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刺杀
伏俟城。
光化公主迎来了一位客人——碧玉。
碧玉是来要人的,要的正是李星遥。光化公主矢口否认,声称自己并没有见过李星遥,也没有人上报,说是发现过中原人的痕迹。
碧玉没辙,只得搬出了义成公主,可,光化公主依然坚持原来说辞。
要人之事,无疾而终。最后碧玉愤而离开吐谷浑王廷,光化公主等人走了,才问起身边侍女,“王子如何了?”
侍女道:“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只是中间出了一点小小的纰漏。”
“出了何事?王子可有伤着?”
光化公主立刻就急了。待听侍女说慕容顺无恙,方放下一颗心。
侍女道:“也不知,他如今逃去了哪里。若是让太子的人发现,怕是……”
“慌什么。”
光化公主不置可否,又说:“我手上,握着他的软肋,哪怕真被抓了,他也不敢随随便便攀咬我。再说了,他可是拓跋部的人,当初我找他,不正是看中了他是拓跋部的人?就算他说,是受我指使,可人尽皆知,拓跋部,一向站在太子背后,和我们,可不是一头的。”
“公主英明。”
侍女适当拍了一句马屁。
光化公主示意她打住,自个又陷入了沉思。想了一会儿,她道:“这李星遥,竟还真有两把刷子。是个人才,我本来还没下定决心将她留下,可,她帮着王子解决了这么大个难题,我若不留她,岂不是可惜?”
说到可惜,笑了一下。旋即笑容一收,话锋一转,道:“义成公主派出了碧玉,这事,一时半会她不会善罢甘休。恐怕她们还有后手,我必须得想个办法。”
“义成公主虽是突厥可敦,可,公主你也是吐谷浑的可敦。真要论起来,公主你的资历还在义成公主前头呢。可这碧玉……方才她口口声声义成公主如何如何,我听其言语,隐隐竟有威胁我们的意思。公主你方才,就不该给她好脸。”
侍女鸣不平。
光化公主冷笑,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碧玉,可是义成的心腹。如今,所有的事都乱糟糟的,我不得不走一步多想一步。行了,别说她们主仆了,义成是个心狠手辣的,今日碧玉没有带回人,来日,她说不得亲自跑来。”
“那,不若将那位李小娘子就此留在白兰?”
“不妥。”
光化公主摇头,“我留她,是为了王子。她只有跟在王子身边,得来的声望和好处才是王子的,王子可不能长长久久留在白兰。那里,毕竟不是个好地方。让我想想。”
侍女便没有再言。
过了一会儿,光化公主道:“既然王子遭到了刺杀,那么,趁此机会,去白兰递话吧,就说,让王子回来。在义成再出手之前,我得把他们再支出去。”
“奴婢这就叫人去传话。”
侍女立刻应下,转头着人去白兰送消息自是不提。
却说碧玉怒气冲冲出了伏俟城,却不急着打马回去。她驭马驻足原处,略作思索,马蹄朝前。
再回到定襄城,已经是几日之后的事了。
义成公主知晓碧玉没有将人带回来,一时说不上是气还是笑,她道:“买椟还珠的,是蠢人,光化毕竟不是个蠢人。她知晓了李星遥的本事,自然是,不肯放人的。哪怕你搬出了我,她也不会松口。”
“奴婢回来时,专门绕道往南边走,打听到,慕容顺带着人南下去白兰了。白兰因为抢夺东西的缘故,和党项起了冲突。据说,眼下冲突暂时解决了。公主,我怀疑,李星遥被他们带去了白兰。”
碧玉的声音里有几分笃定,她面色算不上轻松,概因此次空手而归。话音落,又道:“此外,我还打听到,慕容顺遭到了刺杀,据说,是尊王的人干的。”
“尊王?”
义成公主默念着这两个字,嗤笑一声,“白兰偏远,人死在那里,再正常不过。不过,话又说回来,是真尊王干的,还是假尊王干的,也说不准。你既然说,慕容顺遭到了刺杀,那么想必,我那位好姊妹会快快将她的心肝肉叫回去。事不宜迟,我得在她动脑子把人支走之前,亲自去一趟伏俟城。”
“公主要去伏俟城?”
碧玉神色凝重,“可,咱们的事……”
“无妨。”
义成公主胸有成竹,又说:“快去快回就是。”
碧玉应下。
义成公主便又交代了些别的。
*
李星遥一直想找机会同赵端午通通气,一来,大家已经把所有的事说开了,她与黎明,亦或者说,与秦王里应外合,可这些事,总得知会赵端午和王蔷一声。
二来,每每想到自己同黎明说的那番言辞,她就莫名心虚。和楼兰一样的古国,古国留下的火器……说实话,她自己都不想细想。细想之下,全是漏洞。
盘算着,系统既然已经解锁了物资,算算时间,黎明应该已经到了灵州,越发有些坐不住了。
这日,仆射着人对着众人递来话,说是慕容顺大概水土不服,病了好,好了又病,恐人有个好歹,着令所有人,收拾收拾,即日启程。
李星遥听得着急,拿不准这个众人里包不包括自己。
来人道:“仆射说,此去再回来,还不知是何时候,让李小娘子你,将各样东西的种植养护方法再同大家说一遍,务必保证,每个人都记住,都学会。”
“好。”
李星遥心神一松,明白这话是在说,自己能跟着一道回去了。
她不敢耽搁,忙跟着来人一道,将羌活等东西的种植养护办法再次广而告之。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一次,白兰人并无过多反应,虽有人惋惜她的离开,可并不像之前一样,咬死了不准她离开。
她心中嘀咕,正巧赵端午在慕容顺授意之下,过来看看情况。二人总算找到了说悄悄话的机会,李星遥不敢耽搁,问:“二兄,我真能回去了?”
“能。”
赵端午快速回应,又说:“慕容顺水土不服,是真的,不过,想让你回去的,可不止我们几个。光化公主送信来,说怕慕容顺再留下去有个好歹,催慕容顺赶紧回去,她还强调,带走你。”
“带走我?”
李星遥心说,别又在酝酿什么阴谋吧。
赵端午道:“出了刺杀这档子事,白兰人心里也慌,那瓦达巴不得赶紧将慕容顺这个烫手的山芋送走呢。慕容顺又承诺了他们,用比先前约好的更贵的价格收购他们的金银铜铁,瓦达当然不好再计较,再说什么扣着你,等出苗之后再放人的话。”
“没想到,我竟还值些钱。”
李星遥自嘲了一句,又赶紧道:“那天没顾上同二兄说,其实,我去帮人指点叫醒羌活种子是个幌子,那日,我去见了黎阿叔。”
“黎阿叔?黎明阿叔?”
赵端午眼皮狠狠地一跳,“黎阿叔在白兰?”
二舅舅你可真能奔波,也真能隐藏。
“黎阿叔是奉秦王之命潜入吐谷浑的,秦王已经察觉了义成公主的小动作,也已经做了部署。我告诉黎阿叔,所有我知道的情况,另外,还告诉了黎阿叔,制作火器的方法。”
“阿遥。”
赵端午一颗心惴惴的,缓了一下,方问:“你有把握吗?”
“二兄莫非忘了,我身边那只鬼?”
李星遥难得开了句玩笑。
赵端午这才想起来,还有只鬼呢。明明上次他已经问过那只鬼了,知道鬼一直跟着,他还放了心,可,每每关键时刻,他总是忘了那只鬼的存在。
所以,“是鬼告诉你的?”
“嗯。”
李星遥点头,又说:“鬼不仅教会了我制作火器的方法,还送给了我一些火器。但那些火器,不在我跟前,在灵州。”
“灵州?”
岂不是,在阿耶的眼皮子下?
赵端午欲言又止,李星遥又道:“我不好同黎阿叔说,东西是鬼给的,只能告诉他,是你告诉我的。你在被胡人劫掠来的路上,无意发现了那批火器。火器恐是前人所造,至于前人,或是楼兰一样的国度里的人。”
“我知道了。”
赵端午哭笑不得,知道这是在与自己通气,提醒自己,若是日后黎明他们问起,不要说漏了嘴。
可……
他很想揉揉脸。
二舅舅毕竟是二舅舅啊,他一定知道,这话是谎言。可怜的阿遥,她还不知道,二舅舅在陪她演戏。
“另外,我还同黎阿叔说了,我打算,离间光化公主和义成公主。”
“你打算怎么做?”
赵端午正色,立时也顾不上什么二舅舅不二舅舅的了。
李星遥想了想,道:“其实,也不用我再想什么办法,她们或许,已经出现了嫌隙。义成公主若知道我在吐谷浑,一定会来要人。而光化公主,如今白兰之事妥善解决,她更不肯放我回去了。我或许无法挑拨她们反目,但应该可以做到,让她二人之间嫌隙越来越大。”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李星遥经过此白兰一遭,越发坐实了心中猜想。光化公主,对她有兴趣。眼下,兴趣怕是更浓了。
既然都想要自己,那么,就让她们争夺自己吧。
“我助你一臂之力。”
赵端午也不多说,掷地有声撂下一句话。
兄妹二人有了默契,再不多言。
很快,众人便收拾妥当,启程回王廷了。临行时,仆射又给王阿存配了弓和箭,意在保护慕容顺。
看到那把弓,李星遥微微一笑。
王阿存有了弓和箭,便如鱼得水。但愿此行顺利,用不上这弓和箭。
回程的路与来时一样,依然要路过垭口,路过雪原,路过一群群动物和随时会冒出的瘴气。因为有上次的教训,众人都极为小心。
王阿存依然被点名在最前方引路。
李星遥原本心中还因为他得了弓和箭而高兴,可,看到他被指使到了最前头,有些说不出的郁闷。光化公主拿她当替死鬼,现在,慕容顺又拿王阿存当替死鬼。
这一家子人啊……
天已比来时寒冷了许多,路并不好走,一行人走得不算快。为了保存体力,众人都不说话。
李星遥也不说话。
她看着赵端午和王蔷犹如左右护法一样护卫在慕容顺身边,想到一句话: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
最前头探路的王阿存,两旁的赵端午,王蔷,正好组成了一个坚固的三角形,将慕容顺护在了最里面。
走着走着,雪花飞舞,王阿存提醒:“前面有瘴气,需要绕路。”
慕容顺叹气:“过了这片瘴气林,到前方休息。”
众人点头。
几十匹马整齐划一跟着王阿存一道走,快要绕过瘴气林时,王阿存动作一顿。李星遥目光落在他脊背上,看到他背如雪山刚硬挺直,可他的手,却按在了弓弦上。
有人。
她眼皮子一跳。下意识地看向仆射,当看到仆射面色肃然,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有刺客。”
王阿存的声音闷沉沉的,像含了水。
仆射当即扬起一个手势,“防御!”
侧前方飞来几支长箭,王阿存皆躲开了。更多长箭飞出来,恍若流星雨一样,直把人吓了一大跳。
李星遥心跳加速。
箭后头,冒出了一伙人。那些人并不像电视里演的,黑衣蒙面,他们的衣着,面容,明显是吐谷浑人。
“坏了!”
赵端午出了一身冷汗,这些刺客,竟然不是仆射安排的,他们竟然来真的。
一时也顾不上什么慕容顺还是不顺的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那便是,阿遥。快速跳下马,他猫着身子扭头就去找李星遥,奔走到李星遥身边,一把将人拽到了大石头后面。
“能打的在前面,我们躲着。”
他还安抚李星遥。
李星遥心急如焚,目光只盯着王阿存和王蔷,刚准备唤出系统,让它把答应自己的样品现在就拿出来,就见,仆射纵马大杀四方。
王阿存取箭快速射出,箭无虚发,来人纷纷倒地,每一箭都中胸口。
王蔷从旁协助,一拳将人打晕在地上。
“我就说吧,他们能解决。”
赵端午话音刚落,侧前方竟然又冒出一批人。他咽下一口口水,脸色也变了。
“完了完了,箭不够用,敌人还不知有多少。”
“二兄。”
李星遥正色,拳头攥紧,立刻唤出系统:“系统,请立刻解锁火器样品!”
「样品已解锁,宿主请查收。」
脚边草丛里突然冒出两把火器,李星遥快速拿起一把,不带任何思索的,将那火器对准了刺客。
嗵!
震天雷一样的声音响起,一个刺客应声倒地。
所有人惊讶地抬起头,又听得:嗵!
一发散弹飞来,又一个刺客应声倒地。
“都束手就擒,不然,杀无赦!”
赵端午学着妹妹的样子,拿起了一把火器。刚才第二声射击声,就是从他的火器中发出的。
“妖物!”
“是何妖物?”
刺客方寸大乱,为首的慌乱片刻,发了狠,催促:“杀!都给我杀!”
“找死是吧!”
赵端午怒了,嗵嗵嗵一连射出了五六发,又有五六个人倒地。刺客这下畏惧不敢上前了,仆射趁机大喊:“上!”
顷刻间,众人再度打成一团。
胜负已定。
很快,慕容顺的人就将残留的两个活口绑了,慕容顺来不及问火器的事,先拷问来人:“谁派你们来的?你们怎知,我们今日动身离开?”
活口一个立刻咬舌自尽,还有一个也打算咬舌自尽,结果,没死成。
王蔷眼疾手快,把人嘴巴一拳打歪了。
那人歪着嘴,原地运功,竟然七窍流血了。
王蔷看傻了。
慕容顺惊愕不已,好在从对方身上寻找到了尊王的信物。事情很清晰了,人是尊王派来的。
“好狠啊。”
赵端午在一旁嘀咕,嘀咕完,又低头看自己手中的火器。他现在还沉浸在用火器保住了所有人性命的兴奋中,拿着那火器,爱不释手。
不过,虽然很喜欢那火器,他却知道轻重缓急。身子又往李星遥身边挪了一下,小声道:“阿遥,你还好吗?”
火器是如何冒出来的,他自然看得比谁都清楚。
那可是真真正正的无中生有。
当时他和李星遥躲在大石头后面,千钧一发之际,大石头旁边的草丛里,冒出了好几把火器。紧接着,李星遥不假思索拿起了火器,又毫不犹豫发射了飞弹。
还能是谁帮了他们?只能是,那只鬼啊!
可鬼的事,不能叫旁人知道。他心中庆幸,还好自己将人拉在了石头后,还好石头后只有自己兄妹两个,到时候就说,是随手捡的。
“还好。”
李星遥轻轻点了点头,面上有些发白,她悄悄攥紧了自己衣角,手心里出了厚厚一层汗。
方才,她那一发飞弹,射出的很及时。虽然没有射中要害,可,却为自己人争取来了喘息之机。
她……变了。
记得瓦达和拓跋驭人争执不下时,瓦达砍了拓跋部偷金银之人的手脚,当天晚上,她还做了一场噩梦。
可刚才,她没想那么多,她甚至没有犹豫,就将火器对准了敌人。发射出飞弹的时候,她也没有犹豫。
又攥紧了衣角,再一点点松开。王阿存却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她身边。
他好像想说什么,可最后,只是沉默着站在了她旁边。
“尊王这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啊!王子,哪怕人死了,也要把尸首带回去,咱们带着尸首,去找尊王算账!”
慕容顺的人情绪激动,比之上一次遭到刺杀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仆射的脸和天一样阴沉沉的,他问慕容顺:“尊王特意选在今日二次劫杀,怕是已经知道,上一次劫杀未成功。白兰险远,又多有瘴气,他怕是要做出意外的样子,将自己摘干净。王子,此仇不报,只会让尊王更猖狂!”
“可人都死了。”
慕容顺神情复杂,他好像有更多的顾虑,道:“人死了,如何指认尊王?仅凭信物吗?尊王完全可以不承认,说信物是假的,是这些人偷了他的。父王本就偏爱他,贸然指认他,只会让父王更加怀疑,我们是自导自演。更何况。”
说到更何况时,慕容顺视线落在仆射脸上,与仆射四目相对。
“之前他们已经刺杀过我们一回,白兰,党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事情闹得这么大,王廷定然已经得了消息。两次刺杀,离得这么近,他是傻子不成?”
“可……”
仆射明显有些心浮气躁,大概是没想到尊王竟然来真的,他还想劝说慕容顺,把刺客尸体带回去。
慕容顺却摆了摆手,道:“如果没有十足的证据,确保能够一击即中,那便不要轻举妄动的好。这次的事,都不要声张,这笔帐,我先记下了,日后一定会讨回来。”
“王子的意思,是让我们忍吗?”
仆射面色更难看了。
慕容顺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古有勾践卧薪尝胆,今日我如同他一般忍一忍,又有何妨呢?”
说罢,不容置疑道:“这是我的命令。”
众人神色各异。
他又道:“刚才的火器,是怎么回事?”
说到火器,所有人都来了兴趣,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李星遥。赵端午立刻站在了妹妹前面,挡着人,话却是对慕容顺说的:“王子,之前我就说,你是老天看中的英主,刚才你那番话,极是在理。你一定不敢相信,这火器,是老天留给我们的,老天都在帮你。”
“你这话是何意思?”
慕容顺不解。
赵端午指着方才藏身的那块大石头,道:“我和李小娘子不会打架,不敢扯你们后腿,所以避在了一边,结果你猜怎么着,那石头旁边的草丛里,竟然有火器!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开始,还以为是树枝呢,可,捡起来才发现,不是。”
“火器既然是你们捡到的,又怎会无师自通?刚才第一发飞弹,是李小娘子射出来的。”
慕容顺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李星遥从赵端午身后走了出来,作后怕状,道:“我以前听人说过,弓箭,弹弓,都是远距离射击之物。实不相瞒,刚才捡起那火器,一开始并不知道是火器,只见上面有扳手,下意识地拿刺客试了一下,结果便听到了响声。”
“后来第二发,是我射出来的。我看她真的被吓坏了,不敢再射。我便赶紧射了好几发,王子,我寸步不敢离开你左右,我身上都有什么,你是知道的。”
赵端午赶紧接过了话头。
慕容顺不言,只让人将那两把火器奉上,又让人在周围查找。
查找,自然是一无所获的。
慕容顺便看着那两把火器,可,两把火器,竟然一瞬间开裂了。
第97章 石刑
“这……”
慕容顺下意识地将火器丢在了一边。
李星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没听到火药爆炸的声音,她才松了一口气。给了赵端午一个无事莫急的眼神,她回想刚才种种。
系统给她的样品,是用竹子做外壳的初级突火枪。这倒是省了她的麻烦了,竹子易碎,碎了以后,不好再复原,也不好再顺藤摸瓜,发现旁的蛛丝马迹。
那竹子,是做旧了的,突然开裂,不容易引人怀疑。东西落在慕容顺手上,一瞬间开裂,很难说,是不是也是系统为之。
“把这两把火器收起来,带回王廷。”
慕容顺心中虽然遗憾,可想着,一个东西既然存在过,那么,能工巧匠就能将其复原,便打定主意,将东西带回去,找人复原。
他不好再追究,李星遥心头紧张顿时消散,不过,想到自己问系统要样品时的原话,突然有些担心。
要样品时,她同系统说,还需要给她一小部分样品。两把,也算,一小部分吗?
这个系统果然很抠门。
此外,若给她的样品是竹子做外壳的突火枪,给黎明的那两千枚,不会也是竹子做的吧?
这……
按她原来的想法,系统解锁的东西,跨越当时的生产力,可又不会完全脱胎于当时的生产力。所以系统给不了她现代手枪,但至少,应该会给她相对先进的火铳。
可现在,她有些不确定了。
心头焦急,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安乐川一探究竟。可惜,身不由己。回伏俟城的路上风平浪静,再无刺杀。
进了河湟谷地,离王廷就不远了。
慕容顺明显松了一口气,命所有人加快速度一鼓作气,不多时,众人便到了。光化公主望眼欲穿,看到儿子安然无恙归来,面上笑容极为灿烂。
因白兰诸事圆满解决,她履行承诺,给予众人奖赏。所谓奖赏,即金银,食物。李星遥得到了一大把刚用磨盘碾出来的青稞,此外,还得了干酪,胡饼和一点刚挤出来的牛奶。
拿着胡饼,她咬了一口,一时间颇觉餍足。
青稞还带着谷物的清香,原本在白兰,她因提出用河沙叫醒羌活种子的建议,曾得了慕容顺两把青稞。
偶尔,赵端午也背过人,将慕容顺给的青稞偷偷给她。
可此一时彼一时,新鲜的青稞比炒出来的好吃多了。她计算着每日的量,不敢多吃,又见王阿存拿着一把弓回来了,忙道:“光化公主给的?”
王阿存点头。
她又问:“你有青稞吗?”
王阿存又点头,她才放下心。
王阿存道:“刺杀的事,慕容顺虽撂下话不让人声张,可光化公主未必不会知道。待会,他们应该会叫你与你二兄去跟前说话。”
“我心里有数。”
李星遥不觉意外。当初唤出系统时,她就想过了接下来会面临的情况。赵端午的说辞,乍看没有问题,可未必能糊弄得住光化公主。
原本,她不打算这么早亮出火器的。之所以让系统留存样品,并代为保存,是想等回来以后,用作“饵”引诱光化公主上钩。
她想让光化公主亲眼见到火器的威力,之后,再行游说之举。赵端午之前告诉过她,光化公主并不知道火器的配方。
换言之,光化公主用硝石换来义成公主的协助,义成公主愿意舍弃一部分火器,作为回报,可,说到底,不是自己的东西,用完了,也没法舔着脸再要。
她赌的就是,光化公主也想将火器的制造方法掌握在自己手上。
系统给的样品是比义成公主的火器更先进的东西,只要亮相,不愁光化公主不心动。一旦光化公主心动,她便趁机怂恿光化公主自己制造火器。
眼下……一场真实的刺杀打乱了她的节奏,火器不得不提前现身。这虽然与设想不一样,但,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一会我会告诉他们,我会制作火器。光化公主定然多有试探,可最后,一定会信我的说辞。吐谷浑硝石矿多在西北,王城附近也有散落。若光化公主心动,说不得我们又要动身前往另一个地方了。”
将自己的打算说了,李星遥又道:“只是这次,应该不会离王城太远。”
话音刚落,光化公主身边的人就来了,来人果然是让李星遥去光化公主面前回话的。快到王廷时,李星遥又遇见了赵端午。
“火器。”
赵端午徐徐用口型吐出两个字。
又趁着身边人不备,快速说了一句:“碧玉来过。”
李星遥心中一动。
赵端午这么说,想必已经打听到了些什么,怪不得方才没见到他,原来是去打探消息了。惊讶于他的消息灵通,估摸着留在吐谷浑的时日里,他没少和人打好关系,心中多有感慨,面上却不好表露。
她悄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碧玉是义成公主的得力助手,她来,不稀奇。可她来,难道仅仅只是为了火器一事?自己在白兰已经搞出了些名堂,以义成公主的本事,不难打听到。
若碧玉,亦是为了自己而来的,她无功而返,是……光化公主不放人?还是,光化公主压根不承认自己的存在?
心中已经有了判断,就这么思绪翻飞着被人带进了大殿。大殿里头,光化公主已经候着了。出乎李星遥意外的是,慕容顺不在。
那位仆射,也不在。
光化公主依然坐在狮子床上,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些意气风发。她开门见山,并不废话,道:“你们回程遭到刺杀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火器的事,说说吧。”
赵端午便先出了声,把之前在慕容顺跟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光化公主只是笑,又示意李星遥张嘴。
李星遥便照猫画虎,同样把对慕容顺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白兰虽偏远,可我手底下的人并非没去过。你们这说辞,糊弄鬼呢。还是那句话,实话实说,一切好说。不想好好说,那就去试一试我吐谷浑的石刑吧。”
光化公主张口给了一个下马威。
赵端午道:“我说的都是实话,王子身边的人都能作证。当时事出突然,我们也没想到,尊王竟然如此丧心病狂,派出了一波又一波杀手。公主不妨想想看,我们能提前预料到尊王动手,预料到尊王在哪里动手吗?我的过往经历,公主你一清二楚,从前我可没去过白兰。既然没去过,又怎会提前安排好火器?再说了,路可是王子的人引的,我们不过是听命行事。”
没好说路是王阿存引的,赵端午含糊了过去。他并不慌乱,鬼的事,人哪里知道端倪呢。光化公主再多心,也没证据证明,火器是他或者李星遥提前安排的。
“刺客杀来的时候,所有人乱作一团,石头是我们随便找的,逃命的紧要关头,哪里会想那么多呢。他。”
李星遥指着赵端午,又说:“他都不会用那火器,我也是瞎猫逮着死耗子,撞大运了。”
“他不会,你倒是会。我听说,你手法娴熟的很,一个飞弹都没浪费,还正好射中了刺客。”
光化公主满脸试探。
李星遥叹气,“我若真手法娴熟,就该一击毙命,可当时所有人都看到了,我只是射伤了对方,并未伤及对方要害。至于你说一个飞弹都没浪费,是因为,我拿火器当弹弓使。我也没想到,那飞弹威力竟然如此惊人。”
“这么说来,你们都不承认,火器的事是你们所为了?”
光化公主的声音冷了不少,她面上也有些不快。
赵端午就差把自己的心剖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他着急道:“去白兰之前,仆射让人搜过我们的身,我们身上,连颗石头都没有。在白兰的这些时日,我们谨遵王子和仆射之意,不敢乱跑,我们做了什么,公主把人叫来,一问便知。”
“我的人又无法时时刻刻看着你们,你们去的时候,身上的确没有带东西,可焉知,这东西不是你们在白兰时偷偷摸摸带着的。我没功夫与你们纠缠,既然你们冥顽不灵,那,便试一试我吐谷浑的石刑吧!”
说罢,命人将兄妹二人带出去,“他们满口谎言,传我之令,立刻对他们施以石刑!”
你个蛇蝎……妇人!
赵端午在心里怒骂,平日里,他听人说,光化公主私下里说义成公主蛇蝎心肠。可要他说,蛇蝎的明明是光化公主。
“我与他并不相识,公主就没有想过,我为何要将火器的事告诉他?这明显说不通。”
李星遥也急了。
可仔细看,她眼中并无焦急之色。
赵端午便勉强放下半颗心,又对着王宫方向大喊大叫:“就是,我跟她又不认识,不管是我还是她私藏了火器,为什么要告诉对方?更何况,当时我们已经躲在石头后面了,我们大可以不拿出火器,由着王子他们去送死!”
又喊慕容顺:“王子,你怎么忍心让我去死?!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阿娘不分青红皂白,要杀了我,你赶紧来救我!”
王宫里头,光化公主自动摒弃外头的叫骂和咆哮,她身边侍女道:“公主,其实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姓赵的和力气大的那个是一伙的,他们先到,姓李和姓王的,又是一伙的,他们不认识,没道理两个人私藏了火器,却不告诉自己的同伴,反而告诉了别人。”
“你说的,我怎会不知。只是此事,疑点甚多。我入吐谷浑这么多年,只见过天上下雨下雪下冰雹,可从没见过,天上下火器。那火器,可比义成的厉害得多。”
光化公主若有所思,话锋一转,又说:“他们四个,虽然两两一伙,互不认识,可谁说,从前不认识,现在就不能认识了?别忘了,他们可都是中原人。”
“但,王子和仆射已经为他们做了证,王子心善,往日里对那个姓赵的,颇有好脸。若是真杀了他,王子那边……”
侍女却有些犹豫,她固然能理解,同是来自中原的奴隶,抱团取暖,因而结为同盟,可,事情毕竟涉及到了王子,她怕王子那里不好交代。
“奴隶嘛,死了一个,再找一个就是。哪有那么多长情的人,王子是王子,奴隶是奴隶,奴隶不该也不能妄想成为王子的朋友。”
光化公主对赵端午有些不满意。
她当初将赵端午放在慕容顺身边,是因为慕容顺喜欢,慕容顺高兴。可,一个奴隶,眼下竟然卷入了火器的事,她不得不多思量了。
慕容顺说,火器的确是偶然得到的,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
是,所有人去白兰时,身上是被检查了一遍,可,在白兰,人多事杂,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再多眼睛盯着,总有疏忽。说不得火器便是在白兰制造出来的。
至于这制造的人……
光化公主心中闪过一长串人名,却觉得都不像。
火器要么是白兰部的人制造的,那么,说明李星遥与白兰部有牵扯。这是大忌,她必须得把所有人找到,一网打尽。
若火器是李星遥一人偷偷摸摸所做,那么……此人乃奇人哉!她不得不重新布局,布一个更大的局。
“若是死都无法让他们改口,那便说明,他们的确没有撒谎。”
光化公主又想到第三种可能。
火器不是李星遥所做,如她所说,确确实实是偶然发现的。那么,说明有人已经偷偷做出了更厉害的火器,两枚火器,恐是无意落下。
白兰在南部,党项亦在南部。
尊王……
光化公主面上笑容转淡,掩下心中诸多想法,道:“且看着吧。”
侍女命人将李星遥和赵端午带到了山坳,山上有人等着,人身后,有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头。在被毡布套着头的一瞬间,李星遥看到王阿存纵马而来。
“放开他们。”
王阿存鲜少动怒,哪怕动怒,也从不大喊大叫。他几乎没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可此时此刻,眼中又浮现归途时,击杀刺客的戾气。
“放开他们!”
王蔷也急奔而来,欲爬上山头,却被人拉住了。她二话不说,一拳头挥下。
“再往前一步,就地击杀!”
一支箭飞到了王蔷脚边,侍女高声警告。
慕容顺也得了消息,急急忙忙赶来,道:“不要杀他们!”
侍女不为所动,声称:“这是公主的命令!”
“我去求公主!”
慕容顺立刻调转方向,去王宫找光化公主。
“扔!”
侍女冷声对着行刑之人做了个手势。眼看着石头要从高处砸下了,王阿存一箭射出,石头未落地,便飞向别处。
又两颗石头落下。
王阿存再次张弓,两箭几乎同时射出,两颗石头再次飞向别处。
越来越多的石头滚落。
王蔷急疯了,“不行啊,石头太多了!”
王阿存不言,手中速度越来越快。
“光化公主,你草菅人命,你丧心病狂,你不得好死!”
赵端午疯狂叫骂,心中也慌了,不会吧,来真的?怎么还不停?不是试探吗?
“阿遥,阿遥?”
“二兄。”
李星遥慌忙回应,又说:“你有没有感觉到,石头好像没有落在我们脚下?我是说,王阿存的箭根本来不及一次射中十几颗石头。”
“对。”
赵端午顿了一下,毡布下的眼睛一亮,光化公主果然在虚张声势。
便更加卖力的叫骂:“我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光化公主,你这个杀人狂魔!”
李星遥跟着叫骂。
骂完,发觉石头砸下来的声音好像停了。她心扑通扑通跳,侍女却出了声:“死到临头,还嘴硬。罢了,算你们运气好,石头不够了,你们给我等着。”
石头……不够用了?
赵端午撇嘴,心说你们就不能找个正常的说辞吗?他等着光化公主放人,果然,有人骂骂咧咧将他们带走了。
再回到光化公主面前,兄妹二人极是狼狈。毡布揭开,李星遥看到被绳子绑起来的王阿存和王蔷,怒目圆睁,看向光化公主,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们说真话罢了。”
光化公主话说得云淡风轻,看了王阿存一眼,道:“小郎君,射艺倒是惊人。早知道,今天就不赏你这把弓了。”
目光又落在李星遥身上,道:“怎么样,我吐谷浑的石刑,是不是比你们长安的刑法有趣的多?”
“长安是长安,是任何地方都无法比拟的长安。长安法度森严,绝不会如此随心所欲,不顾人伦。”
李星遥“啐”了一口。
光化公主也不气,道:“我在大兴来去自由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呢。”
李星遥不回应。
赵端午道:“你虽然是吐谷浑的王后,但你也不能草菅人命啊。”
“我何时草菅人命了,是你们不说实话。”
光化公主冷哼,目光却一直落在李星遥身上。
李星遥道:“还要怎样说实话?你就是把我杀了煮了吃了,我也编不出旁的话来。早知道给自己惹来这么大一个麻烦,当时就不该出手,救王子于危难之际。”
“听你这意思,我还要谢你?”
光化公主又冷哼一声。
李星遥道:“先前去白兰,你说,我把地种好了,种得让所有人都满意了,就信你们。眼下,你能确定我们是义成公主的人了,是不是应该,把我们放回五原?此外,把我的白叠子还给我。”
“人小,口气倒大。我何时说了,要放你们回五原?”
“你莫非想赖账?”
“从未承诺过,何谈赖账?”
光化公主话说得一点也不心虚,又道:“白叠子是你发现的,你说,你会种白叠子。火器也是你发现的,那么,想必你也会制造火器了?”
李星遥面上一紧,眼中也有些“慌乱”。
她避开了光化公主的视线。
光化公主心说,你果然会做火器,“所以还不承认,火器是你做的吗?”
“我何时说了火器是我做的?”
李星遥知道,光化公主已经上了钩,便作吵架姿态,呛声道:“天底下的很多东西,上手摸过,用过,就知道原理如何。你也是中原人,莫非,没学过无师自通这个词?”
“你大胆!”
侍女怒斥。
光化公主摆手,反笑,“既然你这么有能耐,好啊,无师自通,做给我看。只要你做出来,我当着这里所有人的面承诺,放你回去。”
“你当真……愿意放我回去?”
李星遥有些“惊喜”,甚至话语都有些急促了。
光化公主不动声色,点头:“我堂堂一国王后,还能骗你不成?”
“口说无凭。”
“那就给你一个凭证。”
光化公主让人写下凭证,“硝石,我吐谷浑管够。明日一早,你便出发,去落实你口中的无师自通吧。”
……
再次从王廷出来,李星遥深吸一口气,她顾不得擦额头的汗,先问一旁被释放了的王阿存:“他们没打你吧?”
王阿存摇头,“那把弓,是光化公主故意让人给我的,他们已经算好了。”
“既然知道他们是故意的,怎么还上了他们的当?”
王阿存没回答。
李星遥叹气,“那会还同你说,或许我们要动身前往另一个地方了,没想到,说走就得走了。”
“西北亦险远,硝石产出之地靠近高昌。按理说,应该先做准备的,此行,的确有些急了。”
“你说,会不会因为有更着急之事,所以光化公主想远远地将我们打发走?”
李星遥顺势想得有点多了。
如王阿存所说,硝石产出之地大头在吐谷浑西北。吐谷浑西北相对王廷,颇有些鞭长莫及。根据赵端午给的情报,供给义成公主的硝石,是从王廷附近开挖的。
慕容伏允不常在王廷,事情是背着他的。西北多为尊王所据,按理说,光化公主不会让她去西北的。
可,出人意料的,光化公主不仅点名让她去西北的硝石矿,还让慕容顺跟着一道,美其名曰,去西北视察。
看来,西北的硝石矿,也被光化公主所掌控。她倒是比想象中,更厉害一些。
此外,舍近求远,且行程匆忙,连给人准备的时间都没有,是因为有不得不将自己支走的缘由?
会是什么呢?
突然,李星遥目光一凛,她想到义成公主。
难不成,义成公主又要来讨要自己了?
怀着这个疑问,她踏上了前往吐谷浑西北的路。此行风景又与去白兰时不同,茫茫戈壁,空旷寂寥。梭梭、盐穗木、花花柴、骆驼刺隐藏在积雪之下,让人更觉冬日萧瑟。
不知行了几日,人马皆乏,一行人突然出现,拦住了众人去路。
为首之人面朝着李星遥,唤:“李星遥。”
第98章 分开
“碧玉?”
李星遥亦看向碧玉,心中着实诧异。她去的,可是吐谷浑西北,说起来,是吐谷浑腹地。碧玉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了,还精准无误地拦截了她。
“你怎会在此处?”
慕容顺大惊,立刻摆出了戒备姿态。他身后众人当即掏出刀箭,对准了碧玉一行。碧玉身后只有寥寥几人,可那几人,同样神情冷峻,他们手中拿着的,竟然是……
是在贺兰山时发现的火器!
李星遥握着缰绳的手一紧,赵端午已经与王蔷交换了一个眼神。
碧玉道:“我来此处,是为了接回我们的人。王子莫急,现在人已经找到,我这就带着她离开。”
说罢,便欲纵马朝着李星遥而来。
慕容顺大怒:“这可是我吐谷浑的地盘!碧玉,你是义成公主的人,偷入我吐谷浑地盘,还想带走我的人,你不该给我一个交代吗?”
不,“义成公主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你的人?”
碧玉冷笑,神情比刚才还要冷淡,冷笑三声,她道:“李星遥本在五原种牧草,五原可是我们的地盘,她突然消失,出现在你们吐谷浑,我还没有同你们算账,你倒先找起我们的麻烦了,真是好笑,王子,你不觉得脸红吗?”
“李小娘子本是大唐人氏,何来你们的人一说?如今她入了我吐谷浑,便是我吐谷浑人,今日,你休想将她带走!”
慕容顺抽出了腰间的刀。
李星遥在马上面,搓了搓手。她没想到,两方面对面争抢她的戏码这么快就上演了。
“王子此行,是背着人的吧。如果没记错,这附近好像是尊王的地盘。王子应该也不想动静闹大了,惊动尊王和你的父王吧?”
碧玉明晃晃威胁了一句,摆出一副今日你若是不把人给我,我就和你鱼死网破的架势来。
她还又说了一句:“公主说,既然我这做奴婢的脸面薄,请不回人,那么,就由她这个脸皮厚的亲自来一趟将人请回,公主现在已经到伏俟城了。”
“你们想做什么?”
慕容顺面色一沉,拿着刀的手也攥紧了。
碧玉道:“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我劝王子,识时务者为俊杰,莫要为了一个奴隶,伤了和气。毕竟,咱们还有大业要图,来日方长。”
慕容顺咬牙切齿。
李星遥甚至能看到他攥着刀的手上青筋暴起。
过了好一会儿,他沉声,道:“回伏俟城!”
一行人便调转马头,一声不吭地往回走。与来时稍显松快不同,回时,气氛实在尴尬。碧玉本来要将李星遥要到自己队伍里,可慕容顺不让,还说,还没到伏俟城呢。
碧玉也不着急。于是李星遥就这么“尴尬”地留在了慕容顺的队伍里,所有人都保持沉默,慕容顺的人更是憋了一肚子气,她也不好说什么。
赵端午有无数的话想说,包括王蔷,也满腹心事,可大家都默契地闭上了嘴。
不知何时,伏俟城到了。
再回王廷,李星遥一眼就看到了义成公主。义成公主倒没有想象中那般气怒,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气定神闲。
倒是光化公主,面上明显有些不快。
当看到自己儿子去而复返,光化公主面上的些许不快变成了十分不快。她也不问慕容顺路上发生了什么,好似已经猜出来了一样。
目光转向义成公主,不知是阴阳还是夸赞:“你倒是好手段。”
“彼此彼此。”
义成公主见人要回来了,目光快速从李星遥身上一掠,她迎着光化公主的目光,又说:“有来有往,有借有还,有去有回,方为友谊长久之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光化公主不回应,只是冷笑。
义成公主也不问她,转而问向了李星遥:“你在吐谷浑的这些时日,都做了些什么?”
李星遥抬起了头。
她觉得这一问实在奇怪,义成公主既然有备而来,那么便说明,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吐谷浑做了什么。可,既知道,偏偏又有此一问,还是当着光化公主的面问……
“说呀,是忘了,还是,不敢说。”
义成公主催促。
李星遥忙道:“在白兰帮着解决了蕨麻,大黄发病,还有羌活种子不出苗的问题。”
“还有呢?”
“没了。”
“你去吐谷浑西北干什么?”
“他们让我去,我只能跟着去。”
李星遥拿不准义成公主知不知道突火枪的事,她飞快朝光化公主扫了一眼,待看到光化公主面上明显有些着急,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他们让你去,你就去,你这么快就忘本了?别忘了,你可是我的人。”
义成公主轻笑,下一句,话锋陡然一转,道:“人,已经帮着你们做了事,我就不同你们要补偿了,就当,是她流落到你们这里,你们帮着照顾的回报。”
呵。
光化公主气笑了,事已至此,义成公主竟然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可她能怎么办,她也只能维持表面的和气。
便掐了自己一把,从牙关中挤出一抹笑,道:“你客气了。”
“既然事情已经说开了,人,也找到了,我就不耽搁了。光化,我这就带着人回去了。”
义成公主做出告辞的姿态。
慕容顺急道:“母妃!”
“让他们走。”
光化公主不想再说,慕容顺没辙,只得眼睁睁看着义成公主把人带走。
出了大殿,李星遥道:“等一下。”
“怎么,你还不想走?”
义成公主面色不快。
李星遥忙道:“我刚被他们抓来时,就表明了身份,让他们放我回五原,可他们不信,此事可查,你不信,一问便知。我只是,想收拾收拾,把自己的东西一并带走。”
“你有什么东西可带?回了五原,再置办就是。”
“不行,我在白兰时,帮人解决问题,还得了几根虫草。那东西能救命,我必须带上。”
李星遥心中着急,她必须得抓紧机会,与赵端午他们见上一面,她还有话要说。
“速去。”
义成公主松了口。
李星遥如蒙大赦,连忙进屋子。屋里赵端午果然已经候着了,他迫不及待开口,说:“阿遥,你当真要跟他们回去?”
“不回去不行了,此事由不得我做主。”
李星遥顾不上多说,急忙又道:“二兄,你听我说,光化公主和义成公主本就结了盟,今日光化公主没有撕破脸,想必还是因为二人共谋的大事。但嫌隙已经种下,此外,制造火器一事,也可以加以利用。内忧,可以成为拖住光化公主的手段,让她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其他。”
“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是阿遥,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又被带走?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赵端午急得脑门都是汗,他感觉自己烦躁极了。刚和妹妹团聚,又要眼睁睁看着妹妹离开。他是吐谷浑的奴隶,明面上,与阿遥不认识,义成公主绝不可能带他离开,光化公主也不会放人。若强求,两方定然会生疑,到时候,反将自己和阿遥陷入危险境地。
可……
“我实在……”
赵端午彻底失去了章法。
李星遥知他心中慌乱,忙道:“二兄,你放心,我不会有事。虽然无法与你们一起离开,可,王阿存会与我一道,有他在,你放心。再者,义成公主还要利用我,她不会伤害我的。”
“可……”
“二兄你听我说,我们如今皆身不由己,可,我们并非没有自救的机会。你一向聪明,也会拿捏人心,你在吐谷浑,我在突厥,我们都尽自己的力。秦王是战神一样的人物,阿耶也在灵州,大兄,说不定也在大唐国境,我们所有人,并肩战斗。我相信我们会赢,不久之后,我们所有人都会再见。”
赵端午没说话,两个拳头却攥紧了。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半天,他点了头。
“阿遥,万事小心。”
李星遥也点头,抓紧最后一点时间说:“阿姊那边,来不及同她道别了,替我转达她,望她同样保重自己,来日,共回长安!”
兄妹两个又说了几句,外头有人催促了。李星遥最后望向自家阿兄,小声说:“二兄,保重!”
赵端午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两步,亦说:“阿遥,保重!”
……
李星遥带着虫草与义成公主汇合,当看到王阿存时,她松了一口气。碧玉看到她的动作,嗤笑了一声。
义成公主道:“牵肠挂肚的滋味,你不懂。”
“那是公主仁善。”
碧玉嗤之以鼻。
义成公主只是笑,“罢了,让他们享受最后的时光吧,等回去以后……”
她话音顿时止住。
李星遥不知她二人对话,上了马,看到不远处王蔷想说话却不得不忍住的样子,悄悄地,对她点了点头。
王蔷叹气。
等到人群走远,她找到赵端午,问:“慕容顺让你去的?”
“嗯。”
赵端午心不在焉回应。
王蔷便收了声。
赵端午却开了口:“阿遥说,让你保重,等来日,一起回长安。”
“好!”
王蔷嘴唇几度张了合,合了又张,最后只回了一个字。
赵端午也没心思再说,他在想,日后该如何做?今日之事突然,得知人留不下来后,慕容顺便指使他,速去阿遥跟前问到火器的制造方法。
这摆明了是想自己开采硝石,自己制造火器。阿遥说,制造火器的事,可以加以利用,内忧,也可以拖住光化公主。
他得好好想想了。
*
回五原的路上,李星遥没少遭到试探,先是碧玉问她:“你找牧草越冬的土,怎么找到了贺兰山?”
又是义成公主问她:“贺兰山地形复杂,山中野兽出没,你们二人,倒是福大命大,莫非,你们是靠他的射艺,侥幸活下来的?”
李星遥想了想,分别回说:“马把我带到哪里就是哪里。”
“我们自然是遇到了危险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人都没有,当时我以为,我们要命丧山中了。哪里想到,竟遇到吐谷浑来的人。”
“这么说来,他们吐谷浑的人,还是你们的救命恩人?”
义成公主又出了声,像是随口一问般,道:“你们就没问他们,为何他们会出现在遥远的贺兰山?”
“没问。”
李星遥摇头,又说:“当时情况危急,我们已经精疲力尽,吃的也快没了。和他们缠斗了一番,结果还是败下阵来。”
“王阿存的射艺……”
义成公主又提到了王阿存的箭术。
李星遥道:“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我方才不是才说了,我们精疲力尽。再说了,对方队伍里亦有本领高强之人。”
本领高强之人,便是王蔷。
李星遥琢磨着,义成公主既然能打探到自己被带去了吐谷浑西北,想必,也不难打探到,慕容顺身边有位力气惊人的护卫。
光化公主两次点了王蔷的名,命其陪伴慕容顺左右,保护慕容顺。这些事可查,因此她倒不怕义成公主事后探查。
只是……
想到和碧玉相逢时,碧玉手上的火器,她有些心不在焉。
义成公主既然知晓自己被带去了吐谷浑西北,那么,她知不知道,自己被带去西北是去做什么的?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可若知道,那么,她是不是相应的,也知道了在白兰时发生的事?
在白兰时,自己可是拿着先进火器,率先打出了第一发飞弹。
心中越发焦急,偏生义成公主不再问了。话题看似就这么终止了,等回到五原,众人原地解散。
李星遥见无人叫住她,也无人安排她做些乱七八糟的事,便自觉地回了原来住处。她前脚刚走,后脚义成公主的毡帐里,碧玉不解问义成公主:“公主为何不言明,已经知道她答应光化公主,帮光化公主做出火器的事?”
“言不言明,没那么重要。反正人已经回到了我们手上,纵然光化有心,可力却不能及。”
义成公主倒没有多愤愤不平,她还反过来安慰碧玉,道:“她毕竟是奴隶,光化对她施以石刑,为了活命,她只能服从。说起来,我本来还因光化所为有些不快,可如今,倒是真心实意感激她了。若不是她把人支去了白兰,我又怎会知道,原来这李星遥,竟比我想的还要厉害。”
“她倒是个深藏不露的。”
碧玉心情复杂。一方面,她为自家得了一个厉害人物而高兴,毕竟,会做火器的工匠难得,会做出比自家手头拥有的火器更厉害的火器的工匠更难得。
可另一方面,李星遥既然有这般本事,却一直藏着掖着。若非此次变故,只怕自己和公主永远不会知道,原来,她竟然还会做火器!
“那,公主,咱们那些火器?”
有了更厉害的火器对比,碧玉突然担心起手头已经做好的火器来。
义成公主道:“铁锅和陶土锅比,傻子都知道,铁锅好。可,当大家都没锅时,陶土锅便是极好的东西。火器已经做出来了,自然该如何就如何,至于之后的事,容我想想。”
义成公主觉得,原来的计划该改变了。
按照原计划,她将李星遥从吐谷浑要回来,暂时还是准备把人留在五原。可,知晓白兰诸事后,她的想法变了。
自己手头的火器,可是高人指点,千辛万苦才做出来的。彼时她以为,天助于她,天命在她,在后隋。
可,当她知道,白兰出了事,慕容顺回王廷路上遭到尊王派人刺杀,千钧一发之际,李星遥拿出了火器逼退了刺客后,她既震惊于那火器的威力和来源,又好奇那火器的模样。
可惜,火器用过之后便损毁了。光化又藏得紧,是以她到现在都不知那火器的模样。
火器是从何而来的,说实话,她并不关心。她只知道,光化手上没有同样的火器,而李星遥,见过用过一次那火器,便能完整再造出来。
这样的人物,自然是得想方设法攥紧在自己手中。
可,正如碧玉所说,李星遥,深藏不露。
该怎么做呢?
怎么样才能心甘情愿地让她掏出更多更好的东西?
……
一夜北风紧,李星遥醒来时,天色蒙蒙亮。听到外头动静,她起身,本以为是有人来催促她种牧草,亦或者是挤羊奶。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来人是来传义成公主的话的。
义成公主原话:收拾东西,即刻启程,回定襄。
她有些意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昨晚在五原停留,只是歇脚。
无奈再次收拾东西,等启程时,下意识搜寻王阿存的身影。结果,更让她意外的是,这次,义成公主竟然带了王阿存一道。
心中颇觉怪异,可惜,一直未能找到说话的机会。
再回定襄,一切如昨。屋子还是先前种牧草时住过的那间屋子,看管她的人,也还是从前看管她的人。
她依然不能随意走动。
义成公主前脚进了定襄城,后脚稍作休息,便抬脚,去了萧皇后的寝殿。
萧皇后自是知道她的动向,见她面色尚好,心中松了一口气,问:“人要回来了?”
“要回来了。”
义成公主点头,“毕竟人尽皆知,李星遥是我的人。她不好强扣留,也不想与我撕破脸皮,便由着我把人带回来了。”
“只怕此举,开罪于她。”
萧皇后手上捻佛珠的动作不见停,言语之间说担心,倒也并不十分担心。
义成公主摆手,浑不在意,“那又如何?她与我,各有所求,她既然不甘心将太子之位拱手让给尊王,那么,便只能遵守我们的约定。她有私心,可孰轻孰重,她还是知道的。”
“你们两个,从前都是宗室里头一等一的伶俐人,从前,也要好。可如今……时移势易。她为了她儿子,诸般作为,也算情有可原。”
萧皇后有些感慨。
义成公主接茬,道:“虽说都顶着杨这个姓氏,可,终究还是有了分歧。说起来,我有一事,想要问一问皇后的意见。”
“何事?”
“三郎的婚事。”
义成公主开门见山,甚至没有半分遮掩,“三郎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了,不知皇后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自然是有的。可,如今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宗室凋敝,朝臣家里,选不出几个合适的。三郎年纪不算大,好在,还能拖一拖。”
提到杨政道的婚事,萧皇后有些头疼。杨政道一日日大了,如今已经到了婚配年纪,她作为当祖母的,如何不急。
可,此一时彼一时。彼时大隋还没亡,在大兴时,她曾为杨政道定下了婚事。可惜江都之变,大半宗室朝臣皆死于宇文化及刀下。
婚事自然不了了之了。
后来杨政道即位,虽名义上为后隋的主人。可偏居一隅,这一隅,还是借别人的。她曾问过杨政道,对自己的亲事有何想法。
杨政道回说,没有想法。他还说,现在不是谈这些情与爱的时候。
“三郎这个孩子,看似通透知事,可心里头爱藏事。他性子冷,之前给他挑的那几个朝臣家的娘子,性情虽各有不同,人却都是伶俐人。他却不理人家,也不和她们多说话。他的婚事啊,难。”
“他那是,不喜欢人家。”
义成公主笑了一下,又说:“给他一个他喜欢的,看他还会不会不理会。”
“要真有这样的人,我现在就高呼阿弥陀佛,去给菩萨烧高香了。”
萧皇后没当回事。
义成公主却丢出了一个重磅消息:“三郎没事爱种种菜,或骑着马一个人去外头跑跑。皇后许是不知道,三郎遮掩了姓名和身份,好几次和李星遥一起种菜,摘野菜。”
“李星遥?”
萧皇后颇为惊讶,“这些事,我竟然没听他说过。”
“三郎是个有主意的,他也大了,没好意思同皇后说,许是少年人扭捏。倒是我,本应该早早告诉皇后的。可我想着,事情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三郎高兴,随他去吧。”
“那你今日特意提起,是……”
“皇后觉得,若将这李星遥说与三郎,如何?”
萧皇后一怔。
手中的佛珠上下弹跳了两下,她端正了神色,问:“你是说,让三郎和那李星遥成婚?”
“不错!”
义成公主点头,“李星遥的身份,虽有些埋没三郎,可,不打紧。一则,我看三郎喜欢和她待在一起。二则,李星遥的能耐,皇后已有所耳闻。说句夸张的,中原几百上千个能工巧匠加在一起,怕是都比不过她。此外,我总觉得,此女身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运道。若她能和三郎结成一对,天命,便能助我。”
“可她如今,不是已经为你所用了吗?”
萧皇后仍有疑问。
义成公主摇头,“不一样。她的心,未必真的在我们这边。皇后应当不知,此女除了会打铁冶铁,种牧草做榨油机,还会制造火器。只是,此女一直藏着没说。吐谷浑知道她的能耐,所以千方百计想将她扣留。若旁的,东突厥,西突厥,其他大大小小的部落知道,也会效仿。唯有让她和三郎成婚,才能彻彻底底将她绑在我们这头。”
“皇后你看,光化从前,一心只有大隋,可,有了慕容顺,她的心,就在慕容顺身上。她和我达成约定,是为了什么?为了将太子之位,吐谷浑大汗之位,争给慕容顺。这女人啊,一旦成了婚,就被绑住了,她的利益就和夫家的利益一致了,尤其若有了子嗣,为了子嗣,她一定会主动站出来,捍卫夫家的利益。”
“李星遥容貌还算秀丽,三郎喜欢和她待在一起,眼下,就够了。这婚事啊,相信三郎也会同意的。”
萧皇后没立刻给出回应。
当晚,她叫人给义成公主送去了答复,她没有异议。
第99章 逼婚
李星遥并不知晓,自己的“终身大事”已经在义成公主谈笑间定下了。她正努力适应重新回到定襄的生活,本以为,故地重回,又奔波了一天,她会酣梦淋漓。
哪里想到,她竟然没睡着。
在床上翻腾了一宿,翌日一早,碧玉亲自来请,她被叫进了宫。
义成公主见她形容,难得好脾气地问了一句:“怎么,没睡好?睡不惯外头的房子和床?”
“还好还好。”
李星遥忙回应,连很想打出来的哈欠都紧急按了回去。义成公主对她如此温声软语,她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就像……就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一样。
强打起精神,义成公主又提了一嘴种牧草的事,说什么“五原的牧草有人打理,你虽然被掳走了,可,烂摊子倒是有人接手了”。
却是只字不提烂摊子被谁接手了。
“你可认识隋三郎?”
蓦地,义成公主又提起了隋三郎。
李星遥心中警铃大作,只觉,今日义成公主实在奇怪。她心生警惕,点头,说:“认识。”
同样只字不提如何认识,二人又说过什么。
义成公主好像也没有深挖的意思,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觉得,隋三郎这个人如何?”
李星遥更奇怪了。
“挺好的。”
她依然严谨回应。
义成公主笑了一下,“你会种牧草种菜,他也喜欢种菜。你们两个,说起来,还真有话能说到一处。这年龄嘛,虽然略有错差,但错差也不至于太大。你不是个话多的,他,也同样不是话多的。也算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李星遥眼皮子猛地一跳,心头也是一个突突,她隐约猜到义成公主想说什么了。
果然,“我打算让你和三郎成婚。”
义成公主直言不讳。
李星遥心头巨震。
“你或许,还不知道三郎的身份吧?”
义成公主还“好心”多提了一句,末了,又道:“事已至此,不妨告诉你,三郎便是我后隋的主人,亦是日后这天下的主……”
“我不愿意。”
李星遥打断了义成公主的话,又说了一遍:“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
义成公主面上笑容转淡,她从上方台阶下来,道:“你知道,嫁给三郎意味着什么吗?荣华富贵,权利名望,唾手可得。你可以自由地穿梭在定襄城的每一个角落,可以自由地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包括种牧草,包括打铁。”
“你强迫我嫁给他,本就是一种不自由。”
李星遥直视着义成公主的眼睛。心中诸多思量,此时也顾不得了。她只觉得,义成公主此言何其可笑,又何其冠冕堂皇。
什么嫁给他就能得到自由了,她本就没有自由,来去由不得自己,眼下连婚事都由不得自己了,又何谈,自由?
论年龄,她如今也不过十四岁,翻了年,也不过十五岁。十四五岁,远没到可以成婚的年龄。
论宗法伦理,她的婚姻大事,由不得一个外人来做主。
更重要的是,她和杨政道虽有来往,可二人统共只见了几面,何来男女之情?牛不喝水强按头,义成公主,比那乱拉红线的媒婆还要可恶!
“我虽被掳来突厥,可我生是大唐人,死,也是大唐人。我的婚事,从来都轮不到一个外人来做主。”
“外人?呵,大唐人。李星遥,你莫非还在做重回大唐,重回长安的美梦?”
义成公主嗤笑,面上满是嘲讽与高高在上,她连说话都带上了几分嘲讽。
“你以为,你会制造火枪的事,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只字不提,便是被你糊弄过去了吗?我通知你,是给你脸面,可你竟不知天高地厚,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了?”
“你是我的奴隶,你是生,是死,全赖我一句话。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可你压根没有选择!”
“莫要犯蠢了,蠢人总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可以在所有的事中游刃有余。就像光化,她自以为已经将你攥在手里,我没有证据,只能吃了哑巴亏。可你看看,最后我吃亏了没有?从王廷将你带回时,我便说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婚事,我已经定在腊八节,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认命。”
义成公主的嘴一张一合,每一个字都清晰传到李星遥耳里。
李星遥心中有一瞬间的慌乱,原来,她会使用突火枪的事,义成公主早就知道了。原来,义成公主引而不发,是已经想好了,将她彻底攥在自己手上。
婚事,只是一种手段,义成公主想要她,心甘情愿为后隋所用。
“若我抵死不愿呢?”
她不肯回避义成公主的眼神,倔强地说出七个字。
义成公主却笑了,那笑中,多了几分说不上的……怜悯。
“你舍得死吗?”
她说。
又说:“你舍得,让他……死吗?”
话音落,拍了拍巴掌。随后碧玉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你想干什么?”
李星遥猛地回过了头,碧玉带进来的,是王阿存。义成公主不知何时让人把王阿存绑了,他身上有箭伤,有擦伤,伤口似是方才才弄上的。
“我想干什么?”
义成公主往她面前走了两步,边走边说:“将你们从王廷带来时,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说我想干什么?李星遥啊李星遥,当初我还不想将他从王廷带过来,此时我倒有些庆幸了。庆幸你当时拿你的命威胁了我,若你不威胁我,我怎会知道,他对你,如此重要?”
“你不是说,你抵死不愿吗?好啊,你是大隋未来的女主人,我不会杀你,可他……他的命,我可以随时拿去。你说,我是让人搭弓引箭,让他万箭穿心而死呢,还是一刀一刀,将他的肉剐下来,看着他慢慢死呢?”
“算了,还是一刀一刀剐下来吧。毕竟,他可是有百步穿杨之本领,让他死在他心爱的箭下面,可是便宜了他。”
话音落,再度拍了两个巴掌。
碧玉手中拿出一把刀,李星遥还没反应过来,那把刀就朝着王阿存的胳膊而去。
“不要!”
她惊慌失措。
那把刀落下又拿起,顷刻间,王阿存胳膊皮开肉绽,有鲜红的血从那伤口中流了出来。
李星遥攥紧了拳头,不自觉往前扑了两步。
“这只是一个警告。”
义成公主面上依然云淡风轻。
她压根不去看闷哼了一声的王阿存,好似那个伤口不是她让人划的。
“蝼蚁尚且还知道偷生。李星遥,怀璧本就是一种罪。从你踏上定襄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你能做的,唯有认命。若你不在乎王阿存的命,那么,张娘子呢?孙郎君呢?”
……
被碧玉带着人关进定襄城的大牢后,李星遥来不及观察周围的环境,连忙去看王阿存的伤。
王阿存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额上也微微冒着汗。
那个伤口,还在缓缓地往外冒着血。打眼一瞧,只叫人觉得惊骇。
“疼不疼?”
她问王阿存。问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是白问。怎么可能不疼呢?那一刀子,可是结结实实划了下去。
想到那一刀子,心中愤怒,烦闷,慌乱,紧张种种情绪交织。默不作声帮着王阿存擦掉额间的汗水,王阿存却出了声:“没事。”
他的声音,还是和平时一样。可仔细听,却比平日里“虚弱”了不少。
“先不要说话。”
李星遥回他,手上动作却不见停,她看着王阿存的眼睛,又说:“先休息。”
其实,她如何看不出,王阿存这话是想让她不要担心。可,她实在无法睁着眼睛说瞎话。纵然他性子冷漠,可刚刚,刀子划下去,他还是闷哼了一声。
“得想办法弄点药来了。”
嘀咕了一句,李星遥心中叹气。
谁能想到,再回突厥,面临的不是平静,而是更大的风浪。她以为她半真半假回应,突火枪的事便瞒了过去。哪里想到,义成公主远比她想得厉害。
离开吐谷浑时,赵端午胡乱给她塞了许多药。若知道今日会有这样一场动乱,方才进宫的时候,她就该顺手把那些药带上的。
此时……
这才顾得上打量周遭的环境来。
快速扫了几眼,心中的郁闷感更甚了。大牢就是大牢,再怎么样也不会叫人觉得舒适。现在又是冬天,这样潮湿的环境,待久了,不利于伤口恢复。
心中越发着急,王阿存却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道:“伤口过几日便会好。”
顿了一下,又说:“我以前……”
以前什么,他没说了。李星遥却知道,他想说,以前受过这样的伤。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虽然也不自由,行动处处受到掣肘,可毕竟,还能钻到空子,想到办法。可如今……说实话,这一次,我倒有些束手无策了。”
李星遥苦笑。
她很少说自己没办法了,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样的话。毕竟,平时她潜意识总觉得,天无绝人之路,万事有系统兜底。
可如今,系统给的三次机会已经用完,她没把握,系统会救她于水火之中。另外,身陷囹圄,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就算她有什么想法,也无从施展。
沉默了一会,她强打起精神,决定还是先从系统下手。
便唤出了系统,问:“系统,你可有办法,解决我的燃眉之急?”
「很抱歉,这超出了系统的能力范围。系统只负责发布任务并解锁物资,不涉及婚丧嫁娶等日常事宜。」
系统作出官方回应。
她不死心,继续尝试:“可我今日之难,追本溯源,全因为你所起。若非你发布暴走任务,我便不会被劫掠来,若不被劫掠来,自然也不会被逼迫着与人成婚了。”
「嘟嘟嘟嘟嘟……」
系统竟然切换了忙音。
李星遥大跌眼镜,果然,她不该对系统抱有任何指望的。既然系统指望不上,那么,只能靠自己了。
“我本来想的是,逃走,不可行,毕竟这里是义成公主的地盘。逃不走,那么,就只有拖。只要能将婚事拖后,兴许便有转机。 ”
轻声说了一句,李星遥暗忖,腊八成婚,时间过于仓促了。如今距离腊八,只有一个月了,一个月,对于普通人备婚来说,都有些紧张,更别提,成婚的主角是杨政道了。
义成公主不会无的放矢,以她对后隋小朝廷,对杨政道的上心,杨政道的婚事,怎么着,也不该草草了结的。
可若,现实情况不允许,义成公主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且这更重要的事,仅靠她一人完成不了,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你说,她会不会在过年的时候,趁大唐不备,偷袭大唐?”
小声又说了一句,李星遥心头一个突突。
过年,正是阖家欢乐的时候,若义成公主突然偷袭,的确让人措手不及。
“我们未必出不去。”
王阿存接了一句,正待细说,大牢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二人对话戛然而止,李星遥警惕地看着门外,便见,杨政道步履匆匆而来。
“成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杨政道隔着大牢的门,环视周围,目光在王阿存身上一停顿,而后,开门见山,毫不隐瞒。甚至不等李星遥问,又说了一句:“我也不愿意。”
李星遥有些惊诧。
她实在没想到,杨政道找来,竟然是说这件事的。心中有小小的希望萌发,她在心里斟酌着言语,杨政道却又开了口:“昨日我不在定襄,回来后才听他们说了成婚一事。我亦很惊讶,来此,不过是想同你说一声,不必担心。”
“为何?”
李星遥开了口。
杨政道却道:“我并非因为我的身份而不愿意。李小娘子,你是个灵秀通透的,我早知,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可,一直想问,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李星遥不妨他问起了这个,愣了一下,诚实回了一句。
杨政道恍然,叹了口气,说:“我还以为,是后来才发现的,原来第一次见面,我就已经暴露了身份。是因为,我的马吗?”
李星遥点头,“你的马与你的衣裳,并不匹配。”
第一次见杨政道时,她便和王阿存说了,能骑那样一匹马的人,不会穿那样一身平民的衣裳。穿那样一身衣裳的人,骑不到那样一匹好马。
后来……
底檷实,五原……
“底檷实是西域的东西,如今才刚刚传到中原,纵是富贵人家,也得不到一株果苗。可,你的菜园里,就大剌剌种着一株。五原乃是突厥的地盘,奴隶被驱赶着进入或离开五原,独独你,来去自由。其实,你亦早知我知道了你的身份,是不是?”
“是。”
杨政道并不否认,他转过了身,道:“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知道却默契的不揭破,所以友谊才能长久。只可惜……”
“不去管那些。有一件事,我一直没顾得上向你道谢。”
李星遥目光明亮,里头并没有对杨政道的迁怒。
杨政道又将身子转回来了,迎着她的目光,只听到:“五原掉落天罚的那次,是你请来了义成公主,对不对?”
杨政道笑了一下。
点头,“对。”
那么,“谢谢。”
李星遥由衷的道谢,这是她欠杨政道的。
出事那晚,她欣喜于义成公主的及时赶到,可事后回想,总觉,一切未免太巧。杨政道前脚说要去看天罚,后脚,人就消失了。
结骨当时义正词严,要将她送上祭坛。从那个时候算起,纵然碧玉让人快马加鞭回去递消息,义成公主也无法在那个时间点赶回来。
她倒推时间,推测出,是杨政道回去通风报信了。
眼下,杨政道承认了,这声道谢,是她补给杨政道的。
“我救你时,没想过让你道谢。”
杨政道摆了摆手,又说:“我也没打算让你用此后一生来回报。”
“成婚的事……”
“我会同她们说。”
杨政道说完这句,转身朝着外头而去。李星遥看着他的身影远去,良久,才将视线收回来。
杨政道径直去了萧皇后的寝殿。巧得很,他到的时候,义成公主也在。
义成公主见他神色与往日不同,道:“突利性情莽撞,你只当他是个跳梁小丑。他目前还有用,以后想怎么收拾他,就怎么收拾他。”
“突利之言,不足为惧,我并非为了他而心不在焉。我是为了,我的婚事。”
杨政道回了一句,又说:“我不愿与李星遥成婚。”
“你……”
萧皇后有些惊讶,人,是昨晚回来的,婚事她还没来得及说,没想到,三郎竟然知道了。
“是她求了你?”
义成公主既不生气也不意外,她道:“三郎,你是个实心人。可成婚一事,是大事。我与你祖母并非心血来潮,胡乱指了一个人给你。我们为何选中李星遥,相信不必多说,你心中自有判断。我理解,你乍然得了这个消息,没有回过神。旁人又一求,你便心软。可,孰轻孰重,如何取舍,你好好想想,不要冲动说一些孩子气的话。”
“我并非一时冲动,我只是觉得,强扭的瓜不甜。我与她并无男女之情,何必非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公主想留下她,想要让她为我们所用,我明白,我也支持。可,天底下,不是只有成婚这一种方式,才能将她留下来。”
杨政道一句一句说得很慢,显然,每一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的。
萧皇后叹气,道:“三郎,你还是不明白。天底下,的确不是只有成婚这一种方式才能将人留下,可如今,只有这种方式,才是最好的方式。你想和她做朋友,可,你能保证,一切都如你所愿吗?”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矢志不渝的朋友。人心是最经不起试探的东西,也是最不能轻易相信的东西。”
“可是没有试过,怎么会知道呢?”
杨政道目光中带着几分倔强。
萧皇后看着他,目光几多喟叹。
义成公主起了身,走到了他跟前,语重心长道:“三郎,你一向早慧。你知道,自己说的这一切,站不住脚。你也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没有时间去等,也没有时间去赌。怀柔,是一种低效的手段。许多事,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最重要。”
“可,强权之下,结果便一定会如我们所愿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义成公主轻拍他的肩膀,许多话,咽回肚子里。最后她只道:“在其位,谋其职。走到今天,已没有真正自由的人。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在这个位置上,总有舍弃的,不是吗?三郎,善良是一种美德,可这时候,我不需要你善良。你会想明白的,好好冷静冷静吧。”
说罢,抬脚走了。
殿内只有祖孙二人,萧皇后无心捻转佛珠,她示意杨政道上前来。等人上前了,将他额前凌乱的碎发拨到一边,而后才缓缓开了口:“三郎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杨政道不言,纵然他知道,祖母这句话是诘问。
是,他是不该说这些话的。与李星遥成婚,是为了他好。义成公主也好,祖母也罢,一番筹谋,都是为了他。
他不识抬举,也太不懂事。拒绝的话,不该说的。
可是……
“祖母听义成说,那位李小娘子教你种菜,还教你沤肥,你同她一起采过野菜,你救过她,你和她,有许多话可以说到一起去。祖母本以为,你会很乐意祖母的安排,可现在看来……你告诉祖母,你,不喜欢她吗?”
杨政道不言。
萧皇后便笑了一下,“到祖母这个年纪,许多事,已经看开了。可,你还小,从大兴到这里,国仇,家恨,你被逼着长大,也被逼着背负起了太多本不该背负的责任。祖母知道你辛苦,祖母有时候也在想,要是一切都是一场梦该多好。可你我皆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一场梦。这么多年的谋划,已经走到了今天,回不了头了,你的身后不止是祖母,还是大隋。”
“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杨政道的声音沉沉的,他眼神有些迷茫,像是在问萧皇后,又像是在问自己。
萧皇后轻抚着他的额头,道:“或许,下辈子,不姓杨,便可落得个人间逍遥。但这辈子,总该要肩负起这辈子该负的责任的。快了,啊,快了。很快就有停下来喘息的机会了,三郎,再坚持一下。”
“祖母。”
杨政道心中叹气,他想说,可是,我真的好累啊。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闭了闭眼,他放任自己的思绪一片空白。
萧皇后起了身,同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义成刚才说的,是对的。没有人可以随心所欲,每一个人,都身不由己。义成,她身不由己,那位李小娘子,同样身不由己。而你,亦是身不由己。你觉得对不住李小娘子,日后,多看顾于她。义成那头,去给她道个歉,莫要让她心寒。”
……
走出萧皇后寝殿,叫风一吹,杨政道才惊觉,已经是晌午了。
连日阴天,终于,有了一个好天。
可,那样好的日头,那样明媚的天,他却不敢再看。
驻足原处,天大地大,他竟不知,该踏向何方。
身边随侍之人小心询问:“郎君,要同李小娘子递句话吗?”
他摇头,“她会明白的。”
顿了一下,又说:“去给他们送些吃的,另外,再送点治刀伤的药。”
侍从应下。将吃的和药送到时,李星遥正翘首以待,等着好消息传来。说是等好消息,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尤其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外头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她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落下。
当侍从送来吃的和药,却一句多的也没有时,她便知道,失败了。她得,另想办法了。
第100章 野心
“先前你说,我们未必出不去,莫非,是寄希望于你阿耶?”
李星遥将刚得的药抹到王阿存的伤口上,王阿存本想自己来,可,她快他一步,一边轻轻涂着那伤药,另一边,心思却跑到杨政道来时,二人未完的对话上去。
彼时,王阿存说,他们未必出不去。
他自然不是在说,杨政道会来救他们。况且那个时候,他们也不知道,杨政道会找来,同他们说,不愿意这桩婚事。
那么,他只能是在说,王道生闻讯,会有所行动。
王道生明面上是突利的幕僚,成婚是大事,突利一定会得到消息。若知道他被关进了大牢,王道生一定坐不住。
“我阿耶若知道此时境遇,定会想办法与我们见上一面。”
王阿存并不否认。
话音落,似有些犹豫。顿了一下,又道:“此外,那位李娘子也在。”
冷不丁的提到李娘子,李星遥还愣了一下。将手中的药放下,又看了看别处还有没有没涂到的地方,见没有,方放下了心。
叹了口气,她道:“可李娘子,毕竟也只是探子。”
王阿存的意思,她如何不明白。他约莫是想说,如今自己也是大唐的探子。既然都是一路人,那么,自己陷入危难,李娘子也会伸手相帮。
可,说实话,她心里并没有底。
自己的确是大唐的探子,可,自己的生死,并不能影响大局。李娘子或许会怜悯自己,但,在她心中,孰轻孰重,她定然有杆秤。
“她若愿意相帮,那,我感激不尽。若不愿,也无可厚非。”
又说了一句,李星遥道:“先前我与你说,可以想办法拖延婚事。义成公主不是随随便便能被糊弄住的人,若想牵绊住她,需得有十分紧要,紧要到她不出面,便会影响大局之事。我想的是,从贺兰山的火器入手。”
“路过金城的硝石,也可以拿来做文章。”
王阿存接了一句。
李星遥轻笑,看着他的眼,知道他与自己想到了一处。
寻常小打小闹可牵绊不住义成公主的脚,更甚至,压根惊动不到义成公主。如今,义成公主最看重之事,便是进攻大唐之事。她抱着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心,火器,正是她的杀手锏。
只有火器出了问题,她才会紧张,才会忙碌而无暇顾及其他。
可对火器下手,得有人出面。她第一时间想到了,此时在灵州的黎明。可,说实话,同她拿不准李娘子会不会帮她一样,她也拿不准,黎明会不会帮她。
不是她不相信黎明。
黎明是古道热肠之人,若她有难,她相信,他一定会倾囊相助。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山雨欲来,黎明,是秦王的人,他到底要听秦王差遣,要顾全大局。
心中没底,她陷入了沉默。
王阿存却道:“义成公主若无意隐瞒,那么,至多不过明日一早,我阿耶就会得到消息。”
“但愿吧。”
李星遥说服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吧,还有一个月,来得及的。
她与王阿存都不知,此时,王道生不仅得到了消息,人,也已经出现在了定襄城。
王道生是来与李愿娘接头,共商“大事”的。
见到李愿娘,他没忍住,噼里啪啦把义成公主打算让李星遥和杨政道成婚的事说了,之后,揣度着李愿娘的神色,口中道:“这义成公主忒不做人了一点,此举不是摆明了,想将李小娘子绑在他们的船上,和他们共沉沦吗?公主你……”
本想说,公主你可千万不要放过她,想起李愿娘叮嘱过自己,如今大家身份是一样的,都是大唐的探子,是秦王的探子,因此不要在乎不必要的虚礼,也不要称呼公主,便改了口,道:“李娘子,你说,咱们如今可该如何是好?”
“王宫那头,还有别的消息传来吗?”
李愿娘神色平静,看似泰然自若,可心中,担忧与愤怒交织,只是压抑着。她又问王道生:“义成公主可有让人给各处派发请帖?”
“自然是有的。不然,我也不会饭都不吃,觉也不睡,连夜飞奔着赶过来。”
王道生乖乖回应。
话音落,打了一个哈欠。
不是他想在李愿娘面前失仪,也不是他想让李愿娘知道他有多不容易。而是,事实如此,昨日,他一接到定襄城里消息,便找了个借口,连夜快马加鞭赶到了定襄。
等到白天,又找机会与李愿娘接上了头,为的,就是请李愿娘拿个主意。
李愿娘毕竟是李星遥的阿娘,又是当朝的平阳公主,秦王又有口令,让自己事无巨细,以后对李愿娘回报,因此他只能先来找李愿娘。
想到李愿娘,心中又几多感慨。
原本在长安时,知道李愿娘是平阳公主,他已经很震惊了。可,万万没想到,后来还有更震惊的。
他入突厥做了秦王的探子,做探子这活,他自然得心应手,因此在突厥的日子,他也算如鱼得水。
前段时间,定襄突然来消息,他半信半疑与人见了面,才知,原来平阳公主也潜入了定襄城!
大佛压在头顶,秦王又送来了口令,让他以后全听平阳公主差遣。
“李娘子,你……你有何布局,只管说,我一定照办。”
“谋定而后动,此事,莫着急。”
啥?
王道生一愣,脱口而出:“你不着急吗?”
“急。但,急也没用。”
李愿娘目光沉沉的,王道生企图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可,什么也没看出来。
“那……那我们就这么等吗?”
“不,义成公主所谋,一在阿遥,二在大唐。阿遥对她很重要,可,远没有重建大隋基业重要。她将阿遥攥在手上,正是为了,重建大隋,重现大隋荣光。这是拿下大唐之后的事,可以缓一缓。”
“你的意思是……”
王道生思索了一下,“想办法拖延婚事?”
李愿娘点头,“此事我已有想法。烦劳你出面,做两件事。其一,想办法与阿遥见上一面,告诉她,贺兰山的火器和五原的牧草会出纰漏。其二,尽快让赵德言知道贺兰山的事。”
“赵德言?颉利跟前那个?”
王道生蹙起了眉,旋即,又撇了撇嘴。略一思索,他也明白了,便不多问。
见李愿娘没有再多说的意思,便乖觉地准备告辞。
李愿娘又叫住了他。
“告诉阿遥,不要担心,我……我们不会放任不管的。”
“好。”
王道生应下。
等到人走远了,李愿娘收回视线,想起先前打探来的,李星遥被关进了定襄大牢,她眉目紧锁,手心也攥成了拳。
义成公主好歹毒的心思!
本以为,母女上次遥遥一见,下次再见,或许便是大唐得胜之时。哪里想到,平地里横生出这么多的波澜,此时,二人虽然都在定襄,可,却连遥遥一见都不能。
在原处沉默了一会儿,她很快有了决断。坐以待毙不是她的作风,定襄城是另一个战场,兵不厌诈,也是时候,该由她主动进攻了。
*
灵州城里,赵光禄正在和李世民说火器的事,火器试验已经大获成功,赵光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笑意。
可,突然接到李愿娘来信,那几分笑意又瞬间被冰碴子取代。
“义成公主竟然如此恶毒!”
赵光禄一目十行将信看完,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尉迟恭本来还想嘲笑他,怎么也和自己一样,越来越像个大老粗了,见他面色不对,忙掩了笑,问:“怎么回事?”
“义成公主准备让阿遥和杨政道在腊八节成婚。”
“什么?”
尉迟恭瞪圆了眼睛,随后也黑了脸,没忍住张嘴唾道:“她是疯了不成?为何?就因为,李小娘子会种地会打铁?”
“你莫非忘了,火器的事?”
长孙无忌出声提醒。
尉迟恭不解,“可贺兰山的火器,又不是李小娘子做出来的。”
“他说的,是我们手上的火器。”
李世民接了话,眉心微微一拧,顾不得和尉迟恭多解释,对着赵光禄,忙道:“姐夫,阿遥在白兰用过突火枪的事,义成公主应该已经知道了。”
“我知道。”
赵光禄脸还是阴沉沉的,他自然也猜出了,义成公主突然有此激烈行为,必然是因为,发现了阿遥有十分了得的本事。
种地,冶铁,种牧草……这些,义成公主早已知晓,之前她并未有更进一步举动,那便说明,她让阿遥成婚,不是因为这些。
不是因为这些,那定是因为,发现了阿遥有比这些更厉害的本事。
“突火枪比火球厉害的多,但义成公主没有让阿遥交出制造方法,一来,定是因为,她自觉有了火器,胜券在握,不知我们不仅加急做出了火器,还做出了突火枪。二来,是因为,来不及。姐夫,离义成公主动手,应该不远了。”
李世民冷静分析,拍了拍赵光禄的肩膀,示意他先冷静下来。
赵光禄点头,叹了口气,说:“若要做突火枪,得先找原料,再试验,义成公主狡兔三窟,不敢在定襄闹出太大动静,只敢做出火器,又偷偷分批运到定襄。她的确来不及做火器,动手的时间,在腊八后,也确实不远。但……”
说到此处,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默契接茬,道:“成婚,未必不是一个幌子。或许,她压根不会等到腊八节后才出手。”
“你阿姊也是这么说的。”
赵光禄又叹气,“你阿姊还说,置之死地而后生,问我们,火器可安排妥当,长安那头,又安排妥当了没?”
提到长安,赵光禄犹豫了一下。
“二郎,圣人那里……”
“姐夫放心。”
李世民端的是一贯的冷静沉着,“圣人那里,必会如我们所愿。此战,义成公主势灭我大唐,重现大隋荣光,可,我也要灭他们突厥,必让东突厥的名字至此而止!”
“突火枪的事,你打算如何同圣人说?”
赵光禄沉默一瞬,又问一句。
李世民实话实说:“就说,是老天爷给的,兴许,是一个像楼兰一样已经消失了的古国留下的。”
“这是阿遥的说辞,你知道……”
赵光禄实在无奈,后头的你知道这话是假的,他没说。
李世民道:“本来就是老天爷给的,发现突火枪的时候,除了咱们,不是还有其他人吗?”
“原来你那时候,就已经开始了铺垫。”
赵光禄摇头,明白那时候,明明已经在安乐川发现了突火枪,结果世民又装作不知,带了更多人二次寻找的用意。
世民,他是想借用别人的眼睛,坐实东西是老天爷白给的。如此,既能将阿遥摘出去,又能,加重李渊的决心。
李渊这个人,虽然总在坐享其成,白捡儿子摘的桃子,可说白了,对外,颇显犹豫。突厥打来,稍一落下风,就想和谈。突厥来的次数多了,就嚷嚷着想迁都。
若世民直言,打算趁此机会,一举剿灭东突厥,他一定多有顾虑,说不得到时候,拖世民的后腿。
所以,将事情坐实是老天爷的相助便极有必要。届时李渊必然以为,天助我也,灭东突厥,是上天的示意。
只是,如此一来……
“二郎,你知道,此战之后,你会面对什么。”
灭东突厥,乃是不世之功。二郎若再得此滔天功绩,长安城里,必有热闹。李渊,建成,元吉……
一瞬间,赵光禄嗅到了满城风雨的味道。
“知道,但,重要吗?”
李世民反问。
同样沉默了一瞬,道:“我需要这份战功。”
赵光禄不言。
尉迟恭嘴巴痒痒想说点什么,赵孙无忌一把将他拽住,缓缓从嘴里吐出四个字:“这是阳谋。”
阳谋?
尉迟恭嘴巴又动了动。良久,撇嘴,翻了个无敌大白眼。
心说,管它阴谋还是阳谋的,反正这天下之主的位置,只能自家大王坐。大王让自己打哪里,自己就打哪里。
“大王,你说怎么办?”
他焦急又兴奋催促李世民。
李世民道:“阿遥给的火器制作方法,实在有用,火球,火炮,我们也有了。抛石机,各地要塞本就有,定襄那边,必然不会只分一路大军,我们需要分兵合围。姐夫,你守灵州,从灵州拖住梁师都,临汾往金城一带,防范吐谷浑增援。道宗守大同道,防止突厥西逃,李世勣守燕云,防止突厥东逃。道玄从黄河挺进,李靖从云州北上,与我突围,直捣定襄与突厥王廷。”
“这可是,不小的一次人员调动啊。”
赵光禄有些忧虑。
李世民却道:“放心吧。”
几人便就着如何布防,如何与长安达成一致,如何出兵大致商讨了一番。之后李世民道:“阿姊说,从贺兰山的火器下手,这想法倒与我不谋而合。只是,突火枪暂时不能现世,姐夫,我先让金城守将拦截运往贺兰山的硝石,你叫人分批,时不时的拿火球,投到贺兰山里。”
“好。”
赵光禄应下。
诸人分开行动。
*
却说定襄城里,王道生得了平阳公主授意,准备想办法与李星遥他们见面。他有些发愁,该找什么借口潜入定襄大牢。
思来想去,有了主意,便去冶铁的地方,抢了一口铁锅。
铁锅是要紧的东西,虽说义成公主因李星遥之故,得了更多铁锅。可,到底是稀缺之物,是以城中依然视若珍宝,对其管控极为严密。
王道生抢了铁锅,自然摊上了大事。看管铁锅的人二话不说,一阵捶打,就把他投入了大牢。
他就这么,顺利又快速地与李星遥和王阿存见上了面。
李星遥当时正在给王阿存上药,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略显怀疑地往大牢外看去,结果就看到他骂骂咧咧走来。
四目相对。
李星遥讶然。
“不长眼的东西,没听到我说,我是突利可汗的人吗?突利可汗想要一口锅,怎么了,不行吗?赶紧把我放出去,不然,等我出去了,去突利可汗面前,告你们所有人的状!”
王道生情绪略显激动,一边咆哮还一边努力挣扎着。
李星遥看了王阿存一眼。
心说,原来他是通过抢夺铁锅,才得以进入大牢的。
“安静点!再多话,把你舌头割了!”
送王道生进大牢的人毫不畏惧,他甚至还拿出刀子,威胁了一把。
王道生瞬间闭嘴。
等人走了,他继续骂骂咧咧。骂了一阵,觑着时间差不多了,忙一溜烟溜到了墙边。定睛一看,墙上有个老鼠洞,他大喜。
便趴在地上,做睡觉状。
而后,偷偷揉一把干草,从老鼠洞里丢了出去。
李星遥看到那颗草球滚了过来,她也贴到了墙根。用脚踩着那草球,结果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你们能听到,快点把我放出去!”
王道生再度咆哮。
李星遥了然,这是在提醒她,隔墙有耳。
便与王阿存交换了一个眼神,王阿存道:“我要喝水。”
他声音比平日里高了不少,可,又没到刺耳响亮的地步。
不一会儿,一个狱卒端了一碗水过来。
许是听到了隔壁的动静,王道生急了,嚷嚷:“我也要喝水!”
没听到狱卒回应,又咒骂:“我本来带了羊皮袋,里头有水,你们搜身给我搜走了,莫不是,想据为己有?赶紧把水给我端上来,我要喝水!”
“就你事多!”
狱卒骂骂咧咧,略显不耐烦,又厉声道:“孟婆汤你喝不喝?”
“去你妈的!”
王道生破口大骂。
狱卒也不理他,转身利索的走了。大牢里看似再度恢复了安静,忽又听得王道生抱怨的声音:“破地方怎么睡?躺也不是,趴也不是,睡在地上,老鼠还啃人脸呢!”
王阿存出了声:“喝吧。”
话……看似是对着李星遥说的。
可李星遥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那个老鼠洞。心中若有所思,她又将视线转回到王阿存身上,便见,王阿存凝神,耳朵却是朝着老鼠洞方向的。
隔壁王道生那头似有动静。
李星遥犹豫要不要也趴在地上,从老鼠洞里探听。可,还没及行动,王阿存便开了口:“我听得到。”
嗯?
李星遥诧异极了。
再看看老鼠洞,又看看他,好像明白了。
“你能听到?”
她无声问王阿存。
王阿存点头。
她哭笑不得。
一时也不知该说这父子俩个狡黠,还是彼此都身怀绝技。
她满怀期待看着王阿存。
王阿存一心二用,很快,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喂喂,我还没说完呢?你的伤口怎么样?是义成公主那个黑心肝的割的吗?”
隔壁王道生躺在地上翻白眼。
虽然看不到隔壁情形,但他就是知道,王阿存已经没有在听他讲话了。郁闷地吐槽了几句,他干脆打住,想着该传递出去的信息已经透过老鼠洞传递出去了,便眯着眼睛,养起神来。
“他说,李娘子托他递话,成婚的事,秦王马上会知道。他们会从贺兰山的火器与五原的牧草下手,让你不必担心。另外,等出去后,他还会找机会让赵德言知道贺兰山的事。”
王阿存的声音放得非常轻。
李星遥认真听完,一直以来惴惴不安的那颗心竟诡异的渐渐趋于平静。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心头那股紧张与慌乱在慢慢消散。
她有些意外,李娘子竟然与她想到了一处。
她不仅愿意慷慨施以援手,解救她于水火之中,还提出了,和她如出一辙的办法。那就是,从火器下手。
而牧草……
她嘴巴张了张,本想问王阿存,五原毕竟是突厥人的地盘,李娘子他们打算如何对牧草下手。转念一想,秦王既然愿意相帮,那么,定然会有安排。
之前黎明能单枪匹马,悄无声息潜入五原,说不得,五原境况没自己想的那么严苛,五原并非,铁桶一片。
此外,赵德言……
“他若知晓贺兰山里的秘密,突厥定有一番腥风血雨。”
想到那一回赵德言突击来到五原,李星遥思绪越发明朗。赵德言对义成公主,本就盯得十分紧。火器,是所有人若知道,都会争抢的东西。
若赵德言得到风声,局面势必越来越复杂。他是义成公主的死敌,一定会给义成公主制造事端。如此,拉来更多的人入局,场面更乱,到时候,正好浑水摸鱼。心中大定,她这才顾得上问刚才未问完的事:“我方才,并没有听到你阿耶说话,你们两个之间,莫非有什么传音入密的私人绝学?”
墙那头,闭着眼睛的王道生又翻一个白眼。意识到自己眼睛是闭着的,便咳咳咳不耐烦地咳嗽了两声。
王阿存道:“我……耳力较好。”
一言以蔽之,有一双听力极好的耳朵,能听到旁人听不到的声音。
原来如此。
李星遥恍然,她一脸佩服,又后知后觉想起来,日后,若想背着他父子俩个说话,可得离他们足够远。
不过……想了想,她好像没有什么要背着王阿存说的话,便又撂下,丢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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