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魂飞魄散
哀嚎遍野, 如绷紧的弦骤然崩断,尖锐刺耳。
域外婴啃食着,疼痛深入骨髓, 灵魂撕扯。
那些弟子遭受着极致痛苦, 六大宗主皆被池栖雁所伤, 不知生死。
北玄商抿紧唇, 手背青筋暴起。
池栖雁轻轻抬着步子,看似是为避开北玄商刺向心脏的攻击,实则是将丹田处对准剑心。
剑没入两肋间, 洞穿体内丹田。
轰隆!
耳朵嗡嗡作响,大血充脑,池栖雁听不见任何声音,那些惨痛声隔绝在外。
池栖雁想要勾唇笑,却强制压下, 他极为满足, 这样他就能安静描摹着北玄商的脸, 岁月静好,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很快,眼前浮出虚影,身影层层叠叠,他睁大眼定在一处, 却只是无用功。
他再也没有机会看清北玄商的脸。
这时, 他才感知到浑身痛意,气息彻底突破经脉束缚, 血管炸开花,全身犹如置身于烈火中焚烧。
疼,好疼……
池栖雁全身打着哆嗦, 他硬撑起意志,低下头,他现在肯定不好看,他不想死前留给北玄商这幅丑态。
眼睛发烫,如在热水煎过般。
血红浮现在眼前,他眨眨眼,几滴血泪垂落,顺着剑身弧度流向他的身体。
池栖雁手搭上剑身,丹田破裂,红色邪气破体而出,血雾般扩散,包裹住二人。
这下,眼前只有红色,什么都看不见。
池栖雁感受到身体熟悉的感觉,眸中闪过一丝狠辣。
大意了,向智宽居然还没死,他猜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操控噬魂咒,试图夺走他的邪气。
池栖雁眨眼间就做好了决断,噬魂咒施在魂魄,那魂魄……他便不要了。
他不顾控制,释放出全身邪气,灵魂撕裂拉扯。
邪力能吸引黑气,而域外婴由黑气生成。
他来到这世间,是这些东西汇成他。
如今,他便与这些东西一起消散。
红雾中涌进黑色气体,越滚越烈。
“嘤!嘤!嘤!”
域外婴惊叫着,刮擦着神经,如指甲划过板子,扰人心神。
弟子的惨叫声却奇怪地减弱。
北玄商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可他看不见池栖雁,眼前只有红与黑,那黑气来自极恶之地,正与邪力反复纠缠。
他感到不安,心始终落不到实地,悬在半空。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池栖雁,两人离得近,他指尖触碰到池栖雁指尖。
下一秒,手头触感消失,他以为池栖雁要躲他,本能地反扣住池栖雁,那点温度很快从手头消失,他瞳孔骤缩。
明明他扣住了池栖雁的手腕……
怎么消失了?
他的手,只抓住一片空气。
池栖雁颤颤身子,他的手掌已消失不见 ,北玄商的手自然就落空了。
胳膊渐渐透明,灵魂在消散,每一寸脱离都如被锯子割下块血淋淋的肉。
北泗,北泗……
他在心中唤着,回味着那点温热。
这个名字,当真是咒语,总是那么轻松捋去他的所有痛苦。
怔神间,几张婴儿脸浮现出来,不知什么时候黑气已吞去大半红雾。
空气波动,域外婴的声音从四周传来,域外婴全跳进了气团中。
它们如滴水汇入大海,手脚化开,只留出张脸,争先恐后地涌向他,兴奋地嘤嘤嘤叫唤着,想吃掉他。
几张嘴已啃上身体,池栖雁咬紧牙,不行,还不够保险。
他听不见声音,无法看见大堂状态,他必须得再撑撑,这样更多的域外婴就能过来,就能消得更彻底。
他将自己作为容器,装满天地间黑气,聚满域外婴。
他不知道,北玄商在叫他的名字。
他什么都听不见。
整个世界格外安静。
他的神智渐渐涣散,眼皮沉重,应该足够了,他缓缓闭上眼,将灵魂作为最后的燃料。
“砰!”
黑团炸开!阵阵激荡,崩碎地面!
“池栖雁!”北玄商叫喊,巨大的冲击波掀飞他,他忙将剑刺入地面,抵住后移的身子,双目紧紧注视着前方。
域外婴凄叫一声,被冲击波震散身体,湮灭于无。
天光破晓,刺穿黑幕,天空褪去黑色,露出澄湛。
阳光照亮大地,驱散一切阴霾。
池栖雁曾站立的地,炸出巨坑。
什么都没有了。
池栖雁消失了,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见了!那些东西不见了!”
“我们……我们还活着?”
“邪物死了!是北仙长救了我们!”
……
众人方从危机脱离,迷茫发懵后,打量着周围人,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还活着!
邪物死了!域外婴死了!
喜悦之情传满整个大堂,他们欢呼着,雀跃着。
是北玄商救了他们!
他们忙看向北玄商,却只见北玄商一步步走向那个巨坑,停在边缘。
他们看不透北玄商神色,猜不透北玄商心思,但高人岂是他们所能随意猜测的,顿时对北玄商的敬佩之情更上一层楼。
这个巨坑一览无余,没有任何东西,北玄商双目茫然,低喃道:“怎么会……”
他那一剑,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那些黑气会集中在池栖雁身上,为什么那些域外婴会一涌而来。
为什么……
会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魂飞魄散,凭空消失在了世间,什么都没留下。
鼻尖一痒,他愣愣地伸手拿下,是一缕银丝,它随风飘着,最终散在空气中。
他抬起头,看向周围,却只见众人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将他围在中间注视着他,眼溢喜悦,嘴唇翕动着。
那些声音化作遥远模糊的嗡鸣声,北玄商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扫过一圈,只能看见一张张欣喜的脸,当真……找不到半点池栖雁的东西。
他不是为斩杀邪物吗?有没有尸体……不重要,难道不是吗?
手却止不住的颤抖,剑身嗡嗡,犹如哭泣。
目光失去焦点,周围人化作了剪影。
邪物被他亲手所杀,他生不出一丝喜悦。
忽然有个人被挤到他面前,这张脸有点熟悉,北玄商虚无的目光一聚,僵住。
眼前人的脸是池栖雁今日假扮的那张人脸。
哪怕是同一张脸,北玄商也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池栖雁。
不管是眼神,还是神情,全不是池栖雁。
他对池栖雁一颦一笑如此熟悉,怎么可能会认错。
来人手抓着手,眼神激动,又紧张地低下头,磕巴着,“谢谢……谢谢北仙长,我那个……我昨日被打晕……没想到那邪物竟代替了我身份!还……还好有北仙长……才才没酿成惨祸……”
话罢,小心翼翼地抬眼飞快扫过北玄商,又马上低下头,身体不停颤抖着,等着北玄商回答。
北玄商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嗯。”
得了回应,那人满脸兴奋,忙逃也似的往人群里跑,左脚绊右脚险些摔倒在地,被周围一男子拉住,同宗服的弟子拥过去。
“你小子真是福大命大,捡回条命!”
“我们还以为你死了,那邪物昨日居然跟我们待在一起!想想就后怕!”
“没错!还好有北仙长,不然我们早死了!”
……
世人只知北玄商杀死了邪物,却不知这邪物是北玄商爱人。
北玄商垂眼,手中剑剑身光泽,沾染的血液全被吸入剑中,他用这把剑洞穿了池栖雁,手指无力地松开,剑从手心滑过,砸进地里,掀起灰尘。
一切,都结束了……
他要去找师尊,不知道师尊如何了。
对,现在他还有事情要做,他要去做。
北玄商闭了下眼,收敛情绪,转过身子,朝高台看去。
瞥见一道人影撑起身子,陆续几人也撑起身子,是六大宗主。
他们没死!
北玄商怔住,慌忙飞身而去,落在松正阳面前,双膝跪地,与松正阳平齐,道:“师尊……”
松正阳手捂住腹部,紧蹩眉头,瞳孔涣散,状态游离,对这声呼唤没起反应。
“师尊!”北玄商再叫了一声,松正阳瞬间被拉回状态,看向北玄商,听见弟子的高声呼喊,他扭头看向高台之下,黑气已散,域外婴消失不见。
邪物,也不见了。
“发生了何事?”松正阳问道,拼命回想,大脑却断了片,一时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北玄商张嘴欲言,喉咙却像压着一块巨石,所有话都被堵住说不出口。
“是那邪物将我们击飞,”坐在一旁的微胖男子听见,愤愤道,“老松,你还记得那邪物说的话吗?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怎会亲信邪物所言?它简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什么话?
北玄商立即看向松正阳,又胆怯地收回目光,依据微胖男子所言,说的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不想听,心生逃避。
或许,内心深处,他依旧无法将池栖雁与邪物联系在一起。
旁人辱骂邪物,他脑海泛上的却是那张假脸,眼眸含水,委屈地撇下唇,手勾着他的指尖,哭诉道:“疼……”
是个会装可怜的坏猫,他知道却总是为之妥协,栖栖能有什么坏心思?
结果,就是这柔弱的人视人命如草芥,杀生无数。
他该杀死邪物,也确实亲手杀死了邪物。
可他的大脑像是被割成两半,生疼生疼,他不敢再去回想,怕再想起从前,怕再想起他亲手杀死池栖雁。
松正阳的话还是传进耳膜。
“为师……”松正阳张张嘴,吸了口气,叹道:“确实想不起来了……灵气回来了。”
其他宗主闻言,将此事抛至一旁,闭上眼细细探查一番,面容一轻。
看来,丹田真的重新生出灵气了。
“那条裂缝还没封印,诸位与我一起。”松正阳盘起腿,开口示意其他五人。
众宗主纷纷圈腿,照做。
北玄商感受到体内煞气的流逝,灵脉重新涌上灵气,毛孔舒张着,可他的难受没有缓解一丝,心脏如泡在酸水中酸胀难堪,喉咙干涩。
片刻,众宗主就收了手。
“奇怪,这次怎会如此轻松的?”那微胖男子放下手,搭在膝盖上,看向唯一有可能知道的北玄商,露出和蔼的笑容,道:“师侄啊,我们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在众宗主的注视下,北玄商扣紧手中肉,终于开口说话:“我……一剑捅穿邪物胸膛,邪气爆发出,不知为何那些黑气全涌了过来……”
松正阳听至一半,神情飘忽,无意识地喃道:“难不成是艾幽草……”
可他忘了修真人耳朵灵敏,话中内容被其他几人听到,顿时神色各异,却独独没有将这无价之宝给邪物吃的痛心疾首。
“艾幽草?北师侄你给那邪物吃了艾幽草?”其中一人眉头夹紧,道。
北玄商全身发紧,瞬间意识到他给池栖雁吃艾幽草……不是他想的那样对池栖雁有好处。
他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点头。
“艾幽草能洗涤根骨,重塑血肉,是个好东西。”那人继续道:“但,那是对于修灵气之人来说,若体内有邪气,一旦动用,二者必会相冲,届时会……爆体而亡。”
“……爆体而亡?”北玄商重复着,撑着的身子缓缓下沉,坐到足跟,道:“怎么会?他从来没说过……”这件事。
他合上嘴,池栖雁连真实身份都瞒着他,怎会将这件事情告知于他呢。
他为了池栖雁不再受冻,为了池栖雁能尽快修炼,更为了能与池栖雁共度漫长人生,探察各方消息,好不容易得到的艾幽草,最终却害死了池栖雁吗?
难怪他几乎不费多少力气便轻松洞穿了池栖雁,难怪会突然爆发出红雾,竟都是因为艾幽草吗?
“那邪物定然以为这是什么好东西!”微胖男子冷哼一声,看见周围人神色一异,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僵,补充道:“这邪物作恶多端,落得如今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
北玄商扫过众宗主的脸,如按微胖男子所言,这该是件大快人心之事,却没有一人神色轻松。
他查过世上所有关于艾幽草的书籍,确保没有坏处才去寻找,可他却从没有听说过艾幽草有这等功效,而六大宗主的表情很明显地说明他们全都知道。
“师尊,你们都知道艾幽草有这个影响?”北玄商面向松正阳,问道。
松正阳避开他的眼神,双肩颓然地塌下,抬起手往另一只手的袖口去,手掌数度颤抖,往衣袖里一掏。
先看见簪尖,然后才看见白梅状簪头,上面染着几点殷红。
这簪子是武器,圆钝的簪尖能化作锋锐的利刃,小且轻便。
握着玉簪的手遍布皱纹,布着好几道剑痕,它不停抖动着。
松正阳深吸口气,目光落在簪头,半晌才开口道:“这是我的师姐付萦韵留下的,是你的母亲。”
“什么?老松你对向智宽那魔头讲的话不是权宜之计吗?好让他手下留情吗?”微胖男子瞪圆了眼,其他宗主皆是同样错愕。
这件事,这五人毫不知情。
松正阳瞥过他们,手背绷紧,他沉声道:“不是。”
“师尊……”北玄商缓缓抬头,唤道。
松正阳大喊的那句话他自然听见了,师尊不会说笑。
按众人所说,向智宽只与付萦韵在一起过,那么母亲十有八九就是付萦韵。
哪怕早有猜测,可他还是不敢相信,道:“他们万年前便已身死,我不过百年……”
这时间,怎么对也不可能对上。
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自然有法子。
松正阳轻柔抚摸过玉簪,道:“第一眼见你时我便感觉异常熟悉,我与师姐他们一同长大,你长得很像他们小时候。师姐死的那日……与我说过,若能活着她便将一事告知我。那时我或许是昏了头,竟觉得你会是他们的孩子,便去调查,发现你是捡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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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早安
北玄商沉默, 竟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之感,他小时便觉得自己同别人不同, 甚至猜测过他是捡来的。
“我才敢去拿师姐的魂灯, 将你的魂迹与师姐魂灯残留的魂迹相对比。”松正阳抬头, 看向北玄商, 道:“发现……是同源。”
“但我尚未调查出为何你只有百年。”松正阳猜测道:“或许与向智宽有关。”
北玄商心情略微复杂,但付萦韵与向智宽这所谓的亲生父母对他而言很陌生,短暂震惊后, 他问道:“那个艾幽草……”
“向智宽与师姐要办结侣仪式,但那根本不是结侣仪式,而是吸食他人魂魄的恶毒邪术,师姐在大婚前夕得知,与师尊他们商量, 决定一举拿下………”
松正阳看着北玄商那张脸, 反复张嘴, 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说出声,“但师姐受了重伤,我不知道她体内不止有灵气,我……我以为艾幽草能帮她……”
后果可想而知。
“是我害了她……”松正阳捂住自己的脸, 老泪纵横。
“老松, 这是意外……”微胖男子干涩地安慰道:“就算没有艾幽草,她可能也会……”死。
死字, 太过于沉痛。
众宗主皆是静默,空气显得异常安静。
北玄商手无意识地扣着掌肉,原来艾幽草真能让池栖雁爆体而亡, 魂飞魄散。
如果仅仅是邪物的身份,这个结局确实称得上是罪有应得,轻轻松松对付,避免酿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可偏偏邪物是池栖雁,北玄商难以接受,这个结局……是由他亲手造成的。
“师尊!”
一道呼唤遥遥地传来,松正阳忙收敛好神情,不似方才颓靡模样。
施俊彦跳上台,跑到松正阳面前,道:“您没事吧?”
松正阳摇了摇头,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问道:“伤亡如何?”
“师尊,师妹正在统计人数。”施俊彦道:“死亡人数应当不多,剩下之人或多或少收到伤害,一些弟子魂魄遭受重创,需孕养好些时候。”
说着,他眼神飘到北玄商身上,带着担忧。
松正阳轻咳一声,将施俊彦目光吸引回来,道:“你去库房拿些灵丹妙药给他们吧。”
“是。”施俊彦当即应道,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北玄商忽然叫住他。
施俊彦不明所以,却还是停下步子,就看见师兄从无名指处剥下储物戒,不同于北玄商素来的风格,戒指很华丽,很漂亮。
“这里面的东西……你给他们吧。”北玄商轻声道:“用不上了。”
施俊彦瞬间双眸瞪大,道:“师师……兄。”
师兄随便给的东西都是宝贝,整个储物戒的话,里头的好宝贝根本不敢想,师兄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说给了?而且,怎么会用不上呢?
这是师兄私库,与宗门库房不同。
施俊彦看着那枚递过来的储物戒,知道师兄没有开玩笑,是认真的,那双眸中藏着悲痛,他意识到师兄说用不上了……
是给池栖雁的东西再也用不上了。
人已死,魂已灭。
“那这个储物戒……我要拿回来吗?”施俊彦犹豫开口。
北玄商看了眼储物戒上的花纹,鲜红如血,最终道:“不用。”
“这是什么花纹……”施俊彦伸手就要接过,他有点好奇上面的花纹,可还没到手上仔细看,这枚储物戒就变成了最为朴素的白圈状。
施俊彦拿过,心里腹诽着,这戒指该不会与师嫂有关吧,师兄吃醋了?
转念又想起师嫂的真实身份,他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叫那邪物为师嫂,师兄应该……也不是吃醋吧。
得到储物戒,他下了高台。
松正阳看着这一幕,北玄商的动作躲不过他的法眼,他与北玄商对视,双方皆心知肚明,他道:“玄商,你回去休息吧。”
“是。”北玄商应声,手里攥着东西,离开这里,往惊鸣峰去。
到了竹屋外,他停住脚步,摊开手指,这本该给施俊彦的东西,现在却出现在手心。
是枚做工精致的储物戒,七朵彼岸花相互纠缠,开得艳丽。
这些弟子遭受的与池栖雁有些关系,他习惯性地为池栖雁扫去尾巴。
临到头,他反悔了,来了招“狸猫换太子”,用别的储物戒替了这枚储物戒,那里头的东西自然也是好的。
可,这不一样。
一想到施俊彦会触碰到这些花,他就极为不爽,心念一动,换了。
储物戒静静躺着,而另一枚在池栖雁手中,随着那场爆炸……一同消失了。
无名指根部有一圈泛白,戴久后残留的痕迹还没消散。
他包住手,将储物戒收了起来。
邪物死了,他的任务完成了,全身却没一处提得起劲,恍如隔世。
他去推开竹屋门扉,竟生起股近乡情怯之感。
池栖雁曾住在这里。
第一次分离的夜晚,他悄声来到这里,窗纸透着光,灯尚未熄灭,栖栖还没睡。
这般,他才敲了门,一叩一击,有规律地敲着,看上去不紧不慢,实际上心跳微微加速,他迫切地想要见到栖栖。
栖栖待在他的房间,如同被圈进了他的地盘,迟早会沾染上他的气味,他想想便极为满足,爽到头皮发麻。
听着里头传来的脚步声,咚咚咚,每一步都踩在心尖,到门口处脚步声停了。
门依旧关着。
栖栖藏在了门后,意识到这点,他不由得一笑,栖栖的小心思总是特别好猜。
他推开门,踏入房间……
风吹竹叶,沙沙作响,没有脚步声。
北玄商指尖微蜷,最终还是推开了门,屋里的味道涌进鼻腔,却没有池栖雁的气味。
他下意识深深呼吸,才闻到一丝浅而淡的气息,风一吹,就散了。
屋里头仍是原来的装扮,所有东西都在原位,没有任何变化。
正对门的案桌上,魂灯还在,琉璃暗淡化黑。
他跨过门槛,这个竹屋他待了百年,应是安心之处,可却莫名觉得心落落的,浑身不安。
不能再想了,该找点别的事做。
可平常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北玄商一时竟然想不起来了,愣愣地盯着前方,窥见案桌上的几本书,才想起来平时自己会坐在案桌前看书,学习新的术法。
他这才找到一点事做,坐到凳子上,魂灯放在案桌正中间,他伸手触碰,看了几秒,才将魂灯放到一旁。
拿起书翻开,看见熟悉的内容。
喉咙如被人掐住,呼吸变得极为艰难。
这些书,不是他的,是池栖雁的。
当初,池栖雁说要罚他,却转身坐到他的怀中,他清楚地感受到怀中人的温香软玉,池栖雁惹了他一身火,还要他讲书……
这些记忆清晰地仿佛还发生在昨日,北玄商头一次痛恨自己的记忆如此之好。
那神情,那动作,那触感,一笔一划全刻在脑袋里,稍微一想,这些全涌了脑海里,他连躲的机会都没有,被迫承受着往日的甜蜜。
为什么池栖雁会是邪物呢?
如果不是,该多好。
不管他怎么去想邪物曾干过的坏事,只要一想起这人是池栖雁,他便怎么也恨不起来,可他明白他必须得杀,也不得不杀。
如今,人已魂飞魄散……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阻止了邪物滥杀无辜,也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
书角似乎还残留着池栖雁的触感。
北玄商眼前模糊,他眨了眨眼,有东西砸下来,他低下头,却见手中纸张湿了一块。
他愣愣地抬起手,摸了下脸,指尖湿润。
是眼泪。
他怎么哭了?
他抹去泪痕,看不下去书,合上,目光直直盯着书封,渐渐失了焦点,一股空寂感自灵魂深处传遍全身。
回忆以前的日子……他这个人的生活还真是无聊,看书练剑,出门历练。
人生如一滩死水,每天重复同样的事,直到那个人的落入,掀起层层涟漪,水活了起来,又很快恢复平静,他却忍受不了再回去从前的样子。
这个地方,让他窒息,他无法再安坐,站起身子,往院子去,除了看书,他还可以干别的事,总能忘记的。
到了大院,他召出剑,手掌微微颤抖,用力攥紧剑柄,抑制抖动。
他挥出一剑,掀起的剑风击散树叶,将叶子劈开两半,他再挥剑,最后却垂下手臂,剑尖点地。
曾经,他与池栖雁共舞一剑,他扣住池栖雁的手握住剑柄,将他揽在怀里,因为剑招的挥舞,池栖雁总会时不时撞进他的怀里,发丝微飘,清香淡淡。
他便会低下头,悄悄在怀中人的后脑落下一吻,发丝蹭得鼻尖痒痒,他趁势闻着怀中人的香味。
他嘴上说着剑招,眼睛却没有一刻是落在剑身上的,低头看着池栖雁。
这个视角他只能看见毛茸茸的脑袋,他不满足,他想看怀中人的脸。
于是,他剑招上挑,盯着剑心的池栖雁便自然抬了头,露出这张他再喜欢不过的脸,想亲。
只要他微微低下头,就能亲到怀中人。
他目光落在唇,唇色泛白,再上移,看见池栖雁迷茫的眼神,池栖雁看着剑,却没看着他。
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在想什么呢?
一剑完后,池栖雁没有第一时间看他,而是去接枯叶,看着锋利的叶边。
他没忍住出声,想让池栖雁看他,池栖雁揉着手腕,对他说:“酸酸的。”
原来,是身体不舒服。
他便捂住他的手,为他轻柔揉捏着,对方却抽出了手。
“砰”一声,北玄商被这一声勾回神,他的手没了力气,手中剑落地。
以池栖雁真正的实力,怎么可能会因这小小的剑招而手酸。
而那时池栖雁已知他身份,是对他的触碰讨厌吗?
明明从前更亲密的事也做过,后面却避之不及。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呢?难道真的是利用完他后,觉得他没有价值了?
他像是陷入了一个围墙,没有任何出口,死活撞不出来,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池栖雁早已渗入他的生活,他总控制不住想起他,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
愈想,困得愈深。
北玄商无法再做到心无旁骛地练剑,他什么都不想想,什么也不想干,他抬步往回走,坐回凳子。
轻掐诀,点在脑门。
这样……便好了。
意识彻底昏沉。
肩膀被人轻拍着,耳朵边的声音有点吵,北玄商微微撑起眼皮,意识朦胧,张嘴无意识地喊道:“栖栖……”
他觉得奇怪,栖栖早上睡醒时,只会静静窝在他怀里,双手环着他,睁着双猫儿眼,盯着他看。
他几乎每次都能察觉到,却装作刚刚睡醒的模样,故作惊讶,开口道:“栖栖……怎么醒那么早?”
“早安。”栖栖就会探出点脑袋,撅了下嘴,道:“吻。”
他不由得笑了,轻低头,郑重吻了下怀中人,浅尝辄止。
头次睡在同一张床上时,栖栖先醒过来,他缓缓睁眼,装作刚醒,对上异常明亮的眼,没忍住亲了下栖栖的唇,栖栖愣了愣,手摸了下唇。
“早安吻。”他含笑道:“早起的奖励。”
栖栖眼眸一亮,又凑凑脑袋,道:“早安。”
“早安。”他回道,就没了动作。
“吻呢?”栖栖困惑地点点唇,道:“早安,吻,说了早安不应该……”吻吗?
话没说完,他就低头,轻咬了下这张喋喋不休的嘴,又啄吻着安抚了下。
他不信栖栖不懂他话中本来的意思,只是在装傻,懂得越来越多,也会套路他了,他却心甘情愿被套牢。
唇才分开,栖栖眉眼弯弯,又唤道:“早安。”
“早安。”
“早安。”
……
很快,他大脑清明,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池栖雁,而是施俊彦和解琼颖。
两人相互挤眉弄眼着,解琼颖压低声道:“师兄没事,你怎么上来就一通乱拍?”
她一转眼睛,与他对上目光,动作一僵,手扯了扯施俊彦衣袖。
“我不是故意的。”施俊彦小声说。
“师兄。”解琼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施俊彦,道。
施俊彦僵硬地转过脑袋,对上北玄商的眼。
北玄商瞥了眼那停在半空中的手。
施俊彦一打哆嗦,忙收了回去,身体站得笔直,道:“师兄,我不是故意的!我们二人在门口站了半晌,没听见动静,怕师兄你有不测,才闯进来的。”
“出何事了?”北玄商开口问。
他的意识陷得太深,没察觉到两人。
又或许是察觉到了……不想睁眼。
意识休息了好久,精神非但没有饱满,还起了股倦怠,浑身提不起精神。
他,不想去管任何事。
第73章 荣耀
眉间烦躁一闪而逝, 北玄商恢复平静。
“师兄,向智宽已死,我们统计了伤亡人数, 无一人死亡, ”施俊彦闪过庆幸, 又道:“重伤之人较多, 但吃了那些药,恢复速度加快。我们主要来是……为了庆功宴。”
说到后面,声音变小。
庆功宴, 北玄商舌尖无声碾过这三个字,庆祝坏人全都死了吗?
“那个师兄,现在距离琼澜宴已过了三日。”施俊彦觑着座上人神色,解释道:“他们说要……好好庆祝一番,让我告知师兄。”
北玄商垂下眼, 没什么表情。
“宴会即将开始, ”施俊彦继续说:“大堂损毁, 办在了上次琼澜宴的地方。”
上次琼澜宴办在后山,情丝池旁。
北玄商自不会忘记,这个池子是他与池栖雁一切开始的源头。
只怕他一到故地,就又想起池栖雁,他道:“你同师尊说, 我身体不适, 便不去了。”
“师兄你哪里受伤了?”施俊彦忙焦急询问,师兄同平常一样板着脸, 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伤痕。
北玄商默了片刻,随口道:“灵脉。”
“这可是大事!师兄,要不让小师妹给你看看?”施俊彦提议着, 推开一步,让开位子给解琼颖。
解琼颖猝不及防直面北玄商,心一紧,她知道北玄商没受伤,这般说的原因不言而喻。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她眼一闭,语速加快,道:“师兄,这场宴会,您是主角,不去的话,那些宗主定会担忧的。”
话落,她听见轻轻的叹息。
“是我考虑不周,”北玄商站起身,看着照进屋门的日光,道:“走吧。”
他……确实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想着避开那地方,却忽略了这理由一出,那些宗主定会上门查探他的伤势,底下的弟子也会知道,无端掀起不必要的风波,还会破坏这一方宁静。
转变之快,施俊彦愣了一下,就见师兄绕出案桌,往外走,他忙跟上去。
解琼颖瞥见案桌边的魂灯,眼神一暗,勾唇笑了下,又一愣,来不及多思,忙转身跟上二人步伐。
三人飞行不过一会儿,就遥遥看见了目的地,青山绿水,张灯结彩,酒席数桌,盈满琼浆玉露,弟子按门派有序就坐。
靠山那边是主座,众宗主已落座,唯松正阳附近空着一个位置。
三人落地。
“师尊,徒弟来迟了。”北玄商低头恭敬拱手。
“宴会尚未开始。”松正阳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抑住候间叹息,没说一句责备的话,道:“入座吧。”
北玄商直起身,款款入位,正襟危坐,剩下二人去了左边稍降一格的位子。
其他宗主不知北玄商与邪物渊源,皆面露笑容,带着对小辈的欣赏赞许,没将北玄商比他们晚来一事放在心上。
“北师侄可是琼澜宴最大的功臣……”微胖男子摸了摸胡须,开玩笑道:“松宗主可得好好奖励。”
松正阳收敛起情绪,换成一副轻松模样,对那人笑道:“这自是。”
几人闲聊了几句,北玄商心不在焉地听着。
“感谢诸位来此,琼澜宴顺利结束,可喜的是,无一人死亡……”松正阳站起身,面向台下诸位弟子,用灵气将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北玄商回神,才见松正阳已站到台中间,偏头就见台下所有弟子正抬着头,目不转睛,认真听松正阳所言。
这样的大席,他参加过不少,可唯有这次,他坐立不安,不愿再待下去,像是早有预感,听见松正阳叫他的名字,他没有一丝意外。
“其中最大的功臣正是北玄商。”松正阳说着。
不需要加身份,不需要加宗门,这个名字震耳发聩,所有人都知道北玄商指的是谁,齐齐看向一旁之人,目光灼热,神情激奋。
北玄商表情没任何变化,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如坐针毡,那些本该早已习惯的目光,却像利刃一般,刺破心脏,割着他的血肉。
他的荣耀是用他爱人的血肉筑成的。
邪物确实该死,可他无法去接受这份荣耀,他无法去看台下人的目光,这让他窒息。
他撇开目光,不想去看,却看见施俊彦旁边的位子空了,这是解琼颖的座位。
施俊彦正看着他,脸色没有丝毫不对劲。
解琼颖若是离开,坐在一旁的施俊彦定会知道,既然施俊彦面色正常,解琼颖应当是有事离开位子片刻。
但不知为何,北玄商生起股不安,他迅速扫了圈宴席,没看见解琼颖影子,转瞬间大脑闪过无数记忆。
池栖雁之前逃出去,是催眠了解琼颖和施俊彦,让他们帮忙。
他亲眼看着池栖雁魂飞魄散。
不可能……是他。
仅仅是想起那幕,北玄商心脏便狠狠一跳,但容不得他过多沉浸,还有一人。
向智宽……
是施俊彦告诉他向智宽已死!
北玄商想起此人的诡计多端,顿时眉头一皱,生出股猜想。
他立即转头,看向松正阳,看清那道身影,瞳孔骤缩,瞬间站起身。
解琼颖对着他弯弯唇,笑得灿烂。
明明是一个脸,然而,这个笑给北玄商的感觉截然不同!
如同阴邪的毒蛇,朝着他吐信子。
众宗主认识解琼颖的身份,看着她到一旁,眼中仅仅是略过困惑,没思及深的一层。
解琼颖动了!
她飞身向松正阳,右手心直直朝向松正阳,散发出微光,松正阳说着话,对背后情况毫无所觉。
北玄商未及思索,抛出剑刺向解琼颖,快至只见余影。
解琼颖手离松正阳只差一分,而剑离她同样只差一分!
千钧一发之际,松正阳意识到什么,朝他的方向微侧身子。
解琼颖那掌打空!
而他为了避开伤害师尊,偏转剑心,剑刺空!
可很快,解琼颖反应过来,利用距离优势快他一步靠近松正阳,手掐住松正阳脖子。
北玄商眸色阴沉,道:“向智宽。”
“反应这么快,”向智宽紧了紧手,松正阳脖子皮肉挤在一起,他赞叹道:“不愧是我的儿子。师弟,对吗?”
松正阳咬牙,气得浑身发抖,哪怕生命被别人抓在手里,却没有一丝惧怕。
他的脖子被抓紧,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格外艰难,他道:“你、不、是……”
“师弟,你这样说话也太慢了。”向智宽嫌弃了一句,又道:“我猜你是想说你不是已经死了吗?那就要多谢那畜生了。”
松正阳怒气一滞,向智宽口中的畜生指得是池栖雁,想起高台上池栖雁对他说的话,他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样的表情。
池栖雁当真骗了他?
可他总有一丝不信。
向智宽笑意扩大,表情与脸形成巨大的割裂感,透着股奇怪的诡异感。
“师弟,你是不是在想他骗了你们?与我是一伙的?”向智宽哈哈大笑出声,抬起眼,目光落在北玄商身上,喊道:“确实是骗了你们!他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你们的!哈哈!”
北玄商蹩了蹩眉,向智宽说的话没头没尾,犹如疯语,可浓烈的不安感如潮水般淹没他。
“他竟然想救你们!”向智宽死死地盯着北玄商,对这个有自己血缘关系的人没有半分温情。
他道:“明明当初那么想脱离我的控制,最后却因为你们重新回到我的手里,没了记忆,被域外婴啃食的时候还在叫你的名字。”
大脑嗡嗡作响,如敲重击,北玄商双眸瞪大,耳朵如塞了棉花,朦胧地听见向智宽还在说。
“琼澜宴乖乖听我的话不就好了……”向智宽啧啧摇头道,“就不会落得……被心爱之人魂飞魄散的下场,看看,现在心爱之人都在庆祝你的死亡呢。”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北玄商愣愣地看着向智宽,喃喃出声,整个人如被灌了铅,沉重无比,这些字他几乎听不出是什么意思,思维一片空白。
“你以为我会乖乖被池栖雁拿出来挡剑吗?”向智宽回想起当时被揉捏心脏,被刺穿的痛感,再看众人错愕之脸,尤其是北玄商呆滞的表情,竟产生一股无与伦比的畅快感。
他空余的一只手放在松正阳后背心脏处,黑气化刃,猛地捅穿!
“噗!”
松正阳当即吐出一口鲜血,又被向智宽控制住动弹不得。
“就像这样,你明白吗?”向智宽缓缓攥紧手,心脏在他手心不停跳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而松正阳前胸却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如当初向智宽般胸膛朝着北玄商。
这样,北玄商只需要拔剑就能轻而易举刺穿,池栖雁还将自己的痕迹全都抹消,谁都看不出来,包括北玄商。
明面上,当真是北玄商杀了向智宽。
北玄商全身颤抖不止,红血丝爬上眼,他明白,他明白向智宽话中意思。
是池栖雁……
是他控制住了向智宽……
“可真是太蠢了,”向智宽叹道:“不过也多亏了他,这个人身体里居然有邪气残留,倒是方便了我附身,千算万算,最终还是我活着,而他死也护不了你们!”
向智宽眼中闪过一抹势在必得,手头再次用劲,感受到心脏肉挤出指缝,软滑黏腻。
候间堵着血块,松正阳强行将其咽了回去,看见北玄商呆立在原地,双眼失焦,透不进一丝光。
他咬紧牙关,两只手扣住脖子上的手,同时对北玄商喊道:“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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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隐瞒
两字如利刃破开大脑朦胧, 北玄商重聚焦点,看清眼前一幕,终于反应过来向智宽要杀师尊!
他咬紧唇间肉, 尝到腥甜味, 强逼自己集中注意力, 去思考。
众人皆以为向智宽已死, 没设任何防备,如此好的机会向智宽却没有释放黑气,一网打尽。
那么说明……向智宽已遭受重伤, 无力去附身别人,这次目标是冲着松正阳。
而松正阳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才牢牢去制住向智宽。
北玄商手指不断颤抖着,好险才擦出诀,掌心聚气, 透过松正阳的肩看去, 那剑悬浮, 重新调转方向。
两面夹击。
向智宽肆无忌惮地看着他,步子未挪动一分,道:“我死,她也会死。”
像是为了验证这句话,眼中阴邪的神采褪去, 浮上茫然。
“师兄?”解琼颖唤了下, 为何师兄正仇恨地看着她,手心的招式一招就能夺去她性命, 包括师叔他们怎么也如此看着自己。
可马上,手中异样的触感让她心生怪异,她慢慢低头看去。
自己正捏着师尊心脏……
她愣愣说了句, “师尊?”
意识重归模糊,她知道是有人控制了她,在彻底昏去前,她急忙道:“别管我……”
松正阳浑浊的老眼溢出点泪光,手才松开了点又立即抓紧。
向智宽重新掌控身体,他附在向智宽耳边,握着脖子的手猛地用力,道:“快叫你徒弟动手啊!我们三个人一起死!”
松正阳脸色涨红,喘不上气,呼吸渐渐微弱,余光给了北玄商一眼。
接受到信息,北玄商重重看了眼松正阳,剑心已蓄势待发。
变故陡生!
向智宽忽然全身抽搐起来,面容狰狞痛苦,扭曲成一团,握着松正阳脖子的手松开几分。
松正阳猛吸了数口气,胸腔剧烈起伏,尚未喘匀,被北玄商一把扯住手拽过去,措不及防被喂了灵药,烧灼感瞬时减弱。
“怎么会……”向智宽看着自己的双手,正在剧烈地颤抖,沾染的鲜血垂落,染红绿草,不可置信地喃道:“怎么会这样?”
北玄商蹩紧眉,他没有使用任何术法,向智宽突然这般,像是在遭受什么极致的痛苦。
就见向智宽手颤颤巍巍地靠近心脏处。
不好!向智宽想“自杀”!
北玄商瞬间闪至向智宽一旁,扯住向智宽攻向心脏的手,黏腻的血液沾了手心,然下一秒,他探到手臂主人的脉络里不同的气息正在打架。
“你在做什么?”北玄商死死盯着向智宽,问。
“是他……”向智宽没理会他,垂着头自言自语着,“是他哈哈……”
是他?是池栖雁?
北玄商察觉到那几股气息里有红气,急急问道:“什么意思?”
倏然,向智宽抬起头,扫过那一张张脸,最后目光停在北玄商脸上,看着这人眼中的急切慌乱,他癫狂笑道:“他到死都在帮你!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做了什么,毕竟他嗬……已经被你杀了……”
“你把话说清楚!”北玄商呆愣一秒,抓着那只手的力道不自觉加重,盯着向智宽双眼逼问。
向智宽勉强地维持着笑意,张张嘴,可下一秒脑袋却无力垂下。
北玄商看着垂下的脑袋迟钝几秒,感知到手中脉络里的气息只剩下灵气,他顾不上礼仪修养,连连晃着向智宽,吼道:“你把话说清楚!”
垂下的脑袋微微动了动。
北玄商忙问:“栖栖做……”
那个脑袋终于抬起,北玄商却放下了手,愣愣地后退几步。
解琼颖回来了,而向智宽已死。
栖栖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要瞒着他?
可是,栖栖已死,他的问题注定没有答案。
北玄商紧了紧手,对了,向智宽提到过师尊和池栖雁,师尊一定知道什么。
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转过身握住松正阳的手,眼带着祈求,急急追问:“师尊,到底是怎么回事?栖栖他做了什么?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松正阳右手圈拳抵住唇,嘴巴里含满鲜血,只要张口便会喷吐出,这是致命伤,那颗药丸只缓解得了一时,而北玄商慌得没发现这件事,眸带期待地看着他。
他咽回去鲜血,半张唇道:“比武大会那次,我与他合……”
“老松!你怎么样了?”微胖男子忽然冲过来,扶住松正阳,窥见松正阳掩在右手后的鲜血,他看向北玄商,低声道:“北师侄,你师尊受了很重的伤,需要修养,你也先回去休息吧,这里的事就交给我们。”
他余光示意北玄商看向周围,北玄商反应了好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偏转脑袋看向周围。
众人均站起了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带着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方才发生的一幕幕一声声,他们全都看见了听见了。
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北玄商收回视线,低垂脑袋,他听见自己说:“是。”
大脑一片混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宴席的。
脚下微湿,冰冷感传上身子,北玄商回神,收回沾湿的右脚,与池面上自己的倒影相对视,窥见自己眉下压,抿紧唇,透着股散不去的阴郁。
他当真是昏了头,再差一秒就踩进了情丝池。
他收回眼,抬起步子就要离开,忽地步子一顿。
他感受到了一丝灵魂波动,轻轻拨动人的心弦,余韵徐歇。
再探,没了。
就像是一场错觉。
他知道这不是错觉,这情丝池与别的地方相连,是谁的?
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应该下去。
鬼使神差,他当真跳进了情丝池,冰冷的池水涌进鼻腔,淹没整个身子,一如当初被邪物用鞭子扯进水里,可这次他没有失去意识。
那灵魂波动很浅,距离应当有些远,他往深处游去,窥见暗樵。
又波动了下,这次更明显了,方向没错。
北玄商再往前游去,见一片暗黑中藏了一点幽蓝色光芒。
他靠近几分,才发现那幽光从水底传出,那块地方复杂的梵文圈成圆圈,正中间飘着一缕红光,独树一帜。
北玄商皱了皱眉,这地方怎么会有阵法,方才的灵魂波动是从这里传来的?
看着与众不同的红光,他诡异地生不出一丝警惕之情,被蛊惑般伸出手,直直朝着那抹红光而去。
手到了阵法边缘上方,幽蓝光芒闪亮一瞬,他猛然回神,手停在半空,自己竟然想去触碰那抹红光。
没等细想,他眉眼一凛,道:“出来。”
水微微波动,像真的有人靠近,慢慢地,水波停歇。
北玄商戒备着,手掐出诀,极有耐心地等待来人说话。
“玄商……”一道温软的女声响起,音色暖而润,珠落玉盘。
她道:“我是付萦韵,是你的娘亲。”
声线发紧,想来是有些紧张。
北玄商微愕,莫名地,他觉得来人说的话是真的,但他难以对这个“陌生人”生出亲切之情。
师尊说过付萦韵已魂飞魄散,可眼前之人是付萦韵。
他收回手,也将疑惑说出口,“师尊说您魂飞魄散了。”
没听见一声回应,那灵魂波动又拨动了下,这次却极为微弱。
付萦韵还在,又奇怪地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北玄商看向手,唯一的变化就是他收回了手,于是,他重新将手伸向阵法。
幽蓝光一闪,付萦韵开口道:“离了阵法,我无法说话。”
“师弟没说错,我确实魂飞魄散了。”付萦韵停顿一下,道:“现在是我最后一魂。”
北玄商听着,目光却又无意识地放在那抹红光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好想去触摸它,它好像有些难受。
他该警惕的,可他却当真起不了警惕之情。
相反,他觉得心疼,莫名地心疼。
“去摸摸他吧。”付萦韵柔声说,“他现在很难受。”
“他?”北玄商心中涌起一个猜想,双眸微瞪,是……栖栖吗?
他亲眼看着栖栖魂飞魄散,可付萦韵能有一魂,栖栖会不会……也留有一魂?
这个猜想像泡沫般,一触即逝。
他害怕这个猜想是错误的。
“摸摸,你就知道了。”付萦韵看出了他的胆怯,鼓励道。
她知道他很想要他的触碰。
北玄商游进阵法,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去靠近那丝红光,还没碰到,那红光就歪了歪身子,试探性地碰了下他的手尖,像小猫咪确认食物是否有毒一般。
似乎是确认没有危险,那红光像红丝线一般缠上他的无名指,欢快地往他的手心游去,最后蜷成一团。
红色光芒微微闪现,再看,红光消失,手心躺着一个小人,像煮熟的虾仁般蜷缩着身子,微微发颤着。
是栖栖。
惊讶过后,一股狂喜涌进大脑,北玄商却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会伤害到小池栖雁,只敢用目光一遍遍看着。
池栖雁当真留有一魂,这是元魂。
狂喜很快被担忧取代,小池栖雁的姿态明显很难受。
眼睛紧紧闭着,小双臂抱住自己,屈着腿往身体里藏。
“栖栖……”北玄商想去碰小池栖雁,却不敢,下意识地唤着昵称。
池栖雁小小的睫毛乱颤着,想睁开眼却睁不开,只好发出轻微的嘤咛声,算是回应。
“这阵法能吸附元魂,当初,他潜过这片阵法时,我尚在昏迷,让阵法不慎吸走了他的元魂,”付萦韵解释道。
“这里能听见庆功宴的动静。他催动解琼颖体内的邪气,吞噬向智宽的灵魂,但他只有一魂,承受不住,便成了这般。他……不要我唤你过来。”
“但能救他的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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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情丝
北玄商盯着手中的小栖雁, 形态随着呼吸一明一暗,他的心脏跟着揪紧。
难怪向智宽会毫无征兆痉挛,原来是池栖雁做的。
向智宽说的那些话……
他想亲口从池栖雁嘴里得知真相, 时至今日, 他还是无法相信池栖雁说过的决断之话。
那些话不管是真是假, 他都无法再忍受离开池栖雁, 阴阳两隔。
他抬起头,问:“怎么救?”
“你的丹田有魔气,能供给他营养, 我需将他引至你的丹田,”付萦韵顿了下,道:“但这样,你与他便是共生体,你死即他死, 反之亦然。”
“好。”北玄商毫不犹豫地回答。
“唔……”小栖雁忽然唔叫了一声, 化作一缕红光, 就要逃离手心。
北玄商眼疾手快拦住红光去路,将红光小心圈在手心,很快掌心传来撞击感,红光在胡乱窜动着,想要逃出来。
他犯上心疼, 栖栖这样定会撞得头疼, 想收回手,却又明白一旦松了手, 池栖雁一定会逃得无影无踪。
他忙问:“栖栖……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手心力道更重,池栖雁拼了命地想出来。
再撞,当真会把本就柔弱的元魂全撞散。
栖栖若对他不是真心的, 又为何要在意他的死活呢?
“说好生同衾,死同穴。”北玄商继续道:“不管你瞒了我什么,我都不会再松手,要死便一起死。”
说完这些话,他感觉如释重负。
或许,栖栖死的那一天,他便想这么做。
他无法忍受栖栖离开他,过去的罪孽由他一并承担。
手头的撞击减弱。
“夫夫本是一体。”北玄商轻声道:“这次,别推开我,好吗?”
力道彻底停歇。
北玄商缓缓松开手,就见小栖雁躺在手心,小小脸上沾了点泪珠,形态更加透明。
“我来指引你。”付萦韵说。
北玄商听着耳边的指导,探到心魔的具体位置,将池栖雁缓缓送入,很快魔气缠绕上池栖雁的身体,他起了些害怕,好在,那些魔气涌入,凝实了池栖雁的身体。
他竟觉得一丝诡异的满足,这样栖栖就永远不会跟他分开了。
突然,丹田处滚烫异常,焦灼感遍布全身,灵魂传来撕裂之感,四肢百骸锐疼无比。
这不是他的痛苦,是池栖雁的……
他感受到了池栖雁的疼痛。
明明那么疼,方才还那么用力地撞他……
北玄商候间干涩,难以吞咽。
“魔气受他压制,能为他所用,蕴养元魂。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得趁早修复他的□□灵魂。”付萦韵声音变得很轻很弱,说:“在此之前,万不得让他离开你一米之外。”
那声音很浅淡,不细听几乎就散了。
北玄商眉一皱,脚下的阵法不知什么时候转淡,光芒渐弱,这个阵法要破了!
他忙施加灵气,试图去维持阵法,却仅仅是延缓了阵法散去的速度。
“您……”
“没用的。”付萦韵道。
阵法的主人死去,这阵法也会散去。
北玄商想起到目前为止,他都没看见过付萦韵的元魂真身,是早就散在了阵法里,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那灵魂波动想必是付萦韵的,是她将自己引到这里。
“在我来之前……栖栖就会散了,”北玄商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他道:“您护住了他。”
阵法呈现蓝光,是付萦韵元魂的散落,而那些光芒将栖栖围在中间,护着栖栖。
如果付萦韵不这样做,她还有一线活的机会。
“为什么……”北玄商才说了三个字,付萦韵就打断了他的话。
“我本来能拦住他,可最后关头我什么都没做。”付萦韵的声音快散了,道:“我也有私心,你有要护的人,我也有……”
北玄商抿唇,他与付萦韵都明白事成定局,多说无益。
水中浮起一块石头,飘到北玄商面前,上面刻着点梵文,散发着微不可见的蓝光。
这里头储藏着付萦韵的记忆。
他接过石头。
“是结侣……”
话未尽,声音已散,脚下阵法失去光芒,梵文被抹去。
付萦韵的元魂彻底消失。
北玄商握紧手中石头,最后看了眼那块本该有阵法的地,转身游上岸。
他探了下丹田,栖栖仍闭着眼,但身体慢慢放松,他身上的痛意也在减缓,栖栖在好转。
他松了口气,准备回竹屋,然感受到手头粗粝的石头,他决定去找师尊。
师尊一直以为是他害了付萦韵,或许这块记忆石能揭晓真相。
上了明朗宫,没见到师尊。
他料想师尊应当在寝宫,便走了过去,床榻边围了一圈人。
“好了好了咳,你们快去休息吧,别管我。”
“你这般,我们怎么放心得过?快快快,再吃点药。”
“那魔头下手真够重!”
北玄商对此已见怪不怪,师尊与他们自小相处,私下里关系很好。
他故意泄出气息,但这些宗主忙着关心松正阳,一时没察觉到,于是他敲了敲门。
“玄师侄来了?来看看你师尊。”众宗主让出点位置给北玄商,面上恢复严肃。
北玄商走近,松正阳正躺在床榻上,除了唇色泛白已无大碍,那双微眯着的眼扫过他,落在他手里的石头上,倏地瞪大,直起身子。
旁边的人忙扶住他,道:“你起身做什么?快躺下。”
“这这……”松正阳止住话头,急忙对旁边的人道:“有玄商陪着,你们快去休息吧。”
众宗主看出松正阳有话要与北玄商说,不多说便离开了。
他们一走,松正阳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着那块石头,道:“是师姐?”
北玄商点头,将石头递给松正阳。
松正阳神情激动,颤抖着手去接,道:“这是哪来的?”
“情丝池底,”北玄商看着松正阳双手捧着石块,犹疑了下,道:“她的元魂在那……”
松正阳双目溢满错愕惊喜。
元魂在,意味着还能活。
他急忙挪出身子,结果动作过大扯动伤口,疼得皱了皱眉,但这点疼也让他从惊喜中回过神。
“元魂……没了?”松正阳艰难地挤出这四个字,北玄商只带回来一块石头,说明师姐的元魂很可能已经没了。
北玄商微点头。
松正阳得到肯定的答应,身子猛地塌下,呛出好几声咳嗽,硬生生吐出一滩血。
“师尊!”北玄商想上前,却被松正阳挥手示意停下。
“无事。”松正阳擦去嘴角的血,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北玄商一五一十将事情复述给松正阳,他感受着丹田处栖栖的呼吸,心脏微微柔软,他道:“师尊,那些事等他醒了就能明了。”
松正阳魂不守舍地点点头,手摩挲着石块,撬开了关卡,一团蓝光飘出,停在半空中,缓缓浮现出画面。
“这是她的记忆。”松正阳声音轻到不知是说给北玄商听还是给自己听。
北玄商看向空中。
画面中入眼是一道男子的背影,穿着坤撼宗宗主的衣服,后面背景是明朗宫,应该是上任宗主。
“师尊。”女子清冽的声音传出,是付萦韵。
“明日就是结侣仪式,怎么不去好好准备?”宗主转过身,满面慈祥,笑问。
“我昨日梳理丹田时,发现丹田有新的气息……是孩子。”付萦韵话中却不见半分喜悦。
“那气息……有问题?”宗主收敛了笑容,沉声问。
“师尊,您怎么知道?”付萦韵惊愕,声音不自觉提高。
“呵,魔女生下的孩子果真不是个好东西,也入了魔,伪装了这么多年差点连为师也被骗了。”宗主冷笑一声,不复先前的慈爱,道:“还好,还来得及。”
“明日结侣仪式照常,为师会与众宗主商量,将他逮捕。”宗主重新挂上笑容,道:“这孩子断不能留,生下来也会是魔头,迟早会害了所有人!你向来聪明,应该明白怎么做吧?”
空气安静,付萦韵迟迟未说话。
宗主压了压眉,道:“你要留着?”
“师尊,”付萦韵低下头,盯着地板,拱了拱手,道:“我会处理好。”
“原来传闻是真的……”松正阳喃喃道,见北玄商有些困惑,解释道:“师尊不喜他,对他异常严格,传闻说是因为他是师尊被魔女设计后生下的孩子。”
北玄商第一次听说,但他不关心,他看着蓝光中的地板。
是他的气息异常,付萦韵才发现向智宽入魔深重,正因此孩子受其牵连,被魔气缠身。
若不解决掉,恶欲终将占据上头。
但他能站在这,付萦韵那时根本没将他处死。
转眼蓝团光景已换。
他看着熟悉的场景,眉头微微蹩紧。
这处洞穴……
是他发现栖栖真实身份的地方。
付萦韵正坐在潭水边,水面幽光照亮了她的衣角。
她取出丹田处的气息,一团黑色魔气与纯白灵气相互缠绕着,悬在右手中。
这团气是孩子。
另一只手触摸上气团,灵气缠了上来,亲密地勾着指尖,魔气马上盖过灵气,死命咬着指尖,渗出血。
付萦韵蜷了蜷手指,将灵气附了手,却迟迟难以下手,魔气与灵气丝丝缕缕缠在一起,这孩子尚未成型,根本不可能自行分隔开。
最终,她徒手抓住一缕掺杂黑白的“线”,困在手指间,轻轻念道:“对不起……等结束了,娘给你重塑情丝。”
情丝在指尖乱窜,却每每碰壁,圈着它的五指猛地收紧,没来得及挣脱便消散在指尖。
只要没了情丝,就不会有感情,也不会产生恶念。
“我竟从来没发现过……”松正阳自然看出付萦韵做了什么,他转头看向北玄商,道:“你的情丝?”
“那次琼澜宴,我落入情丝池,长回了情丝。”北玄商道,看向蓝光的目光溢上复杂。
付萦韵不愿意杀他,从一开始就除了他情丝,难怪他从小没有感情,感受不到情绪。
画面中水花一掀,付萦韵跳进潭水中,绕过樵石,停在潭底,设下阵法,取出自己的元魂放入。
她久久地看着手中白团,最终才放入,这样元魂就能护住这白团。
“能吸附元魂……这是你今日所见的阵法?”松正阳颤声,呢喃道:“你说在情丝池底,但她下的地不是……”
北玄商也发现了这个位置有些微妙,情丝池作用范围有限,这地距情丝池只有几步。
他轻而易举就猜到付萦韵的想法,她必须得小心行事,但情丝池能不能成功是个未知数。
活着亲自帮他重生情丝,可若是死了,到时元魂便能推他入情丝池,帮助他重新生出情丝。
只是,付萦韵不知道这地方四通八达,出现意外,他被冲击到别的地方去了。
又因为天生少了情丝,没有天材地宝,他用了数千年时间才化成人体。
北玄商解了疑惑,然还没结束,那蓝团又闪了下。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画中那道身影。
是池栖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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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噬魂咒
那道身影下沉, 随着水流飘荡过来,画面拉近,但那身体在画面中意外地庞大, 这是付萦韵元魂的视角, 周遭事物全被放大。
付萦韵绕着池栖雁观察了番, 池栖雁正双眸紧闭, 全身遍布凌厉的剑伤,哪怕在昏迷中也痛得皱紧眉头。
她跳到池栖雁的手腕处,用小手去探, 低声道:“新生成的……”
情丝。
北玄商心脏一跳,这个时候是那次琼澜宴,池栖雁被他击落于水。
“孩子……是你吗?”付萦韵念着,“你的身上有他的魂迹……”
然而,池栖雁回答不了她。
付萦韵错把池栖雁当成了她的孩子。
她正欲收回手, 却动作一顿, 重新搭上脉, 惊道:“噬魂咒!”
三个字落地,北玄商瞳孔乍缩,不自觉朝蓝光走了几步,想去探池栖雁脉络,可这是付萦韵的记忆, 他触摸不到池栖雁。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 噬魂咒的作用他早有耳闻,下在灵魂处, 只要想,下咒人能随时控制修为,甚者能让被下咒人深受灵魂撕裂之痛。
付萦韵的话是什么意思?
栖栖身上有向智宽下的噬魂咒?
可他以前分明探过栖栖脉络, 没查出任何异处。
他看着付萦韵接下来的动作,顿时明白过来,是付萦韵消除了噬魂咒。
付萦韵与向智宽曾是亲密无间的道侣,这魂迹自是认得她,她逼出池栖雁体内的噬魂咒,繁杂的咒文球散发着白光,自心脏处飘出。
付萦韵是如何消灭噬魂咒,北玄商不清楚,他只是维持着看向画面的动作。
栖栖当真被下了噬魂咒,那从前的事……
“难怪。”松正阳重重叹了口气。
不知何时,画面已散,蓝团回到松正阳手中石头里。
“师尊……”北玄商回神,师尊的话明显知道什么。
松正阳也未再隐瞒,道:“比武大会,为师与他合作,设计让向智宽落入圈套,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向智宽带走了他。”
“向智宽疑心重,怎会与叛徒再合作,为师想不明白,如今看来他回去后……”松正阳说到这,不忍心再说下去。
北玄商回想起向智宽说过的话,目光呆滞,双手颤栗不停。
“明明当初那么想脱离我的控制,最后却因为你们重新回到我的手里!”
栖栖早就脱离了向智宽的控制,明明能逃得远远的,却为了他们只身犯险,重新落入向智宽手中。
向智宽手段残忍,他不敢想象栖栖究竟经历了什么。
浓烈的惶恐不安烧灼全身,他迫切想见到池栖雁,而现在他只要心念一动,就见到日思夜想的人。
小栖雁眉眼舒展,呼吸平缓,瘫成了一张饼,像是在睡一场平常觉,对外界一无所觉,轻松抚平了北玄商的不安。
北玄商心尖柔软,勾起灵气,轻轻蹭了蹭池栖雁的脸颊,就要收回,却忽然被一双小手抱进了怀里,小脑袋无意识地回蹭他,唇瓣不时擦过。
这灵气能传导感知,他清晰地感受到栖栖柔软的触感,甚至是喷洒的呼吸。
他舍不得抽出灵气,一如那晚栖栖抓住他的手腕,他舍不得抽出手。
当务之急是快点找到重塑肉身灵魂的方法,届时一切真相都将被揭晓。
“你想好重塑肉身灵魂的方法了吗?”松正阳道,“他的身体与常人不一般……”
“万物有根源,在栖栖出生的地方或许能找到办法。”北玄商感受着小栖雁的温度,道。
却没看见那双眼睛微微睁开,茫然地打量了一圈周围,最后落在手中的灵气上,试探性地摸了摸,贴了贴。
北玄商感到一丝异样,没等细细感受,就被师尊的话吸引走注意力。
“为师的伤不要紧,静几日便好,你退下吧。”松正阳低头注视着双手间的石块,道。
“是。”北玄商应声。
他出去明朗宫没几步,不出意外地感知到师尊正极速下山,目的地不言而喻。
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北玄商回到竹屋,坐回凳子,桌上还放着池栖雁的书,他伸出手,无意识地抚摸过,准备去见池栖雁。
余光却瞥见一道凸出的影子,在灯影旁,贴在一起。
他眯了眯眼,忽然想起那异样的触感,双眼睁大。
一探丹田,那道元魂竟消失了踪影。
能让他查不到气息的,只有栖栖。
那道影子,是栖栖的。
栖栖醒了。
巨大的喜悦涌进大脑,北玄商勾了勾唇。
阳光从门□□进,早倒影出栖栖的影子,而栖栖好像还不知道自己暴露了,仍躲在魂灯后面,努力将自己缩起来。
他在躲他。
“栖栖。”北玄商尽自己可能压低声音,去唤。
那道影子抖了抖,脑袋偏了偏,似乎意识到暴露了,掩耳盗铃般地往更里面去缩,彻底消失在灯影后。
北玄商心脏骤停,失去栖栖的恐惧瞬间犯上心头。
他碰到魂灯,想要立马推开,又明白自己这样好像太凶了,会吓到栖栖。
他不知如何去谈,只能一遍遍唤着栖栖,手缓缓挪去魂灯。
结果,池栖雁把自己挂在魂灯上,跟着一起移动。
北玄商又心疼又无奈。
栖栖知道他回到竹屋第一时间会去看他,逃出来,只为了躲避这一时半刻。
他柔声道:“栖栖,理理我。”
池栖雁双手扒拉着魂灯,听见这句话,抿抿唇,每次北泗一用这样的腔调说话,他就受不了,他就忍不住心软。
这次,也不例外。
“你不该救我。”
两人重逢,池栖雁的第一句却是这个。
哪怕嗓音软糯,但话中表达的意思却极其刺人。
“那些诺言可以不……”
魂灯被整个提溜了过去,池栖雁忙松开手,还没来得及施加术法飞行,身体坠落,本以为要摔个屁股墩,却挨到了略软的东西。
是北玄商的手心。
他被迫暴露在北玄商面前,无处可藏。
“那些诺言可以不做数?栖栖,你想这样说?”北玄商抬高左手臂,让池栖雁与他平齐,话语听着很平静。
池栖雁看着北玄商深邃的眼眸,这里面装满他。
他不想点头,他……他不想那些诺言不做数……
沉默的话语,恰好说明了他的心思。
“栖栖,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瞒着我吗?”北玄商缓声问,他很想知道这些事答案,可他不想逼栖栖太急。
他先前听见的看到的,都是栖栖想让他听见的看到的。
栖栖,瞒了他很多事。
池栖雁低下头,不敢去看北玄商,要是只有他自己的生命的话,他一定会逃走的。
可他那时居然被北玄商说动了,停下挣扎,如今二人生死与共,他一旦离开北玄商一米之外,出现意外,害了北玄商怎么办?
就算是千分之一的危险,他也不想让北玄商去蹚。
“我我……”池栖雁卡壳了,要说的话太难堪了,他狠狠闭了闭眼,道:“杀了很多人。”
第一句话说完,接下来的话就顺畅多了。
“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的身份。”
声线抖动着。
如果那时他彻底杀死向智宽,北玄商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世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正道首席的道侣是邪物,北玄商会受万人敬仰,而让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这是最好的结局。
可偏偏,怎么所有事都出现了偏差,向智宽没死……
“你想杀吗?”北玄商突然问道。
池栖雁微愣,眼睛也睁开了,北玄商在问他想不想杀人。
他迷茫道:“我不知道……”
杀的人多了,他已分辨不清自己的情绪。
只是跟北玄商在一起后,他不去杀人,反而莫名其妙地帮了很多人。
北玄商没追问他,而是道:“比武大会,你便用死亡来离开我,不想让我发现你的身份?”
“嗯。”池栖雁从喉咙里发出细微的轻应声,他感觉莫名喘不上气,力气在消失。
“向智宽带你回去,是不是……”北玄商喉间发涩,顿了下才道:“伤害了你?”
池栖雁眼睛一涩,北玄商怎么问他这个问题?
他悄悄掀起眼去看北玄商,却看见满目对他的关心担忧,他被烫着般忙收回眼,道:“没有,只是下了噬魂咒。”
他看着消散的手,才出来不到半会儿功夫,他的元魂已承受不住。
北玄商顾不上去问,赶快捧着他,送入丹田对应位置。
魔气将他包围住,他贪婪地吞噬着,填补着元魂。
他庆幸这次身形不稳,否则北玄商再问,他不知该作何回答。
他不想让北玄商知道那些事。
头顶一痒,他看去,是缕灵气扫过他的头顶,压平了翘起的毛发。
停在半空中,迟迟不走,似乎在等他去摸。
他这次清醒了,可不敢把它抱住。
刚睁眼时,他还觉着奇怪,自己怀里的怎么有北玄商的灵气,他遵从内心地去摸了摸,灵气被他摸得抖了抖,蹭得更近,贴得更紧,他后知后觉才发掘北玄商能感受到这灵气,灵气不满地催促他去摸,他却一动也不敢动了。
眼下,这缕灵气停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的触碰,离开了,他莫名看出了一丝失望伤心。
他小走了几步,想去追,可理智让他停下了步伐。
不知从哪传来了北玄商的声音。
“栖栖,你还记得出生的地方吗?”
第77章 珍宝
出生的地方?
“那个地方……”
数不清的白骨涌进脑海, 池栖雁仍记得藏在牙槽窝里的白牙,出奇的硬,咬在身上着实不好受。
他道:“有很多白骨, 在极恶之地。”
幸好, 向智宽已死, 那个地方应该安全。
“那我们便去那寻找办法。”北玄商得知地方, 站起身。
池栖雁张张嘴,不想让北玄商再去极恶之地,但他死了, 北玄商就会死,他舍不得北玄商死。
“我有办法,”北玄商就知道池栖雁会担忧他,更印证了池栖雁先前在骗他,轻声道:“栖栖, 回来后, 你能将所有事告诉我吗?”
池栖雁抓了抓手, 答应的话翻来覆去说不出口。
北玄商没得到回答,心脏微窒,栖栖究竟还瞒了什么?不愿与他说……
他没再强求,快跨出门槛时,听见一声很细微的“嗯”, 跟刚出生的小猫似的, 声音很小。
他的心控制不住发软。
于是乎,池栖雁看见了去而复返的灵气, 带着小雀跃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北玄商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赶快想收回灵气,心弦却像被撩动了一下, 他感受到栖栖在触碰他。
池栖雁伸出小手,食指尖试探性地触碰着灵气。
两人如同指尖相触般,那丝异样爬上心头,包裹住忐忑不安的情绪。
池栖雁紧张地睫毛微颤,见灵气也轻轻绕上他的指尖,微微翘唇,才敢整只手掌覆上去,缓缓去摸,像在安抚一头野兽般,而野兽也心甘情愿地伏在他手下,任由抚摸。
已经很久很久,没清醒地这样过了。
他好想北玄商。
他想钻进北玄商怀里,说他疼,讨得个亲亲才行……
从前种下的恶果不能消散,什么后果他都可以承担,只要能跟北玄商待在一起。
他感受着手中的触感,但他不会告诉北玄商所有事,他为北玄商做的,北玄商都不需要知道。
北玄商悄悄感受了番池栖雁的触碰,嘴角小幅度上勾,又想起当下要紧事,不敢耽搁,往后山赶去。
黑气的屏障阻拦在前,北玄商抬手劈开一条裂缝,快速钻入,黄沙扬面,肃杀气息席卷而来。
身后裂缝瞬间合拢,北玄商再次踏进黄土地,天地混沌,满目煞剑。
进入的地方不是上次所进之地,没有任何方位。
北玄商松开手中剑,剑尖悬空朝下,剑身急速膨胀,直冲天际!
他微动唇,剑身狠狠砸下,嵌入地面,不断下行,黄沙飞扬。
北玄商估摸着差不多,掐诀间剑身恢复正常,漏出深不见底的洞,黄沙纷纷滚落,他一跃而下。
入眼一片黑暗,此地如之前般漆黑静谧,体内灵气再次被剥夺干净。
是极恶之地。
北玄商两指一并,凝成风刃,抵在心口处,正欲往下一划,就被一道力气抵住了动作。
“不行!”池栖雁眼睛圆瞪,脸颊微鼓,两只手抱紧北玄商的手指,身子小小的,力气也小小的,像挂在手上似的。
他能看见北玄商动作,猜出北玄商要做什么,顾不得其他直接钻出来拦他。
这点力道对北玄商来说太小了,北玄商能无视池栖雁的阻止,但他却道:“一下便好。”
“你要做什么?”池栖雁很生气,他不要北玄商伤害自己。
血腥味还可能把域外婴吸引过来。
他如今这幅样子,根本不是对手。
“我想借用剑中煞气。”北玄商解释道:“心头血能引进煞气,恰好我体内没有灵气,不会出现问题。”
池栖雁抱着手指,不愿意松开。
“万一遇到危险,那时便来不及了。”北玄商耐心道。
池栖雁知道北玄商说得对,他咬了下唇,松开手。
“闭眼。”北玄商下意识叮嘱池栖雁,说完他自己也愣了下。
遇见血腥的场景他总不想让栖栖去看,因为栖栖是个凡人,定会吓到的。
他看着池栖雁听见他的话后乖乖闭上的双眼,发现自己就算知道池栖雁的身份,也还是不忍心池栖雁去看。
他得速战速决,手指往下,在心口划开道口子,抹了心头血涂至剑身上,煞气自手涌至全身,填满脉络。
他正适应气息,却瞥见池栖雁不知何时睁开的双眼,正盯着他的伤口,双眼溢着心疼。
突然间,他在想,以前他让池栖雁闭眼时,池栖雁是不是都没有好好闭,会悄悄睁开眼。
池栖雁飞到伤口处,那小小的口子在他眼里却硕大无比,比他整个人都长。
他想施加术法修复,现在却没能力,好在得益于北玄商修为,那道伤口已开始结痂。
他想问疼吗。
“不疼。”
他松了口气,又一愣,北玄商怎么知道他要问什么。
等等,他刚刚好像问出口了。
他抬头一看,就看见北玄商正看着他,而他还睁着双眼。
现在闭眼还来得及吗。
池栖雁被抓包,有一丢丢心虚。
“栖栖,你记得那个地方在哪吗?”北玄商问。
池栖雁摇摇头,又道:“我需要释放邪气试试,但现在这点魔气不够支撑我,需要更多。”
他担心北玄商不会,教导道:“心魔因何而生,便去想那个。”
“好。”北玄商答应。
“一定要克制住,不能被占去心神。”池栖雁还是不放心,打了退堂鼓,可他回去会连累北玄商死亡。
北玄商看出他的担忧,伸手接住飘在空中的他,让他落在手心,道:“你叫我,我便会回神。”
“……真的吗?”池栖雁双眼圆溜溜地看着北玄商。
“自然。”北玄商被萌到,弯出点笑,他的心魔因池栖雁而生,自然会被池栖雁轻易牵动。
只是这点,池栖雁不需要知道。
他将池栖雁送回丹田,手头变得空荡荡,想要放点东西,一枚储物戒凭空落手。
艳丽鲜红的彼岸花刻,栩栩如生,如栖栖背后生长的花纹,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过,感受过上面的纹路,像在触摸着栖栖。
他记得那肌肤的细腻,花蕊渗出的幽香……
差一点他就把储物戒给出去了,差一点他就永远失去了栖栖。
不管真相是什么,他绝对绝对不会再让栖栖一个人承担了。
他要栖栖永远陪着他,生死缠绵,化作黄土也必须葬在一起。
丹田的魔气失去稳定,开始翻涌,不待池栖雁去碰,它们便一个劲儿地缠上他,贴着他,将他包拢住,一股脑地全涌进身体中。
池栖雁没来得及消化,新的魔气就已灌入经脉,他的力量在快速恢复。
力量恢复得差不多了,结果魔气还没停,池栖雁往后躲了躲,就被勾住脚重新缠上了。
“好了好了!”他慌乱喊停。
这架势让他想起被北玄商囚在洞穴时,不管他怎么吞噬魔气,这人总能很快重生,疯了似得缠着他做个不停。
北玄商到底在想什么?
怎么会有那么多……
魔气顿住。
“栖栖……”暗哑的声音从四周传来。
池栖雁忙回答:“我在。”
两字落地,魔气渐渐安歇,重归平静。
池栖雁有些愕然,北玄商竟当真能随心控制心魔。
“抱歉,吓到你了。”北玄商松开攥紧的手,掌心深深烙着指尖印,渗出血。
“亲亲就……”池栖雁赶快双手捂住嘴,面容惊恐。
他听不得北玄商这般说,想像以前那样分走北玄商注意力。
他明明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可他忘了一点,元魂能代表主人真心所想。
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
他确实想跟北玄商亲亲,可是……他能吗?
“我现在释放邪气,等它飘过去,没准能找到地方,然后……”池栖雁不给北玄商插话的机会,小嘴叭叭,试图盖过那个小插曲。
那股曾触碰他的灵气在他的眼前开始汇聚,凝成了北玄商的元魂。
小小的,板板正正的,缩小版的冷脸北玄商。
北玄商走近他,面容正常,耳尖微红,他正怔神,对方飞快地亲了下他的唇,就散成了一团云跑走了。
他抿了下唇,回味了下那感觉,这个吻太快了,没有以往的深入,却格外的美味。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他脸颊微微发热,干什么突然亲他?
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因为这么个简简单单的吻而心跳不止。
他当真好爱好爱北玄商,能不能再也不分开。
什么唾骂,什么痛,他都可以承受,他只要北玄商。
“北泗……”他脱口而出,“我待你是真心的。”
这句话他早就想告诉北玄商了,而元魂的特质让他的心里话成功说出口。
“我知道。”北玄商回他。
这三个字,裹住所有下坠的情绪,轻松击溃他所有防线,眼泪珠子哔哩啪啦落下,他伸手去接去抹,越抹越多。
那灵气再次回来,凝聚成形,为他拭去眼泪,力道轻柔,像对待珍宝一样。
北玄商一直没有离开。
“栖栖,对不起……”北玄商慌乱地去擦掉眼泪,语无伦次,“对不起,我应该调查得更明白,是我太笨了……”
他这一生循规蹈矩,被困在围墙里,他想不出出格的事,做不出出格的事。
他早该跳出围墙,若他当时紧紧追问池栖栖,栖栖会不会把一切真相告诉他。
栖栖与他在一起的神态情绪怎么可能是假的?要真的想杀他,他早就不在这了,他对栖栖向来没有防备。
如果不是向智宽,他这辈子都将被蒙在鼓里,以为栖栖欺骗他,以为栖栖嗜血无情,以为栖栖真的不爱他……
“没有。”池栖雁小小声反驳,北玄商才不笨,是他自己太坏了。
“栖栖我当时该再倔点,信任你,”北玄商道,“栖栖你就会告诉我……”
栖栖掉下的眼泪滴滴砸碎他的心,手触碰的眼泪如岩浆般灼人,是他给栖栖的安全感不够,栖栖才没有将事情告诉他。
“不会。”池栖雁斩钉切铁回答完,又马上伸出手捂住嘴。
这是他的心里话,可他不想说出来,偏偏这破元魂,他一个没注意就全吐露出来了。
他才不要北玄商因为他被世人唾骂,被世人厌弃,都怪他太不小心,放走了向智宽,让他的计划曝光在北玄商面前。
没有向智宽,北玄商就永远不会知道,就不会与他再牵扯上关系。
如今,木已成舟,北玄商知道部分真相,还好不是所有。
他只祈求能留在北玄商身边,他不想要北玄商有任何负担。
北玄商眸色沉沉,蕴藏着即将掀起的风暴,他哑声问:“你瞒了我什么?”
池栖雁捂住嘴,不想说一句,他怕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北玄商手搭上池栖雁的手,他知道元魂的特质,他只要拿开手,没准就能得到真相。
栖栖宁愿这般,也不愿意泄露一句话,到底是什么?
晶莹的眼泪垂在他的手上,栖栖哭起来很漂亮,他一直都知道,现在他只有心疼,他不想栖栖哭,这双眼睛适合笑着。
他妥协了,柔声哄道:“好,不说,栖栖……”
“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好吗?”
他注视这双水润异彩的眼,睫毛上沾了泪珠,眨巴眨巴,哭得他心都化了。
“夫夫本是一体,我们一起承担后果。”
他想让栖栖知道,他身后还有他,不必一个人承担所有。
他看出栖栖眼中的不认同,反问道:“如果我不小心犯了错,你会丢下我吗?”
池栖雁当然不会,他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所以,栖栖,我怎么会丢下你呢?”北玄商再次强调道:“一切事,我们一起承担。”
总有一天,栖栖会彻底相信他,将所有真相告诉他。
他轻轻去拉池栖雁的手,没受到抵抗,露了出来那张嘴,都哭得红润微肿了。
在栖栖的注视中,他珍而重之地落下一吻。
果然,跟以前一样软,一样……让他喜欢。
唇贴着唇,没有多余的动作,两人却极其满足,不舍得分开。
直到池栖雁没忍住小小抽噎了一下。
北玄商微微后退身子,轻刮过池栖雁鼻尖,笑道:“像小花猫一样。”
池栖雁也觉得自己这样有点丢人,想躲起来,又舍不得离开北玄商的触摸,但哭得猛了,又抽噎了一下。
这下,他当真无法再去看北玄商,小声道:“我们去找地方吧。”
北玄商只觉得可爱,他极轻地抚了抚对方的脸,道:“好。”
对方回蹭了蹭他的手,那眼里的细碎光芒,比他看过的所有奇珍异宝都要耀眼。
池栖雁感受着北玄商掌心的温度,他贪婪地想要更多的触摸,主动地去蹭北玄商的手。
这手带着剑茧,他很清楚长在哪里,虎口,食指第二个关节……
硬硬的,粗糙的。
擦过身子时,激起异样的触感,浑身颤栗起来。
第一次那晚时,北玄商的手便这般拂过,手很糙,他忍不住轻颤。
对方停下动作,额头已忍到渗出汗珠,却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声音沙哑低沉,性感到不行。
他一时没回神。
“我将它去掉。”北玄商收回手,道。
都这个关头了,这个人还想着会不会伤害他,真是个傻子。
他扯住对方的手,放在脸侧,蹭了蹭,道:“继续。”
北玄商还是没动。
他扭头亲了下剑茧,红着脸道:“这个有别样的感觉,别去掉……”
对方伏下身,用这只手控住他,让他无处可逃,撩起遍山野火,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这个结论。
很糙,很爽……
温存时,有力的手臂揽住他的腰,他举起这只手把玩着,用手轻轻摸过那些剑茧,他的记忆力很好,记住了位置。
这剑茧再也没去掉。
他总能清楚地感知到那些剑茧的位置,擦过身体的什么地方……
“走吧。”北玄商同样留恋池栖雁的温度,但现在要尽快修复灵魂□□。
他化作灵气,散开了。
池栖雁伸手碰了下脸,嘴角微微翘起,飞出丹田,停在北玄商为他张开的手心。
北玄商早已将指甲印施法消去,他不想栖栖看见,为他担忧。
池栖雁站好后,释放出邪气,除了控制邪气不被黑气吸引走外,他不再施加多余术法。
那个地方既然产生了他,应该有邪气的残留,那他的邪气应该能找到。
虽说如此,他心中还是没底。
红色的“线”在黑暗中不断延伸出去,看不见尽头。
北玄商带着他顺着“线”飞过去——
作者有话说:谢谢多乐肚肚宝宝,随然宝宝的地雷哇[亲亲]
谢谢柒谋宝宝,随然宝宝的营养液呀[让我康康]
第78章 重塑
不知飞了多久, 一团光晕浮现,“线”往里而去,消失了踪影, 这是一个空间。
“栖栖, 不管发生什么, 万不能离开我身边。”北玄商嘱咐道。
“嗯。”池栖雁乖乖应道。
北玄商跳进光圈里, 黑暗散去,看清了周围光景。
白骨,全是婴儿的白骨, 填平了坑底,堆成了山。
那“红线”已攀上白骨,从头颅流进空洞的眼眶,流出到脖颈,往下流淌, 像长在人体的血脉般。
池栖雁没动用法术, 那邪气像有自己的意识般, 还在不断地流进每具白骨。
他收回邪气。
“咯吱咯吱——”
在封闭的洞穴不断传荡,激起阵阵回音。
他一怔,这声音太熟悉了!
是骨骼转动声!
果然,那座白山翻腾蛄蛹起来,婴儿张出手臂扒拉着, 无数器官翻滚下山。
白山如浪潮般前仆后继朝他们扑过来!
池栖雁瞳孔微震, 那股痛意渗在骨髓里,他还记得那滋味。
他知道现在情况与先前不同, 他有能力抵抗,他有北泗,可他还是控制不住颤抖身子。
下一秒, 场景变换,他回到了丹田,北玄商将他送回来了。
他化作红光就要冲出去,魔气缠住他的手腕,腰肢,脚腕……温柔而不容拒绝地将他勾了回来。
北玄商在阻止他。
“北泗!”池栖雁大声唤道,他看不见外面的场景,他好怕北玄商出意外。
“我在。”北玄商柔声回应。
池栖雁心稍安,道:“你放我出去。”
他没抱多大希望,北玄商会听他的话放他出去。
不料,北玄商这次听了。
看清眼前光景,他明白是为什么了。
那些白骨停在他们面前,明明没有表情,却呈现出小狗乖巧状,安静地用“眼睛”看着他们。
见他出来,晃了晃脑门,一个没收住劲,好几个脑袋从山丘上滚落下来,咕噜噜地滚远了,又蹦跳着往山丘里跑。
太奇怪了。
池栖雁皱了皱眉。
那些白骨又焦急地晃了晃身子。
它们似乎想要什么东西。
一个猜想浮现脑海,池栖雁抬掌,试探性地放出一团邪气,白骨顿时吱吱呀呀挤作一团,一个脑袋一个脑袋地挤过来。
这些白骨不是为了伤害他们,而是想要他手中的邪气。
所以,当时他抽回邪气,这些白骨就动了。
为了验证猜想,他用邪气去碰其中一具白骨,邪气包裹住那具身躯,气团渐渐缩小。
身躯被吞噬殆尽,而他体内的力量凝实了点。
旁边躯体非但不怕,还更往邪气上撞,渴求邪气吞噬掉它们。
“它们……被困在了这里?”池栖雁低喃道。
这是在靠他的邪气解脱?
“域外婴是它们的魂魄。”北玄商也看出问题,道:“一路走来,都没有碰见域外婴,它们散在了那场战。”
魂魄消散,但肉身永困于这一方天地。
池栖雁想起诞生时他处在黑暗中,域外婴已围绕在身边,后来他才看见婴儿骨头,白骨上飘浮出黑气,汇入气团,成了域外婴,而红气飘出凝成他,化为邪气。
黑气是婴儿的魂魄,而□□则成了邪气。
难怪黑气与邪气之间有极强的吸引力,因为它们本来就是一体。
池栖雁想清楚门道,抬头与北玄商对视。
这些白骨数量庞大,他怕邪气不足,又怕北玄商为他释放魔气被夺走心神。
北玄商看出他的所想,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道:“别担心,方才我们不是成功了吗?”
池栖雁两只小手抱住那根在他脑袋作乱的手指,飞快亲了一下,马上转过身背对着北玄商,开始运气。
北玄商捻了下指尖,露出笑意。
邪气如雾般弥散在空中,裹住白丘,白骨一动不动,静静等待。
红雾笼罩住它们,骨头开始散成红色齑粉,飘浮在空气中。
池栖雁体内邪气不减反增,低头却见双脚离开手掌,不受控制地飘了起来,他忙抓住北玄商手指。
有一股力在牵引他过去。
他快抓不紧手指了,怕北玄商担心,连忙道:“它们似乎能修复我的灵魂□□,我马上回来。”
话落,极致的吸引力直接将他吸走,离北玄商的距离越来越远,他的魂魄却越来越凝实。
飘散的齑粉化作细长花瓣,几瓣勾连在一起,艳丽的彼岸花飘荡着,朝他汇聚而来,围绕着他旋转,越来越密,他看不见北玄商的身影了。
他伸手去挥开花瓣,反被缠上身,彼岸花化在身体里,魂魄重聚,肉身重塑。
恍惚间,他听见了稚嫩的孩童音,在耳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口音清晰,“对、不、起。”
池栖雁怔神,迟缓地反应过来,它们是因为之前伤害他而道歉?
这个想法才浮出,他就失去了意识。
白骨已散,深坑被填平,铺满了彼岸花,连成红海,红团缓缓下降散开,池栖雁被轻柔地放在花海中,彼岸花随着池栖雁的呼吸微微摇曳花身,散发幽香。
北玄商没空欣赏,他闪至池栖雁身边,双膝挨地,池栖雁全须全尾,肉身灵魂已恢复,眼眸闭着,面色红润,呼吸平缓,他心瞬间安定。
他小心翼翼地将池栖雁圈在怀里,看着怀中人昳丽的脸,每一处都恰到好处,没有一丝瑕疵,这是他头一次观察得那么仔细。
这是栖栖的真脸。
怀中人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脸埋进了他的胸膛。
银色发丝拂过他的手,细腻柔顺。
北玄商微弯唇,低头吻了下怀中人的头顶,鼻翼微动,嗅到幽香味,很熟悉,是栖栖的香味。
刚修复完灵魂□□,栖栖需要去适应。
他正准备将池栖雁打横抱起,一朵开得正盛的彼岸花朝他们飘来,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去接。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池栖雁的最后一片灵魂碎片,他将花轻轻放在池栖雁心脏处,花消融失去了踪影。
他的脑海炸开一道亮光,窥见站在坑边的帷帽男,只消一眼,他就认出那人是向智宽!
视野下降,红袖中的手曲成爪状,变长变红,击向向智宽!
然而连人都没挨着,便滚落在地。
北玄商双眸瞪大,意识到这是池栖雁的记忆,而他在以池栖雁的视角去看。
他反应过来,先前池栖雁元魂已与他绑定,他将最后一片灵魂碎片融进池栖雁体内,魂魄全了,两人完整的魂魄相连,已完成结侣。
池栖雁对他没有任何防备,所以,他甚至没刻意去寻找记忆,那记忆就已涌进他脑海。
他没问过池栖雁,他不能去看这段记忆。
“畜生啊。”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北玄商停下撤去记忆的动作,心底翻腾起怒气,冷眼去看向智宽。
向智宽却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狠狠扯住了栖栖的头发。
北玄商涌出杀意,想杀了向智宽,可这是池栖雁的记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白骨堆翻滚过来,爬将着四肢,大张着袖珍白牙,听见牙酸的咯吱骨骼转动声。
红袖中的手不断挥开那些白骨,新的又涌上弥补空缺,满目白骨,手臂上刻着好几个牙印。
它们在啃食着栖栖。
“砰”!
碎石滚落,洞壁上赫然留着一个硕大深坑。
北玄商的手不断颤抖着,他想击飞那群白骨,他想保护池栖雁,可他无法改变已发生的事情,打出的术法只能攻击到洞穴。
他抱紧怀中人,记忆里那群白骨还在不断啃咬着。
怀中人仍安稳地缩在他怀中。
他该停止去看,可他太想知道池栖雁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瞒着他。
“栖栖……”北玄商捋过银丝,露出那半张脸,睫毛长而翘,粉唇微张,面容放松。
明明当初他狠心洞穿他的胸膛,杀死了他,为什么还是对他如此信任,如此安心地躺在他的怀里。
最终,他决定依心而走。
重回记忆中,看着这一场酷刑,牙关咬紧,栖栖终于离开了此地,然而却还没完。
栖栖一直在找机会脱离向智宽的掌控,却次次被夺走邪力,次次被抓回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邪气总是不见,为什么身体总痛,他不想被控制。
在一片黑暗中,域外婴的“嘤嘤嘤”声尖酸刺耳得可怕,几乎要将北玄商的耳膜洞穿。
它们将栖栖包围在中间,去啃,去咬,去撕扯灵魂……
这些伤害全烙印在灵魂里,痛彻心扉。
那些弟子才不过三四只在身上就已嚎得惨绝人寰,栖栖却闷不吭声,挥散的域外婴又重新凝聚,只有实在受不了时才泄出一两声痛苦的音调。
“不要……”北玄商喃喃道,浑身血液凝滞,心脏猛猛抽痛。
原来……栖栖早已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
他以为……他以为……
栖栖与向智宽是一伙的,所以当时没受到域外婴啃食。
怎么是这样?
怎么能这样?
他环紧怀中人,又怕弄疼对方,放松力道。
那么喜欢对他喊疼的人,经受了那么多次,该有多痛。
就这么让向智宽死,太便宜了,他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他看见了记忆中蓝底服饰,那是御空宗弟子。
这是被栖栖灭门的宗门。
这场屠杀彻底轰动了整个修真界,而他也有了新任务,追杀邪物——
作者有话说:谢谢柒谋宝宝的营养液呀[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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