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去旅行
别墅内空旷杂乱,地面散落着木屑、水泥碎块和各式工具,几面墙体被敲出不规则缺口,空气里弥漫着灰尘与建材的混合气味。
安茉站在一旁,目光炯炯,兴师问罪的口吻:“刚刚干嘛装没看见我?”
其他几个工人见状,也跟着帮腔,“呦,怎么把咱妹子惹生气了?”
他们这些人一起干活多年,虽说这个装修队是伍嘉时领头,但大家处得好,也没什么上下级的分别,插科打诨是常事。
伍嘉时让他们别起哄,他想把安茉往干净角落拽一拽,手刚抬起,看到手心手背沾满灰尘,就又放下了。
只用眼神示意她往边站站。
直到天蒙蒙亮,安茉都没有睡着。
伍嘉时也一样。
安茉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通宵的时候,越强求反而越适得其反,她索性也不准备睡了。揉了揉眼,轻声问道:“要不要现在吃早餐?”
“嗯。”伍嘉时关掉屏幕,问她:“想吃什么?我去做。”
安茉下意识地看着他眼睛,同样是一夜未眠,他的眼睛里没有红血丝,眼下也没有青影,除了声音有些倦怠之外,丝毫不像是通宵过的样子。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得天独厚,在熬夜这种事上都有天赋。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没好意思让一个通宵整晚的人再去做早餐。
“要不我们出去吃吧?”
伍嘉时已经起身往厨房去,闻言停住脚步。晨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眼皮上,他回过头微眯了下眼睛,缓缓道:“吃腻了?”
安茉知道他指的什么,连忙说:“没有。”
她补充道:“你整晚都没睡,还是别自己做饭了,我们出去吃吧。”
伍嘉时听着她说完,忽然低低地笑了下:“你在心疼我?”
“我……”安茉卡了壳,承认也不对,否认也不对。换做以前,她大可以大大方方承认,是出于妹妹对哥哥的关心,可现在,这话要是说出口,颇有点装模作样的意味。
好一会儿,她才接到:“我知道有家早餐店,味道很好,我上学的时候顺路经常在那里吃……你想去吗?”
伍嘉时反问她:“你想我去吗?”
他这问题一个比一个难以招架,安茉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就那样看着他。
伍嘉时又走近她,垂眸俯视着。
亲都亲过了,那道坎一但迈过去,就再也回不去。他不想再演什么兄友妹恭,他要将这份感情摊开了,逼着她去正视。
伍嘉时轻声说:“说你是因为心疼我,说你想让我陪你一起去。”
他身量高,这样看着她时带着种天然的压迫感,但语气却截然相反,嗓音淡淡的,祈使句被他说得很温柔,甚至像是在请求,潜台词仿佛在说:能不能说你喜欢我?
安茉没吭声,只觉得心脏好似变成了一团云,软绵绵的。可说出的话却硬邦邦的:“随便你。”
她实在说不出口他想听的话。
伍嘉时忽然抬起手掌,安茉愣了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下一秒,他手掌覆在她发顶,像是在给动物顺毛般轻轻揉了揉。
“去洗漱吧。”伍嘉时尾音带笑:“哪能真不陪你一起吃饭?”
安茉洗漱完换了身能穿出门的衣服。她说得那家早餐店在巷子里,车开不进去,伍嘉时就把车停在路边,两人下车并肩走了一段路。
那家店有些年头了,店面不大,好在木质的桌椅擦拭的很干净。他们来得早,人并不多,安茉找了个位置坐下,伍嘉时只是微微看了眼周遭环境,随后坐到她对面。
他这个人坐在这里,就挺格格不入的。
安茉开始后悔来这家早餐店了,当时没考虑这些,高中的记忆里对店内布置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唯一能记清的就是上学时总顺路买热腾腾的早餐,味道很好。
但真到了这里,她才觉得有些委屈伍嘉时。
他人高腿长,膝盖屈在桌子底下,歪头看墙上红底白字的菜单,问她:“吃什么?”
安茉犹豫了下,说:“要不要换一家?”
伍嘉时把视线转回她身上:“怎么了?”
安茉慢吞吞回:“怕你不适应这里的环境。”
伍嘉时不甚在意地说:“我没那么多讲究。”
他又看了看菜单,问她:“有推荐吗?”
他一个习惯自己下厨做饭,工作餐也由固定餐厅送餐的人,怎么可能会对吃饭地方没那多讲究呢?安茉心里清楚,他这话说出来,纯粹就是给她台阶下。
早餐店实在没什么可推荐的,顶多就是哪种口味的包子好吃。安茉凭着记忆说了几样,然后表情挺认真地开口:“下次请你吃漂亮饭。”
伍嘉时觉得她这表情挺可爱的,笑了下随口问道:“什么叫漂亮饭?”
“就是拍照打卡很好看的饭。”
伍嘉时“哦”了声,问她:“下次是什么时候?”
安茉本来是觉得带他来这种小店吃饭不太好意思,而且他照顾她这么久,于情于理都应该正式地请他吃顿饭。
但具体什么时间,她还没有想好。
“看你的时间。”
包子和粥在这时被端上来,一笼包子掀开,蒸腾的白雾让两人之间变得朦胧。安茉的视线透过那层薄薄的白,对面那张脸变得柔和起来。
他声音含着很明显的笑意:“行啊,那你记住欠我一顿饭。”
早餐吃到一半,人逐渐多了起来,大多都是学生。有的买完早餐直接带走,有的则直接坐在店里吃。
他们旁边的一桌来了两个女孩,穿着蓝白色的校服,一个是高马尾,另一个是齐下巴的短发。
高马尾朝他们这边看了眼,然后用手肘碰了下短发女生,示意她往这边看,而后两个人相视一笑。
高马尾压低声音说:“我还以为是在拍偶像剧……好般配。”
短发女生点头附和。
“和谁谁谁相比,哪个更帅?”
扯到自己暗恋的人,短发女生脸一红,小声说:“跟他有什么关系,你别乱说。”
“怕什么……”高马尾又说:“毕业前你一定要表白呀,不然可就成遗憾了。”
短发女生低头没说话。
高马尾又给她打气:“加油,爱是勇敢者的游戏!”
安茉起初没注意到两个女孩,毕竟穿着同款校服的学生还挺多。之所以后来看到她俩,是因为觉得两人相处的状态跟她和徐语宁很像。
这种感觉挺奇妙,从别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和好朋友以前的影子。安茉还。
安茉没有推脱。她跟哥哥还能客气什么,这些年她花了他多少钱,根本算不过来。
国庆假期去五台山的事就这么敲定了。
临睡前,伍嘉时想起什么,多叮嘱了她一句:“记得订两间。”
安茉点头答应。
回到房间里,关上门,屋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一层光影浮动,停留在预定酒店的界面。
安茉打算订景区内的酒店。
她盯着房间型号许久,心跳扑通扑通的。她把手机贴在胸口,又拿开,反复几次。
最终,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她双手捧着手机,无比虔诚地订了一间大床房。
第三十二章 五台山
九月底,学校放假。
安茉本来想订9月30日晚上的高铁票,但想到伍嘉时白天干一整天活,晚上还要折腾坐车也睡不好,于是就订了十月一当天的。
行程安排是三天,包含了路上的时间。安茉提前把行李箱准备好了,装的衣服零食居多。阳城十月份还穿着短袖,但五台山这个季节温差很大,早晚气温低要穿厚一点。
安茉装了两件深灰色同款的加绒冲锋衣,是之前她和伍嘉时一起在商场买的。
另外还有一个背包,装的是贡品和她提前换好的香火钱,都是五块十块不等的现金。
上午九点坐上阳城开往太原站的高铁,再换乘到五台山站,之后坐大巴车到景区。
等两人抵达酒店时,已经是傍晚。
冲锋衣是坐大巴车进山的时候就已经套上,安茉把衣服拉链拉到顶。晚上山里风凉,她握着手机的掌心却出了一层汗。
伍嘉时拎着行李箱,把身份证递给她,让她去办入住。
安茉接过他的身份证,和自己的身份证放在一起,指尖微颤。
在前台工作人员的微笑中,安茉心一横,调出订单界面。
都不用伪装,安茉本来就紧张,慌乱的神色几乎天衣无缝。
她瞪大眼睛看着屏幕,又把视线挪向伍嘉时,脸色难看,“哥,我订错房间了。”
“嗯?”伍嘉时走过去,低头看手机屏幕上的信息。
“大床房”三个字就这么毫无防备映入他眼帘,他眉梢跳了下。
而且还只订了一间。
一个想法在心底冒头又迅速掐灭。
安茉低着头不敢看他,小声解释:“我那天晚上看错了。”
回到江湾壹号,伍嘉时按了门锁密码。
安茉一路上都没说话,尚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门开了之后,她低着头进去,仍旧默不作声在玄关换拖鞋。
“真没什么想跟我说得吗?”
伍嘉时的语调平稳,但细听之下,就会发现他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从容。
只是安茉并没有多余的心思细听,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只有两件事,她哥说爱她,她哥看了她写的骨科小说。
“老师”这个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来的瞬间,她就想到了那个打赏出手阔绰的用户。当时的疑惑现在全都有了解释,那个看起来像是专门为了她的书而来的用户,是伍嘉时。
他既然看过她的小说,那么也一定发现了,这本小说的男主原型是他。
安茉顿时感觉如芒在背,手心攥出一片湿热的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解释道:“哥,你听我说,男女主之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伪兄妹,你懂的吧?”
她想让他知道,她还是有一定道德底线的,写得是一本伪骨科。
安茉说完,紧张地观察他的表情。
伍嘉时沉默片刻,抬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就像我们这样?”
她的表情从怔愣到错愕,很精彩,整个人都处在很紧绷的状态。伍嘉时忽地靠近,轻抚她的肩膀,像在顺毛。
他勾了勾唇角:“小乖,你怎么连解释都像在自投罗网?”
心跳速率攀升,再这样下去才是真的自投罗网。安茉侧了侧身,让他的手掌落空,她低垂着眼睛,说不清是不敢看他,还是怕看着他这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她平复了下呼吸,开口道:“哥,虽然我写了一本骨科文,但是我真的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想法。最初也只是因为你让我很有灵感,才决定以你为原型。我向你道歉……”
“不用道歉。”伍嘉时收回手,“你当时征求过我的同意了。”
安茉慢了一拍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一开始她问他,会支持她写小说吗。这个问题带着别有用心的算计,现在被他说出来,更让她觉得脸热。
她仍旧没抬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是我的错,一开始就应该坦白的。”
负罪感袭来,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小说我不会再写了,你打赏的钱我也会还给你……”
“做事要有始有终。至于钱,没必要。”伍嘉时径直往里走,尽可能表现出对此事毫不在意,以消弭她的负罪感。
他甚至还能温声问她:“刚刚只吃了关东煮,现在应该饿了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不饿。”安茉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背影,叫了一声:“哥。”
她说:“我只想止步于兄妹,所以那三个字我就当没听过。”
伍嘉时脚步停下,身影笼在客厅的光下。
似静止般,安茉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只知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身回看她。
长睫打下的一片隐影中,他的眸光很暗,声音哑得厉害:“没听过?”他自嘲似地笑了下,“我的爱也没有这么拿不出手吧?”
安茉心慌一瞬,否认:“不是的……”
“那是什么?”伍嘉时又朝她走过来,站在她面前。她低着头,以他的角度居高临下只能看到她的发顶。
他蹙眉,沉声道:“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把你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彼此沉默,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最终,安茉也没勇气看他,她低着头从他身侧走过,轻声说了句:“我先休息了。”
伍嘉时没拦,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安茉回到房间,用冷水洗漱完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段时间的相处,犹如走马观花在她脑海里回闪。
她不禁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的感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试图找寻一些蛛丝马迹,却发现处处都是,再往前回溯,想起了一些在京州那五年的点滴,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他叫她“妹妹”的场景。
镜子里,她的脸颊睫毛上全是水珠,她扯过毛巾擦了擦,转身坐到床沿。
她在想,为什么当时没有勇气看着他的眼睛,重复那些话。
是不敢,还是……
安茉垂下头,烦闷地揉了揉脸。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少女心事,最后全都化作一声叹息。她可以在小说里写出作为伪兄妹的男女主犹豫、挣扎、跨过心理防线,走向彼此的过程,但在现实中,她根本没办法越过那道线。
只要她妈妈和周叔叔还在一起。
那她就永远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名义上的哥哥。
明明刚才已经擦过脸,可眼周还是不知不觉有些潮。她眨了下眼睛调整情绪,随后打开笔记本电脑。
方才说不会再写小说只是一时冲动的言辞。但现在冷静下来,她确实做不到有始无终,也不想让读者失望。
她的指尖在键盘上停顿,良久,发出了一则请假公告。
她需要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
至于打赏的钱,她如数转回给了伍嘉时。她没有他其他的收款方式,只能通过微信转账,但转出去后,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她睡醒,他也没有任何回应。
没收款,也没回复。
她近段作息规律,早上八点左右醒是常态。
之前睡醒了就正好和伍嘉时吃早餐,现在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索性就睡醒了也待在房间里没出去,继续装还在睡觉,尽可能避免见面。
听到外边响起开门、关门的声音时,安茉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眼时间。通常这个点,他就会去公司。
安茉推开门出去,随即愣住。
伍嘉时斜倚在转角的墙上,是一个正好能看到她房间门的方位。他嘴角噙着好整以暇的笑,姿态散漫地问:“也没必要躲我吧?”
“没有躲。”
安茉没什么底气地说,“只是刚好现在才醒。”
她撒谎的技术太差,简直是能被一眼看穿的水平。但伍嘉时没拆穿她,淡淡地“哦”了声,又说:“如果我的感情让你很困扰的话,我愿意退回到哥哥的身份……”
安茉的手仍放在门把上,下意识攥紧。
看向他,眼睫忽闪忽闪地眨。
她几乎是有些庆幸的,但下一秒,伍嘉时偏过头笑了下,继续说道:
“你希望我能这么说是吗?”他站直了些,身型高挑,一身剪裁合宜的银灰色西装,很正式,他的语调也是彬彬有礼的,“抱歉,我做不到。”
他又深深望了她一眼,在她紧锁的眉上停留几秒,忽道:“早餐在桌上,午餐在保温机里。你记得吃,我去公司了。”
安茉沉默着没吭声,也没什么吃饭的心情。
伍嘉时走至玄关,停步回过头说:“即使不想回应我,也别赌气不吃饭。”-
早餐吃的食不知味。
安茉心里藏着事,又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她不可能和陈怡说,本来想给徐语宁打电话,可是又想到她正和男友在京州旅行,想了想还是作罢。
她握着手机,一时间有些茫然。
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安茉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徐语宁。
她正想打电话过去,对方就打过来了。
安茉失笑,这或许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心有灵犀。
“好巧,我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说。”
徐语宁那边带着哭腔:“你先别说,先听我跟你说。”愤愤中夹杂着哭泣,音调提高,几乎是喊出来的:“我被绿了!”
她称得上歇斯底里。
“姻缘。”
“你才十八,求什么姻缘?”
在伍嘉时微变的脸色里,安茉迅速解释,“给你求姻缘,都二十七了还没谈过,你不着急我都着急了。”
伍嘉时脸色稍缓,“瞎着急。”
安茉坚持说:“反正我明天要去。”
她抱着手臂,一脸认定的事怎么着都要做的坚定。
就这么僵持了几秒,伍嘉时妥协,“看你明天早上起来脚疼不疼,不疼了就去。”
次日早起,安茉的脚已经不疼了。
她带着烧鸡和白酒前往梵仙山,烧鸡是在附近买的,白酒是从家里带的,传闻山上供奉的狐仙嗜酒肉。
不过几年后出台了禁带酒肉的规定。
上山的路格外崎岖,伍嘉时担心她的脚,问用不用背她,安茉却拒绝了。
这段路,她要自己走上去。
他们说,梵仙山的路最难走,因为情路艰难。或许,所有看似陡峭的路,都是通往心之所向。
那一天,她带着最世俗的贡品,许了一个离经叛道的愿望。
下山时,安茉把红绸系在树枝上,是在半山摊位上买的,上边写着美好祈愿。她在里边掺了一条提前准备的、写着她和伍嘉时名字的红绸,一起系了上去。
她以为伍嘉时没发现。
但在她系好回头的那一瞬,伍嘉时站在不远处,山风掀起红绸,黑色马克笔写下的名字从他眼底淌过。
他匆匆收回视线,只当没有看见。
第三十三章 耳后纹
从五台山回来时,假期还剩三天。
伍嘉时继续干着别墅装修那单活,这活估计要忙到十二月底了。安茉在卧室里,坐在书桌前写假期学业,写完一张卷子,她发了会儿呆,手指拨弄着自己的身份证。
十八岁了,她现在是一个成年人。
初中毕业那个暑假在她心底扎根的想法,此刻像淋了一场及时雨,枝叶疯长。
她把身份证揣进口袋,出了门。
安茉坐上公交车,沿着记忆中的轨迹,七拐八拐进了那条巷子里。
两年多了,那家纹身店还在,招牌依旧贴在墙面上经受着风吹日晒。
安茉推门进去,那场景似曾相识,好像一下子把她拉进那个夏天。
屋里灯光不甚明亮,女老板坐在躺椅上晃悠,一抬头,晃了神。她对这姑娘印象深刻,过了这么久,再见到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又来了?这次成年了吧?”
安茉没回答,走近了点,拿出身份证递到女老板面前。没有任何遮遮掩掩,照片、出生年月全都光明正大让女老板看。
那天的晨景很好,天空是饱和度很高的蓝,白云低垂仿佛伸手就能扯下一片。安茉的角度看过去,伍嘉时就站在这画卷般的背景里。
画面静止了好久,他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自顾自地热了杯牛奶,又将面包放进吐司机。那抹笑又在他唇角荡开:“不知道你会早起,幸好早餐现做也来得及。”
伍嘉时背对着她,像往常一样为她准备早餐,这个早晨看起来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他问:“三明治还是加芒果酱吗?”
她以前选过的口味他还记得。
“哥。”安茉又喊了一声,她看着他的背影,无端想起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他系着围裙做饭的样子,系带勾勒出窄腰,极具人夫感。那一幕仿佛就在昨天,但此时此刻她却要说离开。
“我要走了,不会再继续打扰你了。”
她还是选择了要离开,跟他划清距离。伍嘉时几乎能感觉到,系在他们中间摇摇欲坠的线快要断了。
“为什么?”伍嘉时再也粉饰不了平静,他走近,毫无预兆地攥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劲很大,安茉挣了一下,仍纹丝不动。
伍嘉时另一只手抬起,指着客厅里的深灰色调的沙发,“明明昨天的凌晨,我们还靠在一起看电影,你让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就在那张沙发上。告诉我,你不是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的,对吗?”
安茉手腕发痛,“你放开……”
伍嘉时不为所动,仍牢牢禁锢着她,生怕一松手,她就会像断线风筝般脱离他的掌控。他的眼神紧紧锁住她,得不到回答,他索性捉住她另一只手反剪到身后。
他俯身凑近她的脸。
安茉以为他要吻她,死死地抿住唇。
“怕我亲你?”伍嘉时眯起眼睛,短促地笑了一声:“如果不喜欢,为什么第一次没有推开我?小乖,你知道我想听什么,告诉我,嗯?”
安茉被动地与他对视,手腕处隐隐作痛,她第一次觉得他好陌生。那个在她醉酒不接电话时,也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哥哥,此刻却让她动弹不得。
她仰头看他:“就算喜欢又怎么样?”
那双眼睛泛着红,几乎快要哭了。
伍嘉时只觉得心口一钝,略微松了松手,却没有放开她,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腕骨,“弄疼你了?是我的错。”
他揉了又揉,终于舍得松开。
“再说一遍好吗?再说一遍你喜欢我。”
他手掌扶在她肩膀上,这次力道很轻,只是虚虚扶着。安茉挪开他的手,目光里带着执拗:“我们不能这样。”
她在周家住了五年,京州圈子里人人都知道她是他名义上的妹妹。他们如果在一起,且不说外人会怎么看,周钧礼和她母亲都不会同意的。况且,他父亲和她母亲现在吵了架,无论以后是否还会在一起,他们这样做都无异于火上浇油。
“我们名义上是兄妹。”她说。
“你还在乎这些?”伍嘉时勾起唇,要笑不笑的,“你的书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他提到这个,安茉顿觉无措,这件事是她理亏在先。她低着脸,“我没办法不在乎,我不想让我妈妈难做。”
伍嘉时垂眸看着她,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到她浓密的长睫,小巧的鼻尖,再往下是浅红色的唇。他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可笑,不是为她,是为他自己。
曾经他很珍惜哥哥这个身份,他觉得这是他们之间独一无二的联系。
他甚至惶恐过,如果有朝一日他们的父母离婚,这种联系会不复存在,他要从哥哥退回到陌生人,可现在,这却成了他们之间的阻碍。
“那如果他们离婚呢?”伍嘉时沉着声:“横亘在我们中间所有的问题,我都可以去解决,我唯独害怕的是你不敢走向我。”
他想看着她的眼睛讲话,但却没有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而是弯下腰,将姿态放的低了又低,然后歪着头看她,语气认真:“我们试试,好吗?”
安茉没有说话。
在将近两分钟的沉默里,她想到了那晚在酒吧和徐语宁的对话,“试试?然后呢?我不想结果都那样。”
“你觉得我是一时兴起?”
“你不是吗?”安茉反问,“我们住在一起朝夕相处,会产生这种冲动很正常,但是冲动就只是冲动。我需要冷静,你也是。”
“怎么冷静?你教教我。”
伍嘉时很想告诉她,那年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感觉,这一生都无法忘怀。他不是一时兴起,他只是爱了很久很久才意识到那种渴望是爱。
可是他又该怎么跟她说起,独自去精神科检查的确诊单,以及床头柜里堆积着喹硫平的药盒。
安茉沉默的和他对视,“分开”两个字卡在她喉咙里,她深深地呼吸,在将要说出口之际,伍嘉时的手机响了起来。
伍嘉时没理会,任由铃声一直响着。
被一打断,安茉话又说不出口。
铃声响个不停,伍嘉时不耐挂断,连联系人是谁都未曾看一眼,他现在对其他任何事都不关心。
挂断不到三秒钟,电话又打了过来。
安茉低声说:“你先接电话。”
打来电话的是林秘书。上次去邻市出差和合作方确定的项目出了问题,昨天上午的会议也是在讨论这件事。
电话被接起。安茉不知道那端说了什么,只看到伍嘉时全程都拧着眉,回复的话简短而冷淡。
伍嘉时并非为工作而烦心,工作出了问题他可以解决,只是需要些时间。但这种时刻,他做不到让她一个人留在江城,自己去邻市处理工作。
明知道她答应的可能微乎其微,但他还是问了:“邻市的项目出了问题,我要去一趟,你和我一起?”
“我不去。”
意料之中的答案。
静默良久,伍嘉时没有强求。他像对待一个耍脾气的孩子一样,轻柔又耐心地跟她商量:“不去也行,我可以给你冷静的时间,但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安茉不想耽误他工作,犹豫许久,她点了点头。
伍嘉时在走之前把做好的早餐放到餐桌上,又交代她:“我会让人给你送三餐。”他看了眼时间,电梯已经到楼层,他却迟迟没有进去。
“按时吃饭,好好睡觉。”伍嘉时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似是眷恋,“我会尽快回来。”-
伍嘉时离开的第三天,安茉一点一点反应过来,这栋公寓太空了,空得让她晚上睡觉时都会觉得害怕。
一旦习惯了某个人,当他离开后就会有种种不适应,哪怕只是回到了她原本的生活状态,明明以前她很喜欢独处。
这几天,他们偶尔会在微信上聊天,伍嘉时给她打过电话,但她没有接听,只是发过去消息:【打字说也一样】
那时已经是晚上了,他发过来:【晚安好梦】
过了几分钟,又发了一句:【今晚好像看不到月亮】
安茉拉开窗帘,外边月色正浓。她拍了张照片,下意识想发过去,都已经选中了,又给取消,只回复了一句:【嗯】
她看着聊天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反复几下,她终于看到一条新消息。
【其实是想说,我很想你】
隔天上午,安茉去给露台上的绿植浇水。总不能等他回来,这些植物已经成枯枝败叶了。她其实也不懂怎么浇水,怕多了少了,于是就按照泥土的干湿程度。
做完这些,微信消息提示音响了下。
她立刻去看。
但并不是伍嘉时。
是应雨泽发来的消息,说合同的事问到结果了,如果方便的话,想当面跟她说。
本就是对方帮了她忙,她若是拒绝,太不礼貌了。想了想,安茉约在了应雨泽公司附近的咖啡厅。
应雨泽原本是想趁这个机会约在餐厅,一同吃饭远比在咖啡厅更能拉近距离。但她已经率先提出了地点,他就没再提,总之能见到她的面就很好。
循序渐进就好,反正,从今天之后,她会对那个所谓的哥哥彻底改观-
安茉比约定时间提前了二十分钟到,她选了靠近门的位置,一来容易找到,二来也方便离开。她点了一杯咖啡,安静地等着。
应雨泽是提前十分钟到的,见她已经坐在位置,他看了眼时间,笑着说:“我还以为迟到了呢。”
“是我习惯早到。”安茉示意店员点单,“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就没提前点,你看看要喝什么。”
等到应雨泽选完咖啡,安茉直接进入主题:“是合同有问题吗?”
“合同没问题,只不过……”应雨泽欲言又止,一副不太好开口的表情。
“只不过什么?”安茉好奇,又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应雨泽看向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客观,不带什么个人情绪。他将手机上和律师的聊天调出来,推到她面前。
“我这位律师朋友人在国外,恰巧和你父亲工作地点在同一个州。他托关系了解到那批人当中只有你父亲续签了,原因是……”应雨泽停顿了下,看着她紧绷的神情,才又接着说:“你的那位哥哥和雇主达成了某种合作,换取雇主和你父亲续签。”
……
回去的路上,安茉忽然觉得今天的阳光分外刺眼。她花了很久的时间还是无法接受这件事情,她想到之前接到父亲电话时,她忍不住哭的样子,当时她向伍嘉时倾诉了很多,他抱了她。
但或许,他在拥抱她的时候,就已经在想怎样让她爸爸不能回来。
安茉回去之后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她过来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一个行李箱就足够装下。而衣帽间那些新添的衣服,崭新而又昂贵,这大概是每个女孩都希望拥有的,像梦一样。
如今,这个梦应该醒了。
她关上衣帽间的门,那些衣服一件也没有带走。
收拾完行李后,她拨通了伍嘉时的电话。
先是有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他大概是正在处理工作的事。没几秒,杂音就消失了,伍嘉时的声音里带着很明显的笑意:“想我了?”
安茉默不作声。
他又问:“?”
董乐没打算考去北京,她想去南方。想到这里,她有些惆怅,“以后想见一面都难了。”
安茉轻捏她脸,“距离各奔东西的时间还早着,别提前愁眉苦脸了。”
“嗐。”董乐顺势笑起来,“就是要现在发愁呀,等到真考上,就只顾着开心了。”
连廊尽头挨着楼梯,程却上楼的时候听见那道声音,脚步一顿。后边段鸿还在问他:“你有没有想好去哪儿读大学?”
程却没有回答,抬头望过去,她的发丝被卷进风雨如晦里,周遭阴沉得像褪色照片,少女扬唇一笑,志得意满地说出两个字。
“清华。”
照片因为她又鲜亮起来。
程却会心一笑,回头对段鸿说:“北京。”
家长会结束时天已经黑透彻了,雨不知何时变大。安茉带的有伞,但她不撑,非要钻进伍嘉时的雨衣里。
“风大,撑伞不安全。”她说。
伍嘉时早就想到,出门前拿了两件雨衣,他那件是骑车穿的普通款,有前后摆,安茉那件则是像外套一样的透明款。
他把雨衣穿好,脚撑着车,等她坐上来。
安茉却没有套上雨衣,她掀起他的雨衣后摆,灵巧地钻了进去,脸颊贴在他后背上。
伍嘉时沉着声,“别胡闹,你这样后背会淋到。”
安茉催他,“你再不走,我才更要被淋湿。”
视野完全被雨衣遮挡住,世界也被隔绝开,只剩下她和哥哥两个人。
伍嘉时无可奈何,骑着车进了雨幕中。
不远处,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扫动,视线在清晰与模糊间反复切换。
程却望着前方。
他习惯了在窥视者的角度观望她,习惯了在不会被发现的距离中描摹她。
他知道她有一个哥哥。
关系好得过分。
他也知道,在家长会签字栏里,她哥哥写的名字是伍嘉时。
他好像猜到了数字15的含义。
第三十四章 红眼尾
黑板上高考倒计时逐天递减,校门口各种培训机构的传单满天飞。伍嘉时晚上来接安茉放学,一会儿功夫手里多了好几张传单。
人家递给他,他也不好意思不要,低头一看,传单上印着五花八门的培训班、冲刺班、一对一。
“清北学长亲授答题秘籍。”
“一对一精准攻克薄弱项。”
“最后三个月,改写命运。”
宣传语看着一个比一个令人心动,伍嘉时把传单攥手里,琢磨着要不要给安茉也报个班。
安茉放学出来的时候,就见他专心致志盯着手里几张纸,她悄悄走过去,一下把几张传单从他手里抽出来,“看什么呢?”
伍嘉时手一空,抬头看她。
锁扣只是卡顿,伍嘉时拧了两圈又恢复原位,倚着门框挑眉笑:“帮你修好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安茉回想了下,貌似以前他说话就挺撩的,只是当时有兄妹这层身份,他还有所收敛,现在更是演都不演了。这种话听多,她也锻炼出一点适应能力,侧了侧身微笑道:“行啊,您请进。”
伍嘉时表情微滞,没料到她是这反应,小姑娘心态渐长啊。
他站直了些,摆手道:“算了,怕你把持不住。”
安茉:……
一夜无梦,次日一早安茉醒来的时候,伍嘉时已经结束晨跑,进门时正巧碰上她从房间出来。
安茉还眯眼打着哈欠,一睁开就看到回来的人穿了件宽松黑色短袖,和一件灰色卫裤,手里提着早餐袋子。她扫过他裤子,眼睛微微瞪大。
网上过,男生的灰色卫裤相当于女生的黑丝,果然,言之有理。
“看哪呢?”
安茉若无其事地别过眼,“看你带的什么早餐呀?”
“晨跑的时候路过你以前喜欢吃的那家灌汤包店,顺手买的。”伍嘉时把袋子放桌上,洗过手又去厨房倒了两杯豆浆。
“你还晨跑?”安茉啧了声,她一觉睡到现在都觉得没睡饱,而伍嘉时都已经晨跑回来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嗯,一直都有晨跑的习惯。”
安茉问:“那以前在江城我怎么没见过?”
“有没有一种可能……”伍嘉时抬眼看她,“是你起床太晚了?”
好吧……这个理由她无法反驳。
安茉想了想,由衷夸道:“不愧是高精力人群!”
怪不得能管理好那么大一个公司。
“高精力?”伍嘉时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你又知道了?”
他把早餐摆好,示意她洗漱完来吃。
安茉起初没听明白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等她洗脸的时候,凉水一冲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猛地反应过来,这句话的重点是“高精力”。
……
伍嘉时也很快地冲了个澡,才去吃早餐。
时隔这么多天,两人又坐在一起,面对面的吃早餐。安茉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觉得这早餐吃得特津津有味。灌汤包确实是她以前常去的店,味道也没变。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观察到的。
饭后伍嘉时要去公司一趟,有重要的决策在今天会议上敲定,还要听各部门的工作汇报和下一步的计划安排,他将这些内容尽量安排在今天之内完成,之后可以抽出一周的时间陪她,以及准备一场告白。
安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换了身正式着装走过来。
伍嘉时伸手想抱一下她,被她灵巧地躲开,然后歪着头不咸不淡地说:“我好像记得有人说过只要我来,他就有时间陪我的。等我找一下……”
她作势要翻手机聊天记录,刚摸到手机就被人一把揽进怀里,伍嘉时下巴搁在她发顶,笑意明显:“就今天一天,之后一周我都有时间陪你。”他又强调了句,“全天候。”
一周时间,安茉在想该怎么追人。她没吭声,伍嘉时以为她不高兴了,蹭了蹭她的发丝,“还说要追我,怎么连这点耐心都没有?”
“不是,我在想要怎么开始追你。”安茉被他圈在怀里觉得热,手轻轻拍了下他腰侧,示意他松开点。等到贴得没那么紧了,她仰头看着他:“今天晚上我去接你下班吧!然后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那张脸庞年轻朝气,眼里带着藏不住的热烈,亮莹莹的。
伍嘉时弯唇:“行啊。”-
安茉第一次追人,实在是没经验,单凭一腔热血说要接他下班,真打算去的时候才发现连个代步工具都没有。这个点,京州的晚高峰堵得不成样子,她如果打车,指不定要等什么时候才能到。
这处公寓的位置离周氏总部很近,步行也就十几分钟路程,但现在天气热,安茉担心走过去会出一身汗,于是就扫了一辆共享电车。
骑到总部附近,安茉按照手机上的提示找能停车归还的位置,最终把共享电车停在了大楼一层台阶下方,是个格外显眼的位置。她不死心地看了眼手机,是这里没错,但为什么一辆车也没有,只有她的小蓝车这么孤零零的停着。
她看了眼周围,好在停放的位置并不影响通行,她也不会耽搁太久。想了想,她点了还车,就朝大楼走去。
感应门自动打开,冷气在一瞬间扑过来,凉意顺着安茉小腿往上爬,与外边简直两个世界。
她以前从来没有进来过周氏总部,环境对她来说有些陌生。顶部水晶灯的光反射在净亮的大理石地面,更显出一种空旷感。她在休息区找了个位置坐下,给伍嘉时发消息:【我在一楼等你】
那边过了两分钟才回复,大概是正在处理工作。
Eash:【稍等我】
Eash:【十分钟之内】
安茉将手机熄屏放在桌上,随手拿了本杂志看,没翻几页,前台的员工走过来扬起一抹职业化的笑容:“您好,请问是在等人吗?”
安茉合上杂志,“嗯”了声。
“您有预约吗?”
预约?
算是有吧,她早上就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
安茉又“嗯”了一声。
“您有预约的话,方便告诉我是哪位,我帮您联系。”
前台从头到尾温声细语,保持着笑容,态度好得让安茉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嘴角微微抿了下,声音也放轻,“不用了,我其实是来接人下班的。”
她表明来意,前台微笑了下,表示不再打扰。
回到工作岗位时,同事凑过来八卦。快到下班时间,氛围轻松许多,前台几个女生在一起小声聊。
“看样子是来接男朋友下班吧?”
“说不定是老公。”
“不会吧,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不会这么早结婚吧?”
“也不知道是哪位领导的家属。”
“怎么可能?公司高层基本都是中年。我估计是哪个部门新员工的女朋友。”
有人说了句:“也不全是中年,周总就很年轻。”
紧接着众人都沉默了,又纷纷摇头。
“绝对不可能!怎么会有人骑共享电车来接周总。”
……
八卦刚一停歇,直通顶楼的专属电梯在缓缓降停,伍嘉时走出电梯时仍在和下属交代什么。前台几个女生立刻站直了些,彼此眼神交流,都暗自庆幸刚刚的八卦没被发现,对视完,她们发现一直等在休息区的女孩站起身,看的方向正是周总。
应该不至于,或许是旁边的陈特助。
紧接着,她们看到女孩轻轻挥了下手,说:“这里。”
与此同时,周总走向了她。
几人同时瞪大眼睛。
还真有人骑着共享电车来接周总下班!
伍嘉时和安茉一同走出去,一眼就看到了那辆蓝色的共享电车,不偏不倚地停在了正对一楼大门的位置。
她倒是挺会选地方。
伍嘉时眉稍压低:“你就用这个接我?”
不确定的语气里带着点无可奈何。
“不是的。”安茉摇了摇头。
伍嘉时表情松动,好奇这姑娘还留了一手什么,然后,就听到她一脸认真地跟他科普:“共享单车是不可以载人的。”
“所以呢?”
“所以……”安茉和他对视,不知道哪里来的灵光一闪,她说:“你可以再扫一辆。”
……
她这个不能称之为方法的方法说出口,伍嘉时也没舍得太扫她兴,好言好语地说:“商量一下,能不能不骑共享电车?”他笑得有些没脾气,“我给你当司机,行吗?”
伍嘉时的车在停车场最方便出入的位置。
安茉也没真打算让两人骑共享电车去影院,只是她刚才被他问得一蒙,不加思考就说了那么个答案。她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天色已暗,车顶灯投映下来,令他的面容半明半暗。
安茉心跳忽地慢了半拍。
伍嘉时偏过头看她,“改天给你配辆车。”
是他考虑不周了,该给她配辆车方便出行的。
“不用了。”安茉说,“我没驾照,而且短期之内也没打算考。”
伍嘉时不觉得这算问题,“那再给你配个司机。”
安茉写文的时候很宅,出行需求并不多,而且她也不会在京州待太久,还是要回江城的,其实没有专车配司机的必要。
她沉默片刻,看着他笑盈盈地说:“我不是已经有司机了?”
伍嘉时微怔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自己。给人当司机这种事,也就只对她,还是他上赶着。她这一句话就能哄他当一辈子司机,挺没出息的,但唇角又抑制不住上扬-
这其实不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看电影,之前安茉醉酒失眠,伍嘉时陪她窝在沙发上看了大半夜的电影,只不过当时她心思完全不在电影上,看得什么内容都不记得。
但这次不同,他们选的是一部烧脑悬疑电影。
工作日的晚间场人并不多,安茉选了第三排的正中间,她压低声音跟伍嘉时说:“这可是绝佳位置。”
伍嘉时看了眼后几排全空的位置,暗红色座椅整齐划一,屏幕微光照不到那里,昏暗一片。
“怎么不坐后边?”他问。
“后边视线哪有这里好。”安茉没听出他话外音,自顾自地说,“放心,坐这里保证你有超好的观影体验。”
伍嘉时没说什么,“嗯”了声。
人少安静,再加上题材原因,没有家长带着孩子来看,安茉很快就沉浸在电影情节里。她怀里抱着爆米花,看到精彩画面时,感觉到旁边人的手朝她伸过来。她视线没舍得离开屏幕,只是把爆米花桶递过去,“够不到吗?给。”
身边人沉默好几秒,说:“你吃吧,我不吃。”
语气听不出情绪。
安茉把爆米花放在两人座位之间的扶手上,小声跟他讨论剧情:“你觉得凶手是谁?”
伍嘉时没认真看,随便说了个名字。
安茉坚定地摇头,她刚刚观察的超仔细:“不可能,他每次提到死者,右手小指都会无意识蜷一下,但在凶案现场的指纹,小指印是摊开的。”
伍嘉时也不反驳,“哦,那我不知道了。”
语气依旧没带情绪,甚至有些冷淡。安茉终于从剧情里脱离出来,歪头看了眼身旁的人,昏昧的光线流淌在他脸上,他微仰着头,下颌绷出利落的弧线。见她看过来,他也漫不经心地垂眼,没说话。
安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刚好像不是要吃爆米花,是……想牵她的手。
她脸转回去,只不过手却悄悄地靠近他,碰了碰他的手背。
被碰的人把手收了回去,下巴点了下屏幕,尾音懒散,“专心点,可别错过重要线索了,大侦探。”
咦,她好像刚开始追人就有点出师不利。
安茉没气馁,又把手伸得更近,用食指轻轻挠了下他的掌心。
掌心肌肤被指甲轻轻刮了下,酥麻感像电流顺着掌纹漫开,不算痒,却比痒更难耐。伍嘉时捏住她食指,反手扣住她手掌,骨节从她指缝穿过去,十指相扣。
一直到电影散场,安茉掌心发热,出了层薄汗。
她想松开,仍被伍嘉时紧紧扣住。
就这么一直从影厅走到停车的地方,伍嘉时才松开她。安茉摊开手掌,跟他抱怨:“看见没,红一片白一片,你攥得太紧,血液都不流通了。”
她这话说得夸张了,其实那点颜色不均在她摊开手掌后的几秒就已经恢复。
伍嘉时看了眼,她的手掌小小的,握紧的时候几乎被他整个包住。
他替她拉开车门,手在车顶的位置挡了下,腰略微弯着,这姿势像是把她圈进怀里。
他配合地说:“你想让我怎么补偿?”
安茉活动了下手掌,坐进车里,带着点得逞的雀跃:“等下我说个地址,你载我去。”
那地方是家园艺店安茉。
程却手肘支在瓷砖台面上,低垂着眼睛,他看到绿化带里的广玉兰开花了,他也听懂了那句抱歉。
他的夏天结束了。
但他还有另一个夏天,一个在北京的夏天-
安茉往单元楼走,尚未走近,远远看到了树下站了两个人,一高一低。
中午阳光正好,一阵微风吹得树叶簌簌响,树影斑驳摇曳,细碎的光斑落在两人身上。
安茉一眼认出了男人的背影。
“这两年我也没遇见合适的人,现在你妹妹高考结束了,你也该考虑一下自己了吧?”一道女声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要不要和我试试?”
伍嘉时手里拎着刚从超市买的菜,“抱歉,我妹妹快回来了,我得上楼给她做午饭。”
第三十五章 红色点
安茉转身就走,走进另一个楼道。
夏日里,楼道内闷热无风,她站了好一会儿。等到严雨离开,口袋里手机提示音响了下,是伍嘉时发来的消息。
A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安茉低头看着屏幕,回:【刚到楼下。】
她把手机装进口袋,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走出楼道,外头阳光刺眼,她下意识遮挡了下。
吃饭时,安茉有点心不在焉,扒拉着饭慢吞吞地嚼,一口饭嚼了二十来下也浑然不觉。
伍嘉时感觉她今天不太对劲,“怎么了?不好吃?”
安茉回过神,缓缓摇了摇头,动作依旧慢半拍。
“那是什么?”伍嘉时问,“报志愿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很顺利。”安茉若无其事地说,“报了清华建筑学专业。”
关于志愿的话题他们之前也聊过,她的成绩注定了会去顶尖学府。省内的大学虽然离家近,但从来没在她的考虑范围。
她足够努力,也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伍嘉时一开始就知道她肯定会去北京上大学。
“到时候我送你去北京。”伍嘉时说。
安茉是和伍嘉时讨论过婚礼问题的。
她的意思是领证就可以了,婚礼没必要办。
理由也很充分,他们父母的关系太过于复杂了。安茉实在无法想象婚礼现场如果他们的父母出席,场面是有多尴尬。三人之间的关系,分别是前夫前妻、感情破裂的怨偶以及情敌,见面肯定是分外眼红。再加上双方的亲友宾客,简直要乱成一锅粥了。
安茉不想在婚礼上疲于应对这些。
“不办婚礼?那是不是连婚纱也不要穿了?”伍嘉时问她。
安茉犹豫了下,没有女生不向往婚纱吧?
哪怕是不婚主义、不相信爱情的女生,或许也幻想过穿上婚纱的样子,无关其他,只因为那一刻的特殊与美好。
“那就……不穿了吧。”
嘴上说不穿,眼底分明很向往。
伍嘉时笑着又问了一遍:“真不穿?”
安静几秒,安茉慢吞吞“嗯”了声。
伍嘉时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肩膀上,“那不行,我可不想以后惹你生气了,被你翻旧账说和我结婚连婚纱都没穿过。”
安茉心里荡了一下,抿唇挑他的刺:“还没结婚,就想着惹我生气了?”
“嗯。”伍嘉时手臂环在她腰上,“惹生气了我就哄。”
“哄不好呢?”
“那就一直哄。就像这样……”伍嘉时脸埋在她颈窝磨蹭了会儿,说:“办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婚礼,好不好?”-
这段时间安茉在构思新书,灵感层出不穷,但有些乱,就好像不能把这些纷飞的想法糅合成一本完整的书。她心静不下来,索性就先将思绪放一放,打算回江城住一段时间。
伍嘉时安排好工作,陪她一道回去。
事先没跟韶延打招呼,安茉是想突然回去给他一个惊喜的。没曾想,他们驱车到家的时候,安茉打开门朝里喊了声“爸”,没人应声。
韶延人没在家,他们扑了个空。
安茉朝伍嘉时耸了下肩,无奈地拿出手机给韶延拨电话。
另一边,韶延在公园里和人下棋。
公园离家近,他平时遛弯就到了,女儿不常在身边,他就去公园和一群棋友凑一起打发时间。
他对面的老陈此刻占据优势,看他思考局势,笑呵呵地说:“不急不急,你慢慢想。”
老陈转头又和身边的人闲聊,说起来自己儿子事业有成又孝顺,他到公园就几步路的功夫儿子还不放心,等下回去还要专程接他。
年纪大了聊起天,总少不了说自己儿女怎么样。
老陈说完见韶延没搭腔,主动问:“老韶,听说你有个女儿,有男朋友没?你看我儿子咋样,要不介绍孩子们认识认识。”
韶延盯着棋局,随口答:“她有男朋友了。”
“真的假的?”老陈不死心,还在说:“你先别急着推,我儿子人挺好的,结婚呀就要找这种老实的,等会儿你见了就知道了。“
韶延被弄得有些无语,又不好表现出来,刚想敷衍两句,衣兜里的手机响了。看了眼来电显示,他嘴角瞬间扬了起来。
那端安茉问他去哪了,她今天回江城到家没见到人。
韶延本来想说在公园现在就回去,但一想到老陈炫耀儿子来接,他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让安茉也来接他。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还没等到女儿来,韶延倒是先看到了老陈的儿子。他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倒不是他太注重外貌,而是老陈的儿子看起来已经三十多岁了,头发也稀疏。老陈是怎么好意思把儿子介绍给他女儿的。
老陈听了圈夸他儿子孝顺的恭维,没舍得走,非要拉着儿子再等会。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心思。
韶延懒得理会,眼看着不远处一辆纯黑色卡宴停靠,他站起身,腰板不自觉挺了挺。
入秋后太阳不燥,伍嘉时把车停好。
安茉在解安全带,好笑地问他:“你干嘛把车停这么近?”
都快停到她爸跟前了。
伍嘉时勾唇:“我想,岳父应该会喜欢我停在这里。”
安茉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觉得这声“岳父”乍一听有点不适应。
她调侃:“你倒是叫得亲热。”
下车后,安茉就看到树荫底下一群上了年纪的男人。
韶延在人群中,见她过来就跟棋友说:“我女儿来了,都说不让她来,还非要跑一趟。”他说这话时表面不乐意,实则嘴角都已经咧起来了。
他瞥了眼老陈,“你不是不信吗?后边跟着那个就是我女儿男朋友。”
老陈看了看二十出头的女生,后边跟了个气质优越的男人,再一看停靠在不远处的车,就算对车没研究,也知道价值不菲。他还想说些什么,被自己儿子急匆匆拉着回去了。
安茉不认识父亲这些棋友,微笑颔首就算作打招呼了。
回去走到车前就几步路,韶延看起来心情挺好的样子,安茉不明缘由,问他:“爸,什么事这么高兴?”
韶延坐上车,答非所问:“这车停得不错。”
他看了眼坐在驾驶位的伍嘉时,后者心领神会地笑笑。以前他是对伍嘉时挺有偏见,但这些日子过去,看着他和女儿之间的相处,那点偏见也随之烟消云散。
中午没在家里吃,既然都已经开车出来,安茉就想着去餐厅吃算了。
吃完饭回到家,她上楼去自己房间找东西。她这么久没回来,房间还维持着原样,干净整洁,能想到她不在家韶延也有经常打扫。
“找什么呢?”韶延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门口,“不会是在找户口本准备结婚吧?”
“不是找户口本。”安茉蹲在床头柜前,拉开抽屉,“而且现在结婚也不需要户口本了。”
韶延被噎了下,好一会儿问:“真打算要结婚啊?”
他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安茉找到长尾夹整齐夹好的便利贴,揣进口袋,一回头就看到韶延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感性了?”安茉笑着打趣。
韶延别过脸,“别瞎说。”
“你放心吧,就算我结婚了,也会时常会来看你的。”安茉的语气像小时候跟爸爸撒娇一样,“到时候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把你接去京州住一段时间,你想回来了我再陪你回来。”
“谁说这个了……”韶延嘴硬,“我是担心你们办婚礼的时候,我要是见到你妈,还有姓周的……会不自在。”
“你的担心多余了。”安茉说,“我们不办婚礼。”
“不办婚礼?”韶延愣住。
“准确的说,是不会宴请宾客,办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婚礼。”
韶延沉默几秒,虽然为不能在婚礼上亲自送女儿出嫁有些遗憾,但他也支持女儿的想法,“嗯,你们心里有数就行。”
晚上又一同吃了晚饭,之后安茉和伍嘉时回了江湾一号。
推开门进去时,伍嘉时很自然地帮她拿拖鞋,安茉盯着他弯腰的背影,恍惚间想起来她第一次来的场景,有种时光交错的感觉。
“发什么呆?”伍嘉时转身看她。
“没什么。”安茉忽然圈住他的腰,脸紧紧贴在他胸膛上。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令她很有归属感。
伍嘉时顺势搂住她,手在她后脑勺揉了揉,另一只手碰到她衣服口袋,明显感觉到里边装着什么东西,他隔着衣料捏了下,“这是什么?”
安茉把口袋里的便利贴拿出来,在他面前一张一张地翻看,然后笑着问他:“为什么要写便利贴?怕微信消息吵醒我吗?”
“一部分原因。”伍嘉时其实有预感她会将这些东西收集起来,因为之前他从没在垃圾桶里看到过便利贴。但真的看到她整整齐齐的把他写过的便利贴夹好时,心里还是难免激荡了下。
他眉梢略挑,回她:“聊天记录会被覆盖,留下点实质性东西更能让你感受到我的良苦用心。”
“……心机男。”
“不心机能追到老婆吗?”
伍嘉时低头看着她,没忍住,衔住她唇瓣亲了好一会儿。手也不老实,安茉被碰的有些痒,往后缩了缩,又被他按进怀里抱起来。
“还没洗澡……”她小声说。
“嗯,我抱你去……一起洗。”-
之后两天,安茉都在韶延跟前尽职尽责的当好女儿角色,伍嘉时陪着她一起。他话不多,安心做陪衬,倒是韶延先不好意思,让他忙自己的,不用一天到晚拘在老头子身边。
隔天下午,伍嘉时去了分公司视察,晚上有场商务饭局邀他出席。
他问安茉要不要一起去的时候,安茉正在抱着手机回徐语宁的微信消息。
“我就不去了。”安茉说,“语宁约我见面。”
她和徐语宁虽然微信上聊天不断,但线下却有好一段儿时间没见面了。
伍嘉时状似不经意地问:“去哪?”
“还没确定……”安茉话没说完,徐语宁的消息发过来了,大意是她发现了一家新开的小酒馆,清吧,氛围特别好,今天晚上就去这里。
徐语宁说得很兴奋,安茉不是扫兴的人,回复了个ok。
地点确定下来,安茉抬头看向伍嘉时。有上次去酒吧喝醉被他带回来的经历,这次她多少是有点心虚的,她抿了个笑:“要去一个小酒馆。”
对上那张笑容洋溢的脸庞,伍嘉时有一瞬失神。
安茉眨巴眼,像个出去玩等待家长许可的小学生。
伍嘉时看着她:“你在跟我报备吗?”
“当然了。”安茉点头,“不然某人找不到我,岂不是要急疯?”
伍嘉时轻轻捏了下她脸颊,“这么不给你老公面子?”
还没领证呢,就以“老公”自居了。
安茉回击般拧了一下他腰间。
她那力道,跟猫挠似的,不疼,全是痒。
伍嘉时攥住她的手,从衣服下摆往里带,“别隔着衣服拧。”
这要求……
安茉加重力道,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下,估摸着他应该吃痛了,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他一副爽到了的表情。
安茉没忍住笑出声,想把手抽出来反而被他按得更紧。
她说:“别闹了,我要换身衣服出门了。”
伍嘉时松开她的手:“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你不是有饭局吗?”
“无关紧要。”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安茉和伍嘉时出门。
按照徐语宁发来的位置,安茉打开手机导航,大约十五分钟就能到。
他们到的时候,徐语宁已经在位置上了。
酒吧地方不大,这个时间点也没几个人,没有震耳欲聋的音响和迷离的灯光,台上只有一个驻唱歌手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哼着民谣。
徐语宁喊安茉的名字,在看到她身后的男人时,声音明显弱了下来。
在仅有的几次接触中,伍嘉时给徐语宁的印象都是客气礼貌,看起来似乎脾气挺好,但实际上气场太强,很有距离感的那种人。
她虽然之前很磕伍嘉时和安茉的cp,但那单纯是因为这两人外貌太配了。
磕cp磕的热火朝天,正主真坐在了她面前,反倒让徐语宁倍感压力。
简单打过招呼之后,伍嘉时没再说什么话,挺安静地坐在安茉身边。
有闺蜜的男朋友在场,徐语宁有些话就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她悄咪咪给安茉发消息:【能不能把你家那位打发走,他在这里我都不敢说话了】
安茉看了眼微信,又看着对面的徐语宁疯狂朝她使眼色。她吸了口气,小声地和伍嘉时说:“我想吃夜宵,你去给我买,好吗?”
“想吃什么?”
安茉说了家烧烤店,距离不远,但是因为味道好生意火爆,所以可能要多等一会儿。
伍嘉时拿着车钥匙起身,走之前叮嘱她少喝点酒。
安茉点了点头。
等到伍嘉时离开,坐在对面的徐语宁长舒一口气,并迅速换了位置挪到安茉身旁。好久没贴贴了,她抱着安茉的手臂晃了晃,不经意的就看到了无名指上的钻戒,她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把安茉的手捧起来看。
钻石映着顶灯的光,碎影闪耀。
“你们要结婚了?!”徐语宁瞪大眼睛,“钻怎么这么小?你哥也太抠了吧!”
安茉闷声干大事,求婚没跟任何人透露过,也难怪徐语宁会这么震惊。
“……”安茉沉默许久,缓缓开口:“钻戒是我买的……”
“我的意思是……”徐语宁话音急转,笑得讨好:“小巧精致。”
她顿了下,“不过为什么是你买的钻戒?”
安茉简单地说了下事情经过,省略很多细节。
徐语宁听完朝她比大拇指:“太勇敢了!我的姐!不过……你才二十三岁,确定要这么英年早婚吗?”
安茉以前确实从未想过她会这么早就有步入婚姻的打算,但后来她觉得,结婚这事不是说到了某一个年龄要完成的一个任务,而是说遇到了一个想要在一起的人,早点遇到就早点结婚,早点遇到就晚点结婚,如果一辈子遇不到的话,那么不结婚也没什么。
她很幸运,早早就遇见了。
“就是觉得和他待在一起……”安茉眼底亮晶晶的,全是笑意,“会比一个人更舒服。”
徐语宁能看出来,安茉现在的状态,确实比一个人生活时要好很多。她很欣慰安茉能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但过往的感情经历又让她不得不提醒一下,“你别嫌我泼冷水,我绝对没有挑唆你们感情的想法……”
她先表明立场。
安茉不明所以,看着她,示意她往下说。
“就是……你结婚前留个心眼,查查他手机。”徐语宁睫毛垂了下去,“我就是看了手机,才发现前男友出轨的。”-
临近晚上十一点半的时候,徐语宁已经有些醉了。安茉把她扶到后排车座,这姑娘喝醉了喜欢黏人,抱着安茉不撒手,安茉没办法,陪她一起坐在后座。
伍嘉时开着车,透过后视镜看着两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抱这么紧不嫌热?”
徐语宁喝了酒,胆子也大起来,在伍嘉时面前没那么怕了,“不热,就喜欢抱着我的香香老婆……”
安茉想捂她嘴都来不及。
“你老婆?”伍嘉时冷淡地笑了声,“你抱的是我老婆。”
徐语宁愣了下,下意识松开了手。
车驶到徐语宁家时,安茉还说要送她上去,徐语宁摆摆手说不用,她没醉到走不了路,况且,她感觉再黏着安茉,伍嘉时能用眼神把她刀了。
“那行,你自己慢点。”
回到江湾一号已经是凌晨了,安茉洗了个澡回卧室。她这次倒没喝醉,但还是一点也不困。
伍嘉时把她揽进怀里,一言不发,只是把她抱得很紧。
“抱这么紧干嘛?”安茉笑着问他。
“嗯……喜欢抱着我的香香老婆。”伍嘉时松开了些,手指轻柔地理着她的发丝,“想听什么睡前故事?”
他伸手捞过来在床头的手机:“这次我在手机上搜搜,你想听什么都给你讲。”
安茉看着他手机,沉默几秒后,很坦诚地说:“我想看你的手机。”
伍嘉时轻扯唇角:“不放心我?”
“要是真不放心的话,那我肯定偷偷摸摸的查啊。”安茉的目光直白又温柔,“就是想看看你的手机。”
伍嘉时把手机递给她,笑着说:“看呗,想怎么看都随你。”
他的手机界面挺简洁的,软件也不多,点进微信,置顶的联系人就是她,备注为“小乖”。再往下翻,除了工作相关就是些长辈,干净的不能再干净。
安茉退出微信,点开一。
安茉“嗯”了声。
他们一起往里走,每走几步,伍嘉时就多一句,“一日三餐要按时吃,周末想出去玩了就找人陪你一起,别一个人乱跑。”
“我每个月给你打生活费,用完了就跟我说,我再给你打,别不好意思开口。还有……”伍嘉时顿了下,声音变轻,“想谈恋爱就谈吧,你也长大了,但要找人品好的。”
安茉一一应下,到最后一句却摇了摇头,“我现在不想谈。”
“不想谈就不谈。”伍嘉时在进站口停住脚步,“就送到这吧。”
人潮汹涌,电子屏上不断滚动着车次信息,安茉目光环视一圈又落在伍嘉时身上,“哥,要不要抱一下?”
伍嘉时却只是揉了揉她头发,顿了顿,又把碎发别在她耳后,“回去吧,到宿舍了给我发消息。”
他指尖触碰到她耳后纹身,酥麻感从耳后遍布全身,安茉努力压下这阵颤栗感,低声说:“寒假见。”
“嗯。”伍嘉时转身往检票口走,没再回头。
那辆往南行驶的列车启动,安茉站在原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颗移动的红色点离自己越来越远。
第三十六章 视频中
伍嘉时又接了一单活,是一家民宿装修升级。老板不愿意耽误生意太久,工期催得很急,昨天谈好,今天一行人就来先把旧装修拆了。
小胡拆得最快,他人年轻,才二十出头,是去年底通过熟人介绍来的伍嘉时这个装修队。
“伍哥,你最近怎么闷闷不乐的?”干活间隙,小胡还不忘聊天。
“你不知道,他这是想他妹妹了。”旁边一个跟着干得久的工人打趣,“小姑娘都开学一个月了,还没缓过来呢。”
小胡也知道伍嘉时有个妹妹,而且他妹妹还特别争气,考上了清华,因为这事伍嘉时之前还请客吃饭过一回。
“我知道了,这叫那个啥……”小胡卡了壳,想不起那个名词是什么。愣了几秒,他眼睛一亮,“分离焦虑!”
伍嘉时被他们说得脸上挂不住,“一边去,还能不能好好干活了?”
他声音乍一听沉,脸上也没表情,但其实熟人都知道,他这人脾气算得上好,只要玩笑不过分他都不会较真。
次日雪还在下,拍摄照常进行着。
安茉脖子上有吻痕,早上起来照镜子的时候还跟伍嘉时抱怨,“你干嘛要留这么明显的印子。”
伍嘉时从后边抱住她,在印子上又吮了下,红得更加鲜艳。他低笑着说:“昨晚也不知道是谁说想要的。”
安茉被他闹得脸红,找了条围巾戴上,将吻痕遮得严严实实。她一回头,看到伍嘉时脖子上也有星星点点的红痕,但没她这么明显。
“你也戴个围巾吧。”
“不要。”伍嘉时散漫地笑,“我又不怕被人看到。”
“我看你不是不怕……”安茉自顾自地找了一条灰白格围巾,要给他戴,伍嘉时嘴上说了不要,但也很配合地低头。
安茉把围巾系好,打了个紧实的结,才接上后半句:“你是巴不得被看到。”
“老婆懂我。”
他们到片场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准备好开拍了。原先按照进度今天是应该拍别的戏份,但下了雪,这种雪景天可遇不可求,刘导前两天看完天气预报,就决定雪如果下得够大,就拍雪景吻戏,如果是小雪那就按进度拍摄。
正巧,这场雪在后半夜不知不觉下大了,鹅毛般,一直到今天也没有转小的迹象。
资方大佬亲自来监工,一时间氛围有些微妙。
大约是有压力就有动力,今天的拍摄进度格外顺利。
不止正片男女主在雪地里拥吻的画面足够唯美,连拍摄花絮都特别有氛围感。
伍嘉时话不多,有人来跟他汇报进度,他也听着,客客气气地回复两句。其余时间关注点都在安茉身上,零下七八度的天,她鼻尖冻得通红,整个人却充满活力,忙上忙下的。
挺奇妙的感觉。
他在家里舍不得让老婆做一点家务,结果老婆在剧组里跟个勤劳的小蜜蜂似的。
不过,小蜜蜂开心最重要。
伍嘉时没打扰安茉工作,全程都挺安静的。
当天的戏份拍摄完成,全剧组的人都像是松了口气。
收工完,安茉喊着伍嘉时一起去吃火锅。
刚才有几个关系好的艺人商量着要在下雪天一起去吃火锅,不是昨天那种全剧组聚餐,而是就几个人一起吃个饭,他们问了安茉要不要一起,安茉笑笑婉拒了。
“就我们两个人吗?”伍嘉时状似不经意问起。
“嗯嗯。”
伍嘉时压着上扬的唇角,“我还以为是和他们一起。”
“怎么会呢?我都拒绝他们了。”安茉挽起他的手臂,笑了笑说,“毕竟家夫这么黏我,还是过二人世界更好。”
伍嘉时笑意荡开,扣住她的手揣进自己衣服口袋。
安茉没有和剧组的人选择同一家火锅店,而是去了评价不错的另外一家,距离稍远了点,位置也相对偏僻。下雪天,火锅店一般都很热闹,这家店也不例外。
楼上是有包间的,但安茉没去,她又不是明星,不需要那么高的私密性,而且店里有整面的玻璃墙,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外边的雪景。
火锅是红油锅底,涮肉和涮菜还没上齐,趁这会功夫,安茉起身去调蘸料,她不会调,完全就是凭感觉,这样加点那样加点。伍嘉时帮她调了一碟,让她试试口味。
牛肉涮好之后,安茉试了一下,他调的那碟是酸辣口。
安茉说起拍摄进度,“年前完成不了拍摄,不过我答应了爸爸除夕一定回去吃年夜饭。”
她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伍嘉时是支持她的,只不过偶尔也会计较,她忙起来都没什么陪他了。
“嗯,到时候我来接你一起回去。”
他们说话间,门口进来一男一女,戴着口罩和帽子,全副武装让人根本看不清脸。皆是步履匆匆,进了门就直奔二楼包间。
这俩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安茉收回视线,压低声音跟伍嘉时说:“刚刚那两个人,一看就是艺人。”
在影视城最不缺的就是艺人了,安茉这段时间碰到很多,有叫得上名字的,也有不认识的。她觉得刚那俩人如果看到正脸的话,她应该能叫出名字。
她依旧小声,神秘兮兮地说:“你觉得他们是情侣吗?”
“不像。”
“为什么?”
“不亲昵。”
确实,这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快得谁也不等谁。不过也有可能是地下恋情,不想让大众知道,也担心被狗仔拍到。
安茉想了想,说:“说不定只是不方便公开呢?”
伍嘉时抬眸看她,默了片刻才说:“不公开算什么情侣?”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安茉聊起八卦,连牛肉都顾不上吃了,又问:“你说他们要是被狗仔拍到了怎么办?”
她碟子里的牛肉已经空了,伍嘉时用勺子把锅里的牛肉和配菜捞出来,都放她碟子里。有些无奈地提醒她:“老婆,与其关注别人,不如关注一下你老公我。”
“哦哦。”安茉脱口而出,“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
安茉抿唇笑得有点尴尬,她就随口关心一下他的行程,但是听起来怎么有种巴不得他赶紧走的意味。
她想解释一下,但没开口,伍嘉时先说:“不走了,赖上你了。”-
这附近没什么遮挡物,来蹲守的狗仔躲在一个墙角。他是为了拍某个流量小生的恋情瓜,结果蹲了两天都没拍到什么实质性的料。
他刚入行不久,也没有气馁,全神贯注地盯着火锅店门口。
不多时,他看到走出来一男一女,天色暗,看不清楚脸,但只看身影就特有星味。狗仔喜滋滋的以为能拍到猛料,连忙按动快门。
他沉浸在狂喜中,低头看拍摄的照片。
照片里的两人刚从火锅店出来,雪扑簌簌地飘着,男人撑开一把伞,将女人揽在怀里,伞微微向女人倾斜,举止十分亲昵。
两人的五官也很清晰。
狗仔刚想感慨这年头明星私底下出门口罩也不戴,再仔细一看,这两位的脸完全没印象。按理说,凭这两位的外型,要是混娱乐圈不可能籍籍无名,但他又实在叫不出名字。
莫非真是糊咖?
但就算是糊咖,这也是个恋情瓜了。
狗仔又看了看照片,还别说,这两位挺有夫妻相的。
下一刻,一道温柔礼貌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他被吓得几乎拿不稳相机。
“这位先生,偷拍是违法的哦。”
狗仔一扭头,他刚刚照片中拍摄的一男一女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女人微笑着,男人没笑,盯着他压迫感十足。
安茉是被伍嘉时提醒,才看到墙角有个人在偷拍。这里是影视城,狗仔屡见不鲜。只不过这个狗仔专业水平太差了,他们都走近了,这个人还没发现。
她继续跟这个人讲道理:“你拍我们干嘛?一来,我们不是明星。二来,我们是合法夫妻。”
真搞不懂,狗仔拍他们的意义在哪里。
伍嘉时冷着脸,懒得多说,言简意赅地丢下两个字:“删了。”
狗仔被他气场镇住,哆哆嗦嗦把照片删除了。都被发现了,他再不删,真要闹起来他得被送到警察局。
况且,他大概真是拍错了,这两位只是素人。
照片删完,他松了一口气,看着两人身影越走越远。
雪飘落在。
之后两周,因为临近期末,他们的通话变得简短,但仍保持着每天打视频的习惯。
伍嘉时照常每天干活,默默在心里盘算着日子,离安茉放寒假的时间越来越近。那几天,他肉眼可见地笑容变多了。
小胡还奇怪,“伍哥最近有啥好事?看着心情一天比一天好。”
另一个工人笑着说:“能有啥好事,八成是他妹妹要放假回来了。”
伍嘉时没反驳。
阳城又落了两场雪,天气愈发冷。
一月中旬,伍嘉时接到了安茉打过来的电话,她语速很快,“哥,我已经坐上高铁了,大概晚上七点二十到站,你记得来接我!”
第三十七章 叫名字
安茉说七点二十分到站,伍嘉时不到七点钟就等在高铁站。放假回家的大学生挺多,都拉着行李箱,仰着一张张年轻朝气的脸。
伍嘉时环顾了一圈,没找到安茉。他拿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一低头,看到熄屏上倒映着自己的脸,微微怔住。
等到过完年,他就二十九了。平时倒也不觉得什么,但和那些大学生比起来,年龄差距是挺明显的。
伍嘉时轻叹一声,拨通安茉的电话。
“你到了吗?”他问。
“嗯。”女孩的声音轻盈。
伍嘉时下意识抬头,在人流中寻找她,“在哪?没看到你。”
那端轻笑了下,说:“你回头看看。”
伍嘉时回过头,安茉就站在不远处。她穿了件深灰色长至小腿肚的羽绒服,围了个雪白色围巾。身量没变,头发变长了许多。一张白净笑脸在黑发和围巾之间。
全身上下就黑白灰三色,整个人显得没什么稚气了。
明明每天都打视频,但真见了面伍嘉时才发觉她的变化如此直观,是一种从高中生到大学生的变化。
撬墙角?
安茉茫然地看着伍嘉时,一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她一个人在家,穿得很随意,就一件白色吊带睡裙,领口又低,伍嘉时垂眸看着她时,能看见衣料下的起伏。
他喉结一滚,揽紧她,反手将门关上。
“那个姓应的男同学,你和他一起吃饭了。”
是肯定句。
安茉反应过来他是在吃醋,只是她一时没想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眼睫垂着,声音略沉:“你之前说连名字都记不起来,现在却和他吃饭,还拍了照。就像我们那天吃饭一样,拍了合照。”
语气听起来带着点委屈意味,就好像是被人负心薄幸了一样。
这控诉听得安茉打了个激灵,她来不及去想别的,连忙解释:“吃饭是为了感谢我爸摔下来那天是他帮忙送去医院,至于照片,那不是合照,我跟他说了不要拍到我。”
生怕解释得慢一秒,她就坐实了负心女的罪名。
伍嘉时没说话,抬手擦了下并不存在的眼泪,委屈是装出来了,他相信她不会三心二意,但见不得她和别的男人一起吃饭是真的。
安茉以为他是真在擦眼泪,心说不至于吧,只不过吃个饭,就让公务繁忙的周总亲自回江城,还委屈成这样。或许她也该反思,是不是没给够他安全感。
她很诚恳地再次解释:“真的只是为表感谢,我送礼都是给长辈的补品,不是和他有关的,连饭桌的位置我也选最明显的地方,我真的特别坦荡。”
她还贴着他,伍嘉时听她解释也无法专心,总是心猿意马。他呼吸重了些,额头抵着她的:“解释不够,给我个保证,嗯?”
离得很近,他漆黑的眼瞳看着她,鼻尖若即若离,温热的唇离她近在咫尺,安茉鬼使神差地轻轻啄了下他唇角,一触即离。既然说了要追人,总得哄哄他,“我保证以后不见他了,别吃醋了呗。”
唇角还有余温,伍嘉时用指腹摩挲了下,这种蜻蜓点水的程度远远不够。但她这薄薄一层衣料,要真再亲下去,难受的是他自己。
他抬头,两人之间拉开了点距离,呼吸没那么炽热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哪有名分吃醋。”
安茉在心里暗暗说:没名分不也吃了这么久。
所以,这算是哄好了吗?她也不太确定。
伍嘉时往里望,没看出来厨房是在哪里,收回视线时,见她还在若有所思的发愣,他懒懒地勾着唇问她:“阳春面还吃吗?”
安茉回过神,乖乖地点了点头。
厨房地方不大,装修布局还是很老式的风格,角落打扫的很干净,白光灯一开,干净亮堂。伍嘉时把面煮上,调汤底的间隙,安茉站在门边问他:“你这次在江城待多久啊?”
伍嘉时没给她准确时间,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确定会待多久,“看情况。”
主要是看她什么时候能有时间一起回京州。
安茉问:“公司那边怎么办?”
伍嘉时说:“需要出席的活动由副总代行,会议则采用远程视频的方式。”
他来江城前就已经安排好这些,毕竟这趟行程归期不定。
既然他时间充裕,安茉又问:“明天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趟医院?”
她想了一下,不能再拖了,得让她爸爸尽快见一见伍嘉时,不然韶延总想给她乱点鸳鸯谱。
“嗯。”伍嘉时把一碗阳春面盛好端出,“见你父亲是在行程安排之内,毕竟,这是礼节。”
安茉低头吃面,味道淡而鲜。这人风尘仆仆地从京州飞回江城,落地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来她家给她煮了碗阳春面。
安茉抿唇:“对了,明天去医院我得让我爸把医药费还给应雨泽,这事你记得提醒我。”
伍嘉时撩起眼皮看她,目光询问。
安茉跟他讲了下大致的来龙去脉,包括装钱的信封又莫名其妙回到她包里。
伍嘉时听完,淡嗤了声。对方心思昭然若揭,想继续纠缠,真挺没意思的。
他问:“你还,他不收,韶叔叔还他就会收吗?”
这个安茉没考虑过,她不太确定:“应该会吧?”
伍嘉时眸色暗了暗:“我帮你还回去。”
安茉吃面的动作一顿,仰起脸好奇:“你怎么还?”
“秘密。”
那碗面吃完,时间已经接近十点钟。
伍嘉时没有要走的意思,很自然地收了碗到厨房水池,洗好放进橱柜里,动作顺手到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安茉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手,问他:“你今晚要回江湾一号住吗?”
他回江城,要么住酒店,要么住江湾一号的公寓,后者的可能性大一点。
伍嘉时擦干手,曲解她的意思:“你这么问,是想让我留下还是回去?又或者……”他话音一顿,挑了下眉稍,“你想陪我一起回去?”
她就随口关心一下,被他解读出这么多层意思。安茉深吸一口气,微笑:“你回吧,我就不去了。慢走呀。”
“这就送客了?”伍嘉时也不恼,捉住她的手牵起来,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晚安。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次日早晨,伍嘉时和安茉一道去吃了早餐,还是安茉选的早餐店,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之间的氛围要自然许多。安茉点完餐,又跟老板说再要两份打包带走,给韶延和请的护工。
安茉付完钱,坐回到餐桌。
晨光熹微,她往外看的时候,目光落在玻璃窗外的绿化带上,叫不出品种的小花开得正盛。想到什么,安茉连忙问:“你来江城了,那我种的小玫瑰怎么办?我还等着表白用呢。”
这会儿倒是对表白的事上心了。
伍嘉时眉眼松软下来:“会有人定期去养护,放心,不会耽误你表白。”
他刻意咬重“表白”两个字,似乎是在提醒。
安茉有点心虚。
一半是因为他的提醒,一半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
稍后他们还要一起去医院看她爸爸,安茉硬着头皮说:“等下到了病房,我先跟我爸说一声,你再进去,行吗?”
她说完没敢看他,低头吃饭。
“你不会还没在韶叔叔面前提过我吧?”伍嘉时目光很淡,要笑不笑地叫她名字,“安茉,你这追人的态度未免太不端正了。”
“不是的,我提过了。”安茉小声辩解,“只是还没来得及详细说……”
她虽然打过预防针,但这关系太复杂,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和韶延说,况且,她也没有预料到伍嘉时会来江城。
伍嘉时没接话,眯眼看她。
安茉眨了眨眼:“这次去,我就跟我爸好好介绍你,别生气。”
“没生气。”伍嘉时敛眸,嗓音低低的意味不明,“哪敢生气,毕竟是我没名没分就跟了你。”-
伍嘉时是带了礼品的,看望病人总要带一些补品,这是必备的礼节。更何况,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父亲,更要郑重且正式。
补品不是他顺路买的,而是在决定回江城时,他就联系了林秘书,人参阿胶这些不必说,越名贵越好,还有可以促进骨骼恢复的保健品。
他提着东西,人站在走廊,周身气质优越,惹了几道来往目光。
安茉站在病房前,手指了指里边。
话也不说,就用肢体语言,搞得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伍嘉时是第一次看望人还需要等通传。
走廊里消毒水味道很重,吊顶低的有些压抑,他不喜欢医院,但因为是她,似乎等待也没有难以接受。
他抬了抬下巴,眸光柔和,示意她进去吧。
病房里,护士刚给韶延量过血压。
安茉把两份饭递过去。
韶延手臂本就只有皮外伤,完全不影响活动和吃饭。护工接过饭,吃完后见安茉在这里陪着,他就说出去取新拍的片子。
安茉“嗯”了声。病房里只剩下父女两人,她斟酌着该怎么开口:“爸,我有一个朋友来看望你……”
韶延笑呵呵问:“哪个朋友啊?”
安茉对上她爸的眼神,鼓起勇气开口:“未来的男朋友……伍嘉时。”
看到韶延脸色变了变,安茉连忙补充:“你先别对他有偏见……”
她倒豆子似的:“我在周家那五年,他一直都对我很好,后来回江城,因为咱家墙体发霉,我只能去他那里暂住。爸,你知道吗,那段时间他对我的照顾,就像……你当年对我妈那样。”
安茉说完,一脸紧张。
韶延气得好一会儿没说话。他不止对伍嘉时有偏见,而且还有很大的偏见。
陈怡离婚始末他听说了,老子风流成性,教出来儿子又能好到哪去?再加上,前两天他从小应口中得知,之前雇主续签的合同,都是因为伍嘉时的缘故。
心机这么重,他乖女儿怎么玩得过。
韶延说:“跟他说不用来了。”
“晚了……人已经来了。”安茉后退几步到门口,朝伍嘉时使眼色。
她刚刚说得话,伍嘉时一字不落全听见了,也听到韶延的语气。他不会因为韶延的语气而难堪,因为有人在维护他,这足够令他从容坦然地面对这样的局面。
他将礼品放在桌子上,表情是温和的:“韶叔叔,一点心意。其实应该早点来看望您,只是这段时间京州公务繁忙,您别见怪。”
他这场面话说得很客气。
韶延纵使有偏见,但人已经站在他面前,又这么谦逊有礼,他就说不出冷硬的话。他也客气,只是语气不自然:“嗯,你有心了。”
一来一往,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安茉连忙打圆场:“爸,医生不是说你今天拆了石膏就可以出院了,正好,可以让伍嘉时载我们回去。”
韶延没表情地说:“不麻烦了。”
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伍嘉时神色未变,态度让人挑不出错,他这辈子在他亲爸面前都没有这么好脸色过。语气放得很缓:“不算麻烦。”
一人一句,似乎又陷入了僵持。安茉想说些什么,病房的门被人推开。
应雨泽是推门进来时才看到伍嘉时的身影,他表情僵住,没想到这人会回来江城。前不久新闻上说周氏迎来年轻的掌权者,他以为伍嘉时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京州。
他缓了缓神色:“好巧。”
这话算作是在打招呼。
伍嘉时抬了抬眼,没应声。
应雨泽也没再看他,径直走向韶延病床旁,语调热络:“听说您今天准备出院,我正好过来看看,顺道送你们回去。”
这话一出,空气中死寂般的沉默。
安茉能明显感觉到伍嘉时此刻气压很低,眼底一片晦暗。她是真觉得他想刀人。
她不动声色拽了下他衣角,动作很轻,带着某种安抚性质。过了两秒,她感受到他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
“不用了,等下伍嘉时会送我们回去的。”安茉朝韶延使了个眼色,“对吧,爸?”
韶延能看出来女儿并不喜欢应雨泽,甚至是迫切地想撇清关系。他虽然对伍嘉时实在有偏见,但说到底,还是女儿的意愿最重要。
他“嗯”了声,说:“小应你先去忙吧,这事不用你操心了。”
应雨泽脸色不好看。
他听出安茉话里的偏向,吃饭时她说她和伍嘉时
傍晚时分,安茉去了一趟菜市场。家里冰箱没什么菜了,她在微信上问了伍嘉时晚上吃什么,又照着他给的菜单去菜市场买菜。
她去了以前经常和伍嘉时一起去的那家摊位,阿姨一眼认出她,给她称完价格,还笑着问:“好久没见你来这边了,听你哥说你去北京上学了?”
安茉笑笑,“嗯,昨天才回来。”
阿姨连讲两声:“有出息呀,有出息呀。”
安茉却有些笑不出来。
她拎着菜回家,一路上五味杂陈。
在这座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城市,除却她七岁之前认识的人,之后遇见的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和伍嘉时是亲兄妹。
那一年他教她告诉别人是亲兄妹,现如今成了她无法逾越的枷锁。
在这一刻,安茉忽然萌生了离开这座城市的想法。
冬天昼短夜长,伍嘉时在一片夜色中回到家,他推开门,家里不再像之前那样漆黑空档,玄关的灯在亮着,厨房里有炒菜的味道。
但不是香味,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安茉听到开门声,从厨房里探出脑袋,笑得露出牙齿,还带着一丝尴尬,“伍嘉时,我好像把菜炒糊了。”
伍嘉时怔在原地,“怎么突然叫我名字?”
第三十八章 修手机
安茉无辜脸,“你不喜欢吗?不喜欢我就不这么叫了。”
“不是喜不喜欢。”
这是她这十二年来,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之前都是乖乖喊哥哥的。
“算了。”伍嘉时没有深究,“我先看看菜怎么样了。”
他往厨房里走。
厨房地方不大,站两个人虽说不拥挤,但也算不上宽敞。两人并排站着,安茉闻到他衣服上带着灰尘味和深冬的凛冽,很快又被菜的糊味盖住。
伍嘉时微微弓着背俯身往锅里看,眉头随之皱起。
火已经关掉,锅里黑乎乎的,依稀能辨别出是猪肉和青椒。猪肉片很薄,安茉根本没有这样的刀工,肯定是买肉的时候摊主用机器片好。
就是因为薄,她又不知道控制火候,大火爆炒过头就糊了,再加进去的青椒也沾了黑渣,混着锅里的油星子,散出淡淡的焦苦味。
伍嘉时看着锅里,半天无言。
安茉在旁边小声地问:“还能吃吗?”
伍嘉时反问:“你觉得呢?”
“可能……”安茉赧然,“不太行。”
伍嘉时也没说一句责备的话,毕竟菜炒糊了只是小事一桩,厨房只要好端端的就行。
他把焦黑的菜倒进垃圾桶里,又把锅放到水池里洗了一遍,弄完之后看到安茉还站在厨房里,完全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两个人在厨房,他转身难免会碰到她。
伍嘉时说:“你到外边等着。”
安茉下了飞机就直接去了医院。
韶延给她发了位置和病房号。安茉很久没去过江城市医院,院内导航看得有点迷,找了好一会儿才到病房。她推门进去,这是间单人病房,窗明几净,韶延就躺在病床上,右腿打了石膏固定,手臂缠了绷带,脸颊上有明显的外伤。
他正在输液,见女儿来,笑着招了招手:“都跟你说没什么事,怎么还连夜回来了?”
安茉一路都在担心他的情况,在飞机上几乎也没怎么睡,眼底本就有些红,见他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眼泪顷刻就溢了出来,“还说没事,你现在都躺病床上动不了了……医生怎么说?”
“都是些皮外伤。”韶延手臂没啥大问题,擦伤的创口已经处理过,他抬手指了下右腿,“就是这条腿轻微骨裂,医生说了石膏四周后就能拆,到时候拄几天拐就能正常行动了。”
他总爱把大事往小了说,安茉放心不下,又出去问了医生,确定真的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她回来时,声音仍有些发闷:“好端端的,怎么会从楼上摔下来?”
韶延眼神往窗外飘了飘,“就前几天下雨,你二楼窗台下渗水,我就想着趁放晴了把外墙的裂缝补补,谁知道梯子没踩稳……”像怕她生气似的,他声音低了些,“你也别嫌我瞎折腾。”
安茉对他生不起来气,叹息一声问他:“是谁把你送来医院的?”
她得好好给人道谢。
“说来也挺巧,那人是你高中同学。”韶延说,“叫应雨泽。”
原来是他。
安茉眉微皱,总觉得这个人出现在她家附近的频率也太高了。不过他说过他小姑住在这附近,常来看望长辈这个理由似乎也说得通。
无论怎么说,应雨泽救了她爸,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感谢一番。
韶延又说道:“昨天他还陪爸聊了好半天,哦对了,医药费也是他垫付的,咱要记得还给人家。”
安茉点头,医药费是肯定要还回去,而且这间单人病房估计也是应雨泽安排的,再加上送她爸来医院,这些人情不止是还钱那么简单。钱要给,请客送礼也不能少。
她心里想着这些,没跟韶延明说,给他削了个苹果递过去,随口问道:“你们聊了什么?还挺投机。”
“没什么……”韶延吃着苹果,沉默了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你跟周家……就是你那个继兄,是不是还走得挺近?”
韶延之前在国外工作,周家的事他几乎一概不知,回国后,安茉前段时间也没在他面前提过。唯一的可能,就是应雨泽跟他聊起这些事。
安茉低下头,没正面回答他,只是说:“我妈跟他爸已经离婚,他不算继兄了。”-
韶延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现在行动确实不方便,起身、翻身、挪动身体等动作都需要力气支撑,安茉很难独自照料,就请了个男护工照顾父亲。
晚上病房也没位置休息,护工睡的是一张折叠床,她则是回家休息,三餐看韶延想吃什么,她就去外边买了再送到病房。
韶延的状态还行,皮外伤已经结痂,除了右腿活动不便外,睡眠进食都没问题,精气神也很好。他让安茉没事别总医院跑,既然请了护工她就别来回折腾了,医院又不是没有食堂,不用她每天送饭。
安茉说:“医院食堂怕你吃不惯。”
“没啥吃不惯的。”这些年他在国外,什么饭都吃得惯。韶延说,“我这都已经没事了,你呀照顾好自己就行。”
韶延想到什么,又说:“这几天小应来看我好几次,你也见到了,这孩子人挺不错的,有时间的话你俩一起吃个饭……”
见女儿眼神瞥过来,他连忙说:“我的意思是,请客感谢一下人家。”
安茉语气平淡:“嗯,知道了。”
她能看出来父亲对应雨泽印象很好,有意撮合。这几天她关注点都在韶延病情,也没提过伍嘉时的事,她觉得现在有必要说清楚了。虽然还没追到手,但该给的名分还是要有。
“爸,你别乱点鸳鸯。”安茉正了正神色,“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韶延本来躺在靠枕上,听到她的话猛地坐直,“谁?”
安茉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伍嘉时……就是你口中,我的那个继兄。”-
安茉查了应雨泽垫付的医药费,两万整,她取了现金装在信封里。除此之外,她还准备了几盒高档补品,是打算送给应雨泽父母的。
她本来在纠结送什么礼,总觉得送给应雨泽本人的话,无论什么礼物都会引发一些没必要的联想。她是打算还完人情不想再有纠葛的,所以就选了这种方式,他送她父亲去医院,她送他父母补品,合乎情理。
安茉提前发了餐厅位置给应雨泽。
她选了个居中的餐桌位置,有种众目睽睽的感觉。
点好菜后,她就坐在位置上等,见应雨泽来,她微笑了下,很公事公办地把礼物和信封递上去:“谢谢你送我爸去医院,医药费你收下吧,还有这些礼物是送给伯父伯母的。”
应雨泽想说什么,安茉没给他机会,依旧是很礼貌的笑容:“可别拒绝,这都是我爸一定要让我交给你的。”
应雨泽怔了两秒,嘴角露出无奈的笑。她撇清关系的意味太明显,钱还回来,人情就用请客送礼的方式,还要说一句是她爸爸的意思。
她是真的就不想和他有一丁点的牵扯,他还能再说什么,只能回:“不用这么客气。”
“要的。”安茉示意服务员可以上菜了。“上次你帮我看合同的事还没来得及感谢,正好今天请你吃饭。”
连上次都要跟他算得清清楚楚,应雨泽苦笑:“都是举手之劳。”
这几天他工作之余就会去看望她父亲,在韶延面前刷刷好感,他以为他是有机会的,可现在的情景却让他看清现实,她对他真的没有一点感觉。
即使如此,他还是想留下点什么纪念。
他问:“我能拍张照片吗?”
安茉想拒绝,但一想到这顿饭是要还人情,拒绝的话就不好说出口了。
她沉吟片刻,开口:“可以,但是麻烦不要拍到我。”
应雨泽笑容凝固一瞬,“嗯”了声,拍了张照片后递给她看:“没拍到你的脸。我可以发朋友圈吗?就说跟老同学吃饭。”
他话已经说得这个地步,安茉没可能说不。
她点了点头,之后没再说什么,偶尔一两句也都是客套话,直到吃饭到尾声,她说:“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应雨泽眼睛一亮,她还愿意让他帮忙。他压下心中悸动,说道:“嗯,你说。”
安茉目光平视他,语调温和:“请你以后不要在我爸面前聊起伍嘉时,关于他的事,我会亲口跟我爸说的。”
应雨泽维持不住表情,问她:“你们……在一起了?”
安茉实事求是地说:“还没有。”-
这几天里,伍嘉时和安茉消息发得很少。他发过去,安茉在忙,有时候过了一两小时才回,他知道她在照顾父亲,也没多打扰她,只在她晚上回去时通电话。
微信消息音响起的时候,伍嘉时正在京郊庄园,他以为是安茉回消息了,打开手机才发现发微信的人是他在江城的秘书小林。
林秘书:【图片】
林秘书:【周总,您让我留意的这位应先生,他新发了一条朋友圈】
林秘书是在一场商业座谈会上添加到应雨泽的微信,周总让他留意这位应先生,工作往来能有所了解,但私生活却很少能接触到,唯一能通过的就是朋友圈。这事他和周总说过,需不需要专门找人盯着应先生。
当时伍嘉时只是淡声说:“不用。”
没到跟踪的程度,应雨泽对他构不成威胁,稍微留意即可。
林秘书发来的是一张朋友圈截图。
伍嘉时点开那张截图,照片主要拍摄的是餐桌上的菜品,右上角有一个女生的身影,并没有拍摄到完整的脸,只有一点下巴和脖颈。
脖颈纤细白皙,戴着一条项链。
这条项链他再熟悉不过,指尖慢慢放大图片,能分辨出项链上的字母是:Verity
伍嘉时眉心微拧,一言不发地看着手机屏幕,半晌,他问庄园里正在修剪玫瑰枝叶的园艺师:“花期还有多久?”
园艺师回答:“大约还有三周。”-
那天请客结束,安茉回去后把包随手放在柜子上,她第二天也没背这个包,所以直到晚上回去时才发现,她送出去的信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原封不动地放进她包里。
好烦。
这种让来让去的推拉令她心累,本来是想把人情还清,应雨泽又把钱放回来,几乎是让安茉两眼一黑的程度。
她懒得再给应雨泽发消息说这件事。打算等哪天他要是再来看她爸的话,就让韶延亲自把这钱给他。
安茉晚上回来还没吃饭,洗了个澡打开冰箱,里边食物寥寥无几,还都是烹饪起来比较麻烦的。她不知道要吃什么,索性就先跟伍嘉时通电话。
她头发没完全吹干,穿了条吊带睡裙,坐没坐像地窝在沙发上。
电话铃声没响两秒那边就接通了,伍嘉时照例问她父亲今天怎么样。
他也不知道是在哪,声音听着无端压得很低。
“好多了。”安茉说,“今天护工还推着轮椅带他出去晒太阳了,医生说再过两天就可以回家了,只需要每周去复查,时间到了就把石膏拆掉。”
伍嘉时“嗯”了声,声音依旧很低,问她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晚饭还没吃。”安茉趿拉着拖鞋到厨房,扫了一眼轻声说:“准备煮一碗简单的阳春面。”
那端哼笑了下,带着鼻音问她:“你会吗?”
这也太瞧不起人了。
不过,安茉还真不确定能把阳春面做好,毕竟煮面容易,调味不容易,煮熟和好吃是两码事。
“我搜搜教程,应该可以吧。”安茉没什么底气,“要不,开着视频你教我怎么做?”
那端的人没第一时间回答,呼吸似乎放轻了,能听到背景音有夏夜的风声和蝉鸣。
安茉后背靠在墙上,吊带睡裙领口很开,露出蝴蝶骨贴在冰凉的墙面上,她握着手机,安静的等他回答。
“不用教了。”伍嘉时说,“我现在去给你做。”
“现在?”安茉笑得眼睛弯起来,虽然知道他是开玩笑,但她也很开心。她顺着他的话说,“行啊,那你快从京州飞过来。”
“已经飞过来了。”
安茉手指紧了紧,呼吸一滞,她下意识望向门口,在敲门声响起的同时,听筒里传来他的声音:“小乖,开门。”
声音很近很近,就在耳边,就在门外。
安茉像一把弓,猛然站直。那几步路她走得飞快,开门扑进他怀里的动作一气呵成,鼻腔里都是他的味道,她抱着他的腰,仰头看他,睫毛轻轻颤动:“你真的来了!””
但伍嘉时好似预料到这一切,他岔开话,“快到家了,等会儿去买路口那家糖炒栗子。”
安茉没接这话。
沉默了许久。
她心里郁着一团气,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不得章法。她觉得他们之间好像陷入了怪圈,一个不停试探,一个不断画线。
安茉快要无法忍受。
那一晚她翻来覆去,寒冬腊月反而感到燥热。
她几乎有说开的冲动,又强行忍住。
挑破窗户纸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困难的是该如何收场,安茉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然而命运的降临往往毫无征兆。
临近年关,伍嘉时手里的这单活也要收尾了,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可以早点收工回去,他给安茉发消息,说等他回去一起去超市置办点年货。
消息发完,还没来得及看回复,客户就过来验收了。伍嘉时把手机收起来,他今天穿的这个外套口袋浅又窄,手机没放进去,径直落进了水池。
伍嘉时连忙捞起,按开屏幕,划了两下毫无反应。
客户已经来了,他暂时顾不得手机,只能先揣进口袋。
验收的过程很顺利,客户对细节都很满意,没有需要整改的地方,字一签,后续尾款一结,这一单就算完成了。
客户一走,小胡奇怪地看着伍嘉时,“伍哥,验收完了你咋还愁眉苦脸?”
伍嘉时拧着眉,“手机进水了。”
“进水了就修呗。”小胡咧嘴笑,“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修不好就换个新的。”
“不一样。”伍嘉时眉目没有放松的迹象,更显得面容沉毅,“手机是我妹送的,她要是知道得不高兴了。”
他没再多说,收了工就直奔手机维修店。
维修店的老板一听是进水触屏失灵,就跟他说要拆机看看是不是排线短路,“在水里泡了多久啊?”
“刚掉水里就捞出来了。”伍嘉时说,“尽量帮我修好,这手机对我挺重要的。”
“按理说触屏没这么容易失灵。”老板划了几下屏幕,又翻过来看充电口和边框缝隙,“你这手机是不是拆机过?”
“没有。”伍嘉时语气确定,“手机是半年前我妹送我的,今天是第一次拿来修。”
老板“哦”了一声,拿起工具拆开机子。
他拨开排线,瞥见主板上的小方块,随后手一顿,眯眼凑近,用镊子拨了拨。
伍嘉时没看懂,只能从老板的神色判断出不太对劲,“怎么了?”
老板眉头微蹙,抬头冲伍嘉时扬下巴:“这里有个定位器,后焊的。”
第三十九章 不装了
安茉坐在书桌前,翻看着建筑学的书。她已经看了一下午了,可能是视觉疲劳,也可能是伍嘉时那则消息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此刻沉不下心看书,索性直接合上。
手机就在一旁,她伸手够过来。
还是没有新消息。
他说会早点收工,现在却迟迟没有回来,连她发送过去问他到哪儿的消息也没有得到回应。
哥哥一般回她消息都很及时的。
是出什么事了吗?
安茉心底一阵烦躁,又点开了那个软件。
屏幕上显示那个红色点停留在一个位置,一动不动,安茉滑动手指将地点放大。
那是一家手机维修店。
她呼吸瞬间停滞。
与此同时,门锁传来响声。
安茉循声望去,想站起身,却挪不开步子。脚像是被粘在了原地,浑身僵住动弹不得。
伍嘉时进了门,看向安茉的卧室。
门没关,她就坐在书桌前,表情凝固住。
他一言不发朝她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团。他一点点把纸团摊开,里边包着的是一个黑色方形薄片,直径不足五毫米。
安茉当然清楚这是什么。
她看着这颗定位器,心脏狂跳。
无数个想法在脑子里叫嚣,最后只汇成了一个清晰的事实:哥哥发现了。
伍嘉时面无表情看着她,只说了两个字,“解释。”
安茉想哭又想笑,但做不出表情,只目光怔怔地望着微小的薄片。
她当然可以找理由辩解,她可以找很多理由,只要还算说得过去,哥哥也肯定乐于粉饰太平。
但她忽然觉得厌倦。
这个好妹妹,她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呢?
带着点破罐子破摔,安茉若无其事地笑笑,“既然你已经发现,那我也不用再装了。”
她的反应表面看起来竟有些平静。
反倒是伍嘉时声线发颤,“你知不知道这是违法的?”
“知道。”安茉仰着脸看他,有恃无恐,“那你去报警啊。”
他怎么可能报警,她是高材生,前途一片大好,他怎么可能会让她留案底。
伍嘉时眉宇紧锁,“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咬紧嘴唇,很用力,但痛楚的感官好像淡化掉。
她回想起那年在大巴车上,窗外雨幕纷纷,她问他是不是以后都可以跟着他。还有更早,她第一次在狭小的工棚里见到他,第一次叫他哥哥。
那时她不满七岁。
现在她十九岁了。
十二年太长了,长到足以在彼此的人生里刻下不可磨灭的痕迹。哪怕没有血缘,他们之间的线早就在这些年月里越收越紧,扎进血肉乃至骨髓。
线的两端系着她和哥哥,这种羁绊与束缚是双向的。
就算她承认了又如何?
这根线扯不断的,哥哥即使再生气,也绝对不会离开她。
那些犹豫不决和彷徨不定,在这一刻统统被她扔掉了。
安茉松开唇,尝到淡淡腥甜。她目光笔直、毫不折衷地看着他,反问:“你不知道吗?”
伍嘉时耳朵嗡了下,沉默以对。
安茉追问:“是不知道还是一直在回避?”
“安茉。”伍嘉时叫她名字,试图让她不要再往下说。
但安茉打断了他,将心底话和盘托出,“我不想只做你的妹妹。”
不是不想做你的妹妹,而是不想只做妹妹。
她永远不会否定这层兄妹关系,多美妙啊,代表着引导、包容、守护和责任,但这还不够,她还想要更多,多到亲密无间。
她垂下眼睛,复又抬起,仰视着他。
这张她看了许多年的脸,从青涩的少年,到成熟的男人。
在那道明亮、炙热,如有实质的目光中,伍嘉时的心脏被烫穿了一个洞。他艰难地开口,“我是你哥。”
安茉睫毛翕动,强装镇定,“又没有血缘。”
“血缘?”伍嘉时凝视着她,“这么多年,我们之间和亲的又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安茉红着眼尾,小脸倔强,说出口的却是大逆不道的话,“是亲的你要去结扎。”
不是“是亲的我们就不能在一起”,而是“是亲的你要去结扎”。即使是亲的她也不在乎,更何况不是亲的。
这句话从他乖巧上进的妹妹口中说出,伍嘉时几乎难以置信。他胸口起伏不定,手掌攥得指骨作响。
缄默良久,他伸手拿起书桌上纸团,别过脸不再看她,“这件事我就当作没发生,以后不许再提了。”
伍嘉时选择了息事宁人,他转身要走。
安茉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的腰。
她抱过他很多次,小时候是带着依赖,后来是带着试探。而这一次,她没有任何收敛,用尽全力抱住他。
伍嘉时脚步顿住,身体一僵。
她抱得太紧,以至于两人之间毫无缝隙,他能感受到贴在后背上年轻的身体。他该庆幸,冬天的衣服够厚实,体温和曲线都变得不那么明显。
伍嘉时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环在腰间的手臂,露出的手腕白皙纤细。
他就是被这样细条条的手臂牢牢箍住。
“松开。”他气息不稳。
安茉不松,声音闷闷地问他:“你生气了吗?”
事到如今,她反而还委屈上了。
“没有。”回来路上他早就把该生的气一个人生完了,现在只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伍嘉时去掰开她的手指,又不敢使劲,怕弄疼她,“松开,我得去做饭了。”
安茉歪着头,从他一侧探出脑袋观察他的表情,过了会儿,才慢慢松开手。
她站在原地,看着男人缓缓走出房间,背影有几分疲惫。
方才发生的一切像猝不及防的惊梦。
此刻稍稍梦醒,她不知道是对是错,只知道有些事一旦说出口,就回不了头。
伍嘉时在厨房做饭,安茉待在自己房间。
只有切菜炒菜的声音,仿佛汹涌的风浪已然停歇。
约莫半小时,他把饭做好,叫她出来吃饭。
饭桌上,安茉问:“今晚还去超市置办年货吗?”
伍嘉时神色复杂,“明天再说。”
安茉“哦”了下,没再说什么,继续吃饭。
吃完饭,她把碗放进水池,一声不吭回到自己房间。
伍嘉时看向关闭的房门,叹了口气。
房间内,安茉没开灯,把自己藏在一片黑暗中,蜷着腿坐在床上。
她回想起抱着他时的感觉。
隔着衣服,隐约能感受到男人紧实的腰腹,身体是僵硬的,呼吸是急促的。
她在床上翻覆了会儿,睡不着。
他那句话还萦绕在耳边,就当没发生过,不许再提了。他幻想着把一切拉回正轨。
可怎么能够呢?她已经偏轨太久了。
卫生间里响起水流声,隔着两道门,听起来忽远忽近。
安茉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一个念头在心底腾起,她迫切地想要攫取住什么。他往后退一步,她就忍不住得寸进尺一步。
安茉穿上拖鞋,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卫生间的门只能透出来光,看不到里边人的身影。
那光映在安茉的脸上,她犹豫片刻,屈指敲了敲玻璃门。
里边水流声蓦地停了。
静默半晌,伍嘉时问:“怎么了?”
安茉随便找了个借口,“给你送毛巾。”
他忍着她的胡闹,“里边有。”
“哦。”
门内水流声再度响起,门外话语没了下文,伍嘉时以为安茉已经走了。
但她没有。
安茉半倚着墙,离得近了,水声听得真切,或落在地面,或落在他身上。
她蹲下身,安静地等在门外。
伍嘉时洗完出来就看到这一幕,安茉蹲着,两支手臂交叠在膝盖上,下巴又搭在手臂上,见他出来,她把头仰起来,眼睛发红泛着水雾。
像只受伤的小动物。
“你怎么洗这么久?”安茉用可怜的语气,“我腿都蹲麻了。”
她摆出这副样子,伍嘉时就心软了,原本想质问她蹲在这里做什么,可说出的话就变成了:“你先起来。”
安茉伸出手臂,眼巴巴地看着他。
她的手极具美感,指节纤细,皮肤在光下白得晃眼。
伍嘉时别开眼,“自己站起来。”
“起不来。”安茉耍赖,“你拉我。”
以前她也耍赖过,譬如高考前夕向他索要晚安吻,那时她还有个度,他不答应她就翻个身睡觉。但现在她丢掉了那个度,如她所言,不装了。
他不答应,她就一直蹲着。
伍嘉时叹息一声,伸出手。
他没有使力拉她,就只是把手放在那,让她可以借力站起来。
安茉把自己的手贴了上去,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掌心覆着薄茧,和她形成鲜明的对比。本来只是手掌相握,她转了下腕,手指灵活地见缝插针,就变成了十指相扣。
伍嘉时下意识想松开,但安茉膝盖已经直起大半,他手往后撤,她重心就不稳了。
其实也没到摔倒的程度,稍作调整就能站稳的,可她偏要顺水推舟栽进他怀里。
她不计后果地往前一扑。
伍嘉时要是不接住她,她就算不摔也会磕在后边墙上。
安茉就是赌这一点。
赌赢了。
他身上套着件软和的毛衣,刚洗过澡还带着淡淡的沐浴露味道,很干净的香气。她的脸就埋在衣料里,鼻尖轻蹭,触感柔软。
安茉脸颊贴着他胸膛仰起来,他眼底晦涩难辩,发梢的水滴落在她眼皮上。
她本能地眨了眨,问他:“刚才在里边做什么?”
伍嘉时把她身子扶正,手从她腰侧撤开,这样的触碰让他感到无所适从,“除了洗澡还能做什么?”
“是吗?”安茉睁着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唇角牵着笑,“我还以为你在里边做坏事。”
语气再寻常不过。
第四十章 拎不清
伍嘉时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先是错愕,而又耳根一烫。二十八九的人了,又不是毛头小子,按理说不该这种反应的。
可这种话从自己妹妹口中说出来,如同把他架在火上烤。
“茉茉,别再说这种话了。”他声音低了下来,语气带着请求,“去睡觉好吗?”
安茉露出茫然的表情,“那我应该说什么?”
伍嘉时耐着性子,“像以前那样,说一些符合兄妹身份的。”
安茉并不配合,“可是装乖很累。”
她承认得很坦然,以前小心翼翼的试探很累,现在已经戳破了窗户纸,再让她黏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只会更累。
她不愿意,也不甘心。
伍嘉时额角跳了下,她现在这样确实比以前更让他招架不住,他又不能凶她,毕竟从小到大都没凶过她。
他只能再退一步,“不想装也没关系,至少别再说这种让人回答不了的话。”
“哦。”
伍嘉时暗自松了口气。
“不能说话,那可以直接做想做的事吗?”安茉眼瞳黑亮,她这双眼睛很占优势,笑起来时弯弯的,显得纯然。
她就顶着这么一张脸问他这句话。
“茉茉……”伍嘉时都要以为她是成心气他。
他眉间快要拧成一个结了。
安茉有点心疼,可如果心疼的代价是退回到界限之内,那她只能先把这些心疼按捺下来。但服软还是有必要的,“我错了。”
“错哪了?”
“不该跟你顶嘴。”
安茉和伍嘉时领证的那天,已经是深秋了。
风吹在脸上有些冷,安茉把卫衣的帽子戴在脑袋上。她这段时间在为新小说存稿,不经常出门,穿得都很随性。结婚证上的照片是提前拍好的证件照,领证当天就不用再拍了,安茉没化妆,素着一张脸套了件宽松卫衣就直接出门。
她没想到,领完证就被伍嘉时带着直奔机场。
坐上飞往伦敦的飞机时,安茉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前几天伍嘉时给她办了护照和签证,她当时以为是出国旅游,也没多想。但让她意外的是,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是在他们刚拿到结婚证之后。
飞机落地伦敦,天色灰蒙蒙的。
伍嘉时安排好一切,下了飞机就有人来接,整个团队清一色的东方面孔,安茉和他们沟通起来毫无障碍。
车穿过泰晤士河旁,安茉往外看,河面上像是蒙了一层雾。
车最终停靠的地方是一栋富有年代感的别墅,伍嘉时说,这是他留学期间住的地方。
别墅内部构造并不像外型看起来那么有年代感,家居陈设很新,暖色调为主,看起来舒适温馨,很有家的氛围。
安茉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那一年她答应了伍嘉时一起到英国留学,那么这栋别墅一定会留下许多属于他们的回忆。
后来两日,伦敦的天气都雾气沉沉。
偶有落雨,雨丝很细若有似无般。
他们像是旅行的情侣,在景点打卡拍照。
伍嘉时带安茉去了他曾经的学校,遇到了他的同学,那人一脸惊讶地看着安茉说:“哦,Eash,原来你真的有一个如此可爱的妹妹,怪不得从前你总是提起。”
他说得是英语,安茉能听懂大致意思。
伍嘉时紧紧握住她的手,回道:“现在是我的妻子了。”
那人的表情相当精彩,“看来你选修课的作业派上用场了。”
这一句安茉没听太懂,回去路上她问伍嘉时是什么意思。
伍嘉时垂眸望着她,说:“他在祝福我们。”
“是吗?”安茉一脸不相信,她捏着他手指,“别糊弄我,要是简单的祝福我怎么可能听不懂?”
她在校的时候英语考过了四级,只不过毕业之后就忘了个七七八八。
伍嘉时反扣住她的手,“回去就告诉你。”
直到当天晚上伍嘉时把她带到顶层阁楼之前,安茉都以为他们这一趟只是一次普通旅行。但当她看到摆放在玻璃柜里的婚纱时,她整个人愣在原地,忘了呼吸。
灯光流淌在玻璃柜中,纯白的缎面婚纱圣洁无比,自鱼尾腰线往下坠着成串的白色珍珠,颗颗饱满,如同悬挂的银河。
安茉走近,手掌贴在玻璃柜上。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
“我打开,你摸一摸。”伍嘉时将玻璃柜门打开。
安茉伸手,却在快要触碰时停下,她转过脸,眼里亮闪闪的看着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伍嘉时说,“这是属于你的婚纱。”
安茉的手终于抚了上去,触感柔软光滑,她几乎以为是跌进了一场梦境里。
她的指尖触了触珍珠,连锁反应般,珍珠串轻轻晃动。她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不是买的,这是我的……”伍嘉时停顿了下,说:“作业。”
“作业?”
“嗯。”伍嘉时从展柜一侧拿出数张画稿,“我留学的时候选修过服装设计,这是我的作业。从设计到剪裁,以及上面的每一颗珍珠都是我亲力亲为。那时候我在想,如果有一天你嫁人,可以穿着我亲手设计的婚纱。”
安茉怔了好久,忽然笑着问他:“那如果我嫁的是别人,你是不是就不会告诉我这件婚纱的存在?”
尽管他想要冠冕堂皇的回答她,如果你嫁给别人,我也愿意你穿着这件婚纱出嫁,毕竟他当时想的是为妹妹设计一件婚纱,而不是为他未来的妻子。
可当现在她这样问他时,这个回答太过言不由衷。
伍嘉时颔首:“嗯。”
“幸好是我。”伍嘉时目光专注的描摹的脸庞,“也只会是我。”
次日清晨,这件婚纱穿在了安茉的身上。
他当时未曾丈量过她的尺寸,但婚纱却出乎意料的合适。
化妆师为她上妆,并不浓,是一种素雅温柔的妆面。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钻石项链冰凉凉的落在她脖颈上时,安茉仍有一种飘忽的不真实感。仿佛走入了一场异国他乡的童话,在这场童话里,她扮演公主,安静的等待着王子。
王子并没有骑白马,而是开着车带她到了森林深处。
晨雾还没散尽,石砌教堂爬满常春藤,彩绘玻璃透进碎金似的光。一切都像是童话梦境。
安茉与伍嘉时十指相扣,携手走进教堂。
教堂里除了等待多时的神父外,再没有其他人。数不清的玫瑰摆放在两侧,一路蔓延,花蔓缠绕着十字架,远处雾霭深蓝。
神父的声音肃穆:“你们是否愿意在彼此的生命里,接纳对方的一切……”
没有亲朋好友,也没有繁琐的习俗规律。
在这一刻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望着对方的眼睛,同时郑重地说出那三个字。
“我愿意。”
“我愿意。”
林间的风穿堂而过,安茉和伍嘉时相拥,感受着他的呼吸和心跳,她才终于有一种真实感。
“你会遗憾吗?”安茉仰着脸看他,问了不合时宜的话。
“遗憾什么?”伍嘉时用一种不解的目光看着她,他实在想不出,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她回答:“这场婚礼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其他人知道。”
伍嘉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你会为此遗憾吗?”
“我不会。”
“我也不会。”伍嘉时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这场婚礼你不在,即使来了成千上万的宾客也毫无意义。只要你在,这就会是我人生有且仅有一次的、最难忘最特别的时刻。”
那一天,伦敦连绵数日的阴雨天气放晴了。
于伍嘉时而言,他的雨季也停了,有人踏进了他漫长的余生里。他总会想起第一次见她的场景,那时不曾想过,有一天妹妹会成为他的妻子。一切都好像命运的推手暗中安排好,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拥有过许多也缺失过许多,但此刻,他得到了最珍贵的那一个。
久违的阳光淌过森林里层层叠叠的树叶,安茉的眼瞳映着光,呈现出温润的棕色,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伍嘉时,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像是誓言,像是咒语。
刺破他曾经虚无缥缈的幻觉,此后的日子里,他都将真真切切的拥抱着她。
“嗯,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
揉了揉额角,无可奈何地叹息,连和她计较对错的余力都没有了,反正她也不会改。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他也舍不得,伍嘉时实在束手无策。
伍嘉时以为她是听进去了,他转回脸,攥紧了购物车的扶手。
前边的人结完账,队伍往前进了一格,伍嘉时往前走,安茉也往前,她把握着力度往前一推,购物车不轻不重撞在了伍嘉时身上。
幸好他个高腿长,撞在大腿位置。
倒是不疼,但他完全不设防她会来这么一下,闷闷哼了一声。
他回头,压着眉。
安茉抬着下巴,眼神飘忽看向别处。
伍嘉时气笑了,这算什么?迟来的叛逆期?
结完账他们把年货装车。
那两盒内裤安茉在收银员扫完码后,就眼疾手快装进了购物袋。东西太多,伍嘉时一时也没注意到,回到家里把年货都拿出来,他才发现有这么两个东西。
伍嘉时一手拿一盒,左看右看,神色复杂。
安茉则是理直气壮:“一人买了一样清单上没有的,这很公平。”
“这不是妹妹该买的。”伍嘉时说。
“可是已经买了。”安茉说,“贴身衣物超市不给退换的吧?”
伍嘉时掌心用力,拿着两盒内裤进了卧室,门一关,他坐在床边,像拿了两个烫手山芋。
他把衣柜打开,往最里边一塞,咚得一声关上衣柜门。
眼不见心不烦,伍嘉时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却又顿住,盯着阖上的门踌躇半晌。
最终折返回去,打开衣柜门,蹲下身又把两个盒子拿出来,收纳进他平时放贴身衣物的抽屉。
折腾这一通,伍嘉时走出房间。
安茉等在外边,眼含期待,“合适吗?”
“什么合适吗?”
“在屋里待这么久,你不是在试穿吗?”安茉眨了眨眼睛,视线缓缓往下移。
伍嘉时迅速用指尖抵住她额头,微微用力,迫使她眼睛抬起来。
安茉发出一声明知故问的“嗯?”。
伍嘉时把手指收了回去,他板着脸,端起家长的姿态,压低声叫她名字:“茉茉。”
安茉立刻像昨晚那样服软,“我错了。”
她认错得很快,伍嘉时揉了揉额角,无可奈何地叹息,连和她计较对错的余力都没有了,反正她也不会改。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他也舍不得,伍嘉时实在束手无策。
腊月二十八那天,伍嘉时在厨房里过油。
阳城地处南北分界线上,习俗其实更偏北方,过年时候会集中备炸货。
他把虾洗干净开背去虾线,鱼肉鸡肉切块,酥肉裹好,丸子料拌好,忙活完这些,就准备开始过油。
安茉说要帮忙,他不让,不想让她再沾手。
她说要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弄,伍嘉时还是不让,“别让油溅你身上。”
安茉说:“我离得远。”
伍嘉时看她一眼,“那也不行,油烟接触得多了,皮肤会变差。”
安茉捂住脸颊,“你在哪儿听说的?”
伍嘉时把油倒进锅里,一下子倒了大半锅。还没开火,他就又跟她说了句,“网上。”
估计是刷短视频看到的,安茉笑了笑。
她有观察过他玩手机的样子,屏幕离得老远,神色一本正经。她还以为他刷到的都是多有深度的视频,原来还讲皮肤怎么样。
她听话地走远,搬了个凳子坐在阳台上晒太阳。今年是个暖冬,入冬之后就下了一场雪,整日都挂着太阳,连风也不刺骨。
安茉托腮看着外边,阳光将她一团包裹住,耳边响着厨房里滋啦的翻油声,她眯着眼睛,觉得惬意。
餐桌上搁着伍嘉时的手机,已经修好的。微信跳出条新消息,他顾不上看,本来想等忙完再说,但一连又跳出几条。
可能是找他有事。
伍嘉时这边炸着丸子也腾不开手,就让安茉帮他看看是谁。
安茉熟门熟路地输了锁屏密码,“是小胡发过来的。”
她知道小胡是谁,是他装修队里最年轻的工人。她点进微信,目光凝住。
小胡:【图片】
小胡:这就是我表姐,怎么样?
小胡:找个时间你们见一面,相看相看。
伍嘉时对内容毫不知情,还在问:“他有什么事?”
安茉把手机屏幕举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伍嘉时盯着锅里,抽空抬头看了一眼,表情微顿。前段时间小胡跟他说过,有个单身的表姐要介绍给他,他当时就婉拒了,没想到这小子还不死心,把照片也发过来了。
“你要去见吗?”安茉语气不自觉有点冲。
伍嘉时没想过要见,他没有结婚的打算,也不会让人姑娘白跑一趟。
但在安茉面前,他说了反话,“见见吧,说不定合适呢。”
他这话就是说给她听的,想让她打消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安茉收回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速敲字,“见面是吧?行,我现在就帮你回句'好啊'”
真发出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伍嘉时忙把炸好的小酥肉捞出来,火一关,“别闹,快撤回来。”
安茉将手机背在身后,“不是说要见面吗?干嘛要撤回?”
“我……”伍嘉时欲言又止,想去够手机,他手上又沾着面粉,怕弄脏她衣服,只能沉着声命令她,“手机给我。”
安茉直接把手机装进衣服口袋,绷着一张小脸,眼神炯炯望着他,质问:“如果你真的想结婚,那为什么拒绝严雨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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