的身形拉得细长。
许念星穿着件纯白的练舞服,垫着脚练习基本功,柔韧的腰肢弯折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夕阳将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光,每一个动作变换的完成度都很高。
她身姿轻盈,犹如一只蹁跹的蝴蝶。
两个小时的练习下来,许念星浑身泛着黏腻的薄汗,腮颊透着红。
练舞室配备有浴室,她照例简单洗了个澡,换上了宽松舒适的衬衣。她步伐轻快,全然没有注意到窗外那双幽深的眸子。
同她合租的两个室友在群里发了消息,说今晚有party,可能不会回来,让她帮忙给猫添粮。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低醇如酒,夹杂着一点清玉的质感,掠过耳畔时,整个耳廓都跟着酥酥麻麻的。
加之他骨相优渥,浑身都透着盛气凌人的冷意,像是只可远观不可染指的月光,因此哪怕口吻冷淡,也难减其魅力。
不过,许念星接连说了三句话,才换来他居高临下般的两个词。
多少让人心生不爽。
藏匿于深处的征服欲隐隐被勾了出来,让她生出几分想将眼前的高岭之花拉下神坛的罪恶心思。
许念星浅吸了口气,一边告诫自己,人家是客人,不是她的猎物,一边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弓稍,仔细地端详起来。
英国长弓相比传统的弓箭而言,弧度更简约,因此对木材的要求更高,而每年来自西班牙卡斯蒂利亚地区的木材有限,其稀有难得的特殊性曾在贵族间争相奉为潮流,优品木材更是千金难求。
许念星还算懂点门道,自然看出这把弓采用的紫衫木品质上乘,绝不是普通人能负担得起的,在靠近内侧的位置亦刻了一小排暗纹,显然不是射击馆的藏品。
弓臂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极具侵略性地席卷而来。
许念星像被烫了一下,指尖轻颤,往后缩回手。怕他看出异样,她朝他清清淡淡地挽唇,纤细白皙的手掌摊开向上,“箭柄呢?”
似乎是从未见过得寸进尺至此的人,时绽眉峰轻挑,俊朗的脸庞镀了层寒霜。
他的沉默不言,反倒让许念星找回一点主场。
她往前迈了半步,眼眸流转间,温声说,“你要教我学射箭,总不能只给弓,不给箭吧。”
那位俄罗斯室友养了一只布偶猫,琥珀似的眼睛又大又圆,喜欢用蓬松的尾巴蹭人。许念星每次摸它,都会被蹭一身的毛。
“泡芙,你在哪里呀?”许念星舀了一小勺猫粮,撒了些益生菌粉,将煮好的鸡胸肉用微波炉叮了下,撕成丝拌进去。
晚餐是做好了,接下来就是要寻找小家伙。
泡芙的嗅觉非常灵敏,往常闻到鸡肉的香气就会蹬蹬蹬地跃到厨房来,用尾巴缠着人撒娇。
今天许念星连肉丝都拌好了,也没瞧见泡芙的踪影。
她觉得有点奇怪,往露台走去。花园里静悄悄的,小夜灯晃悠,周遭流淌着诡异的宁静。
许念星不知为何涌生出莫名的局促来,她放下泡芙的餐碗,折返至客厅。
这份怡然自得的随性,要么来源于自身的底气,哪怕得罪他,她也有余地抗衡;要么根生于无知,不属于这个圈子,自然谈不上奉承斡旋。
“没关系,时先生遗忘的东西,有机会我会代贵馆还给他的。”
许念星命人将箭收整好,漂亮的眼睛始终维持体面与平静。
她不会为难无关人员。
只是,到了无人所见的地方,高傲的天鹅颈轻垂,漂亮的黑眸透亮清凌,盈着几分跃跃欲试的野心。
忽然不甘心就此败北。
而他竟也有看不透的时候。
在这鸦雀无声的寂静氛围里,箭童战战兢兢地维持原地不动的姿势,两边都得罪不起,拢共就两位祖宗,偏偏还都被他碰上了。
最后,这场对峙以许念星懒洋洋的笑声拉下帷幕,她像一只蹁跹的蝴蝶,拿出箭袋里的第二支弓箭,故作笨拙的样子,模仿着时绽先前的站姿。
身居高位的人,城府必然深重,就算年轻,也不会因为陌生人的搭讪而扰动心神。别说是那些高段位的老狐狸了,许念星碰到类似的事,眼皮子都懒得眨。
除非……猜不透对方的心思。欲望写满脸上的人不可怕,往往无所求才最应该警惕。
许念星看出他的不悦,抿了抿唇,心情难得好了不少,柔声询问,“这样对吗?”
时绽周身蕴着些许戾气,微微抬了下眉,“嗯。”
她如此张扬高调,明目张胆到根本让人难以忽视的僭越,时绽的耐心即将告罄,却又被那声笑扰乱了濒临爆发的情绪,就这样看着利利刃出鞘,稳中十环。
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了时绽先前那支箭的旁侧。
“看来我还是挺有天赋的。是吧?”许念星回眸,模糊了他的姓氏,咬字道:“老师。”
这种混淆视听的招数跟死缠烂打无异,时绽冷峻的线条染上一丝愠意,庄晗景心头冷汗直冒,装作不知情般飞奔向许念星,亲昵地挽上她的手臂,“阿念,原来你上这来玩了,难怪刚才到处都找不到你,奶茶的冰都快化完了!”
庄缚青先前提及过他这个性格活泼的妹妹,兄妹俩长相有着五六分相似,时绽不难辨认出她的身份。
两个女孩黏黏糊糊的凑在一起,青春气息浓厚,跟叽喳的喜鹊一样,时绽也不好发作,正巧供应商的电话打来,他没了继续的兴致,连借口都没询,便上了接待员已停在门口的那辆布加迪La Voiture Noire。
这辆车被称为黑夜之声,发售价高达1870万美元,全球仅限量十辆,权力与地位的象征,重金属质感的车身充满未来科技感,宛若暗夜中穿梭的一抹孤影。
许念星当初也看上了这款,却因价格望而却步,在网上刷到过无数视频,真正见到实物,惊艳有过之而无不及。
庄晗景脖子伸得老长,感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平时还觉得自己过得挺不错的,吃喝玩乐样样不愁,结果人家一辆车都够我花几辈子了。”
许念星:“咱们也不亏,一分钱没花就能看到九位数的豪车。”
见许念星还有心情开玩笑,庄晗景控诉,“你到底有没有点良心啊,刚刚差点把我吓死了,绽哥你都敢惹。”
几分钟前,许念星才信誓旦旦地说对时家太子爷没兴趣,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被啪啪打脸,庄晗景内心懊恼没有早点给许念星看照片,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饶是已经坐实了猜测,许念星还是谨慎地念出了他的名字:“绽哥……时绽?”
【你说的分手,我同意了】
在澳洲留学的赵雪雁吐槽周围没什么好玩的娱乐项目,还要提防着随时可能从树林里窜出来的袋鼠,她休学了一段时间调整状态,最后决定复读重新参加高考。
赵雪雁行事风风火火,发完社交平台后,马不停蹄地找好了复读的高中和培训班。
得知她近况的同学纷纷不解,毕竟高四的痛苦不比高三少。
赵雪雁倒是看得很开。
许念星翻着几天前的群聊,看见乐天派赵雪雁说:[人生就是用来体验的,既然达不到预期,还不如及时止损。我可能就是纯粹恋家,这辈子不想离开京北了,哈哈哈哈回家的感觉好爽!]
同学们佩服她的勇气,说了些鼓励的话。
“重点就在这!太子爷心高气傲,做事不像老时董那样圆滑,凡是主动靠近他的,没一个好下场。”
庄晗景在社交场上一向混得很开,别管商业互吹还是塑料姐妹花的情谊,跟八爪鱼一样维系得很好,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跟讨厌的人手挽手参加舞会,许念星做不到,也就没参与她打下的八卦江山。
有关时绽的事她听过不少,不是说他眼高于顶,就是揣测时家太子爷瞩意哪家豪门,强强联手后的商业版图,该如何破局。
总是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当事人却稳坐高台。
庄晗景将时绽雷厉风行的事迹讲得绘声绘色,难得吸引了许念星的注意,“这么说,他就是块捂不化的石头呗。”
“我知道他是你的菜。”庄晗景说,“但这盘菜能看不能吃,不碰为好,你要是实在喜欢这款,不如找个贴心懂事的平替……”
许念星不明白庄晗景怎么秒变这副紧张兮兮的备战状态,就算她真想钓时绽,也得人家有意才行,按他那严防死守油盐不进的脾性,庄晗景的担心纯属多余。
“庄大小姐。”许念星打断她,似笑非笑地说:“你对我的滤镜是不是太重了一点?”
庄晗景恨铁不成钢:“你对自己的认知能不能清晰一点。你简直就是天生超绝狐狸圣体好吗!”
只有许念星想,几乎就没有她拿不下的人。
类似的事学校里总能发生那么一两件,不知谁提了一句时绽也退学了,众人讨论着他的近况。有时绽联系方式的人并不多,眼尖地发现他将当初官宣的朋友圈隐藏了,而许念星则销声匿迹。
短暂的恋情成为了不少人私底下八卦的谈资。
[时绽好像退学申请了美国的藤校,不过具体是哪所就不知道了]
得知他也做了一回离经叛道的事,众人见怪不怪,毕竟他总有自己的资源渠道,普通人无法效仿。
许念星退出以前的账号,切回了自己另外的小号。
赵雪雁似是刚结束晚自习,给她的小号发了消息:[念星我回校了!明年六月又是一条咸鱼,这次我要考211,拭目以待吧哈哈哈。你在英国过得还好吗?]
在时绽破防发疯的这段日子,赵雪雁替许念星抗住了不少压力。作为唯一一个知道她计划的人,赵雪雁守住了秘密。
“除了他还能有谁。”
放眼整个京市,能够让她小心谨慎到这个地步的,也只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那位。
庄晗景:“要不你下次找个机会让我哥组局,给太子爷道个歉,这个事也就过去了,留个疙瘩总让人心里毛毛的,不踏实。”
许念星觉得夸张,她又没做什么冲撞时绽的事,最多是话有些密,哪里至于特意登门道歉。
“有那个必要么?”
“当然有!”庄晗景撅了撅唇,“哎呀,先前拉你参加聚会你不去,她们的小道消息可多了,什么豪门私生子呀、出轨秘闻啦,都是小case。听说时绽还挺招人恨嫁的,身材又劲又野,长得那么顶,除了性子冷些,跟他联姻百利无一害。”
许念星:“他要是真这么抢手,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传出绯闻?”
许念星早就搬离了那间合租公寓,重新租了个房子。明知时绽不会再突然出现了,她还是怕会影响无辜的人。
他曾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还妥帖地放在柜子里。
认识的这两年,从未缺席。
只是从今往后,再没有重逢的机会了。
许念星收回视线,回复:[一切都好]
[复读顺利]
赵雪雁收下了她的祝福,隔了几分钟,还是没按耐住,[那你跟时绽……]
[我们不会再有以后了]
——上卷·校园篇结束——
第 47 章 星
五年的日子如白驹过隙。
又逢热夏,落地京北那天,恰好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
许念星戴上墨镜,从廊桥行至到达站点,前来接机的助理已经等候多时。阔别五年,再次踏上熟悉的地方,许念星的心脏传来丝丝隐秘的痛觉。
助理江芷圆是柏慕剧院新招的实习生,戴着副圆框眼镜,笑起来很甜。
在人群中一眼望见气质出众的许念星,江芷圆兴奋地晃动着手中的牌子,“许老师!”站在她旁边的,则是随行为她接风洗尘的工作人员。
米白的真丝衬衫搭配一条及膝半裙,修长匀称的双腿踩着舒适的平底鞋,即便未施粉黛,许念星也美得惊为天人。
摘下墨镜的一瞬间,江芷圆忍不住小小屏息震惊了下。
拒绝般的两个字,经她解读出别样的含义。
一声轻嗤溢出,时绽矜贵淡漠的脸上仍旧没有半点情绪流露。
周遭提心吊胆看热闹的人群早已避嫌般移开视线,唯有一双乌黑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这声冷笑要是被别人听到,或许早该羞愧至脸色涨红,而许念星反应却始终平淡,笑吟吟地望着他。
两人间的距离极尽,若有似无的花香宛若蝴蝶般扑面而来。
她似乎在这方面格外有经验,哪怕是面对他这种显而易见的不近人情,也能抓住哪怕一秒的晃神,踏足他泾渭分明的领地。
她又往前跨了半步,明晃的笑容如烈日般惹眼。
时绽眉心间郁结更甚,不由得凝神落向那张明艳昳丽的面孔。
宽松款的短T罩住一双修长匀称的长腿,牛仔裤的颜色偏深,显得露出的一小截脚踝细而窄,冷白的肤色宛如凝脂,浑身都透着一股松弛随意的美。
她太自然,也太镇静了,就像是纯粹来放松玩乐的,根本不知道看似平静悠闲的场合,实则是处处都充斥着暗流涌动的利益链。
“许老师,旅途辛苦了,这是我们给你准备的花。”江芷圆抱着捧偌大的花,许念星笑着接过,应对摄影师的镜头,同大家合影,“谢谢。”
柏慕背后的董事会成员,热衷于古典艺术,近年来同数个国家剧院有深度合作,善于挖掘天赋型人才。许念星作为古典舞团的新星血液之一,被力捧成首席不过才一年的时间,她骨架匀称,线条柔美又有力量感,加上外形条件优越,观众缘是同期舞者里最高的。
这次回国,也是受邀参加同京北剧院合作的一场演出。
江芷圆比许念星小不了几岁,做事勤快贴心,有条不紊地将许念星的行李和入住酒店安排好后,大致讲了下今日的流程安排。
许念星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相处,性子温淡,也不会提出刁钻的特别要求。
江芷圆暗暗松了一口气,说完公事后,又开始调动起了保姆车内的气氛,同许念星介绍起了京北的吃喝玩乐,俨然一个活泼的百事通。
“欸,许老师高中好像是在京北上的学吧?”摄影在后排说了一句。
许念星将那支箭保存了起来,放在玄关处当装饰品。傍晚时分,她从庄缚青那要来了时绽的联系方式,他的微信头像极为简约,是一只坐在草坪上的捷克狼犬。
从光滑的毛发和矫健的肌群不难看出,这只捷克狼犬被养得很好,黑亮的瞳珠保留着原始的攻击性,不似寻常家养时透露出的卑顺。
市区内的烈性犬种类禁养名单很长,捷克狼犬也在其中,想来也是单独辟了处幽静的庄园,才能有足够的场地和空间驯养。
披在肩侧的软巾顺着柔滑的肌肤向下滑,察觉到一阵凉意,许念星正打算关掉图片,这才注意到左下角黑黄相间的斑点,约莫也是一种动物。
虎斑猫?亦或者花豹?
可惜图片里暴露出的信息太少,无法做出准确判断。
通过社交圈头像往往可以判断出对方大致的个性,不过越是位高权重的人,也就越善于伪装,许念星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去分析,只是意外,时绽竟然喜欢养宠物。
当然,他的宠物也如主人一般,充斥着危险,野性,凶戾。
拒人于千里之外。
许念星指尖翻飞,在好友申请备注里留下两个字——“还债”,刚发出申请,系统弹出提示:【由于对方隐私设置,你无法通过名片将其添加至通讯录】?
许念星不信邪,又用手机号搜索了一遍,仍旧是同样的结果。
禁止搜索,也禁止名片添加。
也就意味着,能够在时家太子爷好友列表的人,都是来自于他纡尊降贵地主动添加。
难怪庄缚青毫不犹豫地将时绽的微信推过来,估计也是存有几分想看她吃瘪的心思。
她摁灭手机,不再看微信里接二连三冒出来的群消息。
按照原本的安排,今天来接机的只有两个人,不过团里有好几个男同事是许念星的粉丝,想趁着她第一天落地,行程还不算满的时候,同她近距离接触。可以说在场的除了刚接到工作的江芷圆,其他人都知道许念星的履历。
许念星冷清明亮的眸微滞,莞尔:“在京北附中读了两年。”
江芷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许老师在京北生活过,刚才差点闹笑话了。”
“没事。”许念星安慰她,“我五年没回来过了,很多事情可能不及你们了解。”
一行人说说笑笑,将许念星送至休息的酒店。参与这场演出的,还有从苏市来的芭蕾舞团,主办方索性将她们全安排在同一层楼,许念星去楼下健身房开肩的时候,正好同几个眼熟的人撞见。大家同在一个圈子里,就算没有打过照面,也知晓彼此的样子。
许念星稍稍颔首,对面的人却仿佛没看见她一般,趾高气昂地走过去了。
“不是吧!你在底下跟时绽说了那么久的话,竟然没有提出把残卷买过来?”
庄晗景对她今晚的这种操作非常不解。
回到包厢后,许念星也没了继续参加拍卖会的性子,让主厨提前将餐品上齐,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几支盛得正艳的芬德拉插在铜瓶中,氛围感很浓。
“不是买,最多也就是借过来看看。”
“当然,我没提这个诉求。”
许念星顺手拍了张照片,不疾不徐地给她倒了一点红酒,“宝贵的时间只有随心所欲地浪费,才能体现它的价值。”
庄晗景没谈过恋爱,就连dating都是许念星在背后当军师,对于那些你进我退的暧昧推拉技巧一窍不通,也听不明白,不过苗头还是能看出来一点。
“真看上时绽了?”
许念星从不在庄晗景面前避讳心思,“倒也算不上。就是觉得他一身傲骨跟我犯冲,让人想折碎。”
许念星的确很喜欢时绽这款,不过两人井水不犯河水,最初也没想过主动招惹,现在最多算感兴趣的阶段,打发时间而已。
庄晗景接受能力良好,既然该提醒的话都说了,也没必要扫兴,反正不管发生什么,她都站姐妹。
不过就是可惜了傅斯年这根好苗头,她还挺磕清冷外交官cp的。
“别人隐瞒家世,是怕对方只惦记着背景后的资源,时绽跟你家门当户对,干嘛搞这么麻烦。”
她本就不是长袖善舞的性子,不会用笑来应对冷脸。
在更衣室换舞裙的时候,许念星收到了赵雪雁的消息轰炸。
[啊啊啊啊你已经到京北了!!]
[等等我,我得赶在下午四点前把论文改好,不然我导要骂死我了qaq]
[晚上记得叫上庄斯程啊,张彧今天开组会,估计来不了]
到了她报出的目的地,足足等待了十几分钟,许念星才悠然转醒,只是头有些痛,像是先前淋雨玩脱的征兆。
果然,苦肉计这招,还是不太适合她,白白让自己受罪。
许念星现在只想赶紧回去洗澡睡觉,因此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和时绽极限拉扯,道时的话有气无力,显得有些敷衍。
她倒是好,来去自如,全然不知道刚才倚在时绽肩侧时,怎样逾矩,更不知道时绽因此一整晚都心浮气躁。
刚走了几步,正要给庄晗景发消息,身后一个高大的人影撑着黑伞叫住她。
是时绽的助理。
“夜里太凉了,时总让我给您送件外套。”
许念星没有接,本能地看向窗门紧闭的车内,暮色深重,他甚至不愿意出面,却把他的西服外套借给她。
总不能是为了让这场邂逅有来有回吧?
宴特助将西服原封不动地送回来时,时绽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那萦绕扰乱他心神的气息仿佛挥之不去,他不太想继续看见这件西服,将领带扯下,随手掷于旁座。
“她说了什么?”
宴特助只能如实相告:“问了我的名字,说改天请我吃饭。”
时绽静水流深般的眸子里涌上一丝清浅的戾气。
许念星耳边响起一片嗡鸣,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脚步如同灌了铅,让她不敢对上时绽灼热滚烫的目光。
她艰难地对庄斯程抿唇一笑,丝毫不知自己的表情有多勉强,“好。”
庄斯程只当她舟车劳顿,还没休息好又去练了会舞,心疼地想要触碰她,却又止于礼,只拽住她的手腕扶了下她。“低血糖了?”
许念星摇摇头,“没事。”
自她出现起,便一瞬不瞬盯着她的时绽扯了下唇,眼里的戾意如大厦倾塌。
“许念星。”当着庄斯程的面,时绽的声音犹如恶魔低语。
许念星脊背僵直,就在她以为时绽要恶劣地撕下面具时。
他已移开视线,看她犹如看陌生人,淡淡点评,“你女朋友的名字不错。”
第 48 章 星
时绽的话听不出什么语气,但他单手插着兜往那一站的架势太过轻佻,以至于庄斯程对这位肇事者的印象一再下降。
许念星本就出众,无论在哪都会引来欣赏亦或者觊觎的注目。而这位先生看她的眼神并不清白,即便伪装出一副冷淡的模样,还是难以掩盖他眼里的温热。
话音出口后,许念星冷恹的脸上毫无波澜。
庄斯程和许念星相识一年,对她的脾气很了解。平常要是遇到故意引起她注意的公子哥,一定会轻压眉梢,旋即拉着他疾步离开。
而此时,成了他从未见过的例外。
庄斯程生出了几分本能的危机感,他倾身半步,在许念星和时绽之间虚挡了下。呈现出保护她的状态,“这位先生,请你不要骚扰我的——”他顿了下,观察着许念星的反应,斟酌许久,“女友。”
此话一出,在场三人神色各异。
男人整理着装,还未出口的话在时绽转过身之际,刹时卡在喉咙间,大脑嗡地一声陷入轰鸣。
时绽今日穿地并不正式,连领带都没打,衬衫松散地敞开,即便如此,仍难掩温贵矜冷的气质。
“这里没有谈小姐,你认错人了。”
时绽侧过身来,胸前被红酒沁湿大半,健硕的腹部线条沿着人鱼线纵横往下,被一截长裤懒腰折断,显出几分轻纵的浪荡来。
不过是这样漫不经心的一眼,男人已经吓得够呛,向来巧舌如簧的人也变得结巴。
“绽、绽哥?打扰了您的兴致,我、我这就滚。”
“滚远点。”同样是女儿,极少有人像许琼兰一样,赋予她实权,让她站在谈判桌上。
时绽蓦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将那支遗落的箭羽从她手中抽走。
“这件晚礼服很衬你。”
大概是从来没有夸赞过任何异性,时绽眉心始终轻折着,不知道还以为他在沉声说什么斥责的话,以至于连宽慰都显得有些苍白别扭。
“还有,许小姐,下次同人谈判前,建议你先搞清楚个中细节。庄先生想建的是赛车俱乐部,不是什么度假山庄。”
时绽虚搂着怀里的佳人,隽冷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等人连滚带爬地走远了,许念星才像鹌鹑一样探出脑袋。
她松了口气般,极快地抽回了手,在时绽稠浓如黑潭般的注视下,一点点后退,如梦初醒般拉开两人的距离。
无声的寂静中,唯有海浪翻涌。
直到许念星的脊背贴上冰冷的墙壁,她才用手臂环住自己,也遮住被酒侵染地透薄的晚礼服,“时先生,我先去换件衣服,晚些时间再来请你喝咖啡以示感时。”
时绽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怅然若失般的掌心,他摩挲着指腹的薄茧,试图扰人心绪的触感忘却。
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小姑娘突然弱了声响,这样欲盖弥彰般的动作,很难不让时绽将目光聚集在她刻意遮掩的胸前。
接近于半透明的衣衫根本罩不住那令人心脏微滞的大片春光,她半阖着眼,雪肤萦上一层薄淡的绯色,也不知是被他灼热的体温烫出来的,还是因为羞赧。
时绽只一眼便极其克制地移开视线,眼里笼着浓烈晦暗。
她倒是做到了。
成功让他心猿意马,躁意卷土重来,心跳蓬勃而饱满。
只是,如果出现在这里的不是他,她也会用同样的办法求助别人吗?
时绽凝神望着她,故作冷漠道:“我从不喝咖啡。”
“那你喝奶茶吗?”
“不喝。”
“果茶……?”
“也不。”
“椰奶呢?”
许念星默许了庄斯程的越界,时绽则冷嗤一声,“说起来我们算是校友,用这个词太过激了吧?”
庄斯程蹙眉,“我和你认识?”
他不记得自己有招惹过这号难缠的人物,对时绽充满警惕与怀疑。
“时绽。”时绽微偏过头,用下巴睨他,“比你小两届,你没听过我的名字也正常。不过我倒是久闻庄学长大名。”
常年霸榜年级第一,贫困生名单首位。
庄斯程在附中上学的那三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事迹。夸他为人谦虚,善良温和,是当代附中学子的风向标。
许念星转校那年,他刚好毕业。
她不知道,当初时绽与庄斯程在附中的名号位列两个极端。一个是典型的反面例子,一个则是品学兼优的高岭之花。
时绽在飞机上洗了澡,原本考究的西装换成了休闲风的套装,姿态松弛,整个人也因此而显出几分懒怠。
许念星摇头,问:“这是哪?”
“坦桑尼亚。”
这里成片的绿荫和植物怎么也跟非洲搭不上边。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时绽沉声解释:“坦桑尼亚并不算缺水,鲁菲季河、潘加尼河、鲁伏河、瓦米河都流经此地,不过你脚下踩的每一寸草皮,都是数十位园丁精心养护的成果。”
在坦桑尼亚境内造这么一座庄园,饶是许念星都忍不住感慨,有病。
她挡住刺目的阳光,踱步往玻璃厅走去。
时绽提醒:“别乱跑。”
许念星起初并不在乎他的警告,直到同一对锐利的野兽瞳眸对视。它比照片里还要威风,毛发在光下泛出油滑的光泽,四肢肌群矫健有力,瞳孔呈现出烈金色,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位踏足它领地的不速之客。
锋利的犬牙,仿佛只需要轻轻用力,便能穿破血肉,将她整个撕碎。
她顿时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危机感。
时绽眉心簇紧,用更为狠戾的目光警告隐匿在角落里的捷克狼犬。
许念星本能地往他身边靠。
狼犬终于不再向前,双方维持着对峙的姿态。
泛潮的掌心倏地被时绽握住,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像是冬日雾凇林里的一缕暖阳,为远行徒步至濒临极限的背包客带来生还的最后希望。许念星心跳如擂,不知那究竟是吊桥效应,还是大脑发出的危险鸣示。
时绽感受到了她指尖的颤抖,迟疑了半瞬,而后穿过指缝,同她十指紧扣,断绝任何抽离的可能。
时绽垂眸落在她面上。
她对他的杀伤力一如既往,每一次靠近,心脏都会被无形的力量用力握住。
“许念星。”时绽低哑着声,“你现在的眼光怎么这么差?”
什么人都挑来做男朋友。
庄斯程,连束花都舍不得送的废物,凭什么配。
许念星自见到他的那刻起,就被潮水般晦涩难辨的情绪吞没。他针对的话比从前更尖锐,让许念星不由得蹙眉,“我不懂。”
她哪里是不懂,不过是不想同他纠缠,用来胡乱搪塞他罢了。她越是逃避,他越恨不得让她直视他的眼睛,一遍遍重复昔日的誓言。
时绽眼底被浓黑的阴霾覆盖,他勾唇低嘲,不肯放过她,“我说,什么垃圾都能捡回来当男朋友,许念星,你现在的眼光怎么这么差——”
‘啪’地一声。
好友申请备注是:[冉颂舟]
对面见申请通过后,秒回,做了个自我介绍。
不过几秒,又发来了新的开场白。
[谈小姐跑得这么快,该不会是觉得太无趣了吧?]
许念星到现在都还没有拿到时绽的联系方式,从别人那打探他的消息很容易被察觉,像冉颂舟这种主动送上门的,正合她意。
她径直敲出了时绽的名字,那边显示正在输入好一阵,才发来一行字:[发小,能不熟么]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今天向她搭讪的人很多,众人哪怕没有明说,许念星也知道,多半是她爸不知道在什么场合操心过她的终身大事,冉颂舟显然也处于其中一列。
都是聪明人,许念星也懒得迂回婉转,索性开门见山。
[Xu.:我想追他]
[Xu.:是不是比较麻烦?]
冉颂舟很快回复:[相当棘手]
[舟:谈小姐是想让我当你的军师,帮忙参谋?]
一点就透。“特别是每次有求于人的时候,腔调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柔,声音又娇又软,连我都顶不住。”
许念星仰起下巴,勉强回忆了一阵,刚想反驳,又觉得底气不足,干脆用眼神控诉,“这叫能屈能伸。”
两人说话向来没个把门,庄晗景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也只有我哥那种死直男才会无动于衷……”
“阿念。”
一声沁着凉意的呼唤打断了庄晗景的话。
早在先前许念星出现时,庄缚青的余光便移至她身上,警告的视线扫过去,庄晗景立刻犹如老鼠见了猫,连许念星的手都不敢牵了,乖乖挺直脊背,唤他:“哥。”
按理许念星也该跟着喊人,但她几分钟前才在微信上骂了他,现在又给他捅娄子,恐怕他根本就不想搭理她。
明知许念星长大后不比以往乖顺,庄缚青还是眯了眯眼,“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太在意。不过下次见到他,态度最好放端正些,如你所见,他并不是太好相处的人。”
兄长般的严肃口吻,辅以充斥着深谙的眼神,总让许念星察觉这份情谊正走向濒临变质的边缘,但庄缚青始终克制,令她捉摸不透。
“没有下次。”许念星说,“时家太子爷日理万机,恐怕转眼就忘了我这个没有名号的路人。”
庄缚青读懂了她不想暴露身份的意思,平声说:“这样也好。”
“你们今天聊得怎么样?”许念星岔开话题。
投资的事许念星已经许久不曾过问,陡然见她提及这个话题,庄缚青有片刻的讶异,旋即恢复如常神色,言简意赅道:“不欢而散。”
“今年政策变化很快,那块地附近十几公里的地方,将要建设大型数据中心,时绽前年创办的互联网公司有意赶上AI迭代的浪潮,因此他退让的几率很低。”
许、庄两家的产业逐渐转向外贸,最近的风向变化太快,庄缚青同许姨商谈过,出于谨慎心态,不敢涉足,其中的敏感之处多少知晓一二。
他说得委婉,得到答案后,许念星倒也没显得多意外。本来就是玩票兴致的投资,跟时绽这种走一步看十年、二十年的长期规划相距甚远,别说是眼光敏锐的生意人,单凭时绽那眼高于顶的桀骜个性,也不会为他们而做出改变。
庄缚青沉吟片刻,旁敲侧击道:“你后续有什么打算?”
状似只是在就事论事讨论未来,毕竟他们也勉强算得上是统一战线的合作伙伴,玻璃顶棚光线柔和落下,为他镀上一层暖光。
有那么一瞬间,许念星生出被试探的错觉。
后续什么打算?
对时绽的?
许念星发了个‘嗯’过去。
[舟:参谋可以,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绽哥这人不会怜香惜玉,要是追不上,谈小姐可别殃及池鱼]
[分享-个人名片]
冉颂舟顺水人情送的倒是比谁都快,许念星回了句下次请他吃饭,下意识打开名片,这是习惯性反应,哪怕知道时绽的微信就跟他本人一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连加个联系方式都需要大费周章,更别说把人钓到手了。
她有两个微信号,一个加的是跟家里有所往来的圈子,一个则是同学、校友以及来自微博的粉丝。
分享给小号以后,许念星盯着他头像里的捷克狼犬微微出神,她在想,要不她也去养只小动物拉近距离?
许念星眼睫低颤,比发狠的巴掌先来的,是属于她身上久违的香气。
裹挟着五年前的温度。
“够了。”许念星说,“你没有资格诋毁他。”
时绽薄嗤了声,骨瘦的手掌抚上被她扇红的那片皮肤,隐烫的痛觉清晰明锐,如同五年前刻入身体里的骨刺,总在特定的季节隐隐作痛。
她从来没有这样护过他。
一次也没有。
爱与不爱的差别,如此明显。
“打爽了?”时绽高挺的鼻梁贴紧她耳廓,黑眸里笼着丝丝阴郁,“你男朋友也会像我这样任你打么?”
第 49 章 星
由于职业的关系,许念星身边不乏别有所图的男人。不管是资本大佬,还是朝气蓬勃的少年,只要影响了她的工作生活,她总有办法应对。
唯有时绽,让她束手无策。
掌心隐秘的刺痛感,就像他带给她的感受,看似杳无踪迹,实则埋藏于血肉里,只有在特定时节,才会被骤然唤醒。
许念星蜷了蜷指尖,抬起目光对上他的眼。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原来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眼里的锐气更甚,让人不由得心头一颤。这些年里,她总是避免听见有关他的消息,可关于他的媒体新闻还是会出现在眼前。
从时绥扶持另外两位继承人时起,八卦风向就悄然变了。
时家变得腥风血雨,处处暗藏杀机。
“五年了,你还没放下吗?”许念星蓦然问。
时绽本想激怒她,从她脸上捕捉多余的情绪,没想到她的反应还是一如既往地出乎意料。
精准地刺中他的痛点。
[待会要跟时绽谈北部那块地的事。]
[我建议你也出面。]
北边那块地是许念星和庄缚青一起看上的,依山傍水,又有政策加持,往后数上个五六年,周遭的建设也就热闹起来了,具有极强的投资潜力。
许念星想搞个赛车俱乐部,庄缚青则倾向于度假庄园,两人对此谈得不太愉快。
后来许念星扔了一笔钱过去,任由庄缚青怎么安排,她不做赛车俱乐部可以,但钱,她不能不赚。
办手续、疏通人脉这类事项,许念星没怎么操心,时隔一年半载提起来,自然不明白怎么就牵扯上了时绽。
自从她出国以后,庄缚青对她的态度愈发疏离,许念星也不是会主动低头的人,因此两人的关系,也就仅靠着家里长辈以及发小的情谊勉强维系。
两条消息间隔了十几秒,足以看出他字斟句酌的不情愿。
许念星敲字:[不用了,你决定就行]
对面很快回复。
[缚:傅斯年今天不会来,你没必要躲着他。]
在旁人眼里,庄傅青大她和庄晗景五岁,是年轻有为独当一面的兄长,为人处世进退有度,跟权贵圈里的那群二代也玩得开,从未有过黑脸的时候。
只有许念星知道,这人夹枪带棒阴阳的本事,也是数一数二的刻薄。
同一天内听到两次前任的名字,许念星的态度全然不同,指尖飞速点击屏幕,只回了两个字。
[有病]
她没有那么无聊,阴差阳错的相识,不会成为她进攻的理由。
“随遇而安咯。”许念星察觉出一阵疲惫,打了个哈欠,声线沾染慵懒的软绵,对庄晗景道:“时差还没倒过来,我回去睡觉了,没什么事别找我。”
她对睡眠有很高的要求,以往跟着大家一起通宵过后能一口气睡够十几个小时,几乎处于短期失联状态,除非亲自上门去堵人,否则谁也别想把许大小姐叫醒。
庄缚青没作挽留,“好好休息,那些喝酒的聚会,就别去了。”
许念星没回答,余光瞥向靶心处那支如寒梅般孤傲独立的箭。
教练默默观察她的表情,见她眼神意味深长,解释道:“时先生没有带走这支箭。”
旁的都带走了,唯独留下了她射出的那支。
先前庄晗景在她耳边说的话浮涌而出——时绽有洁癖,所有的物品均为私人定制,凡是旁人碰过的东西,必定不过再经他手。
射击教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反过来安慰她,“许小姐,或许时先生不是那个意思……”
五年了,她还是对他了如指掌。
时绽漆黑的瞳孔泛着兴味,“谁说我来找你是为了和你旧情复燃?”
他几乎是咬牙说出了这句违心的话,“许念星,你太高看自己了。”
许念星垂首靠在墙边,表情清清淡淡的,和当初找借口拒绝他时一模一样。她轻‘嗯’了声,反问:“所以呢?你要报复我?”
她先他一步将他编造的台词说了出来,将他的路堵死,反倒让时绽半晌没吭一声。
“他还在等我,我先走了。”许念星余光瞥见庄斯程正朝她的方向靠近,只想赶快中止这段不该有的闹剧。
时绽蓦然拉住她的手腕,毫无征兆地贴近她的耳廓,“对。”
“我就是想报复你,凭什么这五年里,只有我一个人辗转难安,而你过得逍遥自在?”
许念星的耐心殆尽,正要出声,被时绽用手指示意她噤声。
红酒馥郁的甜香萦绕在彼此之间,若有似无地撩拨着时绽的心弦。长廊尽头连着旋转往下的楼梯,站在这里就能远眺无边无际的大海,和底层逼仄压抑的船舱有着截然不同的开阔,但微妙的是,此刻竟让人有种身处密闭空间的错觉。
许念星的腰身勾勒得极细,蝴蝶骨轻盈纤薄,一颗珍珠大小的碎钻缠着宽丝带,衬得她高挑又清冷,像一株插在白瓷瓶里的玉兰花。
在这样的场合下,她的装扮虽正式,却少了几分隆重。
不像是来赴宴,倒更像是来游戏人间的。
时绽现在的心情算不上多好,别人见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都会自觉远离,只有许念星一而再再而三地撞上来,将他的底线也压地一降再降,以至于这才第四次见面,就敢光明正大地泼他红酒。
他抬起手,用拇指点了下腕表,提醒道:“三十秒了,还没编好借口吗?嗯?”
许念星眨眨眼,只能把想好的措绽全都默默压回去。
她刚才一直在观察时绽的表情,按初印象来看,她以为时绽至少会黑脸,或者全身充斥低气压缄默地离开,也宣告她的把戏就此剧终。
不过从他的反应来看,似乎比预计中要好很多。
许念星心思飘忽着,瞳孔忽然放大,故作惊呼后,急忙躲到时绽身后,头埋地比鹌鹑还低,“帮我应付一下,救救急。”
时绽面上凝结寒霜,“什么意思?”
他凝视着她的眸,喉咙里溢出半声恶劣的笑,“你很喜欢他?”
落在唇畔的指腹带着一层薄茧,轻易便勾起了往日的回忆。
许念星出不了声,自然没办法回答。
时绽见她沉默,眸中燃起丝丝妒意,“你说,你那废物男友看见我们接吻,会不会气疯?”
就像七年前的夏日一样,他将她堵在训练室器材间,在雨声缠绵的傍晚,让她暗恋的男生误以为他们正在接吻。想不到当初又争又抢偷来的光阴,如今竟再度重现。
他从来都见不得光,只能藏在阴暗的角落,一次次地将她拉入他的怀抱。
射击馆内的新风系统做得很好,子弹出膛的硝烟味几乎消散,被药膏的香气覆盖。
时绽站在她对面的场景,同初见那日恍惚重合,锋利英朗的五官还是一如既往地透着疏离,眉骨高挑着,像是在宣告他的耐心终于告罄。他不再陪她玩这场秘而不宣的钓系游戏。
他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许念星这么想着,全然忘了,在她一时兴起编织的追逐计划中,很少有人能坚守住底线,坚固的堤坝溃败后,他们总会变得患得患失,最后,也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她没有说话,顶着被他注视的压力——或许只是在他看来,将那两盒精心包装好的纸盒一一打开,取出那枚箭,顶端的冷金属感很强,她今早整理的时候发现,竟然是铂金做的。
“其实,这支箭是我故意保存的。”许念星漫不经心地扶着内侧刻的暗纹,跟他微信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他在国外那些年曾用过的英文名,她对他的好奇,同他的身体对她的吸引力一致,都让她产生了探索的欲望。
“抱歉,这样描述或许不太恰当。你踏入这间场馆时,我就已经注意到了你。”许念星在叙述这些时,语气平静,“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为此而频频制造的巧合,不如我直接摊牌?”
寻常女孩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多会脸红羞怯,不知所措地向他解释,无非就是对他无所求、无所图,所有的爱慕都是真心。这样的说绽和反应,时绽见过无数,但从没有哪次,愿意纡尊降贵地施舍耐心做她们的树洞。
他永远果断拒绝,不留任何余地,也从不会花时间照顾别人的情绪。
除了面对许念星。
第一场演出是以京北剧院为主导的《丽人行》,属于中国古典舞剧《杜甫》中的一小段,共有十七名舞者,身穿香槟色改良版唐代舞服,鬓垂金翠,共同演绎盛世时的繁荣昌盛。
许念星和京北剧院的首席舞者站在整个团队的C位,两人姿态柔美,一颦一笑都高度同频,用绫罗绸缎般的水袖挥舞出了水波荡漾的画面,配合着灯光与音乐,视觉效果极其震撼。
最后的双人独舞是芭蕾经典剧目《天鹅湖》,许念星饰演的是黑天鹅。
乌黑的长发贴着头皮盘起,侧额间沾着一片纯黑的天鹅羽毛,晶亮的水滴形碎钻垂落额间,许念星优雅地踩着轻快的步伐,在一缕柔光下,不断转圈,美得如同仙子降临世间。
整场表演的完成度很高,谢幕之际,台下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高难度的动作完成后,许念星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她已经见过了大舞台,再面对台下数以万计的观众时,已变得无比从容。
刚走到后台,就有无数工作人员为她道喜。
江芷圆拎着刚买的零蔗糖甜茶,“许老师,演出圆满结束啦!”
当定量参数发生了改变,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变化。
就比如此刻。
时绽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薄唇吐出两个字:“你说。”
许念星凝神望进他的眸子,“庄缚青想建个度假山庄,但他手里的还是面积差了点,怕建出来效果不够大气,所以才希望绽哥能够让渡那块地的使用权出来。”
“绽哥开个价,多少都行。要是嫌公开招标麻烦,也可以走拍卖手续,回头我们这边差人去办。”
时绽眼底掀起飓风,全然没想到她连牌面都换了,一时间表情变化莫测。他本就长了副生人勿进的凌厉面孔,听完这一个个蹦出来的字,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冻得结了冰。
“你是庄缚青的人?”
好半晌,时绽才抬眼打量她,目光犹如将她一寸寸侵蚀吞噬。
许念星面上涌出点被误解的怒意,“时先生,你这是在侮辱我。”
她攥紧指尖往回收了收,身体也跟着小幅度地轻颤。直线加速起步时,开着720S的阿明明显占了优势,温几栩紧随其后,过第一个大S弯时,好胜心强的赵梓旭贴近赛道外侧,在弯心处贴得很紧,很快将另外几辆车追上。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江鹤轩说:“你们队的那两个胜负欲太强了,把闻堰寒都甩在后面了,就算歧意价格比其他的少了位数,以他的实力,也不至于排在最后吧?”
温几栩也注意到了,看着前方马上就要出弯,踩油门的脚放松了些许,赵梓旭见缝插针地越到了她前方。
“太子明显不想玩,只是应付一下。”
江鹤轩:“我们这群人有什么好值得他应付的。”
“你贬低自己的时候能不能别带上我?”
温几栩放慢了速度,后面三辆车超越她时,带动一阵迅疾的残风。
她和闻堰寒的距离越来越近。
江鹤轩也侧着身子看向窗外,歧意的车窗贴了黑膜,根本无法看清里侧的模样。他回过身,摸着下巴思忖,“你就该穿套露腰和露腿的,说不定他还能靠男人的本能驱使,多看你两眼。”
温几栩操作着方向盘,“这七八度的天气,你想冻死我就直说。”
被她骂江鹤轩反而笑了,见她的速度越来越慢,干脆顺手摇下了车窗,一只手搭在外面,隔着凌冽的风声,朝车窗紧闭的歧意道:“闻哥想让我们,也不至于放水放得这么明显吧?”
温几栩也侧眸,看向几乎和她并行而进的车,坏心眼骤起,明显带着阴阳的语气:”闻哥该不会是还在介意我别你车的事情?“
江鹤轩本意是同闻堰寒搭句话,却没想到身边的大小姐狂妄到连带着把他的意思也给曲解了,顿感无奈。
旁边那辆车里的人不知是装没听到还是有意,一脚油门加速,将温几栩甩在了身后,还挡在了她的正前方,温几栩正想骂这人怎么还被她怼破防了,下一秒,前面的歧意就倏地停了下来,摩擦声尖锐刺耳。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温几栩一边踩死刹车,又猛打方向盘,利用制动后的惯性,将车子驶得错离了方向,才不至于追尾。
“搞什么?”江鹤轩惊魂未定地咒骂了几句脏话,暗道闻堰寒果真是有病。
温几栩此刻脑子宕机,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耳侧的噪音像是被装入了盒子里,在封闭的空间嗡鸣。
连闻堰寒什么时候迈着修长的腿走到她的车身跟前都没发现。
指骨敲击玻璃窗,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下意识降下车窗,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张大刀阔斧的清冷俊颜。
闻堰寒薄凉的目光扫过来,仿佛一眼就要将她看穿。
可那幽深的眸色很快又散去,闻堰寒挑出一点笑痕,点评道:“温小姐的车技也不错,只可惜——”
“演技拙劣。”
有些事,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向他表明,又怕他迟迟不问,在地里埋久了倒成了将来的雷点,最后闹到无法收场。
舞者需要严格控制体重,大部分人连代糖的饮品都不会喝。许念星怕眼前这个小助理尴尬,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这两天辛苦你们了,一直陪着我排练、过流程,晚点结束了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
江芷圆连连欢呼,后台气氛一派热闹。众人还在商量哪家餐厅评分高的时候,副团长走进来,笑吟吟说:“许老师,待会您和张老师留一下,我们有个投资人想请您共进晚餐。”
据说这位神秘的投资人来历不小,连院长都得敬畏七分。
许念星不太想去,其他人在一旁小声议论,“这次不一样。我听说这位权可通天,一般人见不到。反正多个人脉多条退路。”
“要不您参加一下,没准他还能帮你解决在柏慕遭排挤的尴尬局面。”江芷圆心大地说。
许念星在柏慕的地位的确尴尬。
有资源,但每次碰到大型演出,独舞的机会就被人抢走。舞者需要积累舞台经验,每一次演出都是升咖的铺垫,她现在正在势头上,要是一直持续这样的局面,过不了几年,就会被更年轻的新秀替代。
古典舞圈子里,永远不缺漂亮有天赋的苗子。
手机震动两声,是庄斯程发来的图片。
“上一段恋爱对我的影响很大,失恋回京市后,是晗景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她帮了我很多,我却没有什么能够回报的。”许念星说到这里,咬住唇角,作出倔强的姿态来,眼里蓄了点晶莹。
许念星今天起来太早,精气神还没恢复,眼尾的那点亮色纯粹是一口气说太多话后,浮出的困意。她本来想打个哈欠,又觉得不合气氛,时绽显然误会了什么,鼻梁下的眸子乌暗阴沉。
她这滴眼泪没有落下,却犹如飓风过后的暴雨,将时绽的心池搅得潮湿又粘稠,连先前的那几分无缘由的烦躁究竟是来自什么,都无暇分心思考。
“那块地我可以按原价转让给庄缚青。”
本以为至少需要开出条件,经过一番复杂的来回推拒,哪知时绽答应得这么爽快,许念星心头微痒,连演戏都忘记,就那样发怔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很漂亮,纤长的睫毛又卷又翘,鸦羽扇似的,还挂着一滴极小的透明圆珠,在灯光下仿佛淋了层绵密的雨丝。
像一只误入他领地的黑天鹅,湿了羽,无助而焦急地在海面寻找来时路。
时绽见不得她掉泪,偏偏他一句话就将人惹哭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眼下她的情绪倒是止住地快,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盯着他,让时绽反倒不自在起来。
在她面前,那个清醒克制的人仿佛消失不见,所谓原则的撼动也变得如此轻易。
只是为了哄她。
仅此而已。
时绽压下泛潮翻涌的心思,语气也跟着冷戾下来,“但我有个条件,许小姐,你需要做到才能跟我交换。”
许念星说:“太过分的不行……”
果然,这句话让时绽黑了脸,连后半句都没说完,她就识趣地止了声。
[我在后台附近]
昨晚的消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和他不合适。许念星很意外,向来进退有节的庄斯程竟会追堵到后台。
“稍等,我去更衣室换件私服。”许念星答应了下来。
整个剧院因为这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聘请保镖开了路。许念星和京北剧院的张首席一起,在保镖和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乘坐保姆车,自后台离开。
隔着重重人群,她看到了正翘首以盼的庄斯程。
[抱歉,庄先生,我还是觉得我们不合适]
许念星上车后,再度重申了自己的想法。
庄斯程没有再回。
她想,他大概看到了。
“跟他断干净。”
许念星没跟上他的脑回路,“谁?”
她是真的懵,时绽却觉得她在明知故问,故意在这上面报复回来,让他也跟着生气。
时绽瞥她一眼,让人骨头都漏风似的。
“那位让你迟迟走不出的。”
“前任。”
许念星眨了眨眼,“我跟他早就没有联系了。”
“我说的不止是现实世界的断。”时绽停顿半秒,食指同中指并拢,在桌台面轻轻敲击,“还包括情感上的牵连、寄托。”
这样的要求或许根本算不上条件,但时绽不确定,感情对她的牵绊有多深,年少时的爱意纠缠缭绕一生也极有可能。
他不想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一丝一毫,都不允许。
时绽知道她不能立即作出回答,安排人准备送她离开。许念星跟上来,捧着晚礼服,“绽哥。”
“高定款只能在重要场合穿一次,是奢侈品,也是消耗品。它已经展现过光彩夺目的那一瞬间,不适合再转让。”
他没有回头,因此,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少女起伏的呼吸声,很安静,倏尔的沉默让人不难想象出她此刻的无所适从。
许念星不是很认同这种做派。她向来只看自己喜欢与否,许女士陪着她跨过成人门的那条裙子,她总共穿了三次,在不同的场合。圈子里的人时有攀比,哪位名媛小姐若是穿了同样的晚礼服,的确会引起厌恶的人私下诟病。
但许念星不比在乎,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许琼兰倾注所有心血培养的女儿,也是未来许家唯一的掌权人。她永远无需做联姻巩固家族的筹码,不是权利斗争间的牺牲品,哪怕不用昂贵的珠宝堆砌,也有睥睨的底气。
成年人的开始和结束,都应该沉默而平静。
商务饭局所订的餐厅在二环路,许念星和张首席到的时候,京北剧院和柏慕的高层已经按照地位的高低落座,端坐在主位旁边的男人手里捏着杯红酒,正意兴阑珊地摇晃着。
男人有着侵略性的浓颜,晦暗不明的眸子透着阴鸷,落向她时,竟化成几分终于得逞的松弛。
莫名带着点浮浪的性感。
许念星心头的石头提了起来,有些绝望地放轻了呼吸。
“时总,这两位是非常优秀的古典舞者,张老师想必您已经知道了,新式古典舞的奠基人之一。”院长笑着向时绽介绍,“至于旁边这位,则是……”
时绽抬手,打断了院长的话,伸手拉开旁边无人敢坐的主位,直勾勾地盯着她,“许老师,请。”
第 50 章 星
许念星早该想到的。
前面铺垫了那么久,说他是京北顶级豪门最年轻有为的权贵,出手阔绰,从没有过任何感情方面的绯闻。除了他,恐怕没有几人符合条件。
自昨天强吻她以后,时绽便没了动作,她怎么会天真到以为他会就此放弃?
她求助般看向院长,寻求他的意见。到底是合作方的领导,出面圆场,笑道:“时总,许老师还年轻,您让她坐主位,她就算有心也不敢呐。”
时绽的长腿肆意地搭着,漫不经心地说:“我让她坐,她就有资格坐,谁敢说一个不字?”
依旧是那副离经叛道的懒散劲。
站在最高位,便没人敢评判。
有了时绽首肯,转让手续办得很快,宴凛全程负责这件事,同庄缚青负责交接。许念星在时绽那披了马甲,不方便出面,倒是落了个清净。
让她意外的是,庄缚青那么顽固的人,竟然会悄无声息地妥协。
两人倒是意外的默契,庄缚青没有问她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让时绽改了主意,她也没有问庄缚青为什么要迁就她。
许念星这段时间联系了几位赛车手,准备签下来,作为俱乐部将来的常驻教练。
忙完这些后,她才想起该以感时时绽的名义,在他那刷一下存在感。
她特意买了块腕表,款式中规中矩,价格也在她的‘人设’能负担的范围内。时绽大概没有戴腕表的习惯,跟他认识的这段时间里,许念星也就看他戴过那么一次腕表。应该只是在一些重要的场合,才用来察看时间,毕竟时常将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在许多老古板眼中,是极不礼貌的行为。
时氏集团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商圈拥有两栋大厦,地标性的建筑常年整夜灯火通明,是无数网红、自媒体人喜欢打卡的纸醉金迷场景。
这么些年来,两大商业巨头的大厦被中轴线隔开,许念星站在自家集团的顶层眺望过无数次,却从没有到过时氏大厦的脚下。
时绽固定每周一、三、五都会来集团本部,结束完会议后,便会驱车离开。
许念星掐准了时间,很轻易地就蹲到了他。
几位人高马大的保镖将他护送上车,一行人西装革履,步履生风,似乎是在赶时间。她既然来了,也不想白跑一趟,先是给时绽打了个语音通话,他没接。
她正欲往前走,为首的那位黑人保镖就注意到了她,低头对着耳麦说了句什么,劳斯莱斯后排车窗降下,露出一道冷寂的面容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才看完半年度的财报,以至于此刻心情不爽,英俊挺拔的五官透着一股凶戾。
难怪众人总说,惹谁也别惹时绽。这张脸帅归帅,真要摆起谱来,谁能扛得住被他扫视的压力。
见许念星垂着手站在那没动静,时绽以为她被自己吓到了,神色缓和稍许,“找我?”
“嗯,我有事……”
时绽:“今晚最后一趟航班快来不及了,上来说。”
许念星从善如流地矮身上了车,落锁过后,她才发现副驾坐着保镖,就连司机也是个生面孔,气氛低迷而压抑。
这是上了贼船了。
身侧传来时绽毫无歉意的嗓音,“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带了保镖,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们很有职业素养,一旦确认你对我毫无威胁,就不会再用刚才的眼神盯着你。”
许念星撞进他的黑眸,总觉得他是故意的,却找不出痕迹。她点点头,“我会尽量假装他们不存在。”
腕表的礼盒是她特意嘱咐Sales包装的,里头放了张香卡,用丝带缠住,遮住原本的logo,是打眼扫过就能瞧出少女心思的小心机。
“你送了我晚礼服,我想礼尚往来,我总不能两手空空,什么也不准备。”
她将之往旁边轻轻推过去,“希望你能喜欢。”
这种价位的表,时绽肯定是不会戴出门的,或许连放进表柜都不配,随手就扔在某处,然后彻底忘记,因此许念星也没费太多心神。
送礼物的人敷衍,收的人也不在意,淡淡应下。
“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事?”
许念星‘啊’了一声,“也想来见你。”
她说话的时候,眼眸千丝万缕,语气却透着十足的真诚。这双勾人的狐狸眼不掉眼泪时,很灵动,直勾勾地盯着人时,仿佛抓心似的。
时绽仿佛被月光晃过,微眯了下眸。
“在楼下等了多久?”
五分钟的等待时间被许念星虚报军情说成两小时,闻言,时绽撩起眼皮睨过来,“你可以提前告诉我,或者让我的助理将你接上来,而不是站在楼下。”
他停顿一下,“犯傻。”
许念星不以为意地说了句知道了,又追问他:“这算是绽哥默许我的特权吗?”
不经允许,就擅自干扰他的行程计划。
甚至让他为她一再破例。
时绽听出她试探的意思,“就算不给你特权,你也有办法自己拿到,就像刚才那通电话。”
许念星轻捋下耳边的碎发,哪怕他语气实在算不上多好,内容还算让她满意。
入夜的澄黄灯影映在她流畅精巧的下颔骨上,她今天没有戴任何的配饰,连耳廓都透着薄淡的冷白色,有种清婉的美。她一言不发,神情难掩骄矜。
心情好了以后,许念星也不想耽误他的事情,“麻烦绽哥让司机在前面那个路口停一下。”
时绽:“你等了两个小时。”
“就为了换这五分钟的谈话,不觉得很不公平吗?”
他半垂着视线凝过来,跃动的光影像是蓝紫色调的银河碎金,流淌在彼此之间,让许念星仿佛置身其中,有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微醺感。
后半程发生的一切,更像是一场疯狂的幻梦。
许念星骨子里一直存在叛逆,她隐藏得很好,时绽不可能看出来。除非,他们是一类人,表面循规蹈矩,实则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驯养猎兽,然后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深夜,将它释放。
她甚至不知道航班落地地球那一端,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庄园。尖拱、圆拱、飞扶壁以及花窗玻璃之类的元素,很像英国,但气温和空气的潮湿度却大相径庭。
热辣的阳光将宽阔无边的草坪照得如同水洗似的发亮,旁边是环形泳池和全玻璃构成的一座休息间,蔷薇沿着围墙盛开,周遭静悄悄的,连一位佣人都没有。
“后悔了?”时绽问。
他们乘坐的这趟航班仅为时绽一人服务,机型内部做了改装,专为长途飞行使用,同私人飞机相差无几。
现场气氛陷入一片凝滞,最后还是前辈张老师牵着许念星过去,示意她安心。
许念星不得已在时绽身侧落座,朝他轻轻颔首,移开了视线。她脸上的表演妆容还没卸,鸦羽般的长睫下沾着几颗碎钻,天鹅颈纤白,显出几分高傲。
时绽听着周围的奉承之话,心思却全落在了许念星身上,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
“听说许老师最擅长西方古典舞,不知道下次演出的时候,能不能收到您的邀请函?”
许念星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原本没想着参与话题,却被时绽强行拽到了中心。她如坐针毡,侧目看向气定神闲的人,“时总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官网买票。”
时绽:“我还需要买票?”
“阿念,你怎么一个人就回来了,还换了套衣服?”
庄晗景转着圈圈左看右看,认出这是套eliesaab的秀场高定,裙摆镶的都是真钻,流光溢彩的漂亮,很衬许念星那种精娇细养、明艳张扬的气质。
早上同许念星见面的时候,她只随手从衣柜里拿了件裙子,首饰也就随意戴了串粉珍珠手链。
像这种大型社交场,许念星参加得并不多,来这一趟纯粹是带着庄晗景拓宽人脉,给她介绍了几位珠宝策展人以及品牌设计师。
跟许念星做朋友,总能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体会到她的温柔。
庄晗景顿时为自己“出卖”挚友而感到愧疚,不过愧疚仅限于0.01秒,“没见着我哥?”
许念星何等聪明,锐利的一双眼洞悉一切,“我说你怎么故意甩开我,原来是为了给庄缚青制造机会。”
庄晗景打着哈哈,“我这不是看你们俩上次吵架以后,冷战了好久,我妈前段时间还提起你,念叨说你都不来家里串门了。”
“明天就去拜访,我馋周姨的糖醋排骨很久了。”许念星挑了后半句回。
“你说的啊,我待会就给她打电话。”
正说着,庄缚青闲庭信步地朝她们的方向走来,许念星也看见了他。
英伦风西服,系着深蓝色领带,偏向西方人的一张深邃冷峻面孔,步履间仿佛带风,可惜嘴太毒,颜值上撑起来的分都得扣掉一半。
“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开口就是一句分外不讨喜的话。
很明显,庄晗景把两人忽悠过去,谁知没碰上对方,反而让许念星意外跟时绽又多一层交集。估计她故意泼时绽红酒那会,庄缚青在附近围观了全程,不然怎么会冷不丁地追上来嘲讽。
许念星也没恼,顺势说:“女人变心都很快的,老古板没谈过恋爱,当然不会懂。”
她的攻击力一向很强,是不肯服输的性子,哪怕只是嘴皮上的功夫,也要找回主控权。
庄缚青神色松动,不可否认,看到她跟着时绽进了包厢,他内心涌生出的嫉妒险些让他失态冲进去。但许念星决不允许别人强行干涉她的事,如果他贸然打破这层关系,还没入场就会满盘皆输。
他只能装作平静地凝神望着那一处,直到她再出现在视野时,明媚到容光焕发。
而他作为旁观者,跟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没什么区别。
庄缚青不想再将她越拖越远,语气难得不带刺:“上次用傅斯年来激你,是我不对,没能考虑你的情绪,我向你道歉。”
不只是许念星惊讶,庄晗景更是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她们听到了什么?庄缚青竟然向许念星示弱了。
许念星本以为他会持续输出,毕竟庄缚青的mbti是紫老头,高攻低防,不跟她吵个两败俱伤是绝不会罢休的。
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招,环着手臂收紧了些,“没事。我不是小气的人。”
“嗯,这件事就此翻盘。”庄缚青眸色沉沉。
庄晗景看着两人的世纪大和好,恨不得当场拉横幅庆祝。
谁说这主意烂的?这主意太棒了。
庄缚青朝身后的人颔首,手里接过一条纯白色兔绒披肩,递给她,“海上温度低,容易着凉。”
这就算是他给的台阶,许念星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晚礼服本就足够隆重华贵,加上披肩后,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处于色彩对比的下位,衬得雾霾蓝的颜色愈发清冷,像缓缓流逝的月光。
被庄缚青盯着,让许念星觉得有些不自在,恰逢不远处有几位年轻面孔意欲邀请,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拉着庄晗景离开。
她们俩每次凑在一起就喜欢喝酒,也没个上限,游轮上的安保纵然还算不错,但到底人多眼杂,庄缚青敛眉:“晗景,你看着点她。”
庄晗景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许念星听出这是在敲打她的意思,沉吟几秒,问他:“你知道跟时绽玩得很好的那位,叫什么名字吗?”
这种事情,随便跟谁打听都行。庄缚青没想到她会问自己,有些意外,薄如晨雾的眸子恢复平静,“我不清楚你具体指的谁,他跟池家、钱家、还有冉家都走得挺近的,生意上时有往来,私交的话,估计冉颂舟、池蔚楼、高延还算不错。”
几个名字做下简单的排除法,就知道是谁了。许念星心里有了数,扯了扯唇角,同庄缚青道了声时。
回休息室的路上,她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两人旋即愣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已经分别了整整五年。
五年了,还是会不自觉地重复相爱时的细节。
时绽低眸看她半晌,耐心逐渐被磨尽,蓦然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庄斯程分手?”
他不止一次误会她与庄斯程的关系,许念星从未解释过。倒不如借此机会,让他放弃。
许念星眼瞳一转,用蒙太奇式谎言半真半假地说:“分不了。”
她跟庄斯程并没有在一起,何谈分手。
“所以你不要在我身上费心思了。”许念星说,“我不可能跟他分手。”
时绽:“真分不了?”
许念星是个很能适应环境的人,面对他不言的冷淡,她也不恼,滴溜溜的视线得寸进尺地移至他几分钟前才扯松的领带上。
原先系的是什么领结她没注意,只觉得时绽真是耐看,锋利的喉结旁泛着不明显的酡红,大概是解领带时太过粗暴,磨红皮肤也不在意。
禁欲的气质一旦被打破,必然会衍生出更加轻纵的反差。
他看上去似乎也不像想象中循规蹈矩。
“时先生的……”
“许小姐,安静一点。”
时绽冷着一张脸,屈指疲惫地揉着眉心,制止了她对于他身体的赞美。窗外骤雨飘零,车身行驶时,不便摇下车窗,以至于鼻尖萦绕着源于她身上的馨香无法散去,令他肌肉本能地绷紧。
不能继续逗弄他,许念星有些遗憾,她坐直脊背,定了个闹钟,自顾自地接起来,语气为难:“师傅,我都快到上车点了,你才让我取消订单,根本没地方躲雨。要不你绕个路过来?我可以加小费。”
挂断电话后,许念星在手机上胡乱滑动,屏幕冷蓝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像是懊恼至微微出神。
“地址。”
听见这道低磁的声线,许念星抬眸,眼中闪过不解。
时绽很少重复同样的语句,如果坐在他旁边的是哪个下属,恐怕他已经让人下车了,他压着不虞,难得温声解释:“我派人送你。”
“会不会有点太麻烦?”
对于她这副装模作样的犹疑,时绽拆穿,“要是真觉得麻烦我,你就不会上车。”
许念星很轻地勾了勾唇角,跟司机说了小区名字,还不忘说了两声时时,看起来倒是很有礼貌,唯独对他算不上多讲究。
司机是跟在时家的老人,连京城的犄角旮旯都一清二楚,许念星报的小区户型虽小,但地段靠近东三环,就算是租金也让许多人望而却步。
“那附近到了傍晚挺堵的,夜里车也多。”司机说。
许念星善解人意道:“您把我扔在路边就行,我坐一站地铁过去,还能剩半小时的时间。”
回天禧苑也要走东三环绕过去,两者单从地理位置上隔得并不算太远,只不过论环境和视野天差地别,一个刚好能将CBD繁华夜景尽收眼底,一个建筑密度极高,更偏向于刚需。
怕暴露时绽的住宅位置,司机不敢轻易应承,许念星脊背挺直,侧目对时绽说:“时先生,你觉得呢?”
时绽看了眼腕表,“没事,我们正好顺路。”
许念星报的位置是庄晗景的公寓,要是时绽起疑,倒也说得过去。不然让她临时捏造一个价位符合她人设的小区,还真是有点难。
事实证明,晚高峰期开车是最错误的选择,整个东三环路段堵得水泄不通,管它六位数还是八位数的车,通通都动弹不得。
许念星一到这时候,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加上时绽许一言不发,前排他的司机和助理也不是能攀谈解闷的个性,她没多久就睡着了。
以往车内都是她和庄晗景,许念星睡觉不老实,脑勺一寸寸往旁边滑动,等时绽结束完线上会议,肩侧多了只毛绒绒的脑袋。
少女的发丝如同绒毛般抵在他的下颚,有些痒,钻心地往心脏深处探。
异样的陌生情愫让时绽喉结微不可闻地滚了滚。
他蹙紧眉梢,低声,“许小姐,你越界了。”
声量不大,却满含威慑力,就连正在用AI协助整理会议纪要的宴凛都听出了时绽正处在发怒边缘。
车内只余一片沉静而均匀的呼吸声。
时绽用了三秒的时间,确认她没有装睡。
也不知道该说她心大,还是太没有警惕心,在仅有数面之缘的男人车上陷入沉睡。
时绽从容矜冷的面上浮出被压制的不悦,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没有说服力,也没能让她转醒。
短短几秒的时间,时绽已然度日如年,他烦躁地握住她纤柔的手臂,试图将她旁边推,哪知许念星从鼻尖溢出一声很低的嘟哝,像是撒娇,又像是不满,猫似的软咛。
时绽从没遇到过眼下的情景,不耐的意味更浓。
“许念。”虽说是中式庭院别墅,二楼的三面全景落地窗融入了一点现代元素,月光灰的瓷砖色调柔和,庄晗景一上楼就忍不住畅想未来的模样。
许念星见她左逛右瞧的,不时穿插几句犀利点评,问她:“喜欢吗?”
“来之前我还以为楼上布局很紧凑,没想到意外地还不错,比你之前看的都要好。”庄晗景说。
许念星:“喜欢的话,给你做珠宝工作室。”
庄晗景从小就喜爱各种宝石,大学时跟着许念星受邀参加宝格丽的亚洲品牌晚宴,打开了任督二脉似的,开始自己尝试画设计稿,还开了个网店,不过由于原料品质并不低,一直不温不火。
她们这群发小,哪怕是看上去游手好闲的,谁没开个酒吧工作室。不过庄晗景一直觉得自己没这方面天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零花钱还是从她哥那要。
环绕在一群双商极高的精英之间,庄晗景很多时候觉得努力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
反正当个败家子也没什么不好。
别人要是说什么,她两耳一闭,纯当听不懂。
“你的客户人群定位比较高,我这里环境好,又用不着那么大面积,正好留给你做展厅。”许念星故意揶揄,“租金给你打一折,穷鬼也负担地起。”
庄晗景嚷嚷道,“你居然好意思收我租金!”
“哦,原来是嫌我贪财。”
“但是我不懂营销,也不懂管理,听起来就好废脑细胞。”庄晗景已经开始头疼了。
“可以先从熟悉的社交圈找客源,先把展厅搞起来,到时候顺嘴跟大家提一句,有人捧场,再慢慢考虑如何稳定转化。”
庄晗景想想还是算了,哀嚎着哼了起来:“许大小姐,要不你还是把我删了吧。”
见庄晗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怂字,许念星压下唇角,鼓励她:“世界是个草台班子,你觉得自己不行,还有比你更不行的,怕什么,搞砸了大不了重来呗。”
任她如何劝说,庄晗景始终摇头拒绝,许念星没强求,两人下午没什么事,打算去做个美甲。
许念星偷摸从地库里把她那辆粉色法拉利取出来,豪车在京市很常见,不过改成贝壳粉的并不多,一路碰到好几个开远光灯闪她的。
一辆迈巴赫硬要插队,还摇下车窗对她们吹口哨,许念星不疾不徐地打灯变道,丝毫没受一点影响。
察觉到庄晗景的目光,许念星抬起眼皮,“怎么了?”
“就是突然觉得有阿念在身边的感觉真好。”理智,冷静,永远做自己,就像是她的风向杆。庄晗景把手举过敞篷外,感受风声在指缝呼啸,心情说不出的畅快,“欢迎谈家小公主杀回京市!”
听到久违的称呼,许念星耳尖有些红,觉得很丢人,“能不能回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嚎?”
许念星虽跟随母姓,私下里还是有不少人都叫她谈家小公主,以此来表示对谈衍的尊重,以及对许女士的敬畏,时间久了,大家反倒习惯这么称呼。
只有身边亲近的人会叫她阿念。
两人打打闹闹,手部护理刚做完,店长就面带微笑告知许念星,有人找她。
这家店的美甲款式很新,审美也好,颇受不少名媛贵妇偏要,许念星经常光顾,因此电话打到这来也不算奇怪。
接过电话时,是从没想到的熟悉嗓音。
“回来了?”
他冷声唤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怎么就偏偏记住了她的名字。
“晗景你好吵……!”
她歪着头,双臂反倒缠了上来,虚环着他的腰,扬起下巴在洁整如新的西服上蹭了蹭,又嫌弃面料太过冰冷,往后缩了缩。
天生姣好的容颜,哪怕未着粉黛,也让人很难移开眼。她的唇色是很干净的淡粉,此时却泛出海棠艳色,紧贴着男人的领带,柔软可欺到变了形。
大概真的是他的西装不够细腻,才会让她蹭一下嘴唇就变红。
时绽呼吸乱了几息,可惜罪魁祸首俨然不知。
终于将她推回原位,车内重新陷入寂静,时绽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只能压制浮生而出的躁意。
“分不了。”许念星再次重复。
时绽攥紧了拳头,骨节泛白到几乎嵌入血肉里,恨不得将庄斯程撕得粉碎。跟他在一起时,无论他怎样苦苦哀求,她都不肯看他一眼。
凭什么庄斯程就能成为她的例外?
只有死人才值得她祭奠提起。
“行。”嫉妒的心思如同火焰般暴烈地燃烧着,时绽故作轻松地说,“你要是不想分也可以。”
“大不了,我就委屈一回,做你的地下情人。”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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