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流言
今日捡到的鸡蛋多, 又因为弄出这么个鸡舍来高兴,家里破天荒的吧早上捡的几个鸡蛋都打了,做成鸡蛋羹。
田氏做鸡蛋羹很有一手, 最关键的还是得控制掺入蛋液里的水量,以及火候。
一般蒸两个鸡蛋, 用蛋壳装三个鸡蛋的水,就是最完美的比例,加上一些细盐做底味,还能去腥, 蒸出来的鸡蛋羹清香, 味道还均匀。
蒸蛋的火候也有讲究,锅里的水开之后就要换成小火, 并且时常揭开盖子放出里面多余的热气,这样蒸出来的鸡蛋羹就不会有任何气泡, 口感比豆腐还要滑嫩, 筷子都夹不起来, 得用勺子舀。
出锅的鸡蛋羹兑上一勺用开水冲淡的酱油, 一勺猪油, 在撒上一把切得细细的小香葱, 那味道别提多香了。
尤其是配上颗粒分明、质地略显干硬却又带着独特香味的甑子饭, 香嫩弹滑的鸡蛋裹着饭里, 口感层次丰富, 感觉还没吃上两口,碗里就已经空了。
鸡蛋可真好吃呀!
等家里的小鸡孵出来再养几个月, 约摸等到过年的时候,就能天天有鸡蛋吃了!
光是想想就觉得特别美。
饭后,和昨日的安排一样, 照常各自忙活各自的活儿。
张紫苏来帮忙的时候,姜氏还给他留了一碗鸡蛋羹拌饭和一碟凉拌蘑菇,焯水煮熟的蘑菇撕成细条之后加上调料凉拌,竟然能吃出肉味来,饶是吃过早饭过来的张紫苏都没忍住再添了一碗,真是半点不长记性。
吃完饭才觉得有些撑,沅令舒都给他准备好消食的药了,但碍于小哥儿的面子没明说,沅宁看着他哥又在和人打暗号,哼哼唧唧凑过去说他也要听。
沅令舒也不和他藏着掖着,直接把东西塞他手里,沅宁定睛一看,好么,是晒干的山楂片,这玩意儿新鲜吃的时候他都得过上糖浆才吃得下,晒干之后又苦又涩还干巴巴的很难嚼,沅宁赶忙又把山楂片给塞回去,扭头就跑了。
今天也和昨日一样,沅家人本就手脚麻利,再加上张紫苏的配合,以及方衍年的演算,砌墙的速度比预估的快不少,而且基本没出什么错。
这几日天气不错,昨日砌的水泥都干了不少,确实是比三合土都要好用一些,最重要的还是便宜!
一家人齐心协力,不过几天时间,两间屋子就起好了,张紫苏听说他们要用砌墙的那个灰泥还铺地,有些好奇,又过来帮忙,顺便看看铺出来的效果怎么样。
水泥地好用是好用,但因为得晾晒几天才能彻底定型,若是不小心踩到上面,就会留下一个脚印子。
正巧在家里留一块地方,把每个人的脚印都做成水泥砖铺上去的提议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通过,那片地方并没有直接铺水泥,而是垫了几块石头,搭上一块木板,这几日沅家人回家都得从木板上方经过。
这几日天气刚好,没有热到会把水泥地晒裂的地步,温度却足够将地面下方的水泥在几天之内晒到干透。
只是紧赶慢赶,也没赶着端午节之前完全晒干。
好不容易铺好的地,若是早早把桌子放上去,将地面压出坑洞或者压裂了,那多可惜呀。
张紫苏看着那地面若有所思,表示自己家也想弄这个,并且邀请沅家人到他们家去过节,正好他们家院子大,地也可以随便踩。
经过这七、八天的相处,张紫苏和沅家人已经相当熟悉了,这小哥儿几乎隔天就会提一条肉来,两斤左右,姜氏格外不好意思,张屠户却觉得这是应该的。
一个小哥儿就算再帮忙,能使多大力气?沅家人可没真累着他们家小哥儿。何况一天三顿都在人家家里吃的,顿顿有肉有米面,味道还好,还总往家里拿吃的,要是不多提一点肉去,怕是张屠户自己都觉得自己占人便宜。
瞧瞧张紫苏在沅家吃得多好,面色都红润了。
并不是以前在家里吃得不好,那吃不好吃但营养的东西,也就够个最基本的饿不着。可好吃又营养的就不同了,养得气色都不一样。
以前冷冰冰着一张脸,跟谁欠了他钱似的,吓人的很。现在面色好些,人因为爱活动也没长胖,变好的只有精神头,即使依旧是冷着一张脸,也不再是那种凶巴巴的冷,而是难以接近的高冷。
要不怎么说沅家会养孩子呢,瞧瞧这一个个儿的。
大儿子二儿子身上的肌肉一块块的,壮实得跟头牛一样。
三儿子和姑爷身上有几分书卷气,却不像寻常书生那般柔弱,倒是生出几分风度翩翩来,像是书生门第的公子哥。
尤其是方衍年,先前去考童生试的时候,人都饿晕过去了,那瘦骨嶙峋的,跟一副骨头架子在路上走似的。
这才入赘到沅家半个月,不仅肉长起来了,面色也好了许多,人都看上去精神不少,舒展的背脊更是让人觉得他是不是长高了些。
分明看上去更高了,却没之前那瘦竹竿的模样,而是清濯俊俏的文人风骨,简直像是书院里成绩最好的、世家培养出来的少爷书生。
沅家不仅会养儿子,还特别会养小哥儿,不仅将生病之后浑身病气的沅宁给重新养得一张脸白里透粉,就连村里最凶悍的哥儿,在他们家养了一段时间之后,那面相都变了。
怎么说呢?
就,之前还有不少小子光远远看着张紫苏都摇头,现在都要托家里去打听,张屠户家是不是要和沅家二房结亲,不结亲的话,就叫父母托媒人到张家提亲去!
张屠户这段时间笑得嘴都合不拢,以前村里谁提着他们家小哥儿都摇头,各种看不起他们家能干的小哥儿,现在呢?
跑来他们家问亲事的人都快把门槛给踏破了!
虽然有些夸张,但的确比以前好很多。
张屠户原本已经接受了命运,觉得他们家的哥儿这辈子估计就会孤独一生了,哪里想到柳暗花明,去沅家帮了一段时间的忙,倒是把身体给养得这般好。
心里头高兴,张屠户依旧是之前的要求咬着不松口。
要娶他们家小哥儿可以,得入赘!并且入赘之后就得和嫁出去的媳妇一样,和家里断联系,逢年过节得在他们家过,尤其是过年,必须在他们家摆席,只有年后才能提着东西回家。
这条件,方衍年听了都咋舌。
就算放在现代,一些裹小脑从一百多年前活到现代、后脑勺的辫子忘记割的“大丈夫”,也会接受不了,认为入赘、过年在老婆家里过时一件很丢面儿、不是男人能做出来的事!
当然,还是有一部分正常男人不计较这些的,比如方衍年,他不就高高兴兴搬到宝儿家里当赘婿了。
沅家的家风好,再加上方衍年真心把这里当家,这家人也把他当亲儿子养,日日最好的都留给他和沅宁,这才半个月功夫,加上锻炼,身体都已经恢复到了普通人水平。
当然不是这个时代的普通人,而是现代的普通人,毕竟现代人不用下地干活,在身体素质强健方面怕是比不过古代人。
虽然这个说法有些地狱,古代人身体不好的早夭折了,能长大成年的身体素质甩现代人八条街。
没看现代一些男的虚到一百斤的小姑娘都抱不动,而只有五岁的小光都能背得起六七十斤的柴火了。
方衍年现在的身体也就跟小光比比,毕竟整整三年没人管,底子伤得厉害,不是几天就能补回来的,也就外表看着有个人样。
说远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嫁出去的女子哥儿的确是泼出去的水,能干多少活儿都不如一个壮实的男丁顶事。毕竟乡下的男子可不是光摆在家里当门神的,是要真正下地干活种粮食来养活全家的!
家里少了一个劳力,还跟嫁出去的女儿哥儿一样没办法帮衬娘家,这谁愿意啊。
张屠户也不心急,再心急他们家哥儿也过了最好的年岁,总不能急着成婚,找个品性不行的家伙吧?
他们家条件好,入赘过来只有过好日子的,甚至连养老都轻松。而且入赘到他们家来的,不仅是做婿,更是要当徒弟,继承张屠户的一手吃饭的手艺。
别人家的师傅教会徒弟,可不会将自己的人脉全部都交出去。可成了一家人,张屠户就会倾囊相授,不仅是手艺,还有客户资源,跟自己亲生的儿子似的。
这样养儿子般的做法,怎么能让这个赘婿不和原本的家断联系,难不成让人抱着吃绝户的心过来,赚了的钱都花不到他们家小哥儿身上?那不白眼狼么。
张屠户比沅家二房清醒得多,虽然不会占别人的便宜,但也绝对不会让他人轻易占他们家便宜。
这几十年如一日的坚硬态度,再次将绝大多数人想来占便宜的人家给堵了回去。
更是有一些得不到就气急败坏说张紫苏坏话的人冒了出来。
说什么这么大年纪的哥儿早就嫁不出去了,能有个男人娶都是他们家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都不用张屠户动手,张紫苏提起刀就站起来,把人吓得屁滚尿流跑了。
也有一些造谣的,说张紫苏天天往人家沅家跑,怕不是早就和他们家的俩男人有点什么,话说得很难听,这不败坏人家名声么。
这事儿闹得连里正都亲自出面了,毕竟人家沅家人坦坦荡荡,从不让张紫苏做屋里的活儿,就连午休都是在外面歇息,人人路过都看得见。
即使是要进沅宁的屋子里擦洗,人家一家的男人也全都在院子里聊天打嗑地等着,不会让张紫苏和沅家的任何男人同时消失在公共的视线里。
也就是那些自己配不上,就想败坏张紫苏名声的家伙,用这种编造的谣言来抹黑小哥儿,拉低张紫苏的身价。
结果不等张屠户家找上门,沅家人倒是先站出来,尤其是这事儿还牵扯到了沅令舒。
家里有儿子的自然偏袒自家儿子,恨不得张紫苏名声不好,自家好去捡漏。
家里有女儿的当然也有别的想法,今后自家闺女说不定还会说给自立门户之后的小沅大夫呢,谁能忍着这样的脏水泼到他们家未来的姑爷身上呢?
于是说张紫苏坏话的,和给两家人澄清的,村子里都有,事情闹得大了,那些造谣的就被抓出来狠狠批了一顿,还补偿了张屠户家好些米粮。
沅令舒得罪不得,那张屠户家就能得罪么?没有张屠户,村里谁能买到便宜新鲜的肉?
谣言在端午来临之前落幕,张紫苏能提出请沅家一大家子到家里过节,自然是不在意这些的,两家也没有因为这件事生出龃龉。
毕竟沅家为了维护张紫苏的名声做到了什么样,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没有必要因为一些心思恶毒的小人,就断了这样好的一家人的来往。
沅家人也松一口气,生怕张紫苏想不开呢,谁想到这个小哥儿不仅脾气硬,性子更是不软,根本没受那些流言的影响。
“也好,正巧家里面也没地方包粽子,家里把糯米啊红枣那些都买好了,到时候你尝尝喜欢什么味儿,咱们多包一些。”姜氏已经没有像先前那样抵触他人的好意了,尤其是张紫苏动不动就往他们家提肉。
从最开始的惶恐,到后面的逐渐适应,前后也就七八天的功夫。
端阳的前一天,要去镇上采买些彩线、雄黄酒,之前修房子耽搁了,上次采购也没买,这次顺带买上。
至于艾草茼蒿之类的,他们村附近到处都是,连粽子叶都能自己去采,犯不着花钱买。
其实大部分东西都能在镇上买到,但沅令舟还是决定去一趟县里。
家里捡回来的小鹿不仅伤养好了,还跟着狗子一起训出些名堂来。
不仅会听口令起立趴下和握手,把丢出去的东西叼回来,定点上厕所这类最基础的,还会绕圈跑跳、跟随行走,以及发出咩咩的叫声。
这个好啊,呦呦鹿鸣,且想让它叫它就能叫,牵去书院门口叫两声,恐怕能被手头宽裕点的书生抢着要!
只是这价格……沅令舒还是和沅宁很是商量了一会儿。
沅宁觉得能叫价十二两,然后以小鹿和买主有缘为由,自降二两,有个讨价还价的空间。
但沅令舒觉得这个价格怕是很少有人能接受,一头成年的公鹿才卖六两呢,这肉都没多少的幼鹿喊价是成鹿的两倍,就算有钱人也不会这么糟蹋钱。
沅宁摆摆手指,这就是他哥不理解的地方了。
他这招,叫做噱头。
如果价格便宜了,哪里会成为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是会花大价钱买这头小鹿的人,沅宁一开始就瞄准的有钱人家公子哥儿,拿去当独一无二的宠物养的。
不说县城里没人养鹿的,就算有,能有这头这样听话么?
人家花了钱,不仅是有一条这般机敏的小鹿值得炫耀,花了多少钱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有面子,花的钱越多,越是能抬高自己的身价,越是会显得小鹿的宝贵。
沅令舟有些说不过沅宁,两三倍的价格,就是他都会觉得良心不太安稳。
方衍年倒是觉得沅宁的说法很好,这个时代其实已经有奢侈品了,只是他们这个阶层的人接触不到一样。
上流贵族买用的那些,哪样不是溢价几倍几十倍,也没见那些黑心商家良心过不去呀?花了钱还显摆自己的东西多贵重呢。
这价格挺好的,也就因为是在县城,只卖得起十二两,若是去府城,甚至是京城,直接叫价就亏了,完全能够拍卖,这种独一无二的宠物,就算卖出百两的价格都不稀奇。
当然,那些地方太远了,方衍年估计在这个时代,恐怕是一辈子都没办法去逛逛,除非赶考,一般人离开本地都得去开路引,注明去哪里,去做什么,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离开当地的,否则会变成黑户。
即使是富商,京城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就算千辛万苦进去了,也只能在限定的范围进行活动,哪能想现代那般自由,紫禁城都能买门票进去看看。
算了,也不用想那么远的事,过好自己眼前的小日子就行了。
方衍年也不是当了一回古人就非得去京城看看,帝王再怎么稀罕,也没多长眼睛鼻子的,他小时候一到寒暑假就满世界跑,旅游对他来说吸引力不大。
再说平头老百姓也看不到,就算是去皇城脚下也就只能远远看一眼,普通人靠近都是不允许的。
还不如把重心放在怎么说服二舅哥把小鹿卖个高价。
沅令舒为了给宝儿治病,把自己吃饭的家伙都当了,赎回来就要五两银子。
沅宁是他方衍年娶的夫郎,方衍年这人还挺有担当的,虽然赚钱的人不是他,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承担一部分的责任。
在方衍年和沅宁两个人的游说下,沅令舒才捂着自己的良心表示同意,但沅宁还是想跟着去。
一来快过节了,想要去城里看看,另一方面,则还是担心他哥没那个底气叫价。
他二哥心思活泛善于结交,也时常能把东西卖个好价格,但就是太有良心了。
倒不是沅宁没良心,这不是大家都受益嘛!他们获得了银子,而买家获得了炫耀的资本,用他夫君的话来说,这叫双赢!
清晨,天还没亮,沅宁就跟着方衍年和他哥一起,将小鹿背在背篓里,坐上了去县城的牛车。
虽然多了个背篓,但沅宁一个哥儿,一行又是三个人,车主并没有额外收他们货物占地方的费用,也没有因为人多减免一两文的价格,只收三个人的原价。
天亮时分,牛车赶到了县城门外,三人找了个茶水歇脚,顺带将早饭给吃了。
原本是可以在车上解决的,但牛车上的味道实在有些倒胃口,沅宁吃不下,方衍年和沅令舟也就陪着他一起饿,直到下了车才吃,顺便灌些热水,毕竟县城比镇上远,回去都快晚上了。
吃饱喝足,沅宁也没急着去卖小鹿,而是先去集市逛了一圈,把需要采买的东西都买上。
等集市都快散了,街上也变得干净宽敞起来时,沅宁才让他哥把小鹿给放出来,找了个地方喂了些东西,解决好吃喝拉撒。
总要收拾得干净漂亮些,才能卖个好价钱。
休整好的小鹿重新恢复了精神。
沅家的人多,小家伙天天看着人,也没那么怕生,出了一开始有些怯生生地四处打量,吃饱喝足之后,就摇着尾巴跟在沅宁身后散步去了。
多亏沅宁这段时间习惯出门散步把小鹿带上,竟然意外让小家伙学会了跟着人走。
只需要对小鹿说一声“来”,它就会乖乖跟在人的侧方,如果路窄了,还会走到身后去,等路宽了再跟到旁边,特别聪明。
沅宁让他哥自己找个地方,把带来的东西卖掉。
其实也没带多少能卖的,这段时间沅令舟都在家里帮忙搭房子,没去打猎,也就没有野物卖。
拿出来卖的,都是一些草编、络子、绣片之类,阿娘和大嫂平日里存下来的女红。
这些放在集市里散卖的价格更高些,不过因为量少,这次来的目的也不是这个,沅宁就没让他哥早早拿出来,而是用在这时候“挂羊头”。
沅宁的长相本就引人注目,光是走在街上都能引来不少人频频回头,要不是他身边还伴着个书生模样的方衍年,轻易摸不透读书人的底,大部分都不会得罪,谁知道这人今后会不会考中做官。
往日里沅宁都不习惯这般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的,但今天不行,他得把小鹿给“推销”出去。
这也是沅宁听方衍年无意间说的词儿,觉得很精妙。
被打扮得干净漂亮,皮毛油光水滑的小鹿只到沅宁的胸口,还是头幼鹿,模样却生得乖巧,不用人牵着,就知道跟着那小哥儿走。
若是周围的人多了,路窄了挤不过去,小鹿还会落到后面去,等路宽敞了再跟上来。
光是这平日里只会出现在餐桌上的鹿,走在街道上这件事,就足够令人好奇了。更何况是这样一只通人性的小家伙,沅宁都还没从街头走到街尾,就已经感觉到了周围的人越来越多。
一旁,县城里最贵也是最高的酒楼上,几个公子哥儿听到楼下的嘈杂,用折扇拨开了帘子一探究竟。
感叹道。
“可真是好机灵的小鹿。”
第47章 卖鹿
“这位小哥儿, 你身旁的鹿子,可是你自家养的?”
不出沅宁所料,他和方衍年带着小鹿在最繁华的街道散步不出半刻钟, 就已经有人忍不住好奇过来询问。
问话的人对沅宁的态度还算礼貌,毕竟沅宁身上那股气质看上去并不像农家的哥儿, 即使衣服的布料并不昂贵,但上面一个补丁都没有,看着不是会劳作的人,反倒像城里人家的孩子。
不, 即便是城里的小哥儿, 大多数也都会帮衬家里做些家务、女红,那双手白嫩得看不见半点茧子, 皮肤也细腻得吹弹可破,简直像是大户人家的哥儿。
但大户人家的哥儿, 似乎又不会穿这般便宜布料的衣服。且小哥儿身边还有个书生郎, 依旧是那种普通人家供养不出来的气质, 同样穿着没有补丁, 却布料有些便宜的长衫, 让人看不出是何家境。
虽说人靠衣装, 衣服上没有补丁已经超过很多普通人家了, 再加上二人的形象气质, 只让人忍不住态度恭敬一些。
“是呢, 我二哥是猎户,这小鹿就是我二哥从地笼里救出来的, 在家养好了伤,倒也不怕人,还亲人得紧。”沅宁说着, 便伸出手,小鹿十分乖顺地把头往他脑袋下塞,倒不像是人在摸动物,而是小鹿在“吸”人,蹭得那叫一个忘我。
周围的人看得啧啧称奇,竟然有这般亲人的小鹿,简直不像是只鹿子,更像家里养的小狗。
只有小狗才会这般黏糊糊的撒娇,大狗因为需要看家护院,大多都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发嗲。
沅宁见有越来越多的视线看过来,不紧不慢地介绍起小鹿:“小家伙不仅亲人,还听得懂人话呢。”他摸了摸小鹿的脑袋,“来,转圈。”
周围的人一听,连忙给空出一块儿地来,然而后面的人看不到,往前面挤,前面的人又怕不小心踩着这鹿子,到时候被讹一笔,直往后退,人群一时间变得有些嘈杂。
都知道鹿子胆小,然而这头小鹿却因为和人住得久了,家里又常年热热闹闹的,一点儿都不怕吵。
摆着小蹄子走到空地处,顺着沅宁比划的手势,顺着转了一圈,又倒着转了一圈。
从小鹿转第一圈的时候,人群就发出了十分热烈的惊呼声,后面发现小鹿不仅能够顺着转,还能反着转,让停下就停下,连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他们这小县城,连杂耍武艺的戏班子都只有一个常驻的,平日里看腻了,也就只有云游过来表演杂技的时候看得人多一些。
地方偏僻,哪有人见过这般通人性的畜生,还听得懂人话转圈呢!
“真乖,来,跳。”沅宁并没有指挥小鹿做出全部的动作,而是来了两个最引人注目的。
小家伙活蹦乱跳地顺着沅宁的手势蹦跶了两下,在一片啧啧称奇的惊叹中乖乖跑回来,从他手里讨了一小块苹果吃。
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沅宁却是没有让小鹿继续表演下去了,喂完苹果之后,便摸摸小鹿的脑袋,站在原地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小哥儿,你家的鹿子除了转圈,还会表演别的不?”
“会呀。”沅宁说着,却不让小家伙演示,“它会的动作可多了,还会像狗儿那样把丢出去的木棍给捡回来呢。”
沅宁光说不让众人看,可把围观的人给急的,光是那个让狗捡棍子,都是稀罕事儿,谁家栓来放小偷的狗子还能指着什么就把东西给叼回来的呀?
就是杂耍班子的狗都没那么聪明,顶多能作揖讨钱,都已经很受观众稀罕了,第一次看到的人都忍不住为了小狗多投两个子儿。
“小哥儿,你能让你家鹿子给咱们表演一个不?”众人看沅宁不为所动,急急出生催促。
沅宁摇头:“我又不是杂耍班子的,让它当街表演,等下要被我哥骂了。”
就在不远处看着这里的沅令舒阿嚏一下打了个喷嚏。
虽然没听清,但是总觉得宝儿是不是在念他?
“你二哥呢?他是不是能叫这鹿子做些别的?”
沅宁说话依旧慢条斯理的:“二哥卖了山里打的猎物,在帮阿娘大嫂卖络子呢,卖完才带我们回去。”
沅宁说着假话眼皮都不眨一下。
“走走,小哥儿,去找你哥,咱们把你家的络子都买了,你叫这鹿子给我们表演一个叼棍子行不行?”
沅宁被众人起哄着,有些犹豫,踌躇了半天也没动,可把众人急的。
“小哥儿,你这小鹿只听你说话?”
沅宁听到总算有人问到了关键的地方,点点头:“只要叫它一声,都是会听的。”
周围渐渐也有些懂行的人围过来,一听沅宁的话便懂了:“这是还能听懂自己的名字啊。”
“那是,这小家伙可聪明了,听得懂十种口令呢。”
“十种!”人群的讨论声更大了,里里外外将沅宁和方衍年围得水泄不通,可当有人问是哪十种的时候,沅宁又不说了。
一些人估计也看出来点门道,便说话来激他:“你这小哥儿,说的这么好听,别是拿不出来这么多种花样吧。”
沅宁被问到,佯装生气:“我没有!二哥说了,这是要卖给买主的,买主都还没看过,不能拿给其他人看。”
不远处的沅令舒:我说过……吗?
“嚯,那你这鹿子打算怎么卖?”有人问他。
沅宁看了一眼那人,正是刚才那个说他拿不出这么多花样的人,他叉着腰,微微一扬下巴:“不告诉你!这鹿子被我哥训了好久才训成了,可贵了,你拿的出这么多钱么?”
说话的中年人被沅宁这副娇憨的模样逗得笑出了声:“你要不四下问问,看有没有人知道我是谁,到底买不买得起你这鹿子。”
人群里也有围观看热闹的人,闻言立刻搭腔道:“这位可是刘氏布行的东家,咱们县里最大一家布行就是他们家的,得有七八个铺面呢!”
沅宁眨眨眼,一副理解不了七八个铺面能有多少身家的模样,但又尽力地理直气壮:“那、这鹿子,我哥让卖二十两!”
沅宁的声音清脆,附近的很多人都听见了,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二十两!
一头成年的公鹿才卖六两银子,这都够买三头成鹿还多的了,若是母鹿,能买足足四头!
“宝儿。”方衍年见该自己出场了连忙作势把沅宁给拉住,果然,他刚出声,就听到了周围人的质疑。
“二十两银子,都够买比你这样大的鹿子四头了,小哥儿你怕不是趁着你哥不在,故意乱叫的价吧。”
沅宁当然是乱叫的,他刚要和人理论,就被方衍年“拦”了下来。
“这位刘老爷,我夫郎不懂事,乱喊的价,我这二舅哥交代了,这头鹿子只需要十二两,就能够牵回去,还保准听话。”
原本因为沅宁漫天要价想甩袖离去的中年男子,忽然间又觉得自己好像能行了。
这就是所谓的拆屋效应,当想要提出一件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前,先提出另一件更加过分的要求,如同想要打开天窗,却提出要将屋顶拆了,等对方的预期降低,再提出开天窗时,对方反而更容易接受。
若是沅宁直接说鹿子要卖十二两,肯定也会有人觉得贵,可是当他提出鹿子要卖二十两,又改口说是十二两,人们突然就觉得,相较于二十两,好像十二两也不是很贵的样子,而不是和普通鹿子的六两做对比。
就连布行东家,听到方衍年说的话,都停下了想要离去的脚步。
“十二两还是有些贵了……”中年男子倒是真心想要这头鹿子的,他们家也算是县城有头有脸的富商了,开了那么多间铺子,又是世代的产业,根基早就扎牢。
可他们家之所以开七八间铺面,而不是弄一个大的店铺,就是因为家里没出读书人,拿不到那么大的规格。
这姓刘的东家,家里就有一个考了好几年都没考上秀才的童生儿子。
童生这个身份,在乡下或许罕见,一个村儿有两三个,都是村里风水好了。可在县城,那就有些不够看,有调侃这儿出门随便丢个石子儿,都能砸中秀才。
做梦都想儿子考上秀才的布行东家,自然是什么法子都试过,现在都想走一走玄学的路子了。
鹿鸣宴是举子中举之后举办的,因为鹿肉贵,一些家里有点小钱的富商也是偶尔才能吃上一回,还不是想吃就能吃上的,得看有没有猎人能猎到。
头些年因为饥荒,村民连树根草皮都吃,鹿子被迫迁去了更深的山林里,好长一段时间,鹿肉都是只有皇亲贵族才能吃得起的食物,也就这些年日子好了,集市上才偶尔会有鹿子卖。
更何况鹿肉还贵,一整头肥猪才卖一两二钱,瘦猪价还低些,而一头鹿就能卖六两银子,除了富商和官宦人家,普通人也吃不起。
就连身为猎户的沅令舟,自己也没吃过鹿肉。
毕竟活着的整鹿卖得价格更高,如果是死的,可能就只能卖四两银子,拆了卖更是很少能卖得完,若是打到了鹿子,基本都是压价,以五两六钱左右的价格卖给那些贩子,至于贩子们怎么卖,就是他们的事了,猎户对于能买得起鹿子的人家可没人脉。
别看贩子们把鹿子倒手只赚个四五百文,但有钱人家采买大方啊,若是遇到主人家心情好的,随手打赏的碎银都比这倒卖一回赚得多,更重要的是能在贵人面前刷刷脸,今后贵人要买什么山珍野味,都能高价卖给对方,那才是他们想要的。
能够弄到鹿子的小贩,在上层人家还是很抢手的,虽然不是每家都舍得买一整头鹿子就是了。
刘氏布行的东家也是这么想的,原本觉得这小鹿若是卖个三四两,看在小东西通人性的份上,买一头回去养着也不麻烦,还能讨个好彩头,等儿子考上举人,鹿子也喂肥了,到时候正好做成鹿鸣宴。
然而二十两的要价,就是十二两,布行东家也觉得肉痛。
那得卖多少匹布才能赚回来!
沅宁看布行东家还是有些许的退缩之意,正打算再浇一桶油,对面珍馐阁的小二就笑盈盈地跑了过来,说是周家的公子有请。
周围的讨论声变得更大了。
周家,在县城可是大家族,周家的老太爷以前是县太爷,生的儿子也争气,不过因为属地回避的原则,去了临近的县当主簿,如今已经升到县丞了。
周家不仅算是他们这个小地方的官宦世家,周家的亲戚也在县里开了不少铺面,比起刘氏布行的东家,那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这周家的公子,倒也不一定指的是这位老太爷的孙子,或许是旁支,但即使是周家的远亲,那也比在场的绝大多数人身份高贵。
“来。”沅宁招呼一声小鹿,小家伙就乖乖走到他身边,跟着众人让开的道路,由店小二引路,跟方衍年一起进了珍馐阁。
珍馐阁可是溪山县最大最出名、楼宇修得最高的酒楼,楼上的雅间席面,一桌都不下一两银子。
小二带着沅宁二人上楼,原本还担心那头幼鹿不会走楼梯,没想到这小家伙蹦蹦跳跳就跟着上来了,还真是有灵气又聪明。
能上不去楼梯么?
那可是野生的梅花鹿,驯化才多长时间,别说楼梯,山林间人去不了的地方,小鹿都能去。
一路上到了三楼,也是珍馐阁最高的楼层,雅间一桌菜要二两打底的地方,小二才因着沅宁二人一鹿进了门。
这里的雅间可不止一间屋子,是一整个套间,除了吃饭的房间,还有休息喝茶的房间,以及可以一览楼下风光的隔间阳台,比沅家的屋子都修得大。
沅宁还是第一次进到这里来,却也没怯场,多一眼的打量都没有,就站在喝茶休息的客间的帘子外面,等着小二进去同传。
很快,套间里就传来了少年少女的嬉笑声,看来今日在这雅间里吃饭的人还真不少。
能吃二两一桌的席,沅宁想,他大概是找到买家了,毕竟就算那布行掌柜,也是有要事相谈的时候,才会请在珍馐阁,且也不是能够上三楼来的。
“听说你这鹿子能听十种口令?”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年从里间走出来,也不知道隔着这么远,这些人是怎么听到楼下的对话的。
“公子若是要买,可付了幼鹿的定钱,十种口令,定是能让公子成为第一个观摩的人。”
这浑身家当加起来还没有他们桌上一道菜贵的小哥儿,面对这样大的买家,竟然丝毫不怯场,倒是引起了少年的兴趣。
屋里吃茶的众人闻言也纷纷走了出来,看到那头半人多高的小哥儿,倒是稀罕得紧。
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一屋子出来的,倒都是些少年、青年,不见哥儿、小姐的,根本和方衍年看的古代小说里面,男女混坐一桌的模样不同。
至于里间传来的女声,则是一旁抚琴伴乐的琴师、歌妓,雅间门窗敞亮,倒是没有那起子淫乱的氛围。
一群半大的少年、青年,早就对这鹿子好奇至极,如今能够凑近看一看,上手摸一摸,都显得极为稀罕。
毕竟他们的身份,顶多家里养些狸奴、小狗儿、鸟雀,除此之外,连鸭子都没见过,鸡都是斗鸡的时候才摸一摸,谁见过活着的、温顺的鹿子?就是摸一摸,今后和好友吹谈,都是不错的谈资。
在看到一屋子的人都将小鹿围起来之后,最先出来的那个少年脸上的神情就更加骄傲几分。
沅宁观察了一番,觉得事情能成,于是继续自己的表演。
“这鹿子是自己掉到地笼里,以前受过伤,本来伤口都坏得长虫子了,后面硬是扛过来好了,也没留下明显的疤。”沅宁十分诚恳地将小鹿腿上的疤痕展示了一番,确实比较隐蔽,得拨开周围的毛发才能看到。
“我哥说这鹿子连老天爷都庇佑,是吉兆,就说留下来养一养。”
沅宁继续编故事:“没想到这鹿子竟特别通人性,不仅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还不怕人呢!”
雅间里的少年们听得津津有味,排着队去摸小鹿大脑袋、后背,还有尾巴。
不愧是半大小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敢去摸鹿子的尾巴,也不怕小鹿尥蹶子。
不过这么小的幼鹿,就算踹上一脚,应该也不会伤得太严重。
“周少,这鹿子可真神了!何不买回去,调教一番,到时候去梁家提亲,带上这样一头鹿,你可就是整个溪山县最出风头的!你们家那大少爷,怕都是没这排面。”雅间里的小伙伴们劝道。
沅宁倒是摆出一副自豪的模样:“才溪山县?怕是整个府城,甚至是上京,都找不出来第二头这般能听懂人言的鹿子。”
一旁的青年听着沅宁说话觉得有趣:“你这小哥儿,就算全天下只有这一头,那也值不起二十两银子啊,它还是头幼鹿呢。”
“怎么值不起,二十两都是我便宜卖了!这头鹿子可是能做出十种指令,训练一种只收二两银,这十种就是二十两,鹿子我都是白送的呢!”
雅间里的人纷纷被沅宁这把糊涂账笑得直不起腰,但不得不说,就冲这小哥儿如此有底气的样,这头鹿子说不定真能做出十种动作。
十种……就算放在猫猫狗狗身上,也学不来这么多。
他们县城的王家哥儿,家里就养了这么一条能听懂人话的狗,说是什么外来品种,杂耍班子花了大价钱培养出来的,能学人作揖、抬爪子握手,还会将丢出去的骨头给捡回来,花了足足六两银子!
当然,六两银子就是个噱头,谁会花六两银买一条门都不会看的小狗,顶天了三两,都是那小哥儿吹出来的高价。
不过今天,沅宁当众说出这头小鹿要二十两,就算后面有方衍年解释,说只卖十二两,小哥儿都没松口。今后把小鹿买回去,也可以对外宣称是二十两银子买的,就更有面子了。
对于周家少爷来说,别说十二两,就是二十两,也不过他两个月的月钱,他姨娘有时候还偷偷给他塞碎银,就算再贵,他也买得起!
可买得起,不代表他愿意当冤大头。
周家少爷饶有兴趣地问沅宁:“你要多少的定钱?”
沅宁伸出食指:“十两。”
他的话把周家少爷都气笑了。
“十两?”
“对!十两,大哥说了,鹿子最少得卖十两,再少就不卖!”说完,沅宁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神色有些懊恼。
他好像一不小心把底价给说出来了。
在场众人看得直乐。
原来这鹿子只值十两,对于周家少爷的财力,买下不还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十两只是定钱!”沅宁急忙补充,“二十两才能……牵走的。”
沅宁小小声嘀咕:“二哥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教出来的。”
屋子里的笑声更加热闹了,这小哥儿还真是个活宝。
“二十两不行,太贵了,十两银子,如果这头鹿子真如你所说能够做出十个动作,那就把钱拿走,否则,只能按五两银子买。”周家少爷说道。
“可是……”沅宁还想争取,被雅间里的另一个青年打断。
“小哥儿,周公子给的银子,可是足秤好成色的,绝对比你去外面给的价贵。更何况,十两银子,就算你去找那喜爱养这些小东西的王家哥儿,他恐怕都给不出你这个价。”
给周家公子当说客的这人话里的王家哥儿,就是之前炫耀自己六两银子买了条小狗的人。
但六两银子买条小狗,也就当面恭维,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嘲笑呢。
可十两银子,买一头真能听得懂人话的小鹿,还真能让所有人都羡慕。
沅宁抿了抿唇,一副极其舍不得的样子,还是还价道:“周少爷,您就添一点,十二两银子……”
周少爷摇头:“十两银子,你要是同意,我先拿钱给你。”
沅宁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最后还是点头把银子给接了过来。
称好重量之后,沅宁将钱袋子交给方衍年收好,这才指挥小鹿做动作。
趴下,起身,顺着转圈,倒着转圈,捡东西,跟随,停下不动,抬左前蹄,抬右前蹄,跳。
刚好能听懂十个指令。
可闲着没事做就爱找茬的公子哥们却鸡蛋里面挑骨头,说抬蹄子只能算作一个动作,还有转圈也是。
沅宁叹了口气:“这个是只能给买主看的,周公子让不让你们看,得他说了算。”
这满满的情绪价值可把周家少爷哄得找不着北,大手一挥:“给他们见识见识!”——
作者有话说:发烧到38.8……[裂开]人生啊,能不能放过我这一次(唱)
第48章 过端阳
沅宁摸了摸小鹿的脑袋, 在一群人热切的注视下,发号施令道:“小鹿,叫。”
“呐——呐——”小家伙发出欢快的声音, 和羊的叫声有些像,不过因为是小鹿, 听上去有些奶声奶气的,十分可爱。
恐怕这辈子都是第一次听见鹿鸣的少年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对于小鹿发出的声音感到格外不可思议。
怎么会是这样的叫声!
就连那位周家的少爷都被吓了一跳:“这、它!怎么会叫!”
沅宁笑了笑:“当然会叫了,还能想听它叫就让它叫。若是今后给它起了名字, 可以训得来叫它一声就应一声。”
周家少爷虽然财大气粗的, 但终究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许是被小鹿的叫声给震惊到, 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连出门在外的掩饰都忘记了。
“它叫什么名字?”
沅宁慢条斯理解释道:“还没有名字, 周公子可以给它起一个, 教会它听懂自己的名字, 再加上听到名字会答应, 只需要二两银子哦。”
沅宁比划了两根手指晃晃, 这样的独家定制, 倒是让周小少爷很是动心:“小桃, 取银子来。”
足足二两银子, 农户一年的嚼用, 小少爷二话不说就给了沅宁。
“这名字……”
“周少爷可以把鹿子先牵回去,慢慢思考起个什么名字好。正巧端阳了, 还能和家人、友人一同赏鹿。”
周小少爷一听,眼睛都亮了亮,对呀!这可是显摆的好时候呢!最好再摆一个鹿鸣宴, 邀请三五好友来一起听听鹿鸣、给小鹿选名字,那岂不是有排面极了!
“这个好!三日后我要办一场……赏鹿宴!”周小少爷还是不敢直接用鹿鸣宴这样的名头,免得犯了忌讳,“五月初八,你再来我府上把鹿子牵回去,教会它新的名字。”
周小少爷越想越是高兴:“训得它能听懂名字,需要多少时日?”
“一旬即可,届时鹿子训好了,就叫我二哥给您送回府上,保准您满意。”
周小少爷点点头,区区十天,虽然时间有些久,但也值得等待。
训这鹿子竟然要花这么多时间,只是能听懂一个名字,也不知道那么多动作,那猎户要训多久才能训出来。
“行!若是到时候训得听话,公子我还有赏赐。”周小少爷被沅宁捧得越来越飘,先前还因为二两银子叫价的,现在都开始走大老爷的风范了。
“那就提前谢过周公子慷慨了。”沅宁说着,从方衍年那里取出了几张薄纸,“这是喂养鹿子需要注意的地方,只要照着上面养,定是不会出错的。”
周小少爷没想到这猎户家里的小哥儿竟然如此细心,连这些都准备好了!
定睛一看,才发现一直以来默默站在小哥儿身边的青年,身上的气度,倒像是个读书人。
周小少爷将那叠纸拿过来一看:“这字倒是写的不错,你写的?”
“周公子谬赞了。”方衍年态度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没聊几句,将该交代的交代后,一群半大少年就围着小鹿转圈,沅宁和方衍年便先告辞了。
周家的仆人将二人送出酒楼,顺带留下了周家宅邸的地址,告诉他们到时候从哪个房门找什么人,全都交代得详细。
周小少爷对那头鹿子有多喜欢他们是能看出来的,当然不敢怠慢,毕竟后续还要打交道呢。
二人被安安稳稳送出酒楼后,等在酒楼正门对面的沅令舟就走了过来,问道:“怎么样?卖出了多少?”
沅宁狡黠一笑:“二哥你猜?”
沅令舟多了解自己这个弟弟,一下就知道沅宁应当是照他说的,卖出了十二两。
十二两银啊……他们家最富裕的时候,也没有过十二两银子的存款,大哥娶妻之后,就更是连整两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沅令舟心里高兴,当然也要逗得小哥儿开心,便故意猜错:“莫不是卖出了……八两?”
沅宁可得意了:“不对不对,哥你大胆猜!”
“那就是……十两!这都能买两头母鹿子了。”
沅宁笑得见牙不见眼:“不是哦,哥你再大胆一点!”
沅令舟十分夸张地说:“真卖了十二两?不可能吧,这么小的幼鹿。”
“真的真的!”沅宁晃晃钱袋子,“衍年都在一旁看着呢,专门称过的白银,成色可好了,只多不少!”
三人说说笑笑地去了钱庄,把银子都兑换成了铜板,因为不同地方的银子铸造的成色不同,能兑换的铜板也有一定的差距,这么好的银子直接拿来购买东西,那对于一两文都要计较的乡下人来说,可就太亏了。
县里的钱庄兑换公道,正常成色的纹银能兑一千个铜板,但若是成色不好的底银,一两则只能兑换八九百个铜板。而周家拿出来的这些足银,一两能多兑100个铜子,再加上称量的时候让了些称,第二次给的二两银子又多了一两分,最终这十二两白银,兑换了一万三千五百三十个铜板!
三人自然不可能硬把这一万多个铜板给背回去的,将其中的十两银子换成兑票,类似于方衍年原本世界古代的交子。和银票不同,这种兑票相当于现代的银行存单,存多少支取多少,是古人方便出行或者存钱,将钱存进钱庄后开的“收款凭证”,等需要用钱,或者远赴他乡的时候,找到对应的钱庄,就能将兑票里的钱给取出来。
换来的兑票放在了沅令舟身上,那可是足足十两银子,也就只有在沅令舟身上,不会被那些扒子盯上了。
剩下的三贯多钱,直接装进背篓里,上面用过节采买的杂七杂八的货物一挡,谁能想到下面还藏着二十斤的铜板呢。
“二哥,重不重呀?”沅宁都担心他哥的肩膀被那么重的铜板给勒伤了。
“还没有那头小鹿重呢,不妨事。”沅令舟背着沉甸甸的铜子,心里格外踏实。
“行,那我们先去当铺。”沅宁说。
沅令舟眉头微皱:“去当铺做什么?”
“将这三贯钱先还了,把二哥你的猎具兑一些出来,等下次进城再凑一凑,加上周家给的赏银,应该足够把全部猎具都赎回来了。”
二十来斤的铜板背来背去的,多不方便呀。
沅令舟不是很赞同:“这是你赚回来的银子,我怎么能使。”
沅宁无辜地偏偏头:“不是我赚的呀?我顶多就是帮二哥把小鹿卖出去。鹿子是二哥捡回来的,训也是二哥训的,怎么就成我赚的银子啦。”
沅令舟对于沅宁这样的“无理取闹”有些说不过。
同样的东西,在不同人的手里,的确有不同的价值。
他一个猎户,就算把小鹿给救回来,顶多当鹿肉卖掉,不过二三两。
可因为有沅宁的主意,当然,方衍年也功不可没,再加上二人的配合,这幼鹿才能卖出这么高的价格。沅令舟从不觉得这里头有他多少功劳,就算有,也只值那二两的银子。
“哎呀哥,你就听我的啦,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猎具今后你还怎么打野物换钱来给我买糖吃?”
沅令舟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同意了沅宁的说法。
三人一起去了当铺,因为沅令舟有门路,人家也行这个方便,将一部分要紧的猎具先给沅令舟兑出来,剩下的重新当进去,等过段时间凑齐了钱,就能把全部东西给赎出来了。
店里的伙计也是觉得稀奇,这沅家是发什么财了,竟然这么快就凑出来了三两银子。若是家里不缺钱,也不至于连吃饭的家伙都拿来当掉。
“最近在山里跑得勤,正巧又抓到一窝兔子,养大了倒是买了些钱。”沅令舟并没有将底都透给人家,“还感谢陈哥你照顾,下次进城给你提只兔子来。”
那伙计摆摆手:“以前都是一个村儿的,客气什么,你以后打着鸟要是路上死了卖不上价,给我拎两只来就成,那味道烤着香。”
“可是忘了你还好这一口,成!”
一番寒暄之后,算是今日的事情都忙完了三人这才不紧不慢去城外等车。
到家的时候天色还没暗,得知那头幼鹿卖了这般多的钱,一家人都很惊讶。
“天菩萨,竟还真有人肯花这样多的银子,就为了买个逗趣儿的玩意。”
一家人围着那张兑票,对着光看来看去,他们家的人多少都识得一点字,但不多,便全都围在一起,慢慢认上面写了些什么。
这薄薄一张纸,可是能兑换出十两银子!
沅令舟把兑票交出来,自己不肯收着,沅承显和姜氏也犯难,总觉得这样贵重的一张纸,搁哪儿都不踏实。
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让沅宁将兑票收起来。
等屋子干透能搬进去,就把这兑票藏在那将军柜的暗格里,要不是经过一番讲解,就算贼来了也找不出暗格藏在哪里。
沅宁倒是挺乐意把钱收起来的,他出门用钱的地方少,家里现在还有碎银子使,而且为了下个月的婚礼席面,家里最近都没有乱花钱,即使像之前那样往外送东西,也是朝张屠户家送,而张屠户又不是大房那只进不出的,隔三差五就给他们提一刀肉来,如今顿顿都有油荤,就连家里的狗子都胖了一圈。
夜里,一家人坐在篱笆外的菜地里吹风,家里的水泥地还得晒两天才能干,虽然这次只铺了两间新修的砖房和外面的院子,但一想到今后能多存些钱,把家里其他的地和屋子都换一边,还能存够两个儿子的彩礼钱,一家人就特别有干劲。
仿佛已经有些忘了,之前为什么总把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的,但就算是以前,也从没像现在这般赚过钱,好像自从姑爷来了之后,他们家赚钱都变得轻松了。
还得是读书好啊,对了!还得给姑爷今后继续念书攒钱,那也是个大头。
方衍年听着家里人的讨论,安静得不敢搭腔,生怕明天沅家人就给他把私塾给报了,可把沅宁给乐的,净说话来吓唬他。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第二天一大清早,除了要下地的沅承显两父子,沅家其他人都提着大包小包的就来到了张家,搞得一路上好些人都问,还以为他们家是过去提亲的。
“哪能啊,紫苏小哥儿咱们都当亲生的哥儿看待的,这不家里的地还没干,没地方过节,就到张家坐坐,总不能在地里头包粽子吧!”
原来是去张家包粽子的。
说来也是,这沅家把拿来砌墙的三合土拿去铺地,这几日都是走独木桥进的屋。说奢侈吧,除了沅家姑爷的两间砖房,沅家别的屋子都还是草棚顶。
一路上边走边打招呼,走到张屠户家的时候,张紫苏都已经在院子里把水烧好,粽子叶也都洗得干干净净的了。
姜氏格外喜爱这个干活麻利的小哥儿,进院子里就给人塞了糖。
将泡好的糯米取出来倒进盆子里,洗干净的粽子叶扎成捆,不同的馅料放在不同的碗盆里备好,抬条小凳子坐下,就可以开始包粽子了。
不同的馅料用不同颜色的粽子捆,姜氏负责在院子里包粽子,田氏便借了张家的厨房来烧火备菜。
今日因为要两家一起过节,张屠户特地多弄了些肉来,有肥有瘦的,也没忘了沅宁不爱吃肥肉,专门弄了条里脊。
沅家把张紫苏当自家的小哥儿一般亲,张屠户当然也会对沅家的孩子好了,这向来都不是单方面的。
院子里热火朝天的,沅宁帮不上什么忙,倒是想起来今天搬过来的坛子。
原本端午是该吃咸鸭蛋的,但家里的鸭子下了那样多的鸭蛋,做成咸蛋还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呢。而第一批咸鸭蛋都还得再放个五天十天的才成,盐味儿不够都是次要的,主要是腥味压不下去。
虽然咸蛋还没腌制好,但方衍年弄的那个松花蛋倒说是可以吃了。
早上没时间提前查看,索性一整罐子都带上,整整十二枚,除了能开一个看看熟没熟,能吃的话刚好一人分一个!
泡松花蛋的坛子刚打开,强烈的碱水味就将院子里所有的味道都掩盖了下去。
方衍年没直接动手,碱水是烧手的,他弄了双筷子来,先把里面是石头捡出来,放到一旁,然后捞了个皮蛋出来。
实话实说,他还真有些紧张,也不知道这皮蛋变没变,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做,以前暑假实践,都是拿的工业提取的纯净制剂来做的,用石灰和草木灰来做还是头一遭。
取出来的鸭蛋放进清水里面洗过,捞出来之后和寻常的鸭蛋没什么两样,听说这玩意儿能够生吃,但凡闻到过煮鸭蛋什么味道的人,甚至是吃过没放够的盐蛋是什么味道的人,都想象不出来,生吃的鸭蛋能有多腥。
方衍年在万众瞩目之下,将皮蛋往一旁的桌子上敲,在发现鸭蛋没有往外滴水的时候,一颗心放下了百分之五十。
等他将整个皮蛋给剥出来的时候,在场的众人全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呼声。
“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里面的真的是鸭蛋吗?蛋白为什么会是这种颜色?简直跟透明的似的。”
“好漂亮!这上面好像还有花纹——”
一群人全都放下了手里的活,恨不得将皮蛋挨个拿过去传阅一遍。
方衍年彻底松一口气,这皮蛋的模样,基本上和他在现代吃的差不多了。
记得他爹和他说,他爹小时候吃的松花蛋和现在的皮蛋都有差别,不过以前那种铅含量比较高的松花蛋吃多了容易傻,后面改良过的皮蛋虽然没有那股很浓的碱味儿,嚼劲也下降很多,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方衍年很满意自己做的松花蛋,打算“以身试毒”,但在场的人都不同意,决定先切一小块松花蛋混在糠里面喂鸡,等中午的时候要是鸡都没事,那应该就毒不死人了。
虽然感觉不至于这么小心翼翼,但方衍年还是同意了这种说法。
用棉线将松花蛋给切成四瓣,三瓣放在碗里留给众人围观,剩一块剁碎了拿回去喂鸡,沅令舟还专门把喂了皮蛋的公鸡捉了过来。
虽然鸡棚里就只有这一只独?苗苗,但母鸡要下蛋,就算毒死了……也比损失了一只母鸡好。
方衍年颇有些哭笑不得,这松花蛋就是看着吓人,其实真没毒!
因为泡的时间不算太长,这批松花蛋的熟度刚刚好,蛋黄只凝固了小一半,棉线切开之后,还流黄呢,可把方衍年给馋的,他决定等中午的时候就先把这半个吃了,打个样!
众人继续自己手里的活儿,目光却总忍不住往公鸡和装着皮蛋的碗里打量,见多吃了一顿的公鸡生龙活虎的,半点事儿没有,皮实得很!
午饭做好之后,粽子也总算下了锅去煮,方衍年把所有的皮蛋都给捞了出来,用棉线切成四瓣,把切好的皮蛋分成两盘。
一盘用来蘸姜醋汁,这是松花蛋的老吃法,醋能够中和松花蛋里的碱味,姜也能增添蘸料里面的风味。
另一盘,则是将没那么辣的青椒给放在炭火上烤,烤到外皮发黑发焦,撕开之后铺到盘子底下,再摆上切好的松花蛋,最后淋上辣味的蘸水。
这蘸水也有讲究,辣椒得用干辣椒面浇油,做成油泼辣子激发香味,姜蒜切细,再切两个新鲜的小辣椒增加风味,浇上酱油。最重要的是——一定得放比平日里蘸水稍微多一些的糖,这样带着甜味的蘸水浇到松花蛋和虎皮青椒上面,甜味能够冲淡一些辣味和碱味,也是很独特的风味。
两大盘子松花蛋很快就被众人给夹完了,连虎皮青椒都没放过,夹杂着蘸水一起拌进饭里,那味道也香!
就是有些不够吃。
沅家人都有些后悔做少了,张屠户也喜欢这口,感觉下酒特别好吃,让方衍年下次做的时候,给他们家也留一坛,他可以给钱。
“咱们两家谈什么钱不钱的,那不就生分了。”姜氏赶紧阻止,“也不用给咱家提肉来,紫苏前些日子帮了咱家好多活呢!”
张屠户也知道沅家人实诚,可就是因为太实诚了,让他总觉得自己是在占人家便宜。
“姜大姐,你这样说就生分了,怎么着,就允许你们家给咱提吃的来,不允许咱们啊给你提肉去啊?”
众人闻言,皆是笑出了声。
姜氏倒也适应一些:“乡里乡亲的,等鸭蛋攒起来就多做几坛,到时候给你们搬一坛过来,吃完再到我家拿。”
“那感情可好。”
吃完午饭,在院子里唠了会儿嗑,等下午的时候粽子煮好了,各自都分了一些,沅家人这才把凳子这些给搬着回了家。
一到家里,连粽子都还没来得及吃,一家人就催促起方衍年弄那个松花蛋了。
家里的鸭蛋堆得都放不下了,一想到接下来不知道要吃多久的盐蛋,就想立刻换一种口味。
等这批松花蛋腌好了,正好咸蛋也能吃了,到时候就能每天换着口味吃啦!
“虽然不年不节的,但这么多咸蛋咱家也吃不完,要不等蛋腌好了,把咸蛋都拿去集市上卖了?”姜氏看着仓库里的咸蛋有些发愁。
他们家腌制的咸鸭蛋好吃,咸淡适中,个个流油。
其实这咸鸭蛋想要蛋黄流油,操作非常简单,只需要在清洗干净鸭蛋,泡白酒之前,把鸭蛋放到院子里晾晒半个时辰,这样腌出来的鸭蛋就都是油黄,只不过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因此市面上买的咸蛋流不流油,都得看运气。
“阿娘做的咸鸭蛋个个都好,卖肯定好卖,只是单卖一样的话,跑一趟县城又太麻烦了,镇上又卖不出去这么多。”
沅宁主要还是心疼阿娘,如果一次只卖一两篮咸蛋,阿娘宁愿走着去县城,都不想花那六文的牛车钱。
“宝儿是说这松花蛋?”姜氏有些动心,正巧家里第一批熟好的咸蛋和松花蛋差不多时间,到时候加起来起码有五六十个,应该能卖完。
就是不知道县里的人敢不敢吃这玩意儿,毕竟是谁也没见过的东西。
“对!”沅宁十分有自信地自告奋勇,“阿娘不要担心啦,到时候我和二哥一起去县城卖,顺带看看有什么需要采买的。”
“只是怕累着你。”姜氏有些心疼沅宁的懂事。
“阿娘又不是看不出,我最近身体好多了,哪就累着我啦。”沅宁晃晃姜氏的手臂,撒娇道。
姜氏感叹又欣慰,宝儿的身体确实好了不少,这就是她最盼望的事情。
母子两一片温馨场景,只有被抛弃的方衍年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终究还是被宝儿嫌弃力气太小,扛不动东西呢~——
作者有话说:方衍年:我锻炼!我运动!回来吧——我的八块腹肌!
沅宁:[加油]
第49章 又没钱了
端午节过后的第二天, 照例是镇上赶集的日子,方衍年一早起来,把水壶灌满, 提上一个木桶,里面架着个篮子, 再揣上中午吃的干粮,就上了路。
今天,他要挑战一个人走到镇上去!
去镇上的路对于乡下人来说不算远,可对方衍年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来说, 可算得上是个不小的挑战了。
出门前, 沅宁还十分体贴地给方衍年准备了条“胡床”,正是静夜思里“床前明月光”的那张“床”, 不过在这个时代,这玩意儿已经发展得和现代管用的小马扎没什么区别了, 就连名字也从交椅变为了马扎的通俗叫法。
马扎的便利之处就在于, 好收纳, 又轻便, 带着出门累了就支起来坐下歇一歇, 不过这个时代的马扎用的还是木板当凳面, 聪明的沅宁把自己的小垫子也给了方衍年, 垫起来坐着就舒服啦!
“对了对了, 布伞也别忘了。”沅宁将双层裂织布做成的伞一同交给了方衍年, 分明是他夫君出门,他比方衍年本人都紧张。
因为是遮阳伞, 倒不用像雨伞那样用很大的伞面,家里的烂布头拾捣些棉线打成裂织布,左右花不了几个钱, 伞架也是自己在山里打的木头做的,如今家里人几乎能人手一把,再也不怕晒了。
方衍年整装待发地上了路,也不过多勉强自己,路上累了就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歇息,喝水吃个果子或者番薯干。
虽然没有后世的红薯干那般甜,但晒干的红薯条口感好有嚼劲,带着淡淡的清甜,没事拿出一条来嚼一嚼,口齿生香,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方衍年就这么走走停停,直到快晌午才到的镇上,他出门不算很早,吃完早饭天都亮了才启程的。
镇上的集市已经差不多散了,就还剩一些卖药的还在那侃大山,方衍年想,连这种东西都忽悠得出去,那他的松花蛋应该也不会差。
宝儿之前的销售手段他是见识过的,那叫一绝啊!连他都没自信能如此拿捏人的心理,让人花钱了还觉得赚到。
别看小说里的主角动不动就是几千上万两的大生意,那跟霸总小说里动不动就上亿流动资金的法盲情节有什么区别,真不怕被税务局找上门啊。
古代也有税务局,就是贪官和黑心商人都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普通人家更是连两三文钱都掰开来花。
像是方衍年今日来收小乞儿们捡拾的羽绒,那么大一篮子,才给两文钱,都够一个小乞儿生活好几天的了。
今日那些小乞儿们也早早就在巷子里,没让方衍年等人。
看着一次比一次更多的小乞儿,方衍年忽然觉得,这鸭绒是不是太好收了一些?
他甚至担心自己钱没带够。
最开始和他交易的小乞儿很会察言观色,连忙和他解释:“老爷您放心,这些鸭毛我都检查过,绝对不会掺假!因为咱们不仅去灰坑捡,也到乡下去拾,可能……比之前的,要多一些。”
身为商人,方衍年知道自己不能摆出太好说话的样子,依旧板着一张脸:“东西要看过才知道,我说过,只要品质保证,多少我都会收。”
表面上一板一眼的,实际上方衍年特别庆幸,宝儿生怕他路上饿着或者口渴了,偷偷给他塞了点铜板,实在不行就农户家买点吃的,别把自己累着了。
方衍年当时还觉得自己用不上,但收到宝儿给的零花钱特别高新,现在看来……只期待今天带的铜板够用吧。
即便如此,方衍年也没有当那种黑心商人,故意将羽绒给压扁了再兜量,依旧是以前那副标准,满满一篮子,两文钱,得花半天功夫才能拾捡出来。
那小乞儿说的倒是不错,大概是害怕方衍年不继续和他们做生意了,起码羽绒里面没混进去杂七杂八的东西滥竽充数,而且羽绒的个头还都挺大挺完整。
他没去深究这些小乞儿们是怎么把羽绒给弄来的,等收完最后一篮羽绒,方衍年也花干净了自己身上的最后一文钱。
好险!差点就付不起工资了!
得亏他们家宝儿神机妙算,多给他塞了点零花钱。
但现在还有另一个问题……
方衍年连坐牛车回去的钱都不剩了,而他的体力,能提着这大包小包的东西活着走到镇上,都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回去之后还要多提半桶水。
半桶水!他在家打水提大半桶路上都得歇脚,加上其他的物什,走回去?人可能半道上就没了。
而且牛车也不是在他们村就到终点的,没办法停下车等他回去拿钱。
方衍年琢磨了一番,把视线投向了镇子边上的茶水摊,他虽然没有沅宁那般会看面相,但他自认为自己的脸皮够厚,应该不成问题。
他在一旁打量蹲守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茶摊老板得闲,这才凑过去搭话。
“老板您好,可否和您商量个事情?”
茶摊老板打量他一眼,见方衍年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这才没直接把他赶走。
“是这样,此番到镇上,我的钱袋子遭人给摸了,现在身上一文钱都没有……”方衍年自己说着,都觉得自己好像后世那些“借钱回家”的骗子。
他连忙将自己篮子里的布包拿出来,趁着老板说不借之前:“我这里还有几枚果子,想找老板您借一文钱,等下次到镇上来,再给您还回来,您看这样成吗?”
果不其然,老板嘴唇绷紧,拒绝的话都要说出来了,但因为方衍年诚恳的态度,并且不像真正缺钱的模样,起码这身衣裳、提着的水桶,用料都不孬,不像是出来行骗的。
再者说,谁家行骗只骗一文钱,都不够他们这茶水铺子喝一碗粗茶的。
“你是哪个村的?”茶铺老板还是多问了一句。
“北边百溪村的,我家姓方,不才前些日子考中了童生,老板路过尽可打听,定是能找着我这个人。”
见方衍年说的有板有眼,没有半分心虚的模样,态度也温和有礼,再加上那副书生气和孱弱的外表,的确不像说谎的样子。
茶铺老板收了他的果子,也只给了方衍年一文钱,说他不用还了,就当时他花钱买的果子。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方衍年一阵道谢之后,便在茶铺旁支起来了小马扎,用软垫垫着,掏出中午没吃完的干粮,细细嚼着,等会路过百溪村的牛车来。
看他做事斯斯文文的,还能掏出来马扎,虽然那把裂织布的伞让这书生看上去有几分穷酸,茶铺老板还是招招手,让方衍年到棚子下面等。
能在这四通八达的路口做生意,还一直做得下去,有人愿意来喝茶,老板还是很健谈的,问了问方衍年是在哪家私塾念的书,倒是说想把自己的儿子也送去读读看。
方衍年这方面倒是实话实说,虽然家里凑钱给他在乡塾念书,但他爹也考上过童生,乡里的父子和他爹的两厢鞭笞之下,也考了好些年才考上。
他们这种阶层的人,想要往上爬,只有读书这一条路。这些年在路边摆茶水摊,吃穿用度倒是不愁了,可也不想孩子走自己的老路,但镇上的老秀才,年纪实在是大了,孩子每天只能死记硬背,背不出来还要被打手掌。
百溪村有乡塾,但却是个童生教的,老板听方衍年是百溪村出来的,又是个童生,还以为百溪村的乡塾夫子多厉害,左右距离不远,可以把孩子送去百溪村念书。
哪像人家自己亲爹就是童生,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有个当童生的爹,儿子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哪像他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爹,连千字文都没学完,儿子学不好,似乎也不是没缘由。
方衍年只好安慰老板,不是还有一句话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都是一代比一代有出息的,就算在读书这方面不擅长,肯定也有别的独到之处。
茶铺老板哪里听过这样的理论,还感慨不愧是读书人,眼界就是开阔,不仅请方衍年喝了热茶,还给他拿了两碟小菜,担心他被白面馒头给噎着了。
方衍年还怪不好意思的,可他越是这样,茶铺老板就越相信他是个读书人。
只有读书人才这般矜持,讲究礼义廉耻,看遍人情冷暖的老板见过多少占便宜的嘴脸,看方衍年都像在看一股清流。
好在回程的牛车很快就到了,否则方衍年都快被茶铺老板塞茶叶了。
真是热情好客啊。
方衍年乘上回家的牛车,他有小马扎,又有小垫子,比牛车上大多数人都坐得舒服。
没多会儿时间,牛车就停了,歇了一段路的方衍年刚打算一鼓作气,就看见有人对他招手。
他从来没觉得二舅哥这么亲切过!
“宝儿说你这个时辰快到村口了,让我过来接你。”沅令舟说着,把方衍年两只手都拽得够呛的东西全打包拎了过去,那叫一个轻松,然后往方衍年怀里塞了个篮子,里面只装了些菌子。
“谢谢二哥,还辛苦你走一趟。”方衍年没拒绝,他对自己几斤几两有数得很!
虽然有些羡慕,但方衍年并不嫉妒,毕竟得不到的才会嫉妒,他今后也会有这样的体能!
没看他来到这个时代才没多久,就能从两匹砖都抱不起来的干巴体格,变成现在这水桶都能拎半桶水的正常人了吗!
嗯嗯,后世的正常也是正常。
“今日收了这样多羽绒?”天天听着沅宁念叨,就连沅令舟也习惯了这个新鲜的词汇。
“嗯,最后一文钱都花完了,坐车回来的钱还是找茶铺摊子换的。”
沅令舟一听就乐了,连忙让方衍年和他说说怎么一回事。
原本以为读书人都矜持爱面子,拉不下脸,他们家这姑爷倒是一点都不在乎这些。
沅令舟想,若是换了其他人,怕不是就这样被困在了镇子上,等天黑了家里人发现还没回,再借了驴车到镇上接人。
一厢对比,那些连说个话都要端着的读书人,还真比不上他们家这姑爷好相处。
两人说话的功夫很快就到了家,家里,沅宁已经用井水湃好了果子,汁水丰富,清凉爽口,酸甜适中,格外解乏。
“夫君辛苦啦——”沅宁上前给方衍年扇扇风,捏捏肩,好不热情。
分明是全家人都能做到的事情,不就是走路到一趟镇上么,回程都还坐牛车呢,可沅宁就是把方衍年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把人的魂儿都夸得飘到天上去了。
姜氏见自家小哥儿的姑爷回来了,也出来看了看,惊讶道:“这次竟收了这样多的羽绒。”
方衍年这次原本带了上次三倍的钱,本来就是想着逢年过节,杀的鸡鸭可能多些,羽绒应该也会更多。
哪里想到,那群小乞儿竟然连周边的乡下都没放过,到处给他收集羽绒,连车钱都给他兑光了。
姜氏刚要心疼,沅宁就给他娘算了一笔账。
他们这儿的棉花价格贵,一斤棉花要卖到一百三十文,而照他们这个收羽绒的收法,一篮羽绒差不多能出一两羽绒,一斤就是十六篮,折三十八文钱,不比棉花便宜多了?
当然,羽绒也有比不上棉花的地方,例如没办法搓成棉线织棉布,但可以填进衣服和被子里充当棉花,不仅用的羽绒更少,还比棉花更暖和、轻便。
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打一床五斤的厚被子,光棉花就要六百五十文,还不提要扯布来打。这也是在古代棉被能当硬通货的原因,姑娘哥儿出嫁能有一床厚棉被都是风光大嫁了,一些日子过不下去的,旧棉被甚至都能拿去当铺当钱,可见棉被的价格多高昂。
经沅宁这么一算,以前买一斤棉花的钱,就足够用羽绒来填一床厚被子,不仅比厚棉被轻巧,还更暖和!
姜氏忽然之间就想通了,甚至还担心他们家收羽绒这件事被发现了之后其他人也跟着收,到时候就收不了这么多了。
沅宁笑着安抚他娘:“所以呀阿娘,衍年能多收些羽绒就多收些,今后大家发现了羽绒的好,可就不是这个价了。趁着还没其他人发现,咱们自家先一人制一床厚被子,再留一些做衣裳,多存一些能好多年都不买棉花,绝对不会亏的呀。”
姜氏完全被沅宁给说动了,还有些恍惚呢,以前村里丢了烧了都没用的东西——
这个时代基本上是没有多少生活垃圾的,吃不完的食物可以用来喂猪和鸡鸭,穿坏了的衣裳布料可以拆了做成别的,任何可以拿来燃烧的东西,用不得了都得进灶台。
然而自从家里来了这位姑爷之后,嘿!没人要的废陶片可以用来糊墙铺地,烧火都嫌味儿冲烟大的鸭毛还能当棉花使。
这哪是赘进来个姑爷,这简直是请来个神仙呐!
姜氏再看那一桶羽绒,简直跟看金子似的,高高兴兴就拿去洗了,这可都是过冬的好东西!
沅宁拉着方衍年坐下,又告诉了方衍年一个好消息——
家里想买的荒地今天终于定下价格啦!
如今的地价即使是荒地也高达五两银子,但经过县衙来人的勘察过后,确定了那片地的土质不太适合耕种,连杂草都长得不太茂盛(其实是这段时间家里鸡鸭太多,猪草不够割来喂猪了),最终按临乡那瓜农买地种西瓜的价格,按四两银子一亩折价卖给沅家。
因为地开得多,多出的两分地也不额外收取费用,沅家看好的所有地拿下,只需要交二十八两银子,就能开地契。
二十八两银子啊!
原本还觉得地价打了八折挺便宜,现下不仅刚存下来的十两银子没了,还得倒欠人家里正十八两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
你说说这钱,怎么就存不下来呢!
吃完晚饭之后,一家人便凑在一块儿商量买地的事情,真是喜忧参半。
沅家人老实,欠了他人银子比打了他们一顿还难受,里正那边倒是没说什么,到时候要借钱买地,叫上村里人见证一下,再打个借条就行了,虽然这二十八两,也把里正家为数不多的存款基本都掏空了。
得亏里正媳妇也是个善人,对此没有表示太过明显的不愉快,反倒让沅家人良心有些不安。
可沅宁却说,家里存的这十两银子还不能拿出去,最好全从里正那里借,左右最近来找他们家要蒜油的人越来越多了,附近的医馆应该也快坐不住了,到时候把蒜油卖出去,倒是能将这买地的钱都填上。
那么个……大蒜泡油的东西,卖出二十八两银子!
沅家人都不敢想,但是沅宁既然这么说了,当然应该是能做到的。
毕竟连不值钱有幼鹿,在沅宁手里都卖出了十二两……应该是十三两银子还多的高价,这蒜油,应该,大概……能卖出二十八两吧。
不行,不能细想,良心会痛。
但赚医馆的钱,总比欠里正家的银子,要让他们的良心没那么痛一些。
毕竟蒜油价格贵,也就捞这一笔,今后蒜油普及开了,受益的也是大众,能救命的东西,倒也没那么亏良心。
“咱们家不好暴露有存钱。”沅宁说。
主要是一但发现他们家有钱,那大房那头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安分。因为最近他们家生活开得奢侈,天天飘肉香,大房也过来想薅羊毛,结果还没开口,家里干啥都感觉钱不够用的姜氏就忍不住想要借钱,然后就把大房给吓跑了。
这就是沅宁最想看到的结果。
不过他不能直接这么说,而是比较委婉地找了借口。
虽然不想催两个哥哥的婚,但是抱歉了!
“这十两银子,我是想存下来给二哥和三个娶妻的,这是二哥赚的钱,今后嫂子嫁进来,除了彩礼,还得添置吧?家里的屋子都还是土屋呢。”
沅宁一提,原本就即将欠账二十八两银子巨款的沅家人就更加觉得,这钱真得存啊!
令舒先不说,令舟都二十出头了!再不说媳妇夫郎的,以后可都要找二婚头了。
沅令舟眼睛瞪得像铜铃:这小哥儿怎的这般坑他!
一家人可愁了,日子总得往下过吧,今后那片地开出来,得好好打理,多花些功夫,争取早点把里正家的钱还上!
至于生活上的事情,众人也不敢回到之前那样,从嘴巴里抠铜板出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进补,沅家人也发现了,吃得越好,身体越好,干活越有力气,赚得钱越多!
以前家里吃肉最多的就是沅令舟,沅令舟也是家里最会赚钱的那一个。
现在全家人都吃肉,全家人都把身体养得好好的,全家人都在往家里赚钱!
所以这生活啊,还是得好好过!
“利息我也想好了,咱们一年给里正一两银,也就是三厘的利息,到时候白纸黑字写到欠条上,也不让里正寒了心。”
养老钱存着是存着,可不会钱生钱出来,但借出去,乡里乡亲的,也不好收利息,只逢年过节提点肉菜过去,平日里搭把手就算了。
可沅宁觉得这样不行,里正这么帮他们家,他们也不能让里正吃亏呀!
这七亩的地,可是里正辛辛苦苦帮他们跑了好几趟县里才跑下来的,足足给他们节省了七两多的银子!
再加上还借他们家钱买地……
沅宁讨厌白眼狼的大伯一家,因此自己是坚决不会当白眼狼的!
沅家人对于沅宁的这个想法全数赞成,里正对他们家是真挺好,对村子里也好,不论是沅令舒从乡里那里脱离出来的事,还是今后卖蒜油的事,都有里正从中帮忙,这可是他们一家人的影响力解决不了的大事!
第二日,沅家人拿着写好利息的借条找到里正的时候,看到上面每年一两银的利息,里正烟都不抽了,直摇头!
“你们这样可就是不把乡亲们当一家人了,借钱给你们买地又不是图你们利息的,咱们两家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你们家什么样,我还信不过么?”
里正态度十分坚决,让沅承显将利息从账面上划去。沅家出了沅令舒这么好的孩子,能弄出来造福整个村子的好药,这些年为村子做出的贡献,早就超出了这点银子的利息了。
一个好的乡医,可不是几两银子就能请来的,光是这一点,里正就不肯收沅家的银子。
更何况还有沅承显和沅令川,这两父子是种地的一把好手,他们村子每年的田税从来没欠缺过,也全靠着这两父子帮村里人看看庄稼生了什么病,可以说,全村种了庄稼的,都欠这两父子一份大大的人情。
要不是这样的沅家二房,里正又怎么舍得把棺材本都掏出来,借给沅家买地呢?
第50章 买地
两家针对利息这件事双双不肯松口, 只不过和大多数人纠结的方向不一样。
借钱的一方坚持要给利息,而出借的一方坚决不收利息。
这不是反了么?
村里人也是头回看到这样的热闹,真是不知道沅家二房到底是有钱没钱了, 你说他们家有钱吧,买地的钱一分没出, 全是借里正家的;说人家没钱吧,嘿!人家每年给一两银子的利息呢!
村里人可算不来什么三厘五厘的利息,只知道一两银子那都是一大家子好几个月的口粮了,像他们乡下人家, 自己种地的, 一年到头来都花不了一两银。
沅家二房还真是大方!
沅家大房也藏在人群里偷偷看热闹,原本听说二房打算每年给里正一两银子, 还咬牙呢——
有钱给不出去,不如给他们家啊!
结果跑来一看, 好么, 二房狮子大开口, 一次敢买七亩地!他们家也就不到七亩的良田!加上原本的薄地和方家的地, 二房家的地怕不是有十亩往上, 都算得上村里的大户了!
虽然大半的土地现在都没着落, 还是荒地, 钱也是借的, 不妨碍大房眼红啊。
可是大房能怎么样呢?
这些年他们家什么事都是让二房出头, 自家连葱蒜都懒得种了,自从不和二房那头来往密切了, 他们家好段时间吃饭都没有姜蒜呢!
这种时候,大房事肯定不会出面去劝的,万一二房找他们借钱, 那肯定是不会给利息的!
二十八两银子,就算是他们家现在,也没这么多存款。
大房媳妇拉着自家男人往人群里躲,生怕被对方看到了找他们家借钱,沅承岳却想上前去阻止二房买地,万一二房还不上,求到爹的头上来,不还得他们家来帮着还么?
“咱们家帮着还什么还,那是他们二房的事!家都分了,还能打咱爹银子的想法不成?”大房媳妇私底下比对外的时候蛮横多了,“更何况咱家可没钱拿出来,令阳还读书呢,钱都给令阳交束脩买笔墨去了,哪里拿的出来钱?”
沅承岳一听,的确是可以拿儿子当借口,这才没急着上前阻止。
不过,一但事情落不到自己身上,他就忍不住落井下石起来。
二房一家的单子竟这么大!他可真想看看他们家还不上银子,求到他们家来的那副模样。
他这个弟弟,人老实,话也不多,宁可干活儿受冤枉,都不愿意多说几句话替自己辩解几句,从来看不到他低头的时候!
也就先前他们家那宝贝哥儿生病,才求到他们家借钱的,那场景,沅承岳至今都还在回味。
原本比不上自己的弟弟,如今日子竟然过得比他们家还好,沅承岳早就嫉妒得双眼通红,就等着看二房还不上钱被迫将全部家当都变卖呢!
到时候,他也不是不可以“大发慈悲”,用远低于市场的价格,将他们家那些砖啊瓦的,便宜买回来,毕竟是倒过一趟二手的,他肯花钱买,都是看在兄弟情分上了!
这头,在沅宁的劝说之下,里正也有些绕不过去,最终还是同意了沅家给出的利息,每年收一两银,不过却不愿意收现金,而是让沅家用一石粮食来支付,且还不收他们家的大米。
开荒么,头几年总要种些杂粮养养地,沅家那么多口人,每年交完田税,剩下的大米自己都不够吃,里正怎么会要他们的。
倒是这七亩二分的地,明年随便种出些什么,给他们挑一石来就成,里正家也不缺粮食。
这两方都没让对方吃亏,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在好几个村子还成了一段佳话。
在村里人的见证下,里正将钱借给了沅家,当天县衙就派了人过来安界碑。把地圈起来之后,就证明这片地从今往后属于沅家二房的了,其他人不能再进这荒地里摘野菜和打猪草。
村里人对此倒是不甚在意,这边的猪草上长了毛,人都没法吃,就只能喂猪,要不是实在没猪草打的时候,这么偏的地儿,还没人乐意过来呢!
而且这头的地还没有水,想来今后也变不成水田,四两银子一亩的地啊!
村里人一边围观一边好奇,问沅家人买这么大一块地今后打算种什么。
沅令川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圈地,随口应付道:“先种些豆子猪草的吧,家里养的鸡鸭多了,都不够吃。”
说到这事儿,村里人也好奇起来:“对哦,你们家最近怎的买了这么多鸡鸭?”
田氏不太看得懂量地,于是过来接替丈夫和村里人对话,让沅令川好生将衙役盯着,免得少了自家的地,人离开之后说理都没处说去。
她将话头给接过去:“这不是宝儿和方童生下个月就要办席了,家里提前买了些鸡鸭养起来,到时候好拿来做菜么。”
“呀,宁哥儿下个月就要办席啦?”
“这么多鸡鸭,怎么吃得完哟!”
“沅家的,那么多鸡鸭到时候都杀来吃了么?”
……
原本田氏是想回答“是”的,可是这些日子家里天天都能吃上一口鸡蛋,到时候鸡鸭都杀了,怕是好几个月都没有鸡蛋吃了。
但这些鸡鸭原本不就是买来办席的么……
其实办席一般都买公鸡,个头大,还便宜,母鸡就算没有公鸡也会下蛋,价格自然贵些。
当时家里买母鸡不买公鸡,就是因为买的时间早了,想着养在家里多下一个月的蛋,也能把这差价给赚回来。
现在……倒还真有些舍不得了。
早就在策划今天这局面的沅宁深藏功与名。
其实沅宁早就想好了,自家养熟了天天生蛋的鸡,怎么可能舍得杀了摆席?
这些日子攒下来的鸡蛋鸭蛋,孵成的鸡仔鸭仔长大,正好和现在这批鸡鸭不下蛋的日子接上。而他们家的鸡棚大小有限,只孵了一窝鸡蛋和一窝鸭蛋,也就是鸡鸭各十只左右,就算孵出来的鸡鸭只有一半是母的,也足够接现在这批鸡鸭的班了。
之后公鸡养大一些就卖掉或者杀来自己吃,母鸡继续孵更多的蛋,就能形成正循环。
至于这一个多月累积下来的鸭蛋——这也在沅宁的考虑之中,鸭蛋这玩意儿做成盐蛋能卖钱,一天就算四五个,除去自己吃的和留下来孵蛋的,一个月也能攒下来一百多个,到时候拿去卖了换成钱,添一点正好能买几只公鸡公鸭。
而家里原本就有一只公鸡和一只公鸭,孵出小鸡小鸭之后,这两只也不用留着了,拿来办席正好凑够。
实在钱不够,也可以少买鸭子,反正鸭蛋大家也不怎么吃,总之几只母鸡不能杀!
当然,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们家做了皮蛋!该卖多少价格合适,怎么推广出去,沅宁还没想好呢。
这些都是后面需要考虑的事情。
村里人看够了热闹,得知下个月初五沅家二房的小哥儿办席,可是期待极了!
那么多鸡鸭,沅家还和张屠户交好,宁哥儿又受疼爱,到时候的席面,简直不敢想,恐怕是能吃肉吃到饱吧!
“恭喜呀,这可是三喜临门的席面呢!”
嘴上说着是三喜临门,实际可不止!
小哥儿成婚,姑爷考上童生,家里买了新地,可不是三喜么?
但如果算上沅宁的病痊愈,沅令舟的猎具赎回来了,沅令舒今后还会单独当上乡医,还有摆脱了大房一家——他们家欠着里正这么多钱,大房更不敢到他们家晃悠了。
喜事太多,数都数不过来呀!
这都没提蒜油即将给他们带来的收益,木匠那儿也欠着他们十两银子……
说起来这事儿,村里开大会定下了两台水碓,东边和溪边各一台,今后大家要磨面打米都可以去借,已经得到了投票通过,去王木匠那儿交了定金了。
不止他们村,隔壁村听说了这事儿,也过来看了看,然后多多少少都订了一两台回去用着看。
毕竟马上就要秋收了,早点把东西订上,秋收打谷子之前,那些青黄不接的,家里粗粮嚼不动,拿去水碓那里磨细些吃,也更好下咽不是。
光是沅宁知道的,那水碓就已经预定出去了六七台,很多村子现在都还处于观望的状态呢——
相信这十两银子应该很快就能收进荷包里了吧!
越想越是美,等圈好了地,送走衙役和村里的乡亲,沅家人便热火朝天地扛起了锄头和铲子,直接开起来荒。
将所有番薯以外的杂草、野草全部铲掉,松土、施肥,要忙活的事情还多着呢!
但那些都是表面功夫,做给村里人看的,最重要的,还是伺候那片专门留下来,地势最为偏僻隐蔽的番薯。
这地里大多数的番薯藤之前都被割过一次,为了应付县里来的评估。但有一片地方的番薯藤是没有动过的,他们家姑爷说了,要多留叶子,番薯才能长得好。
沅家父子种田的时候,日日都会来这一小片地方,多少伺候一些,他们也拿不住要怎么种番薯,总之施肥、除草、捉虫,跟种其他庄稼是一个道理,总不会出错。
两父子拿到这种全新的作物,兴奋得跟捧着宝贝一样,将不算多的番薯给划分了区域,一部分多浇水,一部分少浇水,一部分施灰肥,一部分施混合肥……根据天气对番薯藤的影响,每日地面上红薯藤的状态,以及偶尔会挖出一两个红薯检查情况,这一切的一切,全都仔仔细细地记录了下来。
沅令川也就识得千字文,为了记录这个,这段时间没少请教家里的大才子。
还好方衍年这个人从来不嫌弃他们识字少,不仅教他们新的字,还会教他们一些记录的办法,例如用木头削成尺子用来打格子,将记录的内容填进那些格格框框里,横纵对比起来,简单又明了!
再例如汉字的计数方式写起来太过复杂,尤其他们用的还是大写,小小的格子当然挤不下了,用“正”字来记也不够一目了然,方衍年就拿出了一种从波斯商人那边流传过来的,专门用来交易的符号,代替原本的壹贰叁肆伍,那些弯弯曲曲的小东西记起来简单,方衍年还给他们编了打油诗,两父子很快就记熟用上了,特别好使!
最喜欢用这些小小巧巧的东西,方衍年还偷偷教了他一些加减乘除啦、乘法表之类的东西,最开始,这些东西都能在算盘上算出来,沅宁觉得这就是珠算衍生出来的、比较简单的,嗯……小巧思?
毕竟有时候珠算可不需要用脑子,直接打珠子就能算出来,这些可还得硬背硬算呢。
可是到了后面,当方衍年教会他鸡兔同笼用这些数字如何列式计算之后,沅宁就沉迷这些小东西无法自拔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东西!将那些完全只能意会理解的内容如此清晰明了地展现在面前。
沅宁撑着伞,坐在地垄上看方衍年给他出的题,思考要怎么解,他现在都已经开始学二元一次方程啦!
方衍年当然不敢把什么xyz之类直接交给沅宁,他先是用“叉”、“对勾”、“闪电”作为符号给沅宁用,之后再慢慢把这些变成字母,他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天才!
令他意外的是,宝儿对数学有特别浓郁的兴趣,而沅令川和他爹对于生物特别感兴趣,沅令舟对物理相当感兴趣。
只可惜方衍年没学过医,只能拿一些化学的内容来糊弄沅令舒,但只能说,不愧是医学生么,中医在一些地方,倒是和化学有很小一部分的相似之处,难怪后世有人评价,那些炼丹术士人均化学大师,跟现代实验室里天天炸……咳咳,总之就是,化学生于意外,中医很多也生于意外嘛!
不都是意外弄了点什么东西,发现好像能行,就延续下来成了固定的方子么。
沅家上上下下,都可喜欢这个姑爷了,读书懂得可真多呀!姑爷真的不打算继续去上私塾么?
方衍年:咳!
还好他有借口,起码得等着家里的债还完了才考虑继续念书,这才把沅家人给糊弄了过去。
方衍年双手合十,向天祈祷:赶紧忘了这茬,赶紧忘了这茬!
一家人热火朝天地在地里干到天黑,才将将把杂草全部拔完。
虽然很累,但眼看着这么一大片地属于他们,心里就特别充实。
为了庆祝,晚上家里又挖了几个番薯回去,打算做炒番薯吃,说说笑笑地回到家,发现自家墙上挂了个簸箕,摘下来一看,里面又挂着一刀肉。
之所以用“又”,是因为沅家人都已经习惯了,知道这是张屠户家里送来的。
“唉,张屠户家就是客气。”姜氏如今已经能够很自然地收下张家送来的肉了。
她进厨房去,打了壶绿豆汤,又装了一篮肉包子,伴着些干菜,让沅令舟去张家送一趟。
今天这吊肉不错,看着就是自家卖猪的时候单独留的,不像去帮别人杀猪的时候提来的那样,好坏得看主人家的心情。
而张屠户自己杀猪拿去卖,当然得守摊子,人累着了,火都懒得开,俩父子本来做饭就不好吃,这么一对付,吃的就更差了。
这么一大篮子的包子和咸菜,再随便煮个青菜粥,今天晚饭和明天早上都够吃了。
沅令舟跑腿习惯了,提起篮子就走,他脚程快,来回还能赶上吃晚饭。
明日初八,正好是去县城周家接鹿子回来接着训的日子,之所以让沅令舟去,毕竟他才是训鹿子的人,到时候鹿子有什么问题,都能够一手回答。
沅宁倒是想跟着去,可来回六文钱呢,还是省着点花,等下一批松花蛋熟了,他还要去县城卖皮蛋呢,不差这一次。
他人虽然不去,但当日买卖的细节还是再和沅令舟说了一遍,并且还讲了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
这些读书人,得捧着说话,话说得好听了,人家一高兴,说不定还会打赏些银子。
若是除了鹿子,周家还有别的动物需要帮看的,沅令舟也可以瞧瞧,但一定记得提出要钱。
沅宁不担心他二哥为人处世的本领,三教九流那么多难相处的他二哥都能混得开,跟有钱人打交道自然也不在话下。
关键在于怎样在不伤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适当示好。
也是他们家以前的情况,让沅宁都有些阴影了,总担心他哥出去倒贴。
沅令舟被他弟这么“耳提面命”的也很是新鲜,不论沅宁说什么他都乐呵呵地答应,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严格遵守。
第二天大清早,沅令舟拿上伞就出门了。
家里这双层布的伞就是好用,进入五月时候天气热了,太阳也变得毒,他一个常年在山上待着的汉子竟然不那么经得晒。
还好家里弄了些废布头来搞了这样一把伞,加上方衍年那个盐糖水,这下出门再也不会被晒得头晕眼花了,整个人的精神头都看着不错。
沅令舟照着周家的地址,找到了一处角门,说明来意之后,门房打量了他一眼,说是要通报一声,就把他给晾在门外了。
如果是以往的沅令舟,他或许会在门口多等一会儿,或者给门房塞些铜子儿让人通传一声。
可昨天才被他们家小哥儿说了一番,今天的底气也硬气很多,见那门房又回倒座房嗑瓜子去了,直接冷着一张脸走到窗户前。
“小哥还是快些通传吧,周公子买的那头鹿子要是耽搁了起名字,付给我那二两银子我可是不退的,到时候就得从你工钱里扣了。”
门房原本被沅令舟威胁了有些不悦,但看沅令舟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甚至说完就有些不耐烦打算走了,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
“等着!”
他们周家可是整个县城最有头有脸的人家,前几天买来的那头鹿更是闹得沸沸扬扬,就连现任的县令听说了竟然还有这样一头奇鹿,都亲自上门来看了一眼。
如今周家这头鹿可是在整个县城都出名了,这几日用鹿子当借口找上门来的人更是不少,门房自然不带搭理沅令舟的。
可看沅令舟这人个子高大长得也解释,倒真像个猎户,当然最重要的,门房还是被那二两银子的说辞给威胁到了。
通传一番过后,门房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个丫鬟,一看来人,门房心里就咯噔一下。
还好进来通传了,这不是小少爷的大丫鬟小桃么!
能让小桃亲自接待,看来那大高个说的还真不假。
门房引着路,一口一个小桃姑娘地喊着,人家大丫鬟根本都不带搭理他,门房也就没自讨没趣了。
这有钱人家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即使是下人,吃穿用度都比平头百姓家里的女子哥儿们好的,甚至能比得上一些小生意人家里的小姐。
小桃七岁就跟在周小少爷身边,可以说是心腹丫鬟了,就连一副耳坠子都够普通人家嚼用几个月的。这也是门房在看到她的时候如此惊讶又恭敬的原因。
对于他们这些下人来说,除了老爷夫人跟前的丫鬟嬷嬷们,小桃这样的大丫头就是仅次于她们的地位,普通的下人根本惹不起。
门房点头哈腰地把小桃给引到角门,却发现原本走在他侧前方的小桃忽的停了下来。
顺着视线看过去,就见那健硕高大的汉子,正抱着手臂,背靠在房檐下躲太阳,嘴里叼着根木头签子,目光落在门前的街道上,似乎在看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看。
沅家人的长相,那是个个都没得挑。
沅令舟拥有庄稼汉子那般结实健硕的身体,却不像普通庄稼汉那般晒得酱油色,虽说不像粉面小生那样白,却也是很健康漂亮的肤色。
尤其是那抱起手臂之后鼓鼓囊囊的胸膛,隔着老远看都散发着雄性粗犷的气息。
且这个人散发着某种独特的气质,并不像那些浑身疙瘩肉的汉子那样虎背熊腰的,也没有那种看着女人哥儿就猥琐的目光。
平静,悠然,身体却狂野、奔放。
哪个未出嫁的姑娘哥儿看了能走得动道,更何况是在这种书香门第长大的丫鬟,成日里打交道的都是大腹便便的老爷,或者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没看话本子里都写么,人家偷人都喜欢偷壮实的汉子。
门房有些酸了。
他怎么就长不出这样一副好身材呢?
沅令舟察觉了这边的动静,直起身,不卑不亢对着来人点了点头,随后看向那门房:“现在我能进了吗?”
不待门房说话,小桃就侧过了身,低眉顺眼的,跟接待主子似的柔声柔气道:“公子这边走。”——
作者有话说:PS:小桃只是NPC哈[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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